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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香剑雨 卷 2 第叁十二章 露行藏 他急步而行,那知在他距离那小门还有几步的时候,突然身侧【嗖,嗖】两道风 声掠了过去。 他定眼一看,那辣手西施和潇湘妃子竟施展身法,掠到了他的前面,堵在那小门 的门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他又一惊,不知道这两人是何用意。那知谷晓静却指着他笑道: 【你别走!我想起你是谁了,你就是铁戟温侯吕南人。】 伊风连忙道: 【姑娘认错了人吧?】 谷晓静咯咯笑道: 【你别急!我才不会认错人呢。那年在泰山玉皇顶上,我看见过你,现在才想起 来——】 伊风惶急之下,一塌腰,向上掠去,想一溜了之。 谷晓静笑道: 【你跑什麽?】 柳腰一扭,也迎了上来。 伊风在空中一转势,右掌竟向谷晓静劈去,身形却努力向左一扭,想越墙而去。 那知又是一声厉喝! 【什麽人在此撒野?】 伊风来不及回头去看,只觉有一缕劲风,击向自己的左胁。风声锐利,显见得这 发暗器之人手劲极大。 伊风在空中已转过一势,此刻已是强弩之末,再也无法在空中藉力转折,而那暗 器也眼看就要打在他的身上。 就在这间不容发的一刹那间,他只听到【波】一声,左侧溜起一溜蓝色的火焰, 原来有人也用暗器将击向他的暗器击落了。 他心头一凛,知道击向自己的暗器,正是江湖上闻名丧胆的【火神珠】。 心神一分之下,击向谷晓静的右掌当然落空。 他知道自己已无法溜出此间,只得提着气轻飘飘地落到地下。 一个五短身材的汉子飞快地掠了过来,口中大喝着道: 【萧大妹子!你怎的将我的暗器击落了?】 身形一顿,停在伊风对面,正自扬掌待击,看到伊风的面容,忽地【呀】地叫了 出来。 这身材矮胖的汉子,自然就是火神爷姚清宇了,他惊唤之後,道: 【你不是吕南人吕老弟吗?怎会跑到这里来,好极!好极!】 他大笑几声,走过去拉着伊风的臂膀,一面说道: 【武林中都传说你死了,我可不相信,就凭你寒铁双戟上的功夫,难道还会让别 人占了便宜!我就想你一定是在玩花样………】 他又极为豪爽的大笑了两声,拍着伊风的肩头朗声笑道: 【快进去坐!快进去坐!我们老哥儿俩人倒得好好谈谈。】 伊风唯唯应着,心中老大不是滋味。他和这火神爷姚清宇虽见过数面,但却不是 深交,此刻人家这麽热情地招呼他,他当然高兴。 但是他行藏一露,後患无穷,又令他颇不自在。 谷晓静也走过来笑道: 【刚才他还藏头露尾的,生怕别人知道他没死。喂!我说吕老弟呀!你堂堂一个 成名露脸的英雄,可不能这麽着!有什麽好怕的?你老婆丢了你的人,你可不能再替 自己丢人啦!】 伊风——他自誓不能雪耻,就不再以吕南人的名字出现人世,是以我们此刻也只 得还称呼他这个名字——此刻他的心中,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乱七八糟地什麽滋味都 有。 虽然他知道这姚清宇夫妇都是性情人物,但自己的行踪 露,仍使他不安;而这 种不安中,又有对他们夫妇这种热情的感激。听了谷晓静的话,却又有些惭愧;想到 自己的妻子,又有些羞怒。 於是他在清晨凛冽的寒风里愕住了,脑中混混沌沌的。 直到姚清宇将他拉入了前房的客厅,安排他坐在一张宽大的紫檀木椅上,他脑中 的那种混沌的感觉,仍然未曾完全消失。 他随口应着他们向他问着的话。骤然接触到这些和他以前的那一段日子有着密切 关系的人,他觉得奇怪的不安。 因为这两年来,他几乎已将已往的那一段日子,完全忘却了。 他随时告诉自己:自己只是伊风,只是江湖上一个无名无姓的人;而绝不是曾在 江湖上显赫过一时的铁戟温侯吕南人。 而他也确乎忘记了自己,直到此刻,他骤然又被人家拉回到以往的时日中去,因 为这些人只知道他是吕南人,也都只把他当做吕南人看。 他自怜地一笑,暗忖着: 【他们把我看做什麽?看做一个连自己妻子都看不住的可怜虫?】 在姚清宇那些人问着他话的时候,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使得姚清宇等叁人,表面 上虽在笑着,心中也在为他叹息。 尤其是萧南苹,她的一双明眸,自始至终,就始终望着他的脸,他虽然对她很冷 漠,甚至可以说是很轻蔑;但她却莫名其妙地对他起了好感,而且竟是她从未有过的 好感。 姚清宇豪爽地笑道: 【吕老弟!你先在这里住几天,让我带你散散心。你放心好了,你的行踪不愿被 别人知道,我们也绝不会对别人说的。】 伊风感激地一笑,道: 【多谢姚大哥的盛意,只是小弟实在因着急事,要赶到终南山去。】 姚清宇咦了一声,有些惊讶地说道: 【你也要到终南山?】 手一抚额,又沈吟道: 【可是终南山的会期,离现在还有半个月呀。我准备过几天才动身,你那麽急干 什麽?难道你先赶到终南山去,还有着什麽别的事吗?】 伊风却一惊,问道: 【什麽会期?】 听了【会期】两字,他大惊,以为是【超渡亡魂】那一类的会期: 【难道终南弟子已等不及我,全死了。】 姚清宇微怔道: 【你难道不知道?】 他微顿又道: 【终南山不知道出了什麽变故,掌门人玄门一鹤突然死了,终南弟子柬邀天下武 材,在二月廿四日花朝节那一天,重选终南掌门。我也接到请柬了,是昨天晚上由终 南弟子骑着快马送到的。】 他微喟又道: 【最奇怪的是:我问那个终南弟子【掌门人是怎麽死的?】他却支支唔唔地不肯 说。我问他【死了多久.】他却说才死了两天。掌门才死了两天,就急着另选掌门, 而且这终南弟子既未带黑,也没有半点悲戚之容,我就觉得事情大有蹊跷呢?】 伊风听完,又怔住了。 他弄不憧身中不治之毒的终南子弟,为什麽都没有死!死的却是没有中毒的终南 掌门。 他知道在自己离开终南山的这一段时间里,终南山一定又生出巨变。【但是什麽 变故呢?】他却又茫然。 他想到孙敏母女:【不知道她们还在不在那里了?】心中竟然非常关心,他自己 也不明了自己这种关心的由来。 一时之间,他脑海中转呀转的,竟然都是孙敏那亲切的目光,亲切的笑容。於是 他连忙强制着自己,不敢再想下去。 一抬头,却和萧南苹的目光碰个正着。 他久经世故,当然知道萧南苹目光中的含意,心中不禁升起了一种奇怪的想法。 他暗笑自己,他之一生,许多重要的转变,都是因着女人。 【女人………】他茫然地笑了。 含着笑意的目光,却平视着仍在向他注视着的萧南苹。 【我该留下来呢!抑或是离去!】他反覆地问着自己。 有许多种理由认为他该留下来。 又有许多理由,认为他该离去。 他当然是因为他已经确信终南中毒弟子,都已获得解救,而并未等待他的解药之 故。 【但为什麽呢?】他又有探索终南山,倒底发生了何种变化的好奇心:以及对某 些人渴欲一见的心情,这是他亟欲离此的理由。 他反覆探索着,彷佛已知道:无论他决定离去或留下,都对他这一生,有着极重 大的关键似的! 第叁十叁章 温柔之乡 伊风正深陷於他【去】【留】之间的矛盾中,辣手西施瞟了萧南苹一眼,转向他 【噗哧】笑道: 【要麽你就痛痛快快地留在这里,要麽你就痛痛快快地说走,一个男子汉大丈夫 做事怎麽婆婆妈妈的?】 火神爷姚清宇也朗声一笑,道: 【老弟!你我一见如故,咱们这两天,可要好好盘桓盘桓,要是你老弟再推辞的 话,可就显得瞧不起我了。】 他笑声爽朗: 【过几天,你我一起去终南山。哈哈!大约又是场热闹,听说有许多人都要藉着 这机会去露露面哩!】 须知一门一派的掌门人,大多是承继的,这种推举掌门人大会,定是有着特别缘 故,在武林中并不多见,而这种龙蛇混集的场合,也并不只是选选掌门人那麽单纯, 定有许多事故发生。 是以火神爷笑道:【定有热闹好看。】 伊风却沈吟半晌,叹道: 【小弟原想在会期之前,赶到终南,因为………】 他又长叹一声: 【小弟曾誓言,如不雪耻,再也不以【吕南人】之身份出现……】 谷晓静却又【哦】了一声,接口道: 【你是怕人家认出你的真面目,奇怪你这死了的人怎麽又突然复活,是不是?】 她娇笑一下,又道: 【那你这真是多虑了,这还不好办——】 她指了指始终凝视伊风的萧南苹,又道: 【现成地放着这位萧叁爷的千金在这里,只要她在你脸上动动手,我怕连你自己 都不见得认得自己了。】 又是一连串的娇笑。 火神爷一拍大腿,笑道: 【还是你想得出来。】言下颇为激赏。 伊风在这种情形下,可也不能再说推辞的话,遂道: 【如此只是麻烦萧姑娘了。】 目光一转,正和萧南苹的眼睛一触,只觉她明如秋水的双瞳里,情意脉脉,心头 不禁一热。 但万千思潮,瞬即翻涌而起,竟忘了将目光移开了。 萧南苹粉颊上似乎微微一红,低下头去,轻轻说道: 【这不算什麽。】 火神爷放声一笑,原来萧南苹此刻仍是男装,做出这种小儿女羞答答的样子来, 实在有些滑稽。 谷晓静也娇笑着站起来,道: 【这才像男子汉,你折腾了半夜,我去替你们整治些吃食去。】 舂葱般的纤指一指姚清宇,佯嗔着说道: 【你坐在这里干什麽?还不快跟着我去帮忙。】 姚清宇先是一愕,但随着他娇妻的眼睛,朝萧南苹身上一转,遂也瞬即了解了他 娇妻的用意,哦哦连声地站了起来,一面摇头作苦笑状道: 【你总是放不过我。】 转首向着伊风: 【老弟稍坐,我马上来。】 伊风望着这一对夫妻的背影出神,思潮又不能自禁地回到江南,他自己那在苏州 城里,曾经和这个家一样安适,恬静的家,想起了那一段,和这对夫妇一样温暖而愉 快的生活。 於是他长叹了口气。 目光转到窗外,窗外是个并不太大的院子,院子里一座花台,中间植着些芍药, 两旁是天竺腊梅,和一些海棠,草花,因耐不着严冬而凋零得只 枯枝的枝干。 但是那天竺子,顶上仍有 的结实,颜色那麽红,配着翠色的叶子,更显得那 麽鲜艳,在这鲜花凋零已尽的季节里,只有这天竺子仍傲然於西风里,一枝独盛。 人永远无法脱离他旧时的回忆的,即使他能完全斩断过去,但【过去】仍会像影 子似地依附在他後面,一有机会,就侵向他的心。 伊风落寞地回过头,他几乎已忘记了这室中除了他之外,还另一人存在,但他终 究回到现实中来,终究看到了她。 那是一张满含着同情与了解的美丽的脸,在这一瞬间,伊风突然发觉自己非常需 要这份了解与同情,心中不禁又一动。 只是他久经忧患,心中的翻涌,并未在他的脸容上表露出来。 静寂,便得风吹过的声音,都可以听得出来。 风中,有院中腊梅的清香气息,伊风微微一笑,道: 【萧姑娘可喜欢梅花?】 萧南苹却又 颜一笑,垂下颈去。此时的无声,已胜却千言万语! 人们在寂寞的时候,最容易接受别人的情感,而伊风此刻正是寂寞的。 突然,又有一连串银玲般的娇笑,打破了这静寂。谷晓静手中托着个大大的红木 盘子走了过来,一面笑着说道: 【你们俩人别在这里发呆了,快吃些热粥挡挡寒气。】 眼波一瞬,却又【唷】了一声,道: 【我们这位女魔头,怎麽脸都红了,是他欺负了你是不是!】 萧南苹站起来一顿脚,不依道: 【你再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脸却越发红了,目光竟不敢去看伊风。 然而眼角却又在有意无意间,瞟他一眼。 伊风只觉得有迷惘,心里又有些甜甜的,在此刻,他几乎已全然忘记了过去。 他似乎已将生命切成两段,像蚯蚓一样,祗保留着一段在生活着,在追逐着一世一 可以治愈自己创口的事物。 於是他就在这恬适的家庭中耽了下去。 享受着他已久久未曾享受过的恬静。 也领略着他久久未曾领略了的少女的眼波。 又过了两天,火神爷家里突然热闹起来。 萧南苹便从囊中取出一个面具来,薄薄的竟是人皮所制。这种【人皮面具】在江 湖传闻已久,但伊风可从来未看儿过,此刻一看,毛骨不禁悚然。 那面具上有几个小洞,想必是留下耳,鼻,目,口等几个气孔的地方,伊风虽然 必须戴上这种人皮所制成的东西,心中难免有些恶心。 但萧南苹为他戴上後,又花了些工夫,在他面颊和面具之间,加了些东西,他自 己对镜一照,果然不认得自己了。 於是他就坦然走出大厅,去和那些到【火神爷】家中来拜访的武林豪士见面,那 其中自然也有伊风的素识,但谁也认不出他来。 经过这麽多天的相处,伊风和萧南苹之间,自然亲密了许多。 这些武林豪士都在奇怪,这素来冷若冰霜的潇湘妃子,怎地此刻却会对一个在武 林中无藉藉之名的人如此青睐? 这些武林豪士络绎不绝,一天总有十馀个到这【火神爷】家里来,原来都是经过 此间,往终南山去参加那推选终南掌门的盛会。 有几个和姚清宇友情较深的,就留了下来,准备和姚清宇一齐上路。 但来的人虽然多,却都是些草莽豪士,武林中九大宗派门下的弟子,却一个也未 见。 伊风微觉奇怪,但也并未在意。 此刻,他竟不再急着上终南山去,但会期日近,火神爷却已在检点行装,准备动 身了。 於是伊风也只得收拾精神,离开这温柔之乡。 但是萧南苹的倩倩人影,也随着这段时日的逝去,在伊风心中留下一抹浅痕,痕 迹虽浅,却是永难磨灭的哩! 这一段时日的逗留,虽然是温馨的,但伊风却须为此付出代价;只是他应得报偿 的日子,此刻还未曾到来就是了。 第叁十四章 飞虹七剑 天色仍然很冷,满地仍有霜迹! 伊风放眼望去,前面就是重重叠叠的山峦,一直堆到云霄。灰色的天空很低,重 重叠叠的云层,一直垂到山腰。 他知道这就是终南山了。 目光一转,看到同行的火神爷姚清宇夫妇,走在自己身侧的萧南苹,以及另外几 个同行的江湖道,都似乎因为目的地已达,而精神突然开始焕发起来。 他们早就将马匹放在长安城里,此刻施然行来,看见道上颇多武林中人,大多和 火神爷认得。看到潇湘妃子和辣手西施时,却不禁睁大了眼睛朝她们打量着。 萧南苹轻轻啐了一口,却转过头去朝伊风嫣然一笑,笑声未歇,突然一阵马蹄声急 骤奔来,竟是笔直地对着他们这个方向。 伊风双眉一皱,微微侧身,已有几匹马箭也似地从他们身侧奔过去,飞扬起新溶 的雪水。 谷晓静娇骂一声。火神爷倏地抢前一步,刷地一掌,正劈在那最後一匹马的马股 上,那马怎禁受得起,惊嘶一声,人立了起来。 马上人身手却不弱,一带马 ,将受惊的马转了个圈子,两条腿生了根似地挟在 马鞍上,皮鞭一挥,口中怒叱道: 【杀胚!】 鞭梢一转,刷地,朝姚清宇打了下去。 火神爷浓眉一立,冷笑声中,脚步一转,竟从鞭影中抢前两步,铁掌一扬,又切 在那匹马的脖子上,这一掌更是用了八成真力,这匹畜牲再也禁受不住,一个颠沛, 被马上人的大力一压,竟【噗】地倒在地上,马嘴喷出白沫来。 那马上人身手极为矫健,此刻已腾身而起,口中怒喝道: 【不长眼睛的杀胚!活得不耐烦了吗?】 脚尖一点马鞍,刷,刷,又是两马鞭,带着呼哨之声,挥向火神爷姚清宇。 姚清宇为着娇妻的一声轻嗔,就动手拦人打马,已是极为鲁莽;这人却比他更莽 撞,根本不考虑对方是什麽人物,就动起手来。 他这一挥鞭,跟姚清宇同来的,也都是在武林中成名立万的豪士,也纷纷喝骂着 涌了上来,而和这汉子同行的另几匹马,此刻也兜了回头。 伊风冷眼旁观,知道眼下就是一场混战。 那人马鞭挥下,一连两鞭,快,准,稳,狠,抽向姚清宇的头面。 姚清宇也自大怒,不避反迎,虎腰一挫,反腕下抄,去抄那人的鞭梢,时间,部 位,亦是拿捏得恰到好处。 那人似乎也微微地吃了一惊,心思一动之下,鞭 已被姚清宇抄在掌中,暴喝一 声: 【给我躺下!】 掌中一较劲,两人竟都马步沈实,未被对方牵动半步。 伊风下禁奇怪:【那里来的如此高手!】只因【火神爷】姚清宇在武林中已享盛 名,那人却面生得很,而此刻两人一较劲,竟是不分平手,是以伊风心中暗奇。 此刻另几匹马上,已掠下两人来,其中一人身形如燕,快如电火一闪,已自掠到 近前,举掌一切,那被姚清宇等两人扯直了的马鞭,被他这一切,竟应手中分为二, 宛如利刃所断。 辣手西施冷笑一声,倏然纤手微扬,飘然几缕尖风,袭向这两个骑马的汉子,口 中娇喝道: 【躺下!】 那知立掌切鞭那汉子手掌一翻,嗖地,劈出一股掌风,竟将谷晓静发出的六点寒 光,扫落了四点,另外那汉子临危不乱,掌中半截马鞭划了个半圈,也自将袭向他的 暗器扫落。 说来话长,然而这几个人出手,都在极快的一瞬间完成,而此刻彼此心中也都有 数,知道自己遇着的不是泛泛人物。 这一来双方反而不敢冒然出手。 那掌上竟有劈空掌力的瘦长汉子,目光炯然四扫,冷冷道: 【我兄台和朋友们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道,朋友骤下毒手,是冲着什麽?我 毛文奇倒要领教领教。】 谷晓静冷笑一声,接口道: 【你走路难道没长着眼睛,要是走路该像你们这样横冲直撞的,那乾脆别人全都 别走了,你们是什麽角色?仗恃着什麽,这麽发横?】 毛文奇来自长白,终日驰骋白山黑水间,根本不知放马缓行这回事。 此刻愕了一下,但看到谷晓静脸上的神态,仰天长笑一声,冷笑道: 【好!好!我毛文奇初来中原,这次倒让我开了眼界,来中原的武林道,全是娘 儿们在发横。】 说话竟是满口东北口音。 他这话一出,竟把中原武林道全骂上了,可犯了众怒,立刻连身不关己的人,都 纷纷叱骂起来。 毛文奇冷笑连连,道: 【好极!好极!我毛文奇锥然只是四人,但却有兴趣接接中原武林道的高招,来 来!各位是要众殴,是要独斗?只管招呼一声,我们哥儿四个绍接着你们的。】 说罢 自冷笑,大有目中无人之意。 火神爷姚清宇双眉一立,方自发话,谷晓静却又抢着道: 【唷,这是从那里钻出来的四个野种,我姓谷的走南到北,还没看到这麽横的东 西。】 口角之下,言词益极锋利。 伊风自恃自己的身分,是以只是旁观着,既未出来,也未多嘴。 但是他却看到这飞马而来的四人,俱是两眼神光满足,身手矫健,尤其这自称【 毛文奇】的一人,内功火候更是极其深湛,掌上的功力,比之【朱砂掌】尤大君,还 要高出甚多。 他心知这四人必定不是等闲之辈,心中突然一动,忖道: 【我可不能让他们为着这些没来由的事动手。】 遂走前几步,朝着那自称毛文奇的汉子一拱手,方想劝解几句。 那知毛文奇一眼瞥见他,脸上神色突地大变,手指指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伊风不禁为他这种神色所惊,茫然後退一步,眼角微扫,看到另外那两人,也是 带着一脸激动的神色,望着自己。 就连那本来坐在马上未动的一人,也掠了下来,眼睛直愕愕地望着自己。 这一来,非但伊风心中诧愕不解,姚清宇,谷晓悔,萧南苹也是事出意外,不知 道这四个骑士,究竟在出什麽花样。 良久,毛文奇才像从极大的激动下,回复了过来,颤抖的声音说道: 【叁弟!你这可是不对,既然好好地活着,为什麽又要让大夥兄弟,为你着急. 叁弟,这些年来,你知不知道我们多想你,你为什麽总是回避着我们,也不悄个口讯 来?.叁弟!你我兄弟在一块长大,在一块儿学功夫,难道不比亲生的骨肉还亲近,有 什麽话不能明说的?难道……难道……】 他竟激动得说不下去,连连长叹着,目中竟似有晶莹的泪光。 最後从马上掠下的老者,也废然叹道: 【叁弟!你虽然废了你大哥我一条腿,可是你是我从小带大的……我就跟你的 亲兄弟一样,别说你无意间伤了我的腿,就算你把我的两条腿都切下来,我也不会怪 你,你为什麽……】 这在四人中年纪最长的老者,竟也激动得说不下话来,缓缓走向伊风,两腿果然 一跛一跛地,是个跛子。 这两人这几声【叁弟】一喊,这几句充满了情感的话一说,伊风可更愕住了,看 着这跛足老人向自己行来,竟不知怎生是好。 这老人目光轻轻地在伊风脸上滑动着,一面以悲怆的声调说道: 【叁弟,这些年来你跑到那里去了?怎麽变得这麽黑瘦?唉!叁弟!你……你哥 哥我已经老了,腿也不管用了,要不是抱着一点希望来找你,我可真不想再下长白山 一步。叁弟!不管怎麽样,你先跟我们回去,你要什麽,你大哥我负责答应你。】 他一面叹息着,一面说着,声调满含情感。 伊风不知所措,呐呐地说道: 【你……】 谷晓静也闷得头皮发炸,此刻一掠而来,挡在这跛足老人的前面,娇叱道: 【喂!你疯了呀!谁是你的叁弟,你看清楚点好不好?】 这跛足老人本来委顿的身形,此刻倏然暴长,目中也射出令人不敢逼视的精光, 狠狠瞪在谷晓静的脸上,喝道: 【你这婆娘是什麽东西?你敢来管老夫我的事!】 他稍微停顿一下,彷佛想起什麽,突然又大怒起来,喝道: 【原来就是你,就是你这只小狐狸,把我叁弟引下山的!】 他回头一声暴喝: 【老二!老四!跟我把这娘儿们抓下来!】 话声一落,毛文奇及另外两条汉子身形一动,已掠了上来,朝谷晓静四方一站, 手腕一翻,自腰间伸出一物,迎风一抖,伸得笔直,竟是一柄百练精钢所制,可柔可 刚的长剑。 火神爷看到娇妻受辱,大喝一声,探囊取出一物,扬手向毛文奇打去,身形也随 即掠了上来,掌出如风,直取那跛足老人。 毛文奇听到背後风声,知道有暗器袭来,身形一扭,长剑排出一道剑影,护住全 身。 那知火神爷姚清宇的火药暗器独步武林,方才发出的,正是他仗以成名的暗器之 一,【五雷珠】,稍一沾着剑尖,便自【砰】地一声,炸了开来,青蓝色的火焰,顺 着剑身烧了下去。 毛文奇这下可大吃一惊,他猛挥长剑,想将火焰甩落,那知那火焰却越烧越旺, 眼看就要烧上他的手背,他情急之下,来不及多思索,刷地,将掌中剑朝地上直甩出 去,叁尺多长的剑长,竟完全没入新溶的雪地里,只留下叁寸剑柄,露於地面。 那边姚清宇却惊呼一声,身形朝後倒纵八尺,砰地,落在地上。 原来他方才两掌抢出,那跛足老人竟不避不闪,硬生生接了他这一掌,两人对掌 之下,姚清宇竟被震得直飞了出去。 谷晓静娇呼一声,想掠过去,但面前寒光乱 ,已有一人挡着她的去路,另外一 些武林豪士,俱都大哗,有的跑过去查看【火神爷】的伤势,有些人则在叱骂着,但 大家却全不知道这是怎麽回事。 识货的人看到这跛足老人的功力,却在暗暗昨舌。 萧南苹始终未发一言,此刻看到情况混乱,方要掠上去,那跛足老人,却蓦地暴 喝一声,雄浑高亢的声音,压下了混乱叱骂的声音,震得每个人的耳朵,不住地嗡然 作响。 他目光炯然一扫,厉声道: 【老夫飞虹剑华品奇,在此了断家务事,各位朋友此时若一伸手,便是与我长白 派为敌,奉劝各位,还是袖手为妙。】 他此话说得可算是狂傲已极!但他这【飞虹剑华品奇】六字一出,竟无人再对他 这种狂傲的语气,露出不忿之色。 原来这飞虹剑华品奇,却正是武林九大门派之一——长白派的掌门,长白飞虹七 剑之首。昔年他也曾在中原数现侠踪,威名颇盛,只是近年久未露面,谁也想不到这 跛足老人竟是长白掌门。 旁观的多是草莽豪士,虽也有些成名立万的人物,但和他这种一派掌门人的身份 一比,可就都差得太远。 是以大家全都震住了,纷乱的叱骂声,也立刻静了下来,再无一人喝骂。 华品奇目光四扫,再转回脸来,看到他六弟龚天奇正在缠斗,但他却不去管他, 目光一转,迳自转到他自认为再也不会认错的,那一别经年,音讯全无,飞虹七剑中 老叁 锺英奇的身上。 第叁十五章 张冠李戴 原来伊风在易容之下,面貌竟变得和【飞虹七剑】中叁侠锺英奇的面貌,完全一 样,连自幼和锺英奇一齐相处的师兄弟,都分辨不出来。 华品奇看到伊风始终未动,心里更认定了就是自己的叁弟,就是那自幼被自己收 养,後来却为着一事,【无意】伤了自己的右腿,一逃无踪的锺英奇,心下不禁又是 一阵恻然,喊道 【叁弟!你到这边来,让大哥我看看你。】 谷晓静虽然名列【武林四美】,但武功却并不甚高,此刻抵敌龚天奇掌中的【飞 虹剑】,二十个照面下来,已是香汗淋漓,大感不支。 何况她还清急自己丈夫的安危,不禁娇唤道: 【姓华的,你弄弄清楚好不好,姑娘我是辣手西施谷晓静,你别和你的宝贝师兄 弟牵涉到一处去。】 语声未了,刷地一剑,自她右臂划过,将她的狐皮小袄,划了道长长的口子。 她更惊得一身冷汗。 却听华品奇【哼】了一声,说道: 【辣手西施,哼!就冲这名字,就不是好东西。叁弟!给我抓下来。】 伊风始终在发着愕,此刻刚刚有些会过意来,知道自己无法之中的乔装,刚好和 人家的叁师弟的面貌,完全一样。 他心中有些哭笑不得,但此刻的情景,已不容他再不出手,心中方自动念,却见 萧南萍已掠了过来,低语道: 【南哥!看这样子是误曾,非要你自己出手不可了。】 吐气如兰,吹进伊风的鼻端。 伊风一笑,忖道: 【女人家说的话,和没有说竟完全一样,我难道不知道这是误会。】 又看了萧南萍一眼,却和她满含关怀的眼光,碰个正着。 他再一笑,身形一动,脚步微错间,已快如闪电地,掠到谷晓静动手之处,低喝 道: 【请暂住手!】 谷晓静娇声道, 【你再不来我可要急疯了。】 身形向他身後躲去。 是以龚天奇嗖然一剑,却正好是刺向伊风身前,寒光一溜,瞬即挥至。 伊风微微一笑。此刻龚天奇也看清面前之人,口中惊喝道: 【叁哥——】 手中剑式,却因已近尾势,前力已发,後力未至,仍然笔直地剁向伊风。 华品奇也惊唤一声。 却见伊风微笑声中,肩头不动,身形不曲,人已倏然溜开叁尺。 他身为一派掌门,见到这种全凭一口真气的运行,而施出轻功身法,自是识货, 不禁惊唤道: 【叁弟,你功夫怎地进境如此之速?】 伊风又微笑一下,知道自己自从【督】【任】两脉通後,功力方面的进境,确是 非同小可,连这长白掌门都为之动容。 他微一抱拳,向华品奇朗声道: 【小可伊风,虽久闻华老前辈之大名,确始终无缘拜识,今日得见侠踪,实在是 小可之幸——】 他话未说完,华品奇已抢着道: 【叁弟!你这是说的什麽话?难道 难道你这几年来已另投名师,已经不认你 的师兄弟了?你——你这真——真太不对了!】 说到後来,他语声又因激动而颤抖了。 在场群豪,怎会知道这其中曲折,都以惊诧而不屑的目光,望着伊风,皆因背叛 师门,正是犯了武林大忌;何况这华品奇此刻神态,更极怆然! 伊风方欲答话,那毛文奇也掠了上来,面严如水,厉声道: 【叁弟!你也未免太无情了!你和大师兄虽然名是师兄弟,但自从师傅死後,你 那一手功夫不是大师兄教你的,现在你就算不认得我们,可是你怎麽能不认大师兄? 你——你简直——太无情了!】 伊风暗叹一声,知道此事不是容易说得清楚的。 但他当着如许多武林中人,势又不能揭开自己的面具,说出自己的身份。 沉吟半晌,他只得朗声道: 【小可伊风,大约是和华老前辈的叁弟生得极为相像,是以华老前辈才会生此误 会。唉!小可实在也无法解释——】 萧南萍突然掠过来,抢着说道: 【华老前辈!你听他说话的口音,完全和你们不同,难道生长在长白山上的人, 会说出这种纯粹的江南口音来麽?】 伊风暗赞一声,觉得萧南苹的聪慧,实有过人之处! 又觉得女人家倒底心细些,能注意到这些大家都没有注意到的地方。 华品奇,毛文奇,龚天奇,以及那始终未出手的黄志奇,这【飞虹七剑】中的四 人,果然都怔了一下,更为仔细地望着伊风。 那边谷晓静已扶着受内力震伤的姚清宇走了过来,朝着【飞虹七剑】恨声说道: 【姓华的!你不问青红皂白就出手伤人,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夫妇两人总有 报复你的一天。】 她狠狠一跺脚,眼望四方道:【各位朋友!你们看看这位长白山的大掌门人,自 己管不住自己的师弟,让师弟跑了,却跑到路上来,随便认人做师弟。哼!只可惜你 们【飞虹七剑】的名头虽大,人家也不希罕——】 华品奇气得浑身颤抖,怒喝道: 【住口!】 谷晓静却又连连跺脚,凑上前去,娇叱道: 【你要怎的?你要怎的?难道你仗着武功比人家高,就可以随便欺负人吗!你再 仔细看看清楚,人家是不是你的师弟?哼!天下那有这种事,硬拉着别人认做是自己 的师弟1】 她语声清脆,说得又快,华品奇空自气得面目变色,却无法回口。 她稍为喘了口气,朝着萧南苹和伊风道: 【伊老弟!萧叁妹!我们先走了。他受了伤,终南山也去不成了。】 一面又跺着脚! 【这算什麽?平白无故地惹来这些事。喂!我说叁妹!你赶快带着伊老弟走远点 儿,别让疯狗给咬一口。】 群豪之间,发出一些忍俊不住的笑声。华品奇面色铁青,严喝道: 【老夫若不是看你是个无知的妇人,今日就叫你毙於掌下。】 谷晓静却也一些也不含糊,回过头来,朝着他恨着说道: 【姓华的!你少说这种废话!我无知,你才无知呢?硬说别人是你师弟。喂!我 说伊老弟!你——】 伊风怕她说出自己易容的事来,赶紧抢着说道: 【华老前辈!今日之事,实是出於误会,也怪不了什麽人。不过小可可以指天立 誓,实在生平未曾见过阁下一面,更不是老前辈口中的【叁弟】,天下像貌相同之人 甚多。日後小可若见着华老前辈的师弟,必定代为转告老前辈的意思,我想那位兄台 另有苦衷,是以未回山去——】 华品奇厉声一叱,阻住了他的话道: 【你真的不是锺英奇!】 伊风微笑摇头道: 【锺英奇这名字,小可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听到哩!】 话声方了,却见华品奇的身形倏然一动,瞬目之间,漫天光华乱闪,伊风大出意 外,只觉得四面八方,俱是剑影,向自己当头压下。 在这几乎是生死系於一发的当儿,他目光动处,发现这一招的左方下端,似乎微 微有一丝空隙,他原本久走江湖,与敌人动手的经验极多,此刻便身随意动,脚步一 转,倏然向左方溜去。 那知他身形方自一动,那有如漫天飞花的剑影,竟像是早就知道他身形之所趋似 的,光华一闪,漫天剑影蓦地变为一溜青蓝色的光华,带着一缕尖锐的风声,随着伊 风的去势挥向左方。 伊风右脚方自滑开,眼角瞥处,一点剑光已刺向他前胸,生像是这点剑光早已在 那里等着他似的,他避无可避,只得悄然闭上眼晴,似乎已在静候着这一剑的刺下。 这一变故,突 而来,等到大家发现时,那一溜蓝光,已刺向伊风了。 群豪不自觉地惊呼一声。萧南苹情急之下,几乎晕了过去。 第叁十六章 儿女情怀 然而,这一溜青蓝色的剑光,在稍稍接触到伊风胸前时,便倏然而止。 伊风睁开眼来,看到华品奇那一双炯然有光的眼睛,也正望着自己。 这一瞬间,他心中不禁又感慨万生,人家这一剑,虽是在自己猝不及防的清况下 刺来,但终究也是因为自己内功虽有成,但招式却还是未登堂奥,否则也不会被人家 逼得如此。 他又不禁後悔,自己在姚清宇家中那一段日子,为什麽不将【天星秘笈】上的武 学参详一下,而只顾得享受那些自己并不该享受的温馨。 这样,我还能谈什麽复仇,雪耻呢? 他暗恨着自己,几乎要将自己的胸膛,凑到那发亮的剑尖上去。 这些念头,在他心中一闪而过。 那知华品奇突然长叹一声,缓缓收回剑来。 这一瞬间,他似乎又变得苍老了许多,朝着毛文奇长叹道: 【他果然不是老叁,唉 怎地天下竟有如此相像之人?】 毛文奇也垂下头,和龚天奇等又掠去马侧,腾身上了马。 华品奇看了那倒在地上已奄奄垂息的马一眼,长剑一抖,刹那间在马身上刺了叁 剑,那匹塞外的良驹,便低嘶着死了。 他又叹一声,身形一掠,掠到毛文奇所乘的马上,叁骑四人,便又像来时一样, 风驰电掣般朝另一方面奔去。 伊风愕了许久,才抬起头来,却见萧南苹正站在面前,微微含笑地望着自己,温 柔地说到: 【你别难受!那个老头,可真厉害得很——】 伊风微微一笑,领受了她话中的无尽关心和安慰。 而她也知道自己无须再说下去,因为她从他的一笑中,已知道他已领受了自己的 清意。 谷晓静搀扶着面色惨白的姚清宇,缓缓走了过来,道: 【这老头子真像神经病似的,你看!他不知怎的,就这麽走了。】 她目光向伊风叫萧南苹一转,嘴角似乎又有了些笑意,道: 【他伤得虽然不太重,可也不太轻,我先送他回家去。喂!叁妹!你是不是跟我 一块儿走?】 她一指伊风:【还是跟他?】 萧南苹脸又红了红,谷晓静又已笑道: 【你还是跟他走吧,我可不敢硬把你这位女魔头拉来。】 她又朝伊风一扬手:【喂】了一声,道: 【我把我的叁妹交给你了,你可要把她好好地还给我,要是你不好好待她,欺负 了她,哼!看我会不会饶你?】 伊风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萧南苹的脸却又红了,这昔日以手段之辣,闻名江湖 的女煞星,近日来突然变得像闺女般温柔,若你是聪明的,你就会知道,能使一个刚 强的女子,突然变得温柔的,唯一的力量,就是爱情,这是亘古不变的。 萧南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有了这份情感。 但此刻,连她自己也不能也不愿否认,这正是爱情。 第叁十七章 终南盛会 伊风像是痴迷了似的愕了许久。方才那华品奇的一剑,虽然并没有伤害到他的身 体,然却像是已伤了他的心。他知道方才在远远围颧着的武林人士,此刻虽已渐渐走 开,但是他们那种混合着惊诧,好奇,和另一种说不出意味来的目光,却彷佛仍在伊 风四侧凝注着,使得他几乎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姚清宇和谷晓静已经走了。伊风抬起头,望见的是萧南苹那一双温柔而含情的眼 睛,目光中的关注,使得他不禁微笑一下。 忽地,山腰处飘下几响钟声,萧南苹悄然走前一步,道: 【我们该上山了吧?】 忽又放低了声调: 【都是我不好,让你无缘无故惹上这场麻烦。可是真是奇怪,天下竟有这麽巧的 事?】 【这怎麽能怪得了你——】伊风又微笑一下,喃喃地说道。 眼角动处,却见四周的人全都已散光了。 远远一个身穿蓝色道袍的年轻道人,正缓步向他们行来,一面招手遥呼道: 【敝派推选掌门人之会,已经开始了,两位若也是来参加此会的,就请快些上山 吧。】 语声方落,山上又传下几响钟声, 娜娜,馀音不散。 伊风连忙谢过了那年轻道人,和萧南苹并肩上山。只因萧南苹此刻仍是男装,是 以他们也不须加以顾忌。 走了一段,又看见一个道人迎面而来,向着他们弯腰为礼,一面单掌打着问讯, 说道: 【施主是那里来的?要不要贫道接引两位上山?】 伊风见这道人年纪也不大,心中微动了动,口中却连忙答道: 【不敢有劳道长,小可自会上去。】 那道人望了他两眼,眼中似乎露出一种迷惘的神色,口中诺诺连声,迳自走了过 去。 前面是一处山湾,山壁下放着一个架子,架子上放着一个茶桶,正有一个年轻的 道人,手忙脚乱地往里面倒着茶,看见伊风和萧南苹两人走来,脸上含着笑容,打着 招呼道: 【朋友!可要喝杯茶再上山?】 伊笑着谢了,心中又是一动。 却见又有两个年轻的道人,自山上疾步走了下来.身上穿着崭新的蓝色道袍,向 伊风笑着道: 【朋友!快上山吧,大会此刻已开始了呢!】 伊风再往山上走的时候,心中疑念顿生,暗地思忖着道: 【以这几个道人的年龄,和他们脚下所显示的武功来说,他们最多不过是掌门人 下的第叁代弟子。但那妙灵道人却彷佛说过,他门下的第二代弟子,全因功力不深, 中毒之後,大多遭了毒手,那麽为什麽又会有如此多年轻的道人——】 正思忖间,又有两个年轻道人并肩而来,朝着伊风含笑而过。 萧南苹望了他们几眼,笑着道: 【这些道人怎的全穿着新道袍?而且一个个喜气洋洋的,那像是刚刚死了掌门人 的样子?看来这终南道士,像是不大守清规哩!】 女人家对别人的衣着的新旧,永远是比男子留意的。 伊风听了,心中又一动,忖道: 【这些道人看来,真有些可疑 】念头一转,突然向萧南苹问道: 【你记不记得刚才那两个道人称呼我们什麽?】 萧南苹沉吟半晌,也【咦】了一声,道: 【对了,这真有些透着奇怪,刚才那几个道人并没有叫我们【施主】,而是将我 们称做【朋友】,难道这些道士穿在身上的道袍,只是装装样子的?】 稍微顿了一下,她又接着道: 【如果这终南派不是武林素负清誉的门派的话,那麽我真要疑心这些小道士的道 袍,是今天才穿上身的,昨天他们还是绿林中的小喽罗?】 噗哧一笑,又道: 【我真不是骂他们,你看他们除了那身道袍之外,从头到脚,那里还有一点儿玄 门中人的样子?】 伊风皱着双眉,心里既疑惑,又担心,不知道在他自己远赴滇中,为那些终南门 下中毒的弟子求取解药的时候,终南山上发生了什麽事,怎地那掌门人妙灵又突然死 了?又不知道剑先生和孙敏母女等人,此刻还在不在山上? 於是他加快了步子,又转过几处山湾,每一处山湾的山壁下,都放有茶水架子, 也都有一,两个年轻的道人,在旁边守望着。 他心中的疑惑,却也没有向这几个道人询问,因为他觉得此事看来有些蹊跷。 他希望剑先生等人,此刻仍在山上,那麽自己心中的疑团,便可迎刃而解。 是以他步履之间,也就越发加快。 萧南苹紧走在他旁边,却不知道他心中所忖之事,也无法从他的面孔上的表情来 推测。 因为他自从戴上了那人皮的面具之後,他脸上的变化,别人就根本无法再看出来 了c 再转过一处山湾,前面就是那去道观前丛林了,伊风匆匆走了进去。一进丛林, 便见道观,道观前两扇朱红的大门,此刻洞开着,观门前垂手而立的,却是一个颔下 微髭的中年道人。 伊风思忖了一下,笔直地朝他走过去。 那道人单掌打着问讯,神态之间,远比那里年轻的道人肃穆,看到伊风行来,恭 声道: 【施主请至吕祖殿去,此刻大会方开,施主还赶得及。】 伊风连忙还礼,沉声道: 【道长可曾知道贵观中原先有四个借宿之人,两男两女,此刻还在吗?】 他心中仍有顾虑,因此没有说出【剑先生】等人的名号。 这中年道人上下打量了伊风几眼,态度变得更为恭谨,道: 【施主可就是将敝派数百弟子救出生天的那两位老前辈的朋友?】 他突地长叹了一声,道: 【只是那两位老前辈多日前已经走了。】 伊风的心往下一沉,急声问道: 【道长可知道他们走了多久?往那里去了?可曾留下什麽话?】 这道人摇了摇头,叹道: 【贫道若知道他们两位老前辈的去处,那就好了。】 他目光四下一转,忽地将伊风拖到观门前的阴影下,低声道: 【施主既然是那两位老前辈的朋友,也许就知道敝派的掌门人是怎麽死的,对於 这件事,敝派的上下几代弟子都伤心得很!值此非常之际,是以敝派才一反多年的传 统,而举行这公推掌门人之会,只要是敝派弟子,无论是第几代的,都可以凭着自己 的武功,来争取这掌门人之位,那知——】 他匆匆说到此处,竟突地顿住了。伊风眼角微瞟,望见有两个道人正大步行来, 朝着自己躬身施着礼,一面笑道: 【大会已开始了,里面热闹得很,施主们怎的还不进去?】 站在伊风旁边,竟不走了。 那中年道人也不再说话,躬身向内肃容,脸上竟似隐泛愁容。 伊风只得领着萧南苹走进去,心中更是大惑不解: 【为什麽听这道人的口气,他们掌门之死,似乎另有文章,为什麽他的话说至一 半,看到有别的道人走来,便倏然顿住?唉!只怪我为什麽要在那姚清宇家停留这些 天,不但见不着剑先生和孙敏母女,又多出这些事故。】 他暗自谴责着自己,心里又着急,不知道剑先生等人到那里去了,心中沉忖间, 已走到大殿门口,探目向内一望,只见这方圆十馀丈的大殿,四侧都坐满了人,黑压 压地一片,他心中一动,也不去注意这些人的面貌,悄然绕过正门,从殿侧的一扇小 门中走了进去,悄然坐在靠墙之处。 此刻殿中诸人,眼光都在注意着站在大殿神龛前的一个老者身上,都没有留意伊 风的进来,却听那老者正朗声说道: 【老夫多年来未曾涉足江潮,想不到各位朋友仍未忘记我。】 他朗声一笑: 【各位既然要推我老头子来做此会之主持,老夫却之不恭,只得厚着老脸出来做 了。只是各位都知道此会并非寻常,老夫一个人恐怕担当不下来,各位最好再推出几 人,不然老夫老眼昏花,对终南道人的身手,未必看得清楚哩。】 说罢又朗声一笑,意气之间,甚是自豪。 伊风看到这老者,却不认得,心中却已猜到这老者大约是被诸人推举出来,作这 以武功争掌门的大会上,终南弟子们较技时的公正人的。 这老者一说完话,大殿上的诸人立刻起了一阵骚动,想必是在推举另二人。 伊风放眼四望,看到这大殿上左,右两侧,及正面都坐满了江湖豪客,正自交头 低语,神龛的後面两侧,却站满了穿着蓝袍的道人,想必就是终南派的弟子。 伊风正自观望间,却见萧南苹一拉自己的袖子,在耳畔轻声道: 【南哥!这老头子就是形意派的名宿,八卦神掌范忡平,想不到他也会在终南山 上出现。南哥!你认得他吗?】 伊风摇了摇头,随口答道: 【我虽不认得他,他的名字我倒闻名已久了。】 目光却仍在四下扫动着,却见大殿上的群豪,虽然议论纷纷,却始终没有再推出 一人来,想必是这些人里,再无一人的声望,能以服众的。 那范仲平站在神龛前,面含微笑,神态颇为自得。伊风知道,此老有名的自负. 好名,但手下也颇有几分功夫,确非徒拥虚名之辈。 半晌,大殿左侧群豪中突有一人站了起来,向四周一拱手,朗声道: 【在下推举一人,此人年纪虽轻,但无论声望,武功,都足以担此重任。】 他手朝大殿右侧的石柱下一指,接道: 【小可要推举的,就是此刻站在那边石柱下的梅花剑杜长卿杜大侠。】 他哈哈一笑: 【自从铁戟温侯吕南人保定城外死後,芸芸武林中,还有谁比得上杜大侠的年少 挺逸,武功高强?】 他话说完,众人之间,立刻有人哄然称好。 伊风却听得身畔的萧南苹轻声一笑,自己心中也不禁喟然! 这梅花剑杜长卿乃峨嵋门下,後起一代剑客中的佼佼者。昔年与武当的後起高手 入云鹤古子昂,和伊风自己——铁戟温侯吕南人——同负时名。 因为这叁人不但年龄相若,武功都得自真传,而且还都是浊世中的佳公子,生得 一表人材。 此刻伊风骤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又被提起,心中自然难免感慨! 只是此刻谁也不会知道,坐在这阴暗角落里的汉子,就是铁戟温侯。 群豪一阵骚动後,果真就把梅花剑杜长卿推举了出来。 这梅花剑杜长卿长身玉立,面如冠玉,长剑挂在腰畔,此刻连声道: 【小可年轻识浅,怎担当得起如此重任!】 但还是被众豪哄了上去,站在那八卦神掌范仲平的身侧,神态潇 从容,丝毫没 有不安的样子。 八卦神掌范忡平又朗声大笑着道: 【好极!好极!江山代有才入出,老夫眼看着後起高手成名立万,最是高兴。】 他转过头,又向梅花剑杜长卿道: 【令师雪因大师,和老夫昔年本是方外之至交。如今杜少侠也已长成,堂堂一表 人才,卓然不凡,故人有後,老夫真是高兴得很!】 杜长卿一听人家提到自己的师傅,赶紧弯下腰去施礼。 八卦神掌右手捋着花白的长须,连连地点着头,朗声地大笑着。 伊风暗中方自慨然,却见这老当益壮的范仲平又朗声道: 【现在已有我们这老少两人,各位只要再推举一人出来,就足够了。】 群豪微骚动间,大殿右侧,又倏然站起一人,朗声道: 【在下要推举的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就是此刻坐在在下身旁的万胜刀黄镇 国黄老英雄。黄老英雄在浙东设场授徒,门下可谓桃李满门,出来担此重任,实在再 好也没有了。】 话方说完,他身侧就站起一个身材高大的老人,双手朝四侧抱着拳,但是群豪反 应,却不见热烈,只因这万胜刀黄镇国虽然是个老武师,但在江湖间的【万儿】,却 并不十分响亮。 这万胜刀年纪虽大,但却像是十分好名,此刻不等别人再让,就想走出去。 萧南苹方自失笑道: 【这老头子倒有趣,人家还不怎麽欢迎他,他居然自己跑出来了。】 那知正面诸豪中,突然有人冷哼了一下,一人笔直走了出来,眼光四下一扫,朗 声说道: 【敝人钱翊。敝人要推举的,就是区区在下自己!】 此人这一出来,说出这番话,诸豪不禁哄然。再加上此人看起来年纪也甚轻;但 举止之间,却大有目中无人之势。 先前推举万胜刀的那个汉子,此刻也跑出来,指着这少年道: 【朋友是何方高人??我小霸王走南闯北,还没有看见有像阁下这样一号人物,朋 友自己以为自己是谁,难道没有将黄老英雄看在眼里!】 那自称【钱翊】的少年,仍然卓立,根本没有看这【小霸王】一眼,两眼微微上 翻,冷然道: 【各位推举出来之人,须得自身武功高强,眼光敏锐者,方能作这高人较技的公 正。敝人虽不才,但无论如何,也要比这糟老头子强得多。因此,敝人就忍不住要毛 遂自荐了。】 语声一落,群豪又大哗。 那万胜刀黄镇国更是气得咻咻喘气,连声道: 【好!好!我黄镇国是糟老头子,我这个糟老头子,倒要试试你这个乳臭未乾的 小子,有什麽出奇制胜的功夫!】一面说着话,一面就准备和这少年动手。 第叁十八章 青海来客 钱翊眼角瞟了他一眼,双目又微微上翻,根本理也没有理他,也像是根本没有将 他放在眼里。态度之狂傲,令得群豪又为之哗然。 黄镇国气得面目变色,沉腰坐马,嗖然一拳,朝他後背打去,这自称【钱翊】, 在江湖上藉藉无名的少年,却根本动也不动。黄镇国的这一拳,竟着着实实地打在他 的身上。 群豪眼看万胜刀一拳打在这少年身上。那知黄镇国一拳,方自沾着人家的衣服, 自己的身子,却突然像是中了邪一样,平白飞了起来,【啪】地一声,跌到地上。 群豪又复大哗。 有些识货的,不禁脱口而呼: 【沾衣十八跌!】 原来这名不见经传的少年,所使的手法,竟是武林内家的登峰造极的【沾衣十八 跌】,不但群豪哗然,伊风也大为动容,暗地惊异这少年怎地有如此的身手.却又怎 的未在江湖上露过面? 八卦神掌也自面目变色,缓缓走到这少年【钱翊】身侧,沉声道: 【这位少年朋友好俊的功夫,尊师何人?可是武当山的孟道长?】 钱翊微微一笑,但笑容中仍满含傲气,微微抱拳,道: 【小可来自青海穆鲁乌苏河,家师曾对小可说起过范老英雄的侠名,想范老英雄 必也记得家师吧?】 八卦神掌果然面色倏变,【倚老】之态,顿时渺然,竟拱手道: 【原来钱少侠来自布克马因山口,尊师武林异人,老夫昔年也曾有缘拜识过。如 今钱少侠行道江湖,那好极了!好极了!】 群豪先前已经被这少年的功夫所震,此刻又见一向自负的八卦神掌,竟也前倨後 恭,对这少年如此恭敬,不禁相顾诧然。 这少年【钱翊】又微微一笑,傲然道: 【范老前辈!看小可出来做此会的公正人,可还使得?】 八卦神掌连声笑道: 【使得!使得!】一面向四座群豪朗声道: 【这位钱少侠,就是隐居青海布克马因山口的武林前辈异人——无名叟的高弟。 各位走动江湖,想必也曾听起过青海无名老人的名声吧!】 【无名老人】四字一出,群豪又复晔然。 那位【万胜刀】黄镇国,一听这四字,赶紧和【小霸王】从侧门溜了出去。 伊风一听此人之名,也复大惊,不禁更留意打量了这【钱翊】几眼。 原来武林相传,青海布克马因山口里,隐居着一位武林异人,数十年来,江湖中 人都知道这位异人,功行已参造化,却都未曾见到这位异人的真面目,只是以【无名 老人】名之。 这【钱翊】虽是无名之人,但他的师承来历一说,群豪却都不禁动容。就连八卦 神掌这种武林前辈,都不免变色。 钱翊傲然四顾,走到神龛前。八卦神掌朝神龛後的终南道人拱手道: 【现在武林群豪已推出我等叁人,作为贵派技争掌门之见证,就请贵派,开始了 却这件武林大事。】 伊风目光转到神龛後面,却见方才在观门前所遇的那中年道人,此刻正和另两个 道人,在低声说着话。 这两个道人年纪都甚大,一面倾听着,目光一面在四下搜素着。 伊风心中一动,忖道: 【难道他们是找我?】 却见其中一个头发已经花白的道人,走了出来,向四座打了个问讯,沉声道: 【敝派此次因掌门人妙灵道长,因病仙去,临去匆匆,未曾传位与他人。是以敝 派数百弟子公议,要以武技的高低,选出敝终南派的第六代掌门人来,是以劳动各位 豪杰,共襄此举。】 他沉声一顿,又道: 【各位推出的这叁位,都是武林中名重一时的豪士,肯为敝派此会作为见证,贫 道谨为敝派全体弟子,向各位致谢。】 他双眉微皱,脸上竟隐含忧色,又道: 【敝派弟子中,经贫道所询,有意争此【掌门人】之位的,共有七人,此七位同 门,多是敝派中的英锐,贫道自亦深望敝派仍得一能者,担当大任。此刻贫道先请这 七位同门出来,向各位见礼。】 八卦神掌突地朗声笑道: 【妙法道长!难道无意於此吗?】 这发须花白的道人,微微一笑,道: 【贫道老了,筋骨也衰退了;怎比得上范施主,仍然精神矍铄。】 范仲平哈哈笑道: 【老夫也知道道长有如闲云野鹤,何等逍遥自在!既是如此,快请贵派那七位道 长出来,我想天下武林中人,都是渴欲一见终南派未来掌门人的面目的。】 群豪自是哄然附意。 这妙法道人微微一笑,转身向後,神龛两侧就陆续走出七个蓝袍道人来,群豪只 见这七人,高矮老幼都不等,但却都是神完气足,步履安详,目光炯然逼人,想必都 是内家高手。 这七个道人一出来,就双掌台十,向着四座躬身施礼,群豪也都站了起来,纷纷 还礼。须知这七人中,就有一人,是未来终南一派的掌门。武林群豪对此七人,当然 也都不敢失礼。 伊风站在最後,眼中注视着这七个道人。心中总觉得今日之会,其中大有蹊跷; 只是到此刻为止,还未现出端倪而已。 这【吕祖殿】甚是宽大,除了四侧被武林群豪占坐的地方外,当中还有一块叁丈 见方的空地。此刻一个年约叁十许的道人站了出来,双掌合十,向四座微一行礼,转 向神龛,撩起道袍,向神龛里的吕祖神像,端端正正叩了叁个头。 然後,他朗声道: 【终南第人代弟子玄化,恭请各位师伯,师兄弟指教。】 撒起道袍一角,掖在腰中的丝带上,双手垂下,双目微翕,脚下不丁不八,凝然 卓立,意在拳先,果然身手不俗。 在座众豪,就冲这玄化道人的这一伫立,就知道这道人武功,至少已有二十年的 火候,不禁暗忖:【终南弟子,果有好手。】 这时,站在下端的另一个道人,也走了出来,也朝着吕祖神像及众豪行过礼,撩 起道袍,向凝神卓立的玄化合十道: 【玄机恭请师兄赐招。】 说罢也自卓然而立,凝神待敌。 玄化道人低喝一声,左臂平起,右掌中切,脚下微一踏步间,已到玄机身前。双 掌倏然外扬,一击面门,一扫下腹。 玄机脚步一错,身形半转,连消带打,右臂也穿出一击。 顿时之间,这叁丈方圆的空地上,掌影飞舞,身形电闪。这玄化,玄机两人,用 的全是本门拳术,轻灵之中,不失稳健;稳健之中,却又有如行云流水,招招生生不 息。变幻流动,波谲云诡。 两人这一施展出掌法,众豪才知道终南掌法,果然名下无虚! 诸豪正自神驰间,突见人影一分,玄机道人远远退至一旁,躬身道: 【师兄妙着,玄机不敌。】 再一合十,缓缓走回神龛後。 八卦神掌哈哈笑道: 【这才是高手较技,这才叫做高人!】 微一四顾,笑道: 【方才那位玄机道长只输了半着便自承已败。这种名家风度,大家真该学学!】 说着又伸出大姆指,连声大笑不已。 众豪已自佩服;有些人根本连玄机如何败的,都不曾看清。此刻范仲平一说,各 人都伸大姆指。 须知他们这一比斗,有关一派掌门人之位;而这玄机道人,竟能将胜负如此淡然 视之,胸襟自非常人能及。 瞬息之间,终南道人又败下两位。在场中凝神卓立的,仍是那最先出场的玄化道 人。 伊风不禁暗自感叹,这终南一派确非凡门。一面却又暗赞这玄化道人的身手,连 接叁场之下,他仍然意态安详,从容得很。 梅花剑杜长卿此时忽然走到范仲平身侧,低语几句,范忡平连连点头,对杜长卿 的话,大有颇表赞同之意。 第叁十九章 逐鹿掌门 此刻那另叁个道人又走出一个五绺长须的道者,此人本是妙灵道人的师弟,比玄 化尚长出一辈。玄化一见此人走出,忙躬身道: 【五师叔也来赐教吗?】 这五绺长须道人乃昔年终南掌教玉机真人的五弟子妙元,此刻微微一笑朗声道: 【你我较技,各施所长,你切切不可心存礼让顾忌,否则就失了以较技来争掌门 的原意了。】 玄化忙躬身唯唯道: 【弟子遵从师叔的教诲。】 双手下垂,凝神而立,正待出手。八卦神掌却突地大步走了过来,将手一拦,朗 声笑道: 【道长且慢动手!方才杜少侠之意,玄化道长,已过了叁场,此刻不妨稍为歇息 一下,由另叁位道长先过过手,其中最胜之一位,再出来和玄化道长动手,各位看此 举可妥当否?】 玄化垂手退步。 妙元躬身道: 【全凭范老师作主。】 这两阵较技下来,妙元道人以一招【金蛟剪】胜了第一阵,最後上来的是【玉机 真人】的四弟子妙通,交手方十数个照面,稍一不慎,竟被妙元抢入中宫,以掌缘在 他前胸拂了一下。 於是妙通道人,也立刻退去。 群豪眼看这几位终南高手过招,技争掌门,竟像是平时师兄弟考较身手一样,完 全没有惊险,剌激的场面。一面暗赞这些终南弟子的宽宏气度;一面却又暗暗惋惜自 己的眼福,没有看到什麽热闹。 这些武林豪士,大多是远道而来!心里多多少少总是存有一些幸灾乐祸的人类通 病,恨不得这些终南道人,打个血淋淋的火爆场面。此刻见他们轻描淡写,就已过了 五阵,倒有些怅然。 此刻唯一未决胜负的,只剩下妙元道人和玄化道人两人,群豪不禁将注意力都集 中到这两人身上。因为此两人的胜负,就关系着终南一派的掌门。这在武林中来说, 可算得是件大事。 八卦神掌朗声笑道: 【两位道长稍为歇息一下,再动手争这掌门之座。老夫也算眼福不浅,能眼见如 此高手的过招。】 他转身向杜长卿,钱翊一笑,又道: 【两位想必也有同感吧。这原是百年罕睹的哩!】 钱翊斜倚在一张交椅上,始终动也未动。此刻微微颔首,像是要说话的样子。 那知那妙法真人突然走了过来,道: 【妙元师弟和玄化师侄,还是此刻就动手吧!得胜者就在此间当着天下英雄和吕 祖神像,就为终南掌门,也用不着再立仪式了。】 范仲平双眉微皱,暗暗奇怪这妙法道人,一向老成持重,此刻却怎的竟将这等大 事,处置得如此草率?连让他们歇息一下都等不及。 伊风冷眼旁观,却贝这妙法道人脸上的忧色,更加浓重,眼光不时扫向门外,彷 佛生怕有什麽人会突然闯来,扰乱此一盛举似的,是似迫不及待地就让妙元,玄化两 人,动手过招,决一胜负。 萧南苹却全都不管这些,只是幸福地倚在伊风身侧。因为四座群豪,坐得都甚为 逼挤,是以她全身都依偎在伊风身上,却也不觉惹眼。 此刻大厅肃然,都在凝神观望着这终南派的两位最高手的比斗。 妙元和玄化两人,正是全神凝注。 这些道人们在动手之先,全都全神凝注,绝不大意。但在一分胜负之後,立刻告 退,确是名家风范! 那时就在这大厅中静得连诸人呼吸之声,都可以听到的时候,正面坐着的群豪, 突然起了阵骚动,纷纷向两旁移开。 妙法道人面色大变。伊风也一惊,知道自己的猜想未错,果然此事并不简单。 八卦神掌,梅花剑等人,正自惊诧,却见这吕祖正殿的正门,走入一行人来,竟 也全部是身着蓝色道袍的道人。 四座群豪,都不知道这究竟是怎麽回事。只见当头而行的一个道人,形容枯瘦, 背後背着一柄长剑,几乎拖到地上。但步履之间的沈健,眉目之间的锐光,却令人一 望而知是武家高手。 这一行十馀道人,个个身後都背着长剑,最令伊风触目的,却是这些道人所穿的 道袍,竟全都是崭新的,但又不是方才在山下所见的那些年轻道人。 当先而走的那枯瘦道人,鹰目微一顾盼,竟朗声一笑,道: 【妙法师兄!你这却不对了!小弟早已令门徒先来禀报师兄,说是我这个不成材 的师弟,也要来凑凑热闹。怎地师兄却迳自就行起会来?难道一别十馀年,师兄你竟 忘了终南门下,还有小弟我这麽一个不成材的师弟了吗?】 一面又四顾群豪,大声笑道: 【贫道妙雨,亦是终南弟子,此次有劳各位远来,早以命小徒们,在山下为各位 摆茶接风。敝师兄接待不周之罪,贫道先在此谢过。】 此话一出,群豪全都愕然,奇怪半路上怎地又多了此人出来! 伊风也恍然而悟,暗忖: 【原来先前在山下的那些道人,全都是这妙雨道人的徒众。但这妙雨道人虽自称 是终南弟子,那妙法道人却为什麽作如此形状?】 先前在山下那些年轻道人的举止,观门前那中年道人的神态,那些欲言又止的言 语,此刻都一一闪过伊风心头。 伊风知道这妙雨道人此来,其中必定有着些蹊跷。但其中究竟如何,他却也摸不 清楚,只得静待此事发展下去。 四座群豪,愕然相顾,所抱的心里,正也和伊风相同。 妙法道人面色骤变之後,目光一直瞪在那妙雨道人面上,此刻冷笑一声,道: 【妙法不才,可不敢做阁下的师兄,死去的师尊,此刻若有知,也断断不敢承认 有阁下如此高人的弟子 】 妙雨【咦】了一声,冷笑道: 【师兄!你这是什麽话?小弟虽然一别终南十馀年,但心中却无时无刻不在惦记 着师门。而且小弟虽然远游在外,却也始终没有被逐出门墙呀!难道师兄你今日却要 把小弟逐出门外吗?】 他阴森之极地【哼】了一声,又接着说道: 【只是师傅在生前,没有逐出小弟,小弟就仍然是终南弟子。师兄你纵然对小弟 不满,可也不能公报私仇,硬指小弟不是终南弟子哩!】 妙法道人面目更是变色。那知妙元道人却一步抢上前来,朝妙雨躬身施了一礼。 妙雨道人哈哈笑道: 【好!好!五师弟!你还没有忘记有我这麽一个师兄。】妙元道人微微一笑,朗 声道: 【小弟虽未忘记师兄,却只怕师兄早已忘记小弟们了。】 他双目一张,声色转厉,道: 【请问师兄!若你还未忘记师门,师傅仙去时师兄怎地不来?多手真人谢雨仙名 满天下,可是又有谁知道这位多手真人就是终南弟子?怎地师兄早不想起师门晚不想 起师门,却偏偏在此时想起师门?难道这区区终南掌门之席,还放在你多手真人的眼 里吗?】 他冷哼一声,更加激昂地说道: 【昔年你我师兄弟六人,师傅待你最厚。可是师兄你却置师门声名不顾,在江湖 上做出许多败坏师门的事,可叹师尊临去时,却仍挂念着你,不肯将你逐出门外。师 兄!你如稍有良心,就该迷途知返。那知师兄你……你却又投入……】 妙雨道人始终冷笑倾听着,此刻突地一声厉叱,喝道: 【妙元!你再要胡言,我做师兄的可要当着武林群豪,教训教训你这个目无尊长 的狂徒!】 妙元冷蔑之极地一笑,道: 【天下武林,.谁不知道你多手真人的那些【善行义举】?我说不说又有何妨?只 是这些话我却有如骨 在喉,不吐不快。】 四座群豪此刻才都耸然动容。他们谁也想不到这个枯瘦的老道,就是横行川黔一 带,恶行无数,却又极少有人见到真面目的魔头——多手真人。 更想不到这多手真人谢雨仙,竟会是终南门下的弟子。 这妙雨道人和终南派其中的纠葛,群豪此刻亦都从妙元道人义正词严的这一席话 中,恍然得知了真相,不禁纷纷议论着。 但这些议论之声,却是极为轻微的,更没有一人挺身出来说话。 妙法真人此刻也厉叱道: 【何况你又加入了天争教下!此刻你焉敢再无耻地回来争这掌门人之位,难道你 以为你的所为,别人都不知道吗?】 此话一出,伊风不禁更惊,这多手真人既已入了天争教,此刻却又来逐鹿这终南 掌门位,其用心不难想见。 【看来这天争教不但想称尊武林,竟还想将各门各派一网打尽。若真让这天争教 徒作了终南掌教,那天下武林,眼见就将再无瞧类了。】 他一念至此,心中热血翻涌,几乎要挺身而出。 八卦神掌此刻也一捋长须,朗声道: 【按理说:妙雨道长既未被逐出门墙,自应仍算终南门徒。但若妙雨道人真的入 了【天争教】,那麽再争终南掌教,就有些不便了。】 妙雨道人却突地仰天一阵长笑,笑声竟如金石,震得四间嗡然作响。连大殿承尘 上的积尘,此刻竟都簌簌落了下来。 群豪相顾变色之间,笑声戛然而止,馀音虽仍 绕梁,但大家耳畔却都倏然一 轻。 妙雨真人双目一张,冷然道: 【有谁说终南弟子入不得【天争教】?有谁说【天争教】徒做不得终南弟子.我 妙雨虽入【天争教】,却仍然是终南门徒,有谁说我争不得终南掌教?】 他傲然四顾,冷笑一声,又朗声道: 【好教各位师兄弟得知,不但我妙雨重归师门,长江南北,大河两岸的所有名剑 手,此刻也都入了我终南门下。】 他右手朝随他进来的十馀个蓝袍道人逐一指点着,说道: 【劳山叁剑汪氏兄弟,一剑震金陵胡大侠,南宫双剑李氏昆仲,燕山叁剑,太湖 一剑,这几位剑客的大名,想各位也都听到过吧?】 他又仰天一阵长笑,接着说道: 【现在这些声名显赫的名剑客,全都入了我终南门下,眼看终南一派,行即光耀 武林,师傅在天之灵有知,也该含笑九泉了。】 八卦神掌脸上却有些不悦,他本是老而益辣的姜桂之性,此刻两道灰白的长眉一 立,正待发话, 第四十章 钟敲十响 那知身侧突然响起妙元道人清朗的口音。 【你胜得了我,再争终南掌门不迟。】 身随话到,掌风嗖然,已自袭向妙雨道人的前胸。 妙雨道人冷笑道: 【好极!让师兄我看看你这些年来,功力进步了几许?】 身形转折之间,妙元道人快如闪电的一掌,已自递空。 妙元挫步塌腰,右掌回收,刷地一掌弧形切下;左掌却并指如戟,带着一缕锐 风,直点妙雨道人前胸的【期门】穴。 妙雨冷笑声中,脚步再一错,口中道: 【做师兄的先让你叁招。】 妙元的双掌,又堪堪落空。他厉叱一声,双掌倏然回收。一吞一吐,竟以【排山 掌】击向妙雨。 这一掌已使出全力,掌风虎虎,震得妙雨真人的衣袂微扬,这时候可看出这多手 真人的真功夫来,他竟大仰身,瘦小的身躯笔直地倒了下去,竟以【铁板桥】这种险 之又险的功夫,躲开此招。 须知【铁板桥】这类功夫,高手比斗时,除非万不得已,都不敢轻使。皆因身形 一後仰,上,中,下叁处空门都大露,等於将自己全身卖给了人家,对方只要凌空再 施一击,那麽自己就算不被击中,但势必要被别人抢得先机。 这妙雨道人此招轻易一使,群豪却微咦了一声。妙元道人闷吭一声,硬生生将前 击的力道拉回,双掌倏然下切。 那知妙雨道人这种身形下,脚跟仍能一旋,倒卧着的身躯,便倏然变了个位置。 妙元势挟雷霆的双掌,便又再次落空。 就在妙元道人旧力已尽,新力未生,这种青黄不接的当舟,妙雨道人身形微微向 上一抬,右掌斜挥,刷地一掌,已击在妙元的左胁上。 妙元道人身形一摇,并未倒下,原来这妙雨道人此掌,只使出半成真力而已。此 刻他望着妙元道人冷冷一笑,道: 【师弟!你还得再跟师兄我学几年呢。】 语气之中,满含讥嘲。 妙元道人叁招落空,却被人家一出手便击中自己,此刻他竟像愕住了,半晌说不 出话来。 群豪也都大惊,这妙元道人的功夫,方才他们是亲眼见到的,此刻在妙雨一招之 下,便告落败,大家不禁都被那妙雨的武功震住。 妙法道人此刻面如青铁,一步掠了上来,将妙元道人微微一推,低声道: 【五师弟!你先退下去。】 双目一张,紧紧瞪在妙雨道人的脸上,厉声道: 【这些年来,你武功果然精进,只是你武功纵然再高,我终南门下所有的弟子, 也不会承认你这败类是掌门人。】 妙雨道人又仰天长笑起来 那知突地又有一阵更为嘹亮的笑声,响自神龛前侧。 群豪险些掩住耳朵,诧然望去,却见到那始终不言不动的青海来客 钱翊,此 刻大笑着缓步走了出来,锐利的目光四下一转,朗声的大笑,也倏然转变成冷森的冷 笑,望着妙法,缓缓说道: 【这却让区区在下有些不憧了,贵派此次大选掌门,又劳动了天下武林豪士,为 的想必就是【公正】两字而已。这妙雨道长,既是终南门下,又技压当场,自然就是 终南掌教。难道阁下当着天下英雄之面,还想自食其言,出尔反尔吗?】 他又冷森之极地一笑。 妙法道人已自面目变色地叱道: 【敝派之事,敝派弟子自会料理,不劳阁下为敝派操心。】 虽是气忿填胸,但这老成持重的道人,此刻仍强自忍着。 钱翊却又仰天打了个【哈哈】,冷然道: 【天下事天下人尽都得管,你终南派中的事,若是不容别人过问,又为何要让天 下武林英雄,奔波而来?难道这些武林豪士,都该受阁下的支使?任阁下呼之即来, 挥之即去吗?】 妙法道人本不善言词,此刻被这种锋利的词锋这,越发气得说不出话来。 妙雨道人却向钱翊一拱手,朗声笑道: 【阁下既为芸芸武林,主持公道,贫道感徼之馀,只得身受了。】 他咳嗽一声,又道: 【自今日起,贫道妙雨便是终南掌门,有劳各位豪杰之处……】 他语声未了,妙法已厉叱道: 【叛徒!你给我下来!】 随着语声,身形向妙雨猛扑了过去,十指箕张,抓向妙雨的喉头,他和身而扑, 竟是不要命的着数。 妙雨一看他这种打法,可也有些吃惊,身形一扭,向旁边让开叁尺,却觉得自己 身旁,风声一凛,接着呜然一声惨呼。 他定睛一看,妙法道人已远远落在地上。那钱翊却微微冷笑站在他身侧,右手仍 不住玩弄着腰间的丝带,微微冷笑道: 【我钱翊倒要为武林主持公道,这妙雨道长凭什麽不能做终南的掌门?】 原来方才妙法和身之一扑,前胸空门大露,正是犯了武家大忌,被钱翊以极快的 身法,掠了过来,乘隙当胸一掌,击在他前胸上。 这两下身手都快,群豪只觉眼前人影一花,妙法已跌在地上,竟也是一招之下, 便分出胜负,众人不禁都惊呼出声来。 钱翊双眼望天,手里玩弄着丝带,微微冷笑着,说道: 【终南弟子中,若还有不服妙雨道长的,自可与他一较身手,争那掌教之席,武 林群豪中若还有认为区区在下此举不当的,也大可出来赐教我钱某人几手高招。】 他双目一张,目光一转,看到在这大殿的右後侧,离他约莫叁,四丈远近,放着 一个架子,上悬一个紫铜铸就的大钟。 他微笑一下,右手突地放下丝带,朝那巨钟虚空一指,只听【当】地一声,那巨 钟竟被他指上的真力敲得一响。 群豪又复被他这种已入化境的【弹指神道】的指上功力,震得噤若寒蝉。 他朗声一笑,又复傲然道: 【此刻钟敲一响,若钟响十响之後,若各位仍无异议,妙雨道长从此便是终南掌 教。】 说罢手指微扬,那巨钟又【当】地一声巨响。 八卦神掌废然一声长叹,他自问以他自身数十年的功力,仍不是这少年的敌手。 长叹声中,袍袖一拂,无颜再留此地,竟迳自走了出去。 【铛】地,钟又一响。 梅花剑欲前又止。终南弟子一个个面如死灰,不知所止。 钟再一响。 玄化道人前跨一步,却见蓦地满殿寒光暴长,那与妙雨道人同来的十馀蓝袍【道 人】,此时长剑俱都出匣,只要玄化稍有举动,便是一场血战。 钟敲五响,六响—— 玄化道人心中紊乱,不知该如何是好,他自知自己万万不是人家敌手,但却也万 万不能让这妙雨道人做了终南掌门。 钟响七下—— 大殿的左侧突然响起一个清朗的口音,喝道: 【且慢】一条灰色的人影,随着喝声,如灰鹤行空,一掠数丈,从众豪头上飞掠 而出,飘然落在地上,却正是久久未作表示的伊风。 诸豪俱都大惊。钱翊也冷笑一声,目光在伊风面上一转,却蓦地後退一步,连声 笑道: 【好!好!原来你也来了。算我多事!算我多事!】 袍袖一展,竟在群豪无比的惊诧之中,身形如电光一闪,掠了出去。 伊风不禁一愕,脑海中顿时一乱,不知道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微一沉吟,朗声 道: 【妙雨道人虽是终南弟子,但却不孚众望,怎能做终南一派之掌门?在下有鉴於 此,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他心中惊疑大起,是以口中所说也是探询一类的话。众豪几百双眼睛,在伊风. 妙雨道人,和那十馀个持剑道人身上溜来溜去,不知道即将发生什麽事。终南弟子更 是各各满面喜容地望着伊风。 妙雨道人以惊疑而迷惘的目光,望了伊风几眼,蓦地一挥手,那十馀道人,竟也 倏然收回长剑,也以惊疑而迷惘的目光对望了一眼,竟不约而同地转身向殿外走去。 妙雨道人的目光再向伊风一瞟,和伊风的目光,微一接触,却立刻垂下头去,像 是沉吟了半晌,竟朗声道: 【好!好!既然各位意见如此,贫道就告退了。】 语声一顿,身形暴起,竟也掠出殿去。 众豪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惊诧,不禁一齐站了起来,望着这稍一现身,就将那狂傲 的钱翊和妙雨道人惊退了的少年。 有的探首殿外,夕阳将下,漫天彩霞中,已失去了那些挟无比声势而来的蓝袍【 道人】的影子。 第四十一章 叹息声中 伊风和萧南苹一入了终南山的上山路径後,就发觉了事有蹊跷,等到他在玄妙观 的观门前,看到了那中年道人欲言又止的神色,更加断定了在这终南剑派里,又发生 了一些事故。 只是他在那多手真人谢雨仙,也就是终南弟子妙雨尚未现身之前,他并不能确切 地知道这些事故究竟是什麽罢了。 他静观待变之下,果然发现这其中的阴谋,天争教竟然想利用终南派中的一个叛 徒,而将武林中素负清誉的终南剑派收归到他天争教的组织下,这麽一来,天争教在 武林中的气焰,也将更盛了。 伊风对天争教,除了他个人的私仇之外,还有着一份伸张正义、抑制强权的正义 之心,当然不会眼看天争教得手。 但天争教的手段竟如此狠毒,方法竟如此严密,竟在终南派群聚武林群豪,公开 选拔掌门的时候,抬出了一个妙雨。 因为妙雨既是终南弟子,又未被逐出门墙,那麽他也参加这选拔掌门人的大会, 看起来自是光明正大之事。 另一方面,天争教却又以大河两岸,长江南北的十馀个名剑手,作为他此一计划 武力的後盾,再加上那青海突来之客——钱翊,神奇莫测的武功,使得在场的武林群 豪,没有一人能挺身出来为终南派说几句公道话。 就连八卦神掌范仲平那种性情豪猛,而又颇具声威的武林前辈,在忖量情势下, 也只有一走了之。其他的人,更是不愿来淌这趟浑水了。 钱翊虚空一指,巨钟一响,伊风已决定挺身而出,决定不让妙雨在如许多武林豪 士的面前,接掌终南门户。 但是他也知道以自己一身之力,来和人家这种周密计划下的力量相抗,显然太过 微弱。 因此他想在这一极短的时间里,找出一个较为妥当的方法。 但转瞬间钟敲七响。 他知道时间已不允许他再多加思索,在这种情况下,他与生俱来的侠义天性,远 远胜过了他的理智。 【无论如何,即使我自身化骨扬灰,也万万容不得这 得手。】 他一咬钢牙,断然下了决定,猛地一长身,飞身而出。 须知在这种情势下,伊风自家也知道自己的这一出手,定是凶多吉少,而且於事 也不见得有补。 但路见不平,尚要拔刀相助,为正义两肋挥刀,亦在所不惜。伊风的这种侠义之 心,每在一个利害分明的紧要关头,便显露出来。 至於一些小节,他并不去拘拘计较,这也正是他血性男儿的本色! 那知事情大出他竟料之外,他现身之後,钱翊竟首先逸去;接着,妙雨道人和那 十几个拔剑而立的剑手,也莫名其妙地走了。却给伊风和满堂武林豪客,留下了无比 的怀疑和惊诧。 正殿里有片刻的静默,接着而来的就是一片哄然的议论声。 突然人丛里又飞起一条人影,倏然落在伊风身侧。 这不问可知,自然就是也满怀惊诧的萧南苹了。 终南弟子们,此刻也从惊愕中恢复过来。 他们对伊风,自然是万分感激,然而在感激中,却另有一种既惊且惧的感觉: 不知道这在江湖上丝毫没有名声的年轻人,怎有这种威力?稍一现身,便惊退了 那麽多武林高手。 他们自然不能将心中的感觉,当面向伊风问出来。 玄化道人前行两步,当头向伊风深深一揖,恭声道: 【壮士仗义援手,此恩此德,我终南弟子不敢言报。但愿阁下能稍作歇息,等敝 派弟子一齐向阁下叩谢。】 伊风赶紧回礼,道: 【道长!切莫说这种话,这只是小可份内之事。】 他停顿一下,又道: 【小可身受贵派托庇之恩,此刻能为贵派稍效微劳,正是小可之幸。】 他心中虽万分紊乱,想在千丝万线中找出一个头绪来,但却不得不先振起精神来 回答人家的话。 玄化道人却愕了一下,他不知道伊风所说的【托庇之恩】是指着什麽? 此刻妙法道人已挣扎着,被妙通和妙元两人搀扶了起来,他虽当胸被钱翊挥了一 掌,但伤势却不甚重,此时走过来,喘着气道: 【阁下可就是方才询及剑老前辈的那位?方才我听玄丹师侄一说,就知道来了救 星。唉!果然苍天有眼,不教魑魅横行。阁下不但是敝派上下数百弟子的恩人,也是 武林的救星。】 说着,他竟挣扎着要拜伏下去,口中连连说道: 【请先受我一拜!】 伊风可不敢担受人家此礼,连忙阻拦着,口中急切地说道: 【道长切切不可如此!别说贵派对小可有着大恩,就是莫不相干的人,既然眼见 此事,也万万不能坐视的,这正是小可份内之事。】 梅花剑杜长卿也在旁边,此刻脸上不禁红了一下,、心里惭愧得很。妙法,妙元等 道人,却不禁又愕住了。 须知他们都不知道伊风在身受重伤,奄奄垂息时,就是在这玄妙观中获治,而且 还因此得了许多不世奇缘。 当然也就不知道伊风所说的:【我曾受过贵教大恩】这句话,其中所含的意思。 何况就算他们知道了此事,可也不能认为人家真是受过自己的大恩,因为无论如 何,这种事总不能算做施恩於人呀! 但伊风的心里却不同,他在终南山上所遇,正是他生命的一个转捩点。他对未来 许多极为渺茫的希望,也因此而有了着落。 是以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曾受终南派的大恩,却不知却将人家弄得有些莫名其妙。 伊风看到他们脸上的茫然神色,也知道他们错愕的原因,却也暂且不去说破,只 是微微一笑,道: 【道长们且莫理会小可,小可自会歇息,还是先去料理贵派中的事情为要,免得 教如许多武林豪杰,在此久等。】 妙法道人【哦】了一声,道: 【贫道真是糊涂,竟忘了还有许多贵客在此!】 他稍为一顿,又赶紧道: 【只是阁下千万先请歇坐一下,等敝派先料理一下,再拜谢大恩。】 他长叹了一声,接着又道: 【无论如何,今日也得先将掌门人推选出来,免得日子一长,又生变化。】 他又叹息着。 其实近年来武林人材,渐渐凋落,终南一派更是如此,这老道人心中感慨长多, 怎不连连叹息。 这个妙法道人昔年本是终南的中兴掌教,号称武林七大剑师之一的玉机道人的首 徒,只因性情恬淡,又好玄理,正是个清净无为的玄门羽士,对武功一道,并无深湛 的造诣,对武林中事,更不感兴趣。 是以玉机道人死後,才让他的二师弟妙灵道人接掌了门户,自己却将生命消磨在 青灯黄卷之畔。 那知妙灵道人却道心不坚,为色所诱,终於身丧名裂,他自然痛心。 再眼看终南弟子人材凋落,而别派门下,却有些奇才俊彦出现。这一现身便惊退 群小的伊风不谈,就连那来自青海布克马因山口的的狂傲少年钱翊,何尝不是身怀绝 学。 自己虽不好武,但倒底是数十年修为,却被人家一招之下,就挥跌出去,虽也是 因着自己大意,但不可讳言的,人家那份身手,本来也高於自己,更遑论教中的後辈 弟子了。 这是他心中的悲怆感怀,然而当着武林群豪,他却不能露在脸上。在妙元,妙通 两个道人的搀扶下,又往前走了一步,勉强提高声调道: 【敝派不幸,出了那种劣徒,而贫道又无能,不能为先师清理门户,为武林除此 败类,又劳各位在此空候,贫道实在该死!】 大殿群豪顿时哄然谦谢了一下。 妙法道人微微一笑,又道: 【近年武林异道横行,这想必也是令各位悲心之事,敝派此次之一反往例,公选 掌门,也是希望敝派能从此整顿,为武林担当一份责任。那知——唉!若不是幸得高 人解危,还不知落得什麽下场。】 声调更为怆痛,停顿一下,又道: 【贫道但愿此次当着各位,敝派能选出一位不负各位爱护敝派之意的掌门来,也 不负各位远来辛苦了。】 他微微一笑,当然,笑容并不是偷快的,接着又朗声说道: 【总之,请各位再稍待片刻,敝派敬备了些许素酒,为各位洗尘;也是——也是 为各位饯行了。】 说完话,这须发几乎全白的道人,不住地喘着气,不知是因着身上所受的伤,抑 或是因着心中的感慨,怆痛,这一瞬间,他彷佛又苍老了许多。 群豪听了他这一番话,也都俱为默然,也许是心里也有些惭愧吧? 终南弟子们,更是俱都垂首默立,欲语无言。连此时心情本来已被爱情沉浸得极 为幸福,偷快的萧南苹,见了此情此景,也不禁为之一叹。 妙法道人喘息了半晌,又道: 【此刻就请妙元师弟,和玄化师侄两人,再一争掌门之位。】 他微喟一下: 【不论你们谁胜,谁负,你们总是终南弟子中的佼佼者,无论是谁接掌了终南门 户,我——我也高兴。】 妙元道人始终垂首无言,脸上的神色也是难看已极! 此刻突地放下搀扶着妙法道人的手,抢先几步,在正殿中的吕祖神像前,端端正 正叩了几个头,然後转过身来,悲怆地朗声说道: 【妙元无能,不能为本派御敌,更不敢出任掌门。玄化师侄,壮年英发,无论是 武功、人品,都是上上之选,正是担当掌门的最理想之人,但望他能担当起这付担子 来……】 他叹息一声,垂首又道: 【至於妙元——已向吕祖及先祖誓言:此後闭关十年,重研终南绝艺。来日若能 幸而有成,妙元才算不辜负先师的栽培;不然的话,妙元从此埋首深山,再也无颜过 问世事了。】 方才他一招之下,便败在本是他同门,同辈,同师授艺的师兄妙雨手上,心里自 然悲痛,惭愧。此刻一气说完,才略为觉得舒畅了些。 妙法道人微露笑容,道: 【五师弟既然如此,我实在高兴得很!】 他略一停顿,玄化也抢先几步,道:【弟子无能,弟子……】 妙法一摆手,阻住了他的话,道: 【你再也不要推让,值此时期,担负起此重任,正是你之幸运,却也正是你的不 幸!】 他话中的沉痛,使得玄化噗地,跪在地上。 妙法又长叹一声,仰首望天,缓缓道: 【但愿你兢兢业业,好好做去,不要违背了祖师爷的教训,也不要像你死去的师 父……】 当着武林群豪,他怎能说出玄化的师父,他自己的师弟,终南的掌门,因色惑志 的话来。 他突然顿住话头,微喟一声,接着道: 【他——他死得太早了。】 武林群豪怎能了解他话中这小小的漏洞中,所包含的一个巨大的故事! 伊风听了虽然心中一动,但他此刻心中全都被自身所遇到的奇事,占得满满的, 那有馀隙来思考别的事。 於是,在无数声叹息声中,终南剑派新的一代掌门,於兹选出。 第四十二章 层层推究 伊风将自己心中万千条紊乱的思路,慎重而缓慢地整理着,希望能对方才所发生 的奇事,作一个周密而合理的解释。 【他们在见到我之後,为什麽突然放弃了他们的计划而逸去呢?】 【多手真人谢雨仙是武林中有名心狠手辣的人物,他的凶名,我可听到得久了, 在情在理,他断然不会因着畏惧我而逃走。铁戟温侯在武林中虽然名声也颇为响亮, 但却也万万吓不倒横行川滇的魔头多手真人呀?】 【何况,此刻我已经过易容,天下再也无人认得我就是铁戟温侯吕南人了。】 【那麽,很显然地,他们所畏惧的,是另一人。而我易容後的面貌,又冶巧和这 人极为相像,是以他们误认了。】 思路至此,他想起方才在山脚下所遇的飞虹七剑,想起飞虹剑客们在看到他时的 表清,以及他们对自己所说的话。 於是,他将这两件事台而为一,接着往下面继续推究着—— 【我绝对不可能和两个人的面貌都完全相同,是以,这多手真人和那些长白派的 剑手都将我认成另外一人。换句话说,就是多手真人将我误认为以前在长白剑派中那 个姓锺的剑客。】 【但是,他们又为什麽要畏惧,远在关东的长白剑派中的一个剑客呢?】 他自己向自己提出了这问题,随即又替自己寻找着答案: 【一定是这姓锺的剑手,在离开伥白山後,投入另一人的门下。不但如此,他一 定还另外换了个名字,而这个名字,必定是在近年江湖中非常响亮的,也是足以使得 连多手真人这种人都异常畏惧的。】 於是,他又很快地又联想到那狂傲的钱翊,以及钱翊在见到他时的那种奇怪的态 度,很快地再想下去! 【钱翊一定认得那人,也就是说钱翊一定认得和我易容後面貌完全相同的那人, 而钱翊却是青海无名老人的弟子,他以前在江湖之中,没有丝毫名声,以他的武功来 说,那自然是因为他以前根本没有在江湖中走动过,他既未在江湖中走动过,却认得 那人,而又彷佛很熟 】 他思路不敢分岐,极快地想下去道: 【那麽他们一定是早就认得的,但据那飞虹剑客所说,那姓锺的却是自幼即在长 白习艺,那麽唯一的可能便是这姓锺的剑手,离开长白之後,就投入了青海无名老人 的门下,是以钱翎才认得他。】 伊风微微一笑,忖道: 钱翊如果和他是同门,见了我也会误认,那麽可见我易容後的面貌,是绝对和 那姓锺的完全相似了。】 其实他早该想到这点,因着连那些和【锺英奇】自幼相处的【飞虹七剑】也会误 认,那麽他们面貌的相同,就可见一斑了。 但是,无名老人虽然名垂武林,他的弟子却也不见得能使多手真人和武林中的那 麽多名剑客睹面之下,便立刻逸去呀! 何况在多手真人和那些剑手的身上,一定还担当着天争教缜密计划下所派遣的使 命,而以【天争教】此刻在武林中的地位说来,也断然不会因着任何一个人的出现而 改变自己的计划,即使出现的这人是名垂武林的前辈异人无名老人的弟子。 这些问题仍在伊风脑海中盘旋着,他有时像是抓着了一些端倪,但瞬即又茫无头 绪,垂着头,他全然陷入深思里。 萧南苹站在他的身侧,本来被终南道人的那种悲怆气氛所感,心里也颇有一些沉 重的意味。 但此时那年轻的玄化道人,已正式接长了终南门户,当着武林群豪,在简单但却 肃穆的仪式下,参拜了吕祖,和终南列祖的神像,成为终南一派有史以来,最年轻的 一个掌门人。 於是气氛也像是变得轻松得多,武林群豪,分成一批一批的,向这终南剑派新任 的掌门人道贺。 萧南苹也回过头,去望伊风。 她看到伊风正皱着眉,沉思着,轻轻一笑,推了推他的肩头,俏语道: 【你想什麽呀?】 伊风茫然抬头,望了她一眼,却又垂下头去。 萧南苹久作男装,乔装已惯,但此刻却又忘记了自己是【男人】,嘟起小嘴,不 依道: 【你瞧你!想什麽想得那麽出神?人家跟你讲话,你都不理。】 伊风此刻正是密结满腹,那有心情回答她的话,漫应了一句,然而却只要这一声 漫应,却已足够使这沉入爱情中的少女,回嗔作喜了。 她娇笑着道: 【我知道你在想着什麽,你在想那件事真奇怪是不是?】 她停顿一下,像是自语似的又道: 【不过也是真的奇怪,那些人为什麽一看到你就走了呢?你又不是他们的——他 们的教主!】 她本想说:你又不是他们的爸爸,但是一个女孩子家,【爸爸】两字倒底不好出 口。 她的脸也因心里有了这想法而红了起来,羞急之下,就随意说出两个字,将自己 的话接了下去。 然而【教主】两字一入伊风之耳,伊风却险些跳了起来,回身抓住她的手,脱口 问道: 【你说什麽.?】 萧南苹一愕,伊风却根本没有要得到她回答的意思,口中不住喃喃说道: 【对了,对了 】一只手仍捏着萧南苹的手不放。 萧南苹脸上羞红,心里却甜甜的,一挣,没有挣脱,眼角一瞟大殿中的群豪,人 家根本没有看他们,她也就任他握着。柔情蜜意,满充心怀,只恨不得此刻天地间只 剩下他们两人。 那知她心中的这份柔情蜜意,伊风可却一丝一毫也没有分享到。 伊风在听到萧南苹无意中说出的【教主】两字之後,心里蓦地萌出了一种想法, 这想法虽然怪诞,甚至连他自己对自己会有这种想法都有些吃惊,但他仍然接着想下 去,因为这想法虽然怪诞,但却合理。 【这些人为什麽一见我就逸去,这本来不可解释,除非……除非和我此刻的面容 完全相似的一人,就是天争教主萧无;而萧无也就是那长白剑派,飞虹七剑等人口中 的【叁弟】。 【是以那多手真人见了我,以为是他们的教主来了,而教主既如此说,当然是计 划有所更动。多手真人虽久着凶名,但他已属【天争教】下,自然不敢违抗教主,是 以他心里虽然奇怪,而却不得不一言不发地走去。 【而那钱翊,想是因为初入江湖,知道他的同门是【天争教】教主,听到多手真 人是天争教下,就出来帮多手真人一个忙。可是他後来看到我现身,也以为我就是萧 无,又见我说那种话,是以便在自认多事之下,拂袖而去。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他们之间早已有预谋,那钱翊并非凑巧,而是特意地赶到 此间。】 但这些细节,伊风已不去深究,因为他已从千万条思路中,找出了最荒谬,却也 是最为合理的一条。 因为天争教创教以来,天争教主萧无虽名满天下,但萧无的真面目,却始终无人 见过。 就连天争教总坛所在地,江湖中人也只知是在江南,究竟在什麽地方!却也无人 知道了。 伊风虽被萧无夺去了妻子,避得无处容身,但萧无的庐山真面目,他却也没有见 到过。 伊风此刻自忖,他此刻的面貌,既被多手真人等如此畏惧,但满堂的武林群豪, 却无一人认识,那麽自己此刻正和除了天争教下的金衣香主们外,再无一人见到过庐 山真面目的天争教主萧无面貌完全相同。这不是极为合理,而又几乎是唯一合理的推 测吗? 然而这想法却使得伊风自己也为之震惊不已,他甚至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但从 头到尾,他再将自己先前所作的推究,细细想了一遍,觉得自己此刻所作的推断,其 中虽然还有些微细节,自己尚不能明了;但整体说来,却显然是合理的。 他不知道自己该立刻撕下这张和他生平最大的仇敌面容完全相同的面具,抑或是 留下它,甚至利用它做一些事。 他虽了解这张面具对他自己极可能有着很大的利用价值,然而当一个人对镜自照 时,知道自己的面貌竟和那夺去自己妻子,使得自己以【诈死】来躲过追击的人一样 时,那麽他心中又该是什麽滋味呢? 第四十叁章 去而复返 突地,一声轻轻的咳嗽,惊破了萧南苹的柔情蜜意,和伊风的层层思虑。新任的 终南掌门——玄化道人,站在伊风面前,恭身道: 【贫道谨为终南门下全体弟子,向阁下叩谢大恩。】 说着,这终南剑派的掌门人,一撩道袍,竟端端正正地跪了下来。 伊风蓦然惊觉,抬眼一看,大殿中的几百对眼睛,此刻正都注视着自己,而那已 成为掌门人的玄化道人,正跪在自己面前。 他又一惊,连忙也跪了下去。玄化道人又伸过手去搀他,口中道: 【恩人若不肯受贫道一拜,那麽贫道心中越发不安了。】 伊风自然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却也不知该说什麽。口中呐呐地,正想找几句话来 说,突听大殿正门那里又是一阵骚动。 伊风不禁瞬眼去望,但他跪在地上,却也看不到什麽。却听萧南苹道: 【咦!那【飞虹七剑】怎地也来了?】 伊风连忙回手去搀扶玄化,口中连连道: 【道长切莫如此,折煞小可了!】 又道: 【小可亦受了贵派之恩。】 又道: 【道长赶快起来。】 他心中本已紊乱,听到【飞虹七剑】去而复返,心中更是大动,说话竟都有些语 无伦次了。 此刻【飞虹七剑】中的毛文奇,华品奇,想是因为看见了跪在大殿正前方,极为 触目的伊风来,排开群豪,也挤到殿中,对着伊风远远喝道: 【朋友!你且过来,我弟兄还有话要问问你?】 原来这些长白剑手,在华品奇以一招长白剑派中的绝学【颠倒乾坤】,试出伊风 果然不是长白门下,转身离去後,此次又重新折了回头,正是为了寻找这和【飞虹七 剑】中的锺英奇面貌完全相同的人。此刻见了伊风,就喝了出来。 他们久居关东,性没遮奢,竟没有想到这种地方,岂容得他们大肆吆喝?妙法道 人脸自一沉,那妙通道人却已嗔道: 【施主们那里来?要找什麽人?神殿之中,施主们也该安静些!】 华品奇脸也一沉。伊风却已抢步过来,拦在妙通前面,朝华品奇微一抱拳,朗声 道: 【前辈去而复返,不知有何见教?】 妙通道人见这些鲁莽汉子,是自己全门恩人的相识,便也无可如何。 那知华品奇冷笑一声,厉喝道: 【我要你的命。】 伊风方自一愕,却见漫天光华乱闪。原来华品奇已在这厉喝声中,拔出长剑,竟 以方才完全相同的一招,【颠倒乾坤】,刺向伊风。 伊风惊愕之下,眼光瞬处,又瞥见那剑光中的空隙之处,这时他本已紊乱不堪之 脑海,已浑然忘却了方才自己所受到的教训,几乎是出乎本能的,又往那剑光的空隙 处一闪。 当然,像上一次一样,漫天光华又转变为青光一缕,向他闪避的方向刺去。但和 上次不同的,在华品奇手中的长剑剁向伊风时,侧面突然寒光暴长,【拐一柄剑已刺向 他腋下叁寸的【天池穴】。 这【天池穴】属手厥阴经,在腋下叁寸,乳後一寸,着胁直腋,撅胁间,乃人身 大穴之一,这一招正是攻华品奇之必救。 华品奇冷笑一声,脚步微错间,溜开叁尺,却根本不理会那拔剑刺向他的梅花剑 杜长卿,反却向着毛文奇冷笑道: 【二弟!果然不出你所料,果然不出你所料。】 转首向伊风道: 【叁弟!你也不必再瞒着我们,有什麽事尽可说出来,难道你我兄弟之间那麽多 年相处,竟连一点儿情份都没有吗?】 伊风全然愕住了,他难以了解这【飞虹七剑】明明已在判别自己不是他们的师弟 後离去,此刻却又折回来,又说这些话呢? 他却不知道华品奇等人飞马驰去後,毛文奇就埋怨道: 【大哥!你也太忠厚了!叁弟若不肯认我们,他大可以装做不憧这一招【颠倒乾 坤】的奥妙。因为他明知大哥你不会伤他的。】 是以这【飞虹七剑】中的四人,又折了回来,而华品奇再以【颠倒乾坤】一招相 试。此刻伊风若心境澄平,在几个时辰前才吃过此招的苦,此刻就算躲不过此招,至 少也不会重蹈覆辙,再像上一次那样去躲。须知纵使笨到极点之人,也断然没有人会 在一个极短的时间里,同上两次绝对相同的当的道理。 是以华品奇便推断伊风是故意如此的,否则他怎会笨到如此田地!而因此,他们 竟也主观地断定伊风就是他们失踪的师弟锺英奇。 此时大殿中的群豪,又愕住了。 持剑而立的梅花剑杜长卿和终南弟子们,在听到华品奇称呼伊风【叁弟】,而伊 风竟像也默认了的时候,更不知所措。 他们对伊风的来历,本就一无所知,此刻当然更为迷惘。 大殿中的数百双眼睛,此刻当然又都落在伊风身上。 就连萧南苹,都也被今日所发生的一连串奇怪的事,弄得混沌一片了。 伊风此刻,脑海中极快地闪过几个念头,他知道此事,此刻已不是叁言两语所能 解释,心中方下了个决定,华品奇却又道: 【叁弟!你我弟兄之事,大可不必当着这麽多外人来讲,你还是跟着大哥我下山 去吧!唉——】 他忍不住又长叹一声,道: 【为着些许小事,你又何苦如此呢?】 萧南苹忍不住大声道: 【姓华的!你怎地这麽噜苏!我告诉你……】 那知伊风却一拉他的袖子,阻止住了她的话,侧身对她轻声道: 【我且随这【飞虹七剑】一行,你不妨在姚清宇大哥处等我。】 不等萧南苹答话,又转身向那些惊诧的终南弟子拱手道: 【小可俗务缠身,今日暂且别过,他日有缘,小可自当再来拜候。】 妙法道人根本就全然不知道此事的究竟,此刻只得也合十道: 【施主天际神龙,来去匆匆,贫道们虽良久聆教益之心,却也知道无法留得住侠 驾,只是匆匆一会,阁下的大恩大德,足以使我终南派数百弟子,永铭不忘了!】 华品奇脸上微露喜色,他以为自己的师弟已迷途知返。那知道伊风此举,只是想 从这【飞虹七剑】身上,多得到一点萧无的消息而已。 因至此为止,他除了知道萧无和自己此刻的面貌完全相同之外,其馀的,却仍然 是一无所知的。 最难受的,却是萧南苹,她本想说些什麽,却什麽也不能说。她本是聪明绝顶之 人,但此刻情感却使她变得痴了! 人们的第一次恋情,永远是如此激烈的! 武林群豪,有的在山脚曾经目睹此事的前一半;有的根本没有,但却全不知道此事 的究竟。直到很久以後,这件事在武林中的一部份人口中,仍是一个不可解释的谜哩! 第四十四章 怅怅离情 此刻暮色已合,晚霞初落。西边天末,尚留得几痕淡淡的云霞,影映得满天枯木 疏林,平添了多少幽清的画意。 伊风随着【飞虹七剑】出观下山,各各心里都有着心事,是以一路默然。只有华 品奇发出的叹息声,偶而打破沉寂。 此刻天已入暮,再加上他们都知道此山此刻都是武林中人,是以便都展开身法, 寂寂山路上,只见几条极淡人影一闪而过。 到了山脚下,飞虹剑客们方才骑来的叁匹健马,正被系在一段枯干之上。 华品奇侧顾伊风一眼,喟然说道 【叁弟,你先和我同乘一骑吧。】 他叹皂一声,又道 【你还记不记得,二十年前,我那天不抱着你骑马兜一个圈子?唉,岁月催人, 如今你已长大成人,而我——也老了。】 叹息的尾音,久久不落。 伊风不禁同情地看了这垂暮的武林健者一眼,心里对萧无,更起了一种说不出来 的厌恶。想见那萧无,必定是天性极为凉薄无情之人,否则又怎会如此! 他正自感叹间,忽然山畔传来一声声尖锐而急切的呼声,伊风一听,就知道是萧 南苹在呼唤着自己。 这急切的呼声,使得他突然升起了一种歉意,低叹一声,他悄然回过头去。 只见山上果然极快地窜下一人,笔直地掠到他身前,依依娇喘着,想必是因为过 急的奔驰,此刻额上甚至已现汗珠了。 【南哥!我……我要和你一齐走。】 萧南苹温柔的目光,乞怜地望着伊风。 晚风飒然,藉着将黯的天色,伊风看到了她双颊的红晕,两鬓的乱发,虽然是男 装,但她仍显得那样妩媚动人。即使最丑的女子,在真情流露时,也会变得美了,何 况萧南苹这美若春花的女子。 伊风虽然对萧南苹也有着一些情感;但他也自知,自己对人家的情感,远不如人 家对自己的浓厚。他先前虽然叫萧南苹在姚清宇处等他,但连他自己也不确知自己是 否会回到姚清宇处,去寻找这等待着自己的痴情而美丽的少女。 此刻他心中有着愧意,口中也就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半晌,华品奇已微微皱眉,道: 【叁弟!快些上路吧!】 萧南苹满含嗔意地瞪了他一眼,又哀怨地转向伊风。 她也明知自己珍藏了多年的情感,此刻虽已找到了归依之处,但这归依之处,偏 又是这麽渺茫,渺茫得就像那天末的云雾似的! 良久—— 他见伊风仍然没有说出话来,少女的自尊,使得她的心,比被人戳了千万刀还要 难受。这一瞬间,她只觉得血液上涌,眼前也变得混混沌沌的,几乎连伊风的影子, 都分辨不出来。 伊风望着他面前这凄楚的少女,也被这份真情所动,几乎愿意放下一切,和这纯 情的少女,远远躲到天涯海角,让世人再也寻找不着。 因为他感到这少女的真情,是这麽沉重,沉重得使自己的心,都被压缩得没有馀 隙来容纳别的感觉了。 他吞吐着,正想说话。 那知萧南苹突然悲鸣一声,双手掩面,纤腰一转,飞也似的掠了去。 夜风吹得她宽大的文士衣襟,像是一只蝴蝶的彩翼般,在伊风的心底震动着一种 无比和谐,也却是无此凄楚的旋律! 她纤细的身影,终於在苍茫的暮色中,冉冉消失了。 伊风却像是尊石像似的,站在他先前所站着的地方,动也动弹不了一下。他不知 他自己此时的情感,是自责,抑或是自怜!只是他却觉得,天地在这一瞬间,竟突然 寂寞了起来! 人们,有时是最愚蠢的动物,常常会为着一些不值得珍贵的事,而舍弃了一些最 最珍贵的东西。因为在他享有这些珍贵之物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到这些东西的可贵之 处,也不去珍惜。 而等到他觉得这些事物可贵,再想珍惜的时候,那些事物,却已离他远去,他再 想去寻找,也将是非常困难的事了。 突地,伊风感觉到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他回头去望,华品奇正带着一种喟 然的表情在看着他,沉声说道: 【叁弟!我们走吧!希望今晚能赶到长安,我有许多话要问问你。】 伊风黯然地随着他们上了马,心里像是倾倒了的五味瓶,酸,甜,苦,辣,他自 己也分辨不出倒底是那一种情感! 马蹄奔驰着,在崎岖的道路上,响起一连串了亮的蹄声。 暮色愈重。 伊风坐在马後,两眼直视着,路旁的枯木,像是一根根联接着朝他头上打来。他 甚至也愿意伸长脖子,让自己混乱的头脑,重重捱上一下。因为,那至少可以换得片 刻的安宁,沉醉。 但是,那些枯木却一根根在他身旁擦过了,甚至连他的衣袂都没有沾上一点。这 一瞬间,他似乎发现了一些哲理。 那就是世间有许多事,明明像是已经降临到你头上,但却仅是擦身而过:而另一 些事,却在你毫无所觉之间,降临在你的身上。而这些都是你所无法预测的。人,又 有谁能够真的先知呢? 他不知道自己所想的,是否合於天理的轨迹!但无论如何,他却因此而微笑了一 下。抬头一望,前面灯火莹莹,像是已到了长安了。 第四十五章 漫天花市 萧南苹 这痴情的少女,已完全失落在情感的迷雾里了。 她是那麽凄楚而伤心,因为她发现她自己所深爱着的那人,对自己的情感,远不 如自己对他的千万分之一。 她并不後悔自己对他付出那麽浓厚的情感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付出的情 感 然而,她却不得不伤心他对自己的无情。 在经过一阵疯狂的奔驰之後,此刻她觉得自己心胸间,有一种要呕吐的感觉;因 为方才那阵奔驰,已超越她自身功力所能达到的限度之外。这当然是她想藉此来忘却 心灵的痛苦。 然而,她此刻却失望了。 因为这种其深入骨的痛苦与自怜,并没有因为这肉体的折磨,而有所减轻,甚至 更加重了一些。 她只得放缓了脚步,迷惘而无助地,踯躅在无人的荒径里。 她,不但已迷失了自己;而且,也已迷失了道路的方向了。 【该到那里去呢?】她茫然环顾四周,四周是已沦於夜色之中的林野和山麓。 她的心,也正如四周般地黝黑而寂寞。 寂寞的四周,对於一个伤心的人来说,不是倍觉凄凉吗! 她不是一个软弱的女子,也不惯於向别人乞求情感。这从她以往的事情上,就可 以很显然地看出来。 她曾经折磨过无数深爱着她的男人的心;而此刻,当她也正深爱着一个男人的时 候,她的心,却被这男人折磨了。 她并不怀恨伊风,只是为自己伤心。伤心之中,又有些後悔,後悔她以前为什麽 要那样对付那些深爱着自己的人们! 夜色苍茫。 苍茫的夜色里,她听到有一连串低沉的人语声,像是在为某一件事争执着。於是 她立刻将自己的身形,停了下来。 人语之声,越来越大,那是从她身侧的一个荒林里传出的 【谢香主!不是小弟不信任你,但是教主明明已去滇中,临行之际,还告诉过小 弟,说是据闻昔年的【南偷北盗】,并没有归隐或是死去,而是在滇中无量山里,争 夺着一件稀世的珍宝。教主此去,也就是为着这件事的。】 另一人哼了一声,道: 【韦香主!你这话是什麽意思?难道我谢雨仙还不想当终南掌教?难道我还会故 意捏造这些事来骗你?教主在玄妙观里现身,胡香主他们都是亲眼目睹的,又不是只 有我一个人看到。】 这些对话,断断续续传入萧南苹耳里,她心里虽然迷乱,可也不由蓦地一惊。知 道在这树林里讲话,正是先前在终南山上,争夺终南掌教的多手真人谢雨仙;另外一 人,想必也是天争教下的香主。 她吃惊的倒不是这些,而是从他们所说的话中,可以听出伊风易容之後,面貌竟 然是和天争教主萧无相同。 这件事的巧合之奇,连她自己都不能相信。但此刻言证确凿,似乎已是千真万确 的了。 她心中极快地转了几下,不知道自己此刻究竟该将采取什麽步骤! 树林里的两人,像是话不投机,此刻已不再说话了。 她黛眉微皱,纤腰一扭,想先避开此地,免得生些麻烦。 那知她方一展动身形,树林里已蓦然传出两声暴喝: 【是谁.?】 两条人影,也随着这暴喝之声,电射而出。 萧南苹方才奔驰过度,此刻真力仍未回复!眼角瞬处,望见那两人的身法,轻灵 急快,轻功在武林中,已是一流高手。 何况她此刻心中动念,自己和天争教素无仇怨,也犯不上去逃避人家。利害的权 衡之下,她方想停住自己的身形。 那知身後又已喝道: 【是什麽人?再不停住身形,我谢真人,就真要教训教训你了。】 萧南苹冷笑一声。 潇湘妃子在武林中有名的心高气傲,此刻心情本坏,在这种厉叱之下,不禁气往 上冲。 她双臂微张,在空中微扭转腰,硬生生将自己的身形,转变了一个方向。 可是,就在她这微一转折之间,已有几缕尖风,向她袭来。 在黑暗之中,这几缕尖风闪着乌光,风声凌厉,来势极速,而且发暗器的部位, 极为刁钻霸道,两袭前胸,一击面门,却又有两点寒光,是打向她身侧两边的空间。 这一来,萧南苹无论上拔,斜掠,可都在他的暗器控制之下。 一这种发暗器的手法显见得是极为高明。而且这暗器发着乌光,无疑地上面已有极 厉害的毒药。那发暗器的人,在动手之先,竟没有先喝声【打】,可见他心狠手辣, 对一个未分敌友的人,就施出这种辣手来,连江湖规矩,全不放在心上。 可是,以暗器一道来讲,昔年【萧叁爷】,可说得上是顶儿尖儿的高手。萧南苹 家学渊源,暗器一门功夫,也是早就闻名江湖的。 此刻她虽然身形刚刚转回来,可是光从这暗器的风声,她已经知道了这些暗器袭 来的部位。 当下她再一提气,身形【刷】地,朝後面倒纵回去。等到这几点暗器,已成强弩 之末,她再微错脚步,双掌反挥,袭向她身上的叁道乌光,就全都被轻描淡写的击落 了。另外两点暗器,本来就不是朝她身上招呼,她身子没有左右掠动,此刻自然也全 落了空。 发暗器的人,不问可知,自然就是那多手真人谢雨仙了。 此刻他冷笑一声,厉喝道: 【好朋友!有两下子,再接这个!】 双手连扬,嗖,嗖,竟又是十几道乌光,从他掌中挥了出去。 谢雨仙掌中所发出去的暗器,正是江湖闻名而色变的【五 蛇骨针】。 这种暗器,全是以毒蛇的骨骼,再浸以极厉害的毒药制成的,见血封喉,子不见 午,午不见子,只要被这暗器稍为划破一点皮肉,不到一个对时,便得呜呼,可谓霸 道已极! 而他发暗器的手法,竟是双手【漫天花雨】。这种手法,在武林中可称得上是一 绝,不然,谢雨仙怎会以【多手真人】名满天下。 可是,他却想不到,自己此刻所遇着的,也是暗器中的大行家。 萧南苹在稍一喘气之後,掌中也已准备好了一掌【五茫珠】。 暗器之中,【五茫珠】可算得上是极为光明正大的一种。 可越是这种光明正大的暗器,在名家手中,威力也是越为惊人。 此刻她纤掌微扬,七道银光,.便带着轻微的啸声,向谢雨仙所发出的十几道乌光 迎去。而她的身形,也在这一扬手之间,倏然滑出六尺。 【叮当】几声微响,多手真人谢雨仙的乌光,便已被击落了一半。可是那七道银 光,势子仍未减弱,仍然带着啸声击向谢雨仙。显然可见,发出这七道银光的力道, 是极为惊人的! 笔下写来自慢,然而这些事却只不过是一瞬间的功夫。 谢雨仙眉头微皱,左右腾挪,避开这几道银光。铁掌微抄,又将一粒【五茫珠】 抄在手里,目光微闪,不禁厉喝道: 【朋友且住手!亮个万儿,若是【萧叁爷】什麽人,我姓谢的可得卖个交情。】 萧南苹冷笑一声,知道这谢雨仙已认出自己的爹爹昔年名震武林的暗器。两道细 长的柳眉一展,冷笑着厉声喝道: 【谁要你卖交情?】 双手再扬,左右双掌,竟也是使出暗器中的绝学【漫天花雨】,微啸声中,又是 十馀道银光电射而出,朝多手真人袭去。 那知就在这十馀粒【五茫珠】已将到达谢雨仙身前的时候,突地又有一声轻喝, 谢雨仙身上,竟生是突然飞来一片金墙,迎着那十馀粒【五茫珠】一挡,只听得又是 【叮当】几声轻响。 接着,那道金墙却又反卷了回去,而那十几粒【五茫珠】,却也就无影无踪了。 萧南苹不禁微变脸色,目光瞬处,原来在那多手真人谢雨仙身侧,站着一个矮胖 的金衣人,手里垂着一片网状的东西,而那十馀粒力道强劲的【五茫珠】,便是被这 网袋的东西收了去。 萧南苹暗中不禁大吃一惊!她年纪虽轻,但却是个老江湖了。此时她从那矮胖的 金衣人手里拿着的那东西上,便已猜出此人的来历。 【此人莫非是韦傲物。】 原来武林之中,凡是使暗器的人,莫不怕遇着【七海渔子韦傲物】。这因为此人 所使的兵器,怪道已极,竟是一面渔网。 这面渔网,可不是普通的渔网,而是以一种奇异的金属搀合着乌金打造的金丝编 成的。不但专破天下各门各派的暗器,而且招式自成一家。这七海渔子的【万儿】, 也因之在武林中叫得极响。 普天之下,使这种怪异的兵器,只有七海渔子韦傲物一人;而普天之下,使暗器 的人,也莫不知道有着这麽一位人物。 萧南苹一见此人手中的金网,再加上人家方才破去自己暗器的手法,心里再无疑 间,这个矮胖的金衣汉子,便是名震武林的人物之一——七海渔子韦傲物,心中吃惊 之下,又不禁奇怪! 【这韦傲物一向独往独来,此刻怎的也入了天争教下?】 第四十六章 七海渔子 这【七海渔子】韦傲物右手一抖,将网里的【五茫珠】全都抖落在地上,哈哈一 笑道 【朋友是黑道还是白道的?是不是【萧叁爷】的门下.不妨先亮个【万儿】 。朋 友,黑夜里窃听我兄弟们的谈话,是为着什麽,冲着什麽来的,也请告诉我姓韦的一 声,韦某虽不才,但好歹也得给朋友一个交待。但朋友若这麽藏头露尾的,可就显得 有点不够交情啦,那就别怪韦某也不够朋友。】 这韦傲物笑容满面,但讲出来的话,可是句句都带着极重的份量! 萧南苹心里虽已有了怯意,但口头上仍不肯示弱,也冷笑一声道 【天下路天下人走得,这条道又不是你们买下来的,我为什麽不能走。】 她又冷笑一声,道: 【我是走道的,谁要偷听你们谈话.什麽交清不交情,我不懂!】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心里更荒,因为这时远远又有两个人奔来。自己孤身一人, 光是这两人,自己已经不能应付了,此刻人家又来了帮手,万一言语一个弄僵,动起 手来,自己可就得吃亏。 但是她自幼娇纵成性,行走江湖时,人家就是不畏惧她的武功,就冲着她这份漂 亮,再加上她爹爹【萧叁爷】的名头,也得让她叁分,是以也就更养成了她这种娇纵 的脾气。 此刻她心里虽已软了下来,但言词上,却仍然硬得很,不肯饶人。 那多手真人和七海渔子,同时阴恻恻一声冷笑。 谢雨仙抢先冷笑道: 【那麽阁下就请将听过我兄弟谈话的两只耳留下来,不然……】 他又冷笑一声。 这时後来掠来的人影,已站到韦傲物身後,在夜色中看了萧南苹一眼,忽地附耳 朝韦傲物低语了几句。 萧南苹此时已自全神戒备,目光瞬处,她看到掠来的是两个穿着长道袍的年轻汉 子,想必是先前在终南山上乔装道士的【天争】徒众。 她一向专门削人家的耳朵,此时却被人家要自己削去耳朵,心里不禁有些哭笑不 得的或觉,眼睛望着谢雨仙,看看他冷笑过後,还会说出什麽话来,还是一言不发, 就向自己动手。 那知谢雨仙冷笑了几声,还没有说话,那七海渔子韦傲物却已经大步向前跨了一 步,连声大笑着,竟朝萧南苹当头一揖。 这一下不但萧南苹为之愕住,那多手真人也不禁色变,不知道这七海渔子忽然对 人家作起揖来,究竟是为着什麽? 他那里知道那两个身穿道袍的天争教徒,先前在终南山入山的路上,曾经见过伊 风和她之面,後来伊风突然现身,惊走了来自青海的钱翊和多手真人等十馀个名剑手 时,他们也曾目睹。 他们後来听到了多手真人等人的话,自然以为伊风就是他们从来没有见过面的教 主,此刻也自然以为萧南苹是教主的朋友。 是以他们对七海渔子一说,七海渔子便立时前倨而後恭起来。 韦傲物长笑过後,突地一整脸色,庄容向南苹说道: 【先前冒犯之处,请阁下恕罪。只是韦某却有一事请教:今晨与阁下同行之人, 与阁下可是素识,此刻到那里去了?】 这韦傲物听了他门下的弟子的话,此刻言词之中,竟还保留着叁分,果然不愧是 老江湖! 萧南苹何尝又是笨人.心中一转,也知道了人家话中之意,心念数转之下,却故 意铁青着脸,冷笑着说道: 【与我同行,自是我友,不过我却不会去管人家的行动,他到那里去了,我也不 知道。朋友们如是那人的朋友,自然无话可说,朋友们若和那人有着梁子,区区虽然 不才,却也可以代那人接着。】 她玲珑剔透,故意装着不知道此事的究竟,先将对方套住。 韦傲物哈哈一笑,道: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兄弟是什麽人,朋友难道还会不知道?阁下既然不肯相 告,韦某只得先将朋友留住。】 这七海渔子不但武功自成一派,而且为人机智深沉,在天争教下,他是教主的智 囊,此次终南山之变,也是这位人物一手策划。 他对此事,本就有着怀疑,是以先前才会和谢雨仙发生争执。萧南苹此刻若编个 谎话,倒也好了,她却偏偏也卖弄机智,那知聪明却被聪明误,试想她若真是天争教 主的朋友,此刻那会不知道对方是什麽人,而说出这种话来? 韦傲物疑念一生,说话之间,身形已动,手里的金丝渔网微抖,如使一堵金墙, 向萧南苹当头压了下去。 这一变变得又极其突然,萧南苹大惊之下,娇躯一转,身子方溜开几步,那知那 片金丝渔网,方向一转竟横着向她卷去。 萧南苹动手的经验,虽已可算不少,但这种霸道的外门兵器,她倒还是第一次遇 上,脚步一错,只得再避开,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七海渔子冷笑一声,手腕一抖,那张金丝渔网虽然原封不动地向萧南苹袭去,但 却已变成一条长约五尺的金色软棍。 这金丝渔网,被他的真力所收,竟以软棍的招式,向萧南苹胁下的【章门】大穴 点去。 这种以棍点穴的招式,萧南苹却较为熟悉些。她虽然惊异於这七海渔子招式的玄 异,但本能之下,身躯向一转,左掌刷地,韦傲物右腕猛切,右手却自反腕撤剑。 她以攻为守,欺身进招,本是妙着,那知七海渔子哈哈一笑,笑声中手腕一抽一 带,那条金色软棍,便又忽地张开。 萧南苹只觉眼前金光又暴长,心知不妙,但她此时全身的力道,已用作攻敌,此 刻这片金丝渔网一张开,对手就完全被保护着了,连一丝空隙都没有,而自己却全身 都在人家的威力所笼罩之下,虽然抽身後退,但却已来不及了。 她只觉得那片渔网漫天向自己罩了下来,右手反挥,虽一剑挥出,但却软软地一 丝着力之处都没有,自己连人带剑,竟都被这张渔网罩住。 多手真人冷然一笑,道: 【韦香主果然好功夫,今日谢某人倒真是开了眼界。】 虽是恭维之话,但语气里却没有半点恭维的意思。 原来天争教下的教众,共分五级,金衣香主在教中是一流的身份,能够有资格在 天争教里着上一袭金衫的,在江湖上自然也不会是无名之辈,但在金色香主之中,武 功,身份,却仍然有高下之分。 他们虽然同在天争教下,但这些本已在武林中成名立万,各享盛名,各有地盘的 江湖高手们,却仍然不免互相猜忌,排轧。 七海渔子韦傲物,以自身的名望.武功和机智,在武林中本已是顶层人物,入了 天争教,更成了第一流的红人。 但多手真人横行川黔多年,万儿也极响亮,本已不卖这七海渔子的账,再加上这 终南山一事,彼此又新生芥蒂,是以谢雨仙看到七海渔子生擒了萧南苹,却以为他是 抢功。言语之中,自然不快。 七海渔子心里暗哼一声,表面上却丝毫不露出来,仍然笑道: 【谢香主过誉了,江湖之间,谁不知道多手真人在暗器上,有着独到的功夫,双 手【漫天花雨】之外,还有着【柳絮回风】的绝技。】 多手真人仰天一笑,却道: 【韦香主想是成心要我姓谢的好看,普天之下,谁不知道七海渔子的金丝神网, 是天下各门派暗器的克星。】 七海渔子知道他吃了味了,微微一笑,却也并不解释。 多手真人谢雨仙朝那仍在金丝渔网里挣扎着的萧南苹,望了一眼,冷冷地一笑, 说道: 【此人既然被韦香主擒得,自然全凭韦香主处置。日後教主若怪罪下来,凭韦香 主的身份地位,自然也担当得起……】 他目光一扫,又冷笑一下,接着道: 【至於在下麽……却万万担当不起,此刻只有告退了。】 他先前也经那两个天争教徒告知了此刻被七海渔子擒住的人是谁,是以此刻才说 出这种话来,先推去了自己的责任。 韦傲物心里却另有打算,仍然阴恻恻地笑着。谢雨仙面色变得更加难看,冷哼一 声,一跺脚,身形倒纵而起,竟如飞掠走。 韦傲物望着他的背影,冷笑了几声,此刻虽无举动,心里却种下了日後藉故除去 这个和自己不对之人的杀机。 然後他俯身向萧南苹道: 【朋友!放安静些吧!】随着话声,左手并指如刀,刀去如风,【嗖】地,竟从 金丝渔网的网眼中,点中了萧南苹头顶正中的【昆仑穴】。 此穴乃人之一身百脉会聚之处,本已羞愤,急怒交加的萧南苹,在他手指的轻轻 一点之下,竟全然失去了知觉。 韦傲物右手一抖,将罩住萧南苹的金丝渔网撤了下来,转身回顾始终站在他身後 的那两个天争教徒,沉声道: 【将这人扛起来,弄辆大车,此间事情已了,我们连夜赶回江南总舵去。】 他轻声又一笑,道: 【你们相不相信,说不定这两天我们教里,已出了许多莫名其妙的事呢?】 这两人心里虽不明白韦香主为什麽这麽做,但知道这素以机智见称的七海渔子此 举必有深意,是以答应了之後,便一个箭步掠到萧南苹身前,伸手从她的胁下抄了过 去,但一触她前胸,他不禁微微惊呼一声,道: 【此人原来是个女子!】 第四十七章 伊人有讯 萧南苹再次回复知觉的时候,满耳车声辚辚,她知道自己是在车上。但是目光一 转,这辆车子里,除了自己之外,竟再无他人。 【他们倒底将我怎麽样了……】 她心里正思索,窗口已探进一个头来,却是七海渔子韦傲物,望着她微微笑道: 【我已知道你是个女子,决不会难为你的,何况我从你随身带着的暗器上面,也 猜出你大概就是【萧叁爷】的女儿,他老人家在世的时候,和武林中的朋友,都相处 得很好,我看在他的面子上,更不会对你怎麽样,只要事情弄清楚了,就马上放你回 去。】 他笑容忽敛,又: 【可是你也不要妄动,此时你气血相交之处的【腹结穴】,已被我点住,也用不 得力。】 他忽又一笑: 【何况你坐在车上,也蛮舒服的,这麽冷的天气,不比我骑在焉上,要舒服多了 吗?】 说着,他又缩回头。萧南苹心中暗气,但试一运气,便立即受阻,知道这七海渔 子所言非虚,心里虽有气,可也没有法子。 车子白天走着,晚上歇下,可却也不将萧南苹搬下车,她倒也落个清静。 这七海渔子虽阴凶狡狠,但却不是好色的淫徒,每天也按时给萧南苹送些吃食, 不她饿着。 车子走了好多天,心傲气高的潇湘妃子,在这两天里,可被折磨得够了。她恨不 得伏在车子里大哭一场,却又怕被车子外面的韦傲物听到,只有将满腹的委曲,深深 藏起来。 她尽量不去想伊风,但是伊风的影子,却偏偏无时无刻不闯进她心里。 她柔肠百结,满腹辛酸,可却能向谁去诉说呢? 她坐在车子里,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到了那里。 但是,一天,她忽然听到车子後面,有一个人大声叫着: 【韦香主!韦香主!】 车子便缓缓停了下来,一阵急遽的马蹄声,然後在车旁停下,一个中气颇足的声 音在车窗外响了起来,说着: 【韦香主!遇着你真好极了!你不知道,小弟这两天真奇怪的紧,若不是又碰着 老兄,可真要将小弟闷死了!】 又听韦傲物笑着问: 【什麽事能让你盘龙棍蒋伯阳急成这付样子的?小弟倒也奇怪的很。】 车厢里的萧南苹不禁又皱了一下眉,忖着: 【怎的少林门徒中也有人入了天争教!看来这天争教的势力,真的日益壮大,连 盘龙棍蒋伯阳竟也被他们收罗了去。】 她不禁暗暗地着急,她的【南哥哥】的仇难报。 却听那以少林【一百另八南伏虎棍法】及掌中亮银盘龙棍名震河朔的蒋伯阳道: 【韦兄!你知不知道教主这两天为什麽到了河南来,我在开封遇着教主,教主就 叫我召集满城的弟兄,当晚在城外开坛,这已是破天荒的事了。到了晚上,大夥儿就 都在恭候教主的大驾,那知教主却没大来,这还不说,却不知从那里来了几个蒙着面 的家伙,竟将我们在开封城里的舵给挑了。】 那七海渔子虽然惊【哦】了一声,却听蒋伯阳又补充着说着: 【那几个蒙面汉子武功竟都极高,使的却是关内绝未见过的剑法。韦兄!你是知 道的,开封舵下,并没有什麽好手。至於小弟,唉——双拳难敌四手,勉强抵敌住一 阵子,身子也挂了彩。】 他顿了一顿,想必是当时他见机不对,就先溜了,是以此刻略略带过一句,就又 说着: 【此事太过蹊跷,小弟正想赶到总舵去问问,那知却在此地遇着老兄——韦兄! 依你之见,这究是怎麽回事呢?】 车厢里的萧南苹心里不禁怦怦跳动着,从这蒋伯阳的话中,她知道这事必定就是 伊风和那【飞虹七剑】干出来的。 【想必是南哥哥对【飞虹七剑】也说出了真相,是以便挑了天争教的分舵。但是 南哥哥现在在那里呢?他知不知道我现在正在受着罪?他若知道,会不会到这里来救 我呢?】 她不禁又长叹了一口气,但却又赶紧将叹气声收住,生怕被那机智深沉的七海渔 子听到。 车厢外沉默了半晌,想在那韦傲物也为着此事而沉思着。 忽地,却听他朗声说着: 【此事实在透着古怪,小弟也不知道。依小弟之见,蒋香主最好还是先回开封城 去,将剩下的兄弟整顿一下,先将开封分舵再整理起来。别的事,等小弟回到总舵, 查清了真相,再来通知你。】 他似乎也长叹了一声,那盘龙棍蒋伯阳沉吟了半晌,也道: 【既然如此,小弟就先回去了。唉!真想不到,在开封城里辛辛苦苦创立下来的 基业,却这麽样糊里糊涂地断送了大半。】 这两人像是心事重重,又沉默了半晌。萧南苹又听了一阵马蹄声,渐行渐远,她 知道那盘龙棍蒋伯阳已经走了。 接着,马车又复起行,萧南苹的心里,不禁又喜,又怒,思潮又紊乱了起来,这 当然是因着她骤然听到伊风的消息。 车子走了一阵,却非常例外地在白天就停下了,萧南苹从外面喧闹的市声里听出 来,停车的地方是在一处人烟颇稠的城 里。 更例外的是:竟有两人从车子里将萧南苹扶了出来,搭进一家客栈里,而那七海 渔子韦傲物,却不知跑到那里去了。 萧南苹在心里暗中猜测,这韦傲物必定是去打探消息去了,此时守在她旁边的, 是两个年轻的汉子,他们虽然脱下了道袍,但是萧南苹却知道,他们就是那两个曾乔 充道士的天争教下的小喽罗。 她被搭进一间颇为宽敞的房间里,那两个年轻的汉子却守在旁边,她知道凭自己 的一身武功,不难将这两个汉子收拾下来,但自己【气血之囊】——腹结穴已经被点 住,浑身连一丝力气都用不上来,只有眼睁睁地躺在床上,又有什麽别的法子? 这两个汉子嘻嘻哈哈地扯着闲篇,有许多话教萧南苹听了,恨不能将这两人的舌 头齐根切去,但这两个年轻而轻薄的汉子当然知道,这江湖上素称招惹不得的潇湘妃 子,此时根本无能为力,是以话越说越不像话,笑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而萧南苹呢,此时只要这两个汉子不向自己动手动脚,她已谢天谢地了,此外, 她想不听人家的话,却也没有办法。 她只有去想伊风,因为只有想到他时,才能忘记一些烦恼。然而,另一些烦恼, 却又随着伊风的影子,涌近她的心里。 光线愈来愈暗,她知道天已经黑了。 少时,房里掌上灯,但七海渔子不知怎的,却仍然没有回来。巴结地店小二,又 送来些酒菜,萧南苹闭起眼睛,心里更乱了。 突地,她肩头被人推了一下,睁眼处,一个汉子正嘻皮笑脸地望着她笑,问道: 【你吃不吃饭呀?】 萧南苹摇了摇头,又闭起眼睛。那汉子嘻嘻哈哈地笑着,走了回去。接着萧南苹 听到他们猜拳的声音,想必是这两个汉子,已在喝着酒了。 一会儿,这个汉子又唱起小调来,只听那汉子怕着桌子唱道: 【碧纱窗外静无人,跪下身来忙要亲,骂了荦负心回持身,哎哟哟,其实呀,是 半儿推辞一半儿肯。】 萧南苹心里乱得像是她自己此刻的头发似的。忽地,她嗅到一阵扑鼻的酒气,一 颗心立刻跳到腔口,睁眼一看: 一张红得冒汗的脸,正带着醺人的酒气,朝自己脸儿凑了上来,嘴里仍然在哼哼 哈哈,胡言乱语着: 【我看你呀,小妹子!你也是一半儿推辞一半儿肯哟!】 另一人哈哈怪笑着,道: 【好小子!你有种!不怕等会韦香主切下你的脑袋,我呀……】 他哈哈怪笑一声! 【我呀!可也有点熬不住了。】 萧南苹此刻正像是万丈洪流的溺者,眼看那张脸愈凑愈近,她想伸手去推,又想 伸脚去 ,但这张脸,却已将凑到她脸上了。 这无助的少女,又有谁来救她呢? 第四十八章 情思逶迤 犹有舂寒。 是以萧南苹此刻穿着的,仍是厚重的衣裳,但—— 【嘶——】地一声,她的前襟,仍然被撕开了。在这一瞬息,她的心像是被人刺 一了剑似的,因为她知道将要发生的事。 怪笑声,像是枭鸟的夜啼,又像是狂犬的春吠,在她耳中,混杂成一种难以忍受 的声音。 然而,就在这可怕的事情将要发生,却没有发生的一刹那里。 突地—— 混乱的笑声,像冰一样地凝结住了,接着是一声惨嗥。 萧南苹为这突生的变故,睁开眼睛来,眼前那红得冒汗的脸,已经不见了,她目 光一瞬,一条英挺的人影,正一掌劈在另一条汉子的头上。 那年轻而轻薄的汉子,也惨嗥了一声,随着他的同伴死了。 萧南苹狂喜着,那英挺的人影一回头,一张她所熟悉的面孔,便立刻涌现在她眼 里。她此刻若不是穴道被点,怕不立刻跳了起来。 但她此刻连一丝力气都没有,她只能轻微,但却狂喜的喊了声: 【南哥哥!】 这叁个字像是一章极其美丽的曲词,悠然而漾,然而又收束在【南哥哥】叁个字 上。 她看到【南哥哥】带着一脸笑容掠到她床前,她看到【南哥哥】的眼睛,看着自 己的胸前。 当然,她知道这是为什麽,她虽然也有些羞涩,但是她却毫不愤怒。女子被她所 爱的人看着自己的身子,纵然那是在一个并不适当的情况下,可也是仅有羞涩而无不 快的。 羞涩之中,她的心跳加快了,因为【南哥哥】已伸出手,为自己拉上胸前敞开的 衣襟,那可爱又可恨的笑容呀—— 她的脸红了,正想问【南哥哥】怎麽不说话,但是【南哥哥】的脸——他还没有 将自己为他易容的化装拿掉,——却突然变了。 她当然也随着一惊,凝神听处,原来门外已响起那七海渔子说话的声音,於是她 又惶恐的低唤了一声: 【南哥哥 】 但是她这叁个字还没有完全唤出来,【南哥哥】的手,已掩住她的嘴巴,另一只 手却抄起她的腰肢,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然後,攸猛一长身,脚尖顿处,倏然从窗中穿了出去。 萧南苹只觉得自己在她的【南哥哥】那强而有力的臂弯里,那种感觉是无与伦比 的美妙! 虽然他正以一种起於寻常的速度,向前飞掠着,而使挟在他臂弯里的萧南苹,有 一种晕眩的感觉。 但是,在萧南苹心里,这种晕眩的感觉,却像是自己躺在天鹅绒的那麽柔软的床 上似的,只是偶尔发出一两声幸福的呻吟。 也不知道他飞掠了多久,萧南苹感觉到自己已上了一座山,又进了一个树林子, 她看到了地上的积雪,雪上的残枝。 【南哥哥为什麽要跑到这种地方来呀!】 她询问着自己,但随即又为自己寻求着解答,在此时,无论是什麽解答,也都能 使这痴情的少女满意的,因为她正躺在她爱着的人的臂弯里,这不是比任何解答,都 要美妙些的事实吗? 终於,他停下来了。萧南苹张开刚刚闭上的眼睛,看到自己已经置身在一个洞窝 里,於是,她不禁又有些奇怪。 但是这奇怪的感觉,是那麽微弱,比不上她心中喜悦是万分之【 。 於是,她被安安稳稳地放在地上,呀,不是地上,而是床上,床上还有温软的棉 褥,垫在下面,【这是怎麽回事.…….】 但是【南哥哥】满带笑容的脸,又浮现在她面前了,光线虽黯得便她看不清他脸 上的笑容,但是那温暖的笑意,她却感觉得到。 想不到,她终日所企求的事,却在这种情形下达到了。 她幸福地又低唤着: 【南哥哥 】腰间一松,她的穴道虽然被解开了,然而她更软软地没有力气, 此情此景,她又能说什麽话呢? 於是,幸福变为痛苦,痛苦变为幸福,幸福着的痛苦,痛苦着的幸福,世事遥远 了,世事混沌了,迷乱了 天也亮了。 萧南苹娇慵地翻了个身,呀!她那身旁的人见却已走了。 她揉一揉眼睛,眼波流转,这是一个加过人工的山洞,但是,山洞里却是空洞洞 的,连半个人的影子都没有。 【难道是个梦?】 她跳了起来,又痛苦地轻轻皱了皱眉,替自己下了个决定: 【不是梦呀。】 因为昨夜的迷乱 温馨的迷乱,此刻仍留在她的心底,她记得,非常清楚的记 日寸 。 只是在这种迷乱之中,南哥哥曾经问过她什麽话,和她自己回答了什麽,她却已 忘记了。 但这些是无足轻重的,因为别的事,远比这些话重要得多。 【或者他出去了,或者他去为我找寻食物去了,他立刻就会回来的。呀!多麽奇 妙!原来人间欢乐,是比痛苦多些。】 她安慰着自己,又娇慵地倒在床上,那是一张石床。这山洞里除了这石床之外, 还有着一张石桌子,还有着一些零乱的什物。 【这也许是他在避仇时为自己布置的山洞吧!他是个多麽奇妙的人,我只要能和 他在一起,纵然终日住在这山洞里,我也高兴。】 她情思如流水,回转曲折,时间使也在这逶迤的情思里,消磨了过去u 时间在等待中虽然缓慢,但却终於过去了。 渐渐地萧南苹的心,由温馨而变为焦急,由焦急而变为困惑,再由困惑而变为惶 恐,然後,这份惶恐又变为惊惧了! 一些她在狂喜中没有想到的事,此刻却来到她脑海里。 【他怎麽会知道我在客栈里!他怎麽会在一句话都没有说的情况下,对我……对我 这麽好?他不是这样的人呀!】 萧南苹的脸,由嫣红而变为苍白了,甚至全身起了惊恐的悚栗! 【如果他不是南哥哥,会是谁呢? 难道 难道是他!】 【天争教主萧无】这几个字,在这可怜而痴情的少女心中一闪而过,她脑中一阵 晕眩,再也支持不住自己的神智了! 一片混沌之中,她好像看到那张脸,飞旋着,带着满脸的狞笑,朝她压了下来, 那张脸,本是她亲手在另一张不同的脸上造成的。 那时候,只要她在为着一个她所爱着的人易容的时候,稍为变动一下手法,那麽 对她来说,这世界此刻就是会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谁也不会想到,在这双纤纤玉手之下,不但改变了她自己的命运,改变了另一世一 人的命运。也改变这武林的命运。 这张脸,在她脑海中撞击着,飞旋着。 她跟跄地爬了起来,跟跄地穿上衣服,在这已改变她一生命运的山洞里,寻视了 一下,然而,这里却没有留下任何能使她辨明自己此刻所处地位的东西。 於是,她又跟跄着走了出去,洞外还有一条数文长的隧道,她跟跄地走出这条隧 道,蹒跚地从裂隙中爬了出去。 洞外的一切,并没有因她的改变,而有丝毫的改变。 她在积雪的山道上跟跄地走着,身後留下一连串凌乱的脚印。 她捕捉着脑海中,一些断续的构思: 七海渔子出去 找着了萧无 萧无知道了有人和他面貌相同——又知道我是这 人的朋友 於是他们就做下了圈套。 一个个片断凑起来,就变成了这残酷的事实,这残酷的事实压在她心上,甚至把 她的灵魂都压得已 出苦汁来。 但是,她仍然企求着,盼望着,希望这仅不过是她的狂想,希望昨夜的【他】真 的是【南哥哥】。 这似乎已经绝望中的希望,此刻就支持着她的脚步,使这本来娇纵而狠心,这可 怜而痴情的少女,能继续向前面走着。支持着她虚弱的身躯,还没有倒下来。 上山的时候,她是被胁持在【他】的臂弯里,迷惘而馨晕。 此刻,她在寻觅着下山途径的时候,才知道这座山,远比她想像之中要高得多, 积雪的山路尤其难行。她不得不收摄一部份神智,提着气向下面走着,渐渐,她的身 法不知不知不觉地加快了。 但走了一阵,她却不禁又停住脚步,因为此刻她竟发现她所采取的这条山路,竟 然又由低而高,前面竟是一处山峰。 有一条很窄的山路,沿着峰侧向後面伸延了过去。但是因为她看到的一部份,并 不太长,是以她不能以此推断这条路向上行,抑或是向下的,於是站在这山峰前,她 怔了半晌。 她此刻若是心神安定而体力充沛的,那麽,她一定就会从前面的那条路走过去, 即使那条路是上行的,她也会探测一下。 但是她此刻却是心神迷惘,体力劳瘁。 於是她只有叹息一声,往回头走去。但她本身是【下山】的,此刻一回头,却又 是渐行渐上。 这其中似乎又包涵着什麽哲理,但是,她却没有这份心情去推究它,因为体力的 不支,使她的脚步又放缓了:但昨夜所发生的那世【KF她【、心碎】的事,又如潮地涌回 她破碎的心里。 日一 忽地一个声音,使她的心情,蓦然从迷网中惊醒了,这声音是这麽熟悉,她连忙 停下脚去捕捉它。 但是,这声音本就来得非常遥远,此刻更已渺然,她凝神倾听了半晌,最後,终 於一咬牙,朝那声音的来处掠了过去。 此时,她的精力似乎已恢复了,原来方才她所听到的那声音,似乎是属於【南哥 哥】的,而假如【南哥哥】真的在这山里,那麽不就可以证明昨夜的【他】,】贝是【 南哥哥】了吗? 那麽,她自己方才有关此事的那些不幸的推测,就变得极其可笑了。 这是一种多麽值得她狂喜的事!在这种情况下,纵然这声音是来自天边,她也会 去追寻的:纵然她双脚已不能行动,那麽她即使爬着也会爬了去的。何况她此刻还能 飞掠呢? 山路的两旁,是已枯凋的树林,但林木却极密,下面是渗合着已溶的雪水,残败 的枯枝,和一些未溶的冰雪的泥地。 她艰难地在这种情况下掠行着,搜寻着,在经过一连串困苦的攒行後,终於,她发 现了一件她宁可牺牲一生的幸福,甚至她的生命来换取的事 仙【哎空卅闷 萧南苹在绝望中捕捉了一丝希望,她就不顾一切地朝这希望追寻了去。 枯林的光线,随着脚步的往内行一步,而变得越发里暗。到了後来,林中竟然扎 枝盘纠,日光想必已被山峰挡住,她虽然自幼练武,目力自然异於常人,此刻也不禁 放缓了步子。 一种阴暗潮湿的霉味,使得心里大翻,涌起一阵想吐的感觉。 她艰难地在这阴晦的森林里攒行着,纵然她知道在这种终年不见行人的密林里, 蛇旭毒虫,I疋然很多,说不定什麽时候,就会窜出来咬自己一口,但是,她仍然没有 後悔的意思。 因为,这有关她一生的幸福,这密林中虽然是阴晦的,但是她心里,却已现出一 幅极其光明的图画。 【今天早上,南哥哥为我出来找食物,那知却被陷在这密林里了,寻不着出路, 方才我听到的声音,就是他在这密林里的呼唤。】 她幸福的思索着,虽然又不免为【南哥哥】担心起来! 【假如我找到了他,他该多麽高兴呀!昨天晚上,他……】 这痴情的少女脸红了,更加努力地朝前面走了过去,密林里的困阻虽多,然而, 却阻止不了这少女寻求幸福的决心。 忽地,她似乎又听到一连串隐约的人声,从右面飘了过来。 她不禁暗自庆幸,自幼至今的训练,使她有这异於常人的听觉,才能使她听到这 些,於是她毫不犹豫地朝右面绕了过去。 她虽然没有听清这人声是属於谁的,但是,在这种密林之中,难道还会有别人在 这里? 前面的乩枝纠结更多,她反弄背後,想抽出背後背着的剑,但伸手去抽了个空, 她不禁哑然失笑,在经过这许多天的波折,和昨夜的那件事後,自己背後的长剑,怎 会还在原处呢。 於是她只得用手去分开前面纠结着的树枝,走没多远,忽然发现林中,竟有一条 上行之路,宽约四尺,蜿蜒前行。 她在这路口考虑了一下,目光四扫,看到立身之处,前後左右都是密林。只有这 条路,上面虽仍木枝密覆,两旁也有林木,但路却是宽仄如一,地上连野生的杂草都 没有什麽。 她心中不禁一动: 【这条路难道是人工开出来的!】 在这种地方会有人工开出来的路,不是太值得奇怪的事了吗! 於是在她心里本就紊乱纠结的各种情感里,此刻又加了一份惊异和奇怪,却又禁 不住加了一份人类与生俱来的好奇之心。 於是她考虑了半晌,终於循径盘升。 她走得很快,瞬息之间,便上掠了数十丈。但在这种地方行路,她仍是极为小心 的,目光极为留意地朝前面看着。 忽地,她极快地顿住身形。 原来地势忽然中断,前面绝望深沉,竟然深不见底,形势之险恶,使得她不禁为 之倒抽一口凉气! 她的心又往下沉了下去,正自暗叹着自己的这一番跋涉,至此已全部成空,幽幽 地长叹了一声,伸手去拭额上的汗珠。 但是手一触到面额,她又倏然缩了回来。 原来她此刻才发觉自己那一双手掌,此刻已是鲜血淋漓,显然是方才自己用手去 分开纠结的木枝时,所受的伤,此刻才觉出疼痛。 这痴情.可怜而无助的少女,站在这阴峻冥沉的绝壑之前,不自觉地,已流下泪 珠了! 泪珠,沿着她的面颊流下来,她反手用手背去擦拭一下。 忽地,目光动处,她发觉左侧似有一条路,通往绝壑的那面。 於是她精神又自一振,连忙绕了过去,前行力一丈,目光前望时,她不禁惊喜得 险些晕了过去。 原来,她这才看出,这绝壑本是横亘半空中,对面却有一个极广大的石梁,恰好 将绝壑的两边连住,石梁的叁面,虽然还是密林环绕,但冲着自己这一面,却是空空 的没有树木。 在这片石梁上,竟有一宇楼阁,一眼望去,竟像是凌空而建。最妙的是:在这宇 楼阁之侧,还有一处飞亭,而在这飞亭里,倚着栏杆俯首深思的,却竟是她朝夕相思 的【南哥哥】! 此时,她的理智完全被狂喜淹没了,根本没有想到,在这种荒山,密林,这麽奇 险的地势,怎麽有这种楼阁! 也没有想到,昨夜的【他】若是南哥哥,此时怎曾在这里!只认为昨夜的事,既 是在这山中发生的,而这里既有个【南哥哥】,便是值得狂喜的事。却也没有想到, 此刻站在这飞亭之上的,不也可能就是那【天争教主】萧无吗! 世上若有两人面貌完全相同,有时便会生出一些极其离奇的事来。若这面貌完全 相同的两人,身世,性格回异,身心,行事也不同,而又处在极端敌对的地位中,那 麽,所发生的事,自然就更加诡异。 何况这面貌完全相同的两人之中,还有着一人,他的面貌,是经易容之後而如此 的呢? 那麽,此刻在这飞亭之上,俯首沉思的究竟是谁呢?伊风!萧无! 昨夜在那山窟之中,和此刻在这飞亭之上的,是不是同一人呢!若是,那他是伊 风还是萧无呢? 若不是,那麽谁是伊风!谁是萧无,这两人为什麽会这麽凑巧,同来一山之中! 而这个诡异的飞阁,又是属於何人的呢! 旦说伊夙 廿仃 入了长安城,已是万家灯火了。 伊风在偏僻之处,寻了个酒楼,和那始终他认做是【叁弟】的【飞虹剑客】们, 找了间雅座坐下,叁言两谙,就将事情解释清了。 因为,他只要将面上的人皮面具,揭开少许,那麽一些疑惑,便可不攻自破。 飞虹剑客们,一看这人是经过易容之後,才和自己的【叁弟】相像的,那麽这人 本来的面目,自然是另有其人了。 伊风此举,是经过一阵周详的考虑的,因为这【飞虹七剑】,久居关外,自然不 会知道自己的本来面目,究竟是谁。 再者,也是因为此事误会已深,除了这麽做之外,也确实没有其他的方法。 他并没有将这面目完全揭开,因为他还要留着这形状去另外做些事,这是一个极 为奇诡的【巧合】,却是他值得利用的。 【飞虹七剑】见了,自是惘然若失。他们走遍天涯,原以为已是寻着自己的【叁 弟】,那知自己认为千真万确的事实,此刻却发展到这种地步。 华品奇废然长叹一声,站了起来。忽地将桌前的酒杯拿起,一饮而尽,向伊风当 头一揖,道: 【朋友!这次种种误会,累得朋友也多出许多麻烦,我除了深致歉意之外,别无 话可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日後朋友若有用得着我兄弟的地方,只要通知一声, 我兄弟必定为朋友效劳,也算是我兄弟对朋友的补报。】 说着话,这跛足的老人,身形竟像是站不住了,摇摇欲倒。 伊风此刻突然对这老人,起了极大的同情,却贝他又深深一揖,道: 【此事既是我兄弟鲁莽之错,朋友如有事,自管请便。】 他又长叹着。 伊风暗中一笑,知道他说的话,绝非逐客之令,只是这生长在关外白山黑水间的 剑手,不善言辞而已。 心中极快地一转,突然笑道: 【此事既属巧合,又怎怪得了各位。至於恕罪补报的话,请华老前辈再也木提, 只是……】 他又微笑一下,目光在飞虹剑客们的身上一转,又道: 【华老前辈如果不嫌晚辈冒昧的话,可否将有关令师弟的事,对晚辈一叙!因为 有关令师弟的下落,晚辈或许略知一二。】 经过他方才一番极为周密的推究,他已确信那和自己面貌完全相同的人,便是名 震天下的【天争教主】萧无,是以他此刻才如此说。 夕 飞虹七剑中的毛文奇,龚天奇等人;本来各自垂头无言,听了这话,却不禁一齐 抬起头来,目光在伊风身上一扫。 须知伊风此刻的身世来历:为何出现江湖时他要施以易容:这些在【飞虹七剑】 中,也成了一个谜。当听了这话以後,他扪心中自然更起了疑惑。华品奇俯首沉吟一 下,才微微,叹道: 【此事本是家丑,说来已极为伤心。但阁下既然如此说,唉!……】 这长白派的名剑手,此时虽然已过知命之年,又在感慨之中,但豪迈之气,却并 未因之而有丝毫的减退。 此刻他微喟一声,又满了一杯酒,叩首而乾,缓缓道: 【先师幼年,本是个孤儿,後来因为机缘凑巧,成了长白派的一代剑豪,我长白 派也因之得以列名武林九大宗派。但长白派始终未曾传入中原,就是因为先师收徒之 际,就先声言:门下弟子若想得长白派的绝艺,就得终老是山,毕生不过问武林中的 事。】 他又叹息一声。伊风知道这其中必定又有一件关於武林的掌故,但人家不说,自 己也不便多问。却听这长白剑派的掌门人又道: 【而且先师终生,只收了我师兄弟七人,却也都是孤儿:而我师兄弟七人,也始 终遵守着先师遗命,从未涉足江湖。】 这跛足老人,目中的神光,变得极为黯淡起来。伊风也不禁暗叹,让一个身怀绝 技的剑客,终老深山,这是一件多麽残酷的事,这华品奇岁月蹉跎,两鬓已斑,大好 年华,全都在面对着寒冰白云间渡过,苴入此刻心情,自不难想见。 华品奇叹息着呆道: 【我长白一派,得以列名九大宗派,是先师昔年在武林大会上,以自创的【风雷 剑法】,硬碰硬打下来的声名,这【风雷剑法】,也自然也成了我长白一派镇山的剑 法。先师昔年让我们立下的誓言,就是门下弟子若有不耐寂寞,想涉足武林的,也并 非不可:只是却不能练这【风雷剑法】而已。 【我师兄弟都是身世孤苦的孤儿,没有先师的收留教养,只怕早已都冻饿而死。入 是以先师不只是我师兄弟的师父,也是恩人。我师兄弟也就都愿意在长白山上,伴着 先师的灵骨,何况武林中是是非非,恩恩怨怨,我们实在不愿意过问。 【多年以前,我师兄弟中却有一人一定要下山,我劝也无用,但那时他还没有练 成【风雷剑法】,因为这剑法内功不成,根本无法练得……唉!他是我亲手带大的。 他要走,我虽然伤心,却也无法,也只得让他走了。】 长白剑客想是因为心中的感怀紊乱,此刻说起话来,已有些零乱了! 【但过了不久,他又跑回山上了,身上却受了叁处伤,人也憔悴得不成样子。原 来他一下山之後,就结了不少仇家。他那时年纪还轻,武功还没有练成,几个月里, 就吃了人家不少亏。】 他目光中的那种神色,使伊风立刻知道:这老人对他的【叁弟】,必定有着很深 的情感,也知道这长白剑手,实是性情中人。 却听他又道: 【他这样回来,我心里自然难受,竟私下传给了他【风雷剑法】。唉!】 他又叹息着,环顾了他的师弟们一眼,像是对伊风说,又像是对他的师弟们说, 又像是对自己说,接着说道: 【我和他虽然是师兄弟,但是只有他是我亲手养大的,他……他人又聪明,我对 他实在有着父子兄弟般的骨肉之情。 【他学成【风雷剑法】之後,便又跑了下山。我心里更难受,以为他这次再也不 会回来了,那知道不到半年,他又跑了回来,而且受的伤更重,几乎连腿都险些被人 家打断了。】 【我一看之下,心里也有些生气,又有些难受,心里也不禁高兴,武林中能人太 多,他想凭着这【风雷剑法】,横行江湖,那里能做得到※.让他受了这次教训,也许 他就会老老实实在山上住下来。】 伊风暗叹了一声,知道这华品奇台然将他【叁弟】一手养成,但却不了解他【叁 弟】,就凭他【叁弟】的这种脾气,怎麽会在吃了人家的大亏之後,不想报仇,反而 老老实实在山上住下来呢? 果然华品奇接着又道: 【那知他伤一养好,就求我下山去为他复仇,我虽疼爱他,不惜传给他【风雷剑 法】,但也不能带着别的兄弟去违背先师的遗命,自然就拒绝了他,又叫他安心住下 来,不要胡乱惹祸。 【他却也一声不响,那知道又过了几天,就有许多武林中人,跑到长白山上来寻 仇了。当然都是他惹下的祸,而且我一间之下,竟然都是他的错。於是我就当着那世一 人,将他痛贾了一顿。】 他长长叹息一声,又道: 【我这麽做,一方面自然是因为先师的遗命,也因为不让天下武林说我长白派纵 容弟子:另一方面却也为着他好,希望他自此以後,好好做人,也不枉我教导他的一 番心血。】 伊风不禁暗暗赞佩,这华品奇果然是守正不珂的名家风度,不愧为武林九大宗派 之一 长白剑派的一代掌门人! 此刻这长白派的掌门人,又满饮了一杯酒,【砰】地,将酒杯重重放到桌上,接 着说道: 【却不知他却已恨上了我,从此以後,再也不和我说一句话。我心里又气,又难 受,但只要他好好的,对我怎麽样我都无所谓。】 说到这些,那毛文奇突然长叹了口气,抢在华品奇的前面,说道: 【大哥!你歇歇!让兄弟我代大哥接下去吧。】 竟没有等到华品奇的同意,就接着他的话往下面说道: 【这时候我们几个弟兄看了就都有些生气,但既然大哥不说,我们自然也更无话 可说。那知道他居然在大哥练功最吃紧的时候,闯进大哥那里,让大哥气血阻塞在左 面【涌泉穴】上,自此……】 华品奇乾咳了一声,强着道: 【这倒不能怪他,他是无意的。】 毛文奇剑眉一立,微微【哼】了一声,似乎略有不平地说道: 【大哥!您别这麽说!难道他跟大哥您这麽久,还不知道大哥您练功的时辰?那 天若不是我恰好赶来,替大哥您赶紧救治,您不但腿废了,恐怕连性命都保不住!掠i 现在还在这样帮他说话?你i……】 他倏然顿住了话,像是知道他自己此刻对他大哥所说的话,份量已嫌太重。 伊风却不禁又暗暗感叹着,一面感叹着这华品奇的【善良】,另一面相形之下, 他那【叁弟】的冷血无情,也就更可恨了! 【难怪这【天争教主】萧无,阴狠,卑贱,他对那麽爱护他的师兄,都会如此: 对别人的手段,也就可想而知了!】 伊风心里思忖中,却听那毛文奇在静默半晌後,抬起头来,又道: 【我为大哥推拿一阵之後,再去找他,他却已不知所踪了。那时我还以为他自知 犯了大错,畏罪而逃呢。】 他双眉又一立,道: 【那知道,後来我才知道,事情并不单纯如此。】 这毛文奇想是对他那位【叁弟】,极为不满,是以此刻毫不留情地说着。 但伊风想到这毛文奇今晨在终南山下, 态,知道这毛文奇对他的【叁弟】虽不满, 说下去道: 【几个月前,我们才发现先师的遗物 放在极严密的所在,外人绝不会知道。何况 下,除了他之外,再无别人会拿这东西。而 险些走火入魔,我们大家都为大哥惊慌时, 山了。】 这位【叁弟】的行为,实在是令人齿冷 将自己误为他【叁弟】时,说话时候的神 却仍有着手足之情,不禁暗中一叹,听他 ,少了极重要的一件。先师的遗物,本是 长白山这些年来,也绝无外来客。推究之 且我再一琢磨,想必是他故意将大哥弄得 他却悄悄将先师的那件遗物偷了去,逃下 !伊风心中,此刻也不禁满怀对此人的愤 辰勺 毛文奇喘了口气,又道: 【我兄弟这才一齐下山,想找他要回这件遗物:但天下之大,人海茫茫,他下山 之後,便无音讯,又叫我们到那里找他去?】 说到这里,飞虹剑客们都不禁为之叹息! 那华品奇面上的神色,更加黯然!在这一瞬间,他彷佛又变得苍老了许多。 引吼其耳目 伊风却在暗自感叹着: 【想不到武林中无人能知的那【天争教主】萧无的身世,此刻却被我知道了。唉 薛若壁呀,薛若壁!你怎会跟了这种人?】 他不禁自怜地微笑一下,目光在华品奇悲怆的面上一掠,朗声道: 【天下虽大,令师弟的去向,本如海底之针,无处可寻:但晚辈却因机缘凑巧, 他的去向,晚辈却略知一二呢。】 此话一出,飞虹剑客们不禁都为之愕然而大吃一惊!华品奇更是惊奇地几乎一把 拉着伊风的衣襟,急切地问道: 【此话当真?】 伊风一笑,遂将终南山上所发生的那件奇事,和自己心里的推究,说了出来。因 为这件事是这麽离奇和诡异,他需要说很久,才能将它说得能使别人明了。等他说完 了,却已夜深了。 这时,酒楼早已该就打烊,但连掌柜的带跑堂的,可都早就看出来这批大爷们不 大好惹,背後都背着剑,而且神色之间,像是心里都存着几分火气。是以酒楼虽已打 烊,可却不敢去赶人家走。 可是,太晚了也不行,跑堂的到後来,只得陪着小心,笑着对他们道: 【爷们请包涵,现在已经过了子时了,爷们要是还想喝酒……】 飞虹七剑可不是不讲理的人,不等他说完,就结算了酒账,走了出去。此时果已 夜深,料峭的舂寒,像水一样地浸人。 华品奇让他的师弟牵着马,自己却和伊风并肩而行。 他此刻对伊风的话,虽然仍有些怀疑,但却大部已经相信了。 只是,此刻他【叁弟】的行踪,虽已有下落,想不到的,却是他的【叁弟】此时 已成了名震武林的人物,而且还是江湖中最大一个帮会的【教主】。 何况,他虽已得到他【叁弟】的下落,但他【叁弟】此刻究竟在那里?却仍然无 人知道。因为【天争教主】的行踪,在武林中本是个谜。 於是他们就商量着,由伊风故意在这一带,以【天争教主】的身份现身,使得这 消息在武林中传出,那麽,真的【天争教主】就极可能筱引来了。 这在他们双方,都极为有利,伊风自然也极为赞同。 开封府,位於黄河南岸,不但乃豫中名城,且是中原一大占都。 伊风进了开封,飞虹七剑却在城外的一家客栈里等着。 这开封府人物风华,市面果然极其繁盛。伊风施然而行,目光却在像猎犬般地搜 寻着,希望能找回到几个天争教众。 他一派从容潇 的样子,逛了半晌,但是天争教下除了金衫香主的衣衫较为好认 外,别的教众身上,自然不会挂着【天争教】的招牌。 只是金衫香主,在【天争教】中本就不多。他专门到开封来,就因为他们暗自忖 度,这开封城里,极可能有着金衫香主…因为,【天争教】中,除了金衫香主外,便 很少有人看到过教主的真面目。 伊风逛了许久,仍没有看到金衫香主的影子,正自有些着急:他心念转处,不禁 猛地一动,他微抚上额,暗笑自己! 【我怎的变得这麽笨!山不会来找我,我难道也不会去找山吗!】 於是他微微一笑,走进了一家很热闹的茶馆。 这因为他久走江湖,知道这茶馆之中,九流叁教,人品最是复杂,正适合自己此 刻所用。 他一走进茶馆,目光四扫,就看到座中大都直眉愣眼的汉子,暗中满意地一笑, 笔直地走到一张坐着四个彪形大汉的桌子旁,一言不发地,朝桌旁那张长板凳上的空 处坐了下去。 那四个彪形大汉本在谈着话,这样一来,可都愕住了,但望了伊风一眼,只见他 衣履之间,气派不凡,心里虽奇怪,仍没有发作。 那知伊风突地一拍桌子,将桌上茶杯都震得飞了起来。这四个汉子却都不禁勃然 色变,一个满头癞痢的汉子,站了起来,瞪着一双满布红丝的金鱼眼,指着伊风,破 口骂道: 【朋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是怎麽着?也不打听打听俺白斑虎是干什麽的?你 要是活的不耐烦了,就到别的地方去死,不要跑到这里来死!】 愕里愕气的,正是纯粹的河南话。 伊风故意冷笑一声,倏地从桌上抄起一个茶壶来,嗖地朝这【白斑虎】头上抡了 过去。 以他的身手,要抡中【白斑虎】那颗长满了癞痢的脑袋,还不容易?只是他却故 意将这茶壶抡得远远的,一面大骂道: 【你们这批天争教的狗腿子,看到大爷来,还不快给我跪下!】 他这一骂,还真骂对了。原来天争教在这开封地面上的势力颇大,这些泡茶馆的 闲汉,倒有一半是属天争教的开封分舵之下。 因是茶馆里登时大乱,嗖地站起了一大半人来,有的往外面跑,有的就大声喝骂 着,白斑虎却劈面一拳,朝伊风面门打去。 伊风冷笑一声,手腕倏然穿出,只用了叁成方,刁住这粗汉的手腕,反手一拧, 那【白斑虎】立刻像只被宰的猪一样地叫了起来。 伊风略展身手,打得这批粗汉叫苦连天!茶馆的桌子,椅子,都飞到路上:路上 的砖头,石块,却飞到茶馆里了。 伊风此举,当然是想将那开封城里的金衫香主引来,以期扰乱天争教的耳目。另 一方面,却是他对天争教积怨已深,想藉此出出气。 但他自己知道:自己此刻内力的修为,出手不过只使了两,叁成力道。 不过,这用来对付这批粗汉,却已足够了。 计入*穴 廿二 但打了半天,金衫香主的影子都没有看到,伊风不禁在心里暗骂: 【这批小子的架子倒不小!】 但心里可又有些着急,这样打下去,总不是事。 那知心念力动间,忽然听到一声暴喝: 【都给我站着!】 伊风一喜:那话儿来了。 目光转处,只见茶馆里动着手的汉子,果然听话,一个个全都住手。 再朝发话之处一望,却不禁大失所望。 原来来的只是一个穿蓝衣的,和一个穿紫衣的汉子。伊风知道,这个穿紫衣的汉 子,大约就是天争教的【紫衣香主】,而【紫衣香主】在天争教中的地位虽不低,却 不见得见过教主的面目。 果然,这紫衣香主大剌剌地走到伊风身前,冷冷说道: 【朋友是那条道上的?身手还不弱,但凭着份身手,就想在开封地面上撒野,朋 友!你的招子也就太不亮啦!】 伊风心中一动,忽然窜地一个箭步,左手一领这紫衣香主的眼神,右腿一勾,一 个【扫堂腿】,朝他下叁路扫了过去。 这紫衣人在河南省内也有着不小的【万儿】,武功也还不弱,怎会将【扫堂腿】 这种庄稼把式放在眼里?冷笑一声,右拳出拳如风,击向伊风胸膛,左掌却嗖地往伊 风那条扫来的腿上,切了下去。 伊风口里惊唤一声, 出去的这一腿,生像是已经出了全力,收不回来了似的, 极力向後缩。那紫衣人口璃冷笑,手掌一翻,只见伊风脚下一个跄跟,【噗】地竟跌 在地上。 刚从地上爬起来,起先被伊风揍得晕头转向的天争教徒,此刻不禁都喝起采来。 那紫衣人冷笑一声,叱道:【朋友!你还是老老实实地给大爷爬在那儿吧!你要 逞能,也得捡捡地方呀!】 得意之色,溢於言表,侧目又喝道: 【弟兄们!士迟不把这怯货困起来,送回总舵去,让将舵主发落!】 伊风做出一忖垂首丧气的样子,心里却在暗暗高兴,暗忖自己一跤,总算跌得不 错,总算能见着这开封府里的金衣香主了。 但等到那些天争教徒口里骂着粗话,七手八脚来困他的时候,他在心里又不禁暗 骂,恨不得一拳一脚,再将这批粗汉,打个痛快。 那紫衣香主两眼上翻,背负着手,领头前走,那种不可一世的样子,的罹令人难 以忍受! 两个直眉愣眼的汉子,将伊风五花大绑了起来,拖拖拉拉地,将他拽到街口,弄 了辆大车,将他【砰】地抛了上去。 伊风心里忍住气,却见那趾高气扬的紫衣香主也坐上了车,马车就辚辚前行。 那紫衣香主横着眼睛望着他,冷道: 【朋友!你姓什麽!叫什麽二疋受谁的主使到这里来撒野!你要是老老实实招出 来,还可以少受点苦:不然…:睡=!那你吃不了,兜着走,那你的乐子可就大了!】 伊风闭着眼,也不回答他的话。 那紫衣香主双眉一轩,怒骂道: 【杀胚!你现在要是不说话,等会儿大爷不叫你捧住脖子叫奶奶,大爷就不叫小 丧门。】 这紫衣香主小丧门陈敬仁,一路叱骂着,伊风却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似的。 车子走了约摸两盏茶功夫,就停了下来。这小丧门冷笑着站了起来,【砰】地重 重 了伊风一脚,又骂道: 【死囚!你的地头到了。】 大剌剌地走了下车,又叫两个汉子将伊风抬下来,自己却拂了拂衣裳,朝大门里 走了进去。 伊风一下车,就看到马车所停的地方是一幢巨宅的门口,朱漆的大门,发亮的门 环,门的两边,一排十几个系马的石椿子。气派之大,就像是什麽达官贵人的府邸似 的,甚至尤有过之。 那两个汉子,青衣黑帽,打扮得像个家仆,生像却仍然脱不凶横之气,也是一路 吆喝着,将伊风弄了进去,简直比衙门里抓小偷的差役,还要横得多,竟没有将伊风 当做人看待! 伊风心里既怒又气,这【天争教】的凶横,看来竟还在传闻之上!小小一个开封 分舵,处置一个只不过漫骂了几句的【犯人】,就有这麽厉害!士;馀的,自然更不问 可知了。 到了大厅门口,那两个汉子将伊风往石阶上一推,朝里面躬身道: 【外面的犯人,已经带上来了。】 这汉子竟真的将伊风叫做【犯人】。伊风剑眉微轩,眉心中已隐隐露出杀机! 大厅有人乾咳一声,道: 【将他带上来。】 一面又道: 【陈香主!你也未免太仔细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子,你自己将他打发了,不就 完了,又何必带到这里来?】 只听方才那张狂可一世的【小丧门】此刻低声下气地说道: 【舵主说的是:不过这小子手底下似乎还有两下子,城里弟兄,有好多个都栽在 他手里了,所以在下才将他送到舵主这里来发落。】 这开封分舵的舵主,正是【盘龙银棍】蒋伯阳,此刻他正一手端着盖碗,两眼望 天端坐在大厅正中的红木交椅上,那小丧门却垂手站在旁边。 伊风一进大厅,就看出这天争教开封城里的金衣香主,竟是少林弟子蒋伯阳来。 须知伊风昔年遍历江湖,这【盘龙银棍】蒋伯阳,在武林中的名声颇响,手面很 阔,是以伊风也自认得。 他心中极快地一转,确定这【盘龙银棍】蒋伯阳,在天争教中的地位,是绝对够 得上见过教主的真面目的,那麽换句话说,就是自己此刻面容,这【盘龙银棍】蒋伯 阳也一定认得。 於是他冷笑一声,故意转过了头,冲着厅外。 那小丧门已厉叱道: 【杀胚!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到了什麽地方!你还敢这麽张狂!】 那【盘龙根棍】蒋伯阳掀起碗盖,喝了茶,也自沉声叱道: 【朋友!你为着什麽原因,到开封府城里来?你赶紧好生告诉我!只要你字字不 虚,我也不会怎麽难为你:不然的话,你可知要知道,【天争教】叁个字,可容不得 你在街上漫骂的哩。】 这【盘龙银棍】蒋伯阳,果然不愧为正派出身,口中倒也不带秽字,比起那些草 莽出身的角色,确是要高明一些。 伊风却仍寒着脸,冷冷道: 【我到开封城来,就为的是找你,难道你这算是待客之道吗!】 蒋伯阳【砰】地将盖碗放到桌上,碗里的热茶,溅得一桌都是。他双眉倒竖,已 含怒意,目光如炬,厉声叱道: 【朋友!口条子放清楚些!你要买将【天争教】看得太马虎,那是自讨苦吃!】 伊风蓦地放声大笑起来,双臂一振,将困在身上的粗素,震得寸寸断落。 他长笑着回过头,道: 【蒋伯阳!你难道不认得我了?】 这【盘龙根棍】看到这【狂人】居然霞断绳索,力自大惊:那小丧门已怒叱着朝 伊风扑了上去,嗖嗖两掌,劈向伊风。 可是,蒋伯阳定睛之下,已看出这【犯人】是谁来了。 小丧门陈敬仁左掌横切伊风的胸膛,右掌斜斜下劈,连肩带颈劈下,却见这人竟 然还带着笑站着,既不避,也不闪。 他心里正自奇怪,那知身後突地风声嗖然,似乎有人重重一拳,正打向自己的後 背,他自救为先,顾不得攻敌,腕肘微沉,脚跟立旋。 那知身後已叱道: 【陈敬仁!快给我住手!】 竟是那【盘龙银棍】蒋伯阳的声音。 小丧门更是大为惊骇诧异,念头还不及转完,那盘龙银棍已砰地一掌,将他蹬, 蹬,蹬,打得向旁边冲出五,六步去。 伊风微微一笑,道: 【伯阳兄还认得我。】 其实他腹中也在好笑,看着这蒋伯阳面色如土地,朝自己深深躬腰去,一面诚惶 诚恐地说道: 【伯阳不知道是教主来了,未曾远迎,又教那班蠢才有眼无珠,冒犯了教主,实 是死罪,还请教主从严惩处。】 小丧门正自一头露水,听到蒋伯阳这一说,满头的雾,却都化为冷水,一直浇到 背脊里,由背脊透出一股寒气。 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额角,两腿虚飘飘的,生像是已软了半截,往前面走两步, 定了定神,噗地一声,竟跪了下来。 伊风目光转动,仰首大笑了起来,手上用了七成真力,朝小丧门一推,道: 【阁下的武功俊得很!掌上似乎有北派杨家掌的味道……】 小丧门只觉连跪都跪不住了,身子晃了晃,心里更惊惶,不等这个冒牌教主的话 说完,就抢着道: 【小的不知道是教主大驾,冒犯了教主,但望教主恕罪。】 这【小丧门】伏在地上却像只丧家之犬似的,伊风想到他方才那种骄横的样子, 和现在一比,他的笑声,不禁越发高亢了。 其实放眼天下,像【小丧门】这样的人,正是多得不可胜数哩!. 一茄【五旬*反 伊风笑声突地一顿,目光凛殊扫在这【小丧门】身上,道 【开封城里的弟兄们,也越来越不像话了,要知道我创立这天争教,是要做一番 大事业的,现在他们却用来做仗势欺人的招牌。】 小丧门颤抖着伏在地上,连连称是,盘龙银棍也骇得面目变色。伊风看在眼里, 觉得这【天争教主】的威势,实在不小。自己闯汤江湖,想不到今日却扮演了如此这 麽一个角色。 这一刹那里,他的心里忽殊掠过一种微妙的感觉。 须知【权势】两字,正是自古以来人人想得到的东西。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英 雄豪杰的千秋事业,便是建立在这【权势】两字之上。只不过要看这掌握【权势】的 人,是否运用得当罢了。 【若你将【权势】做为你的奴隶,而运用它做成一番事业,那你便是成功的,但 是你若变为【权势】的奴隶,那你就值得悲哀了。】 伊风心里感慨着,目光动处,忽地看到【小丧门】和【盘龙银棍】的四只眼睛, 正在望着自己,心念数转,冷笑道: 【蒋师傅!城外二十里铺,有一间包氏家祠,你总该知道吧?】 他微微一顿,并没有等待这蒋伯阳的回答,接着又道: 【今夜叁更,蒋师傅就请将开封城里天争教下有职可的弟子,全聚到那包氏家祠 里去。】 他目光一凛: 【蒋师傅!圭1半日之间,你能将弟子都招齐吗?】 盘龙银棍此刻也垂着头,闻言立刻应道: 【请教主放心好了,今夜叁更,伯阳就在包氏家祠里开坛,等候教主的大驾。不 过 不过若将满城弟子都招齐,那人数……】 伊风冷哼一声,截住他的话道: 【我说的是有职可的弟子,你可听清了。】 蒋伯阳立刻又垂首称是。 伊风冷笑一声,微拂衣袖,迳自转身走了出去。 盘龙银棍急行叁步,跟在他後面,恭声道: 【教主怎地这就走了?】 他陪起笑脸: 【伯阳这里有两 上好竹叶青,教主可要喝两杯再走,也让伯阳表示些敬意。】 伊风足未停步,人已走到院子里,闻言微微一笑,道: 【蒋师傅的好意,我心领了。等明天办完正事,再来扰你吧。】 盘龙银棍弯腰躬身地跟在身後,那立在门前的两个汉子,此刻也是面色如土,悚 立在旁边,连声大气都不敢喘出来。 伊风走出了门,挥手止住了那盘龙银棍的恭送,一路施然而去,心里却不禁有片一 好笑。 他一路走出城外,城外琉璃塔的尖顶,正在夕阳中灿着金光。开封占城的影子, 被夕阳一映,也长长地拖了下来,压在他身上。 此刻,他精神极为振菖! 那武曲星君的【天星秘笈】,他已仔细看过一遍,虽然还未能尽得其中的奥 , 但像他这样的内家高手,只要稍为领悟到一些诀要,功力便可精进不少。 这两年来,他虽然经过不少折磨危难,但这些折磨危难,非但没有击倒他,反却 使他变得更为坚强了。 本来一些希望颇为渺茫的事,此刻却也已露出曙光。 他知道达成这些希望,已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萧南苹的影子,虽然在他心里留下几许凄惋的温馨,但他却将这些深深地埋藏在 心底。 他知道:若是一个男人,当他有许多事情要做的时候,却将自己的大半精神,情 感,化在女人身上,那就是一种愚蠢的错误 纵然这种错误,也是甜蜜而温馨。 於是他找着了飞虹剑客们,告诉了他们自己此行的经过。 这一路上,【飞虹剑客】们已了解到【天争教】在武林中所占的地位。 当华品奇知道那被自己从小带大的【叁弟】,此刻竟主宰着武林中如此庞大的一 个势力时,他心中不觉也有些难言的滋味。 有些卑微的感觉乙疋无论英雄豪杰,抑或是卑微小人,都能共同感觉到的:只是 英雄豪杰们,却能将这些感觉压制,是以他们便能胜过别人。 伊风和长白剑客们的居所,是在开封城东,琉璃塔下的一家客栈里,而那二十里 铺,却是开封城西的一个小镇。 包氏家祠,是二十里铺的一个最好去处,祠堂外古木参天,苍郁滴翠,祠堂里也 打扫得极为清洁净爽。春秋佳口,也有不少人到这里来踏青的。祠堂的凹处,自也留 下不少骚人墨客的题泳。 但这天晚上,天一入黑,包氏祠堂的四周,突然出现了叁五成群的黑衣壮汉,阻 止着任何人再往前行一步。 包氏祠堂里的一些香火道人,也都莫名其妙的,被赶到另外一间破土地庙去。 二十里铺的人,只见这间祠堂里灯火突地大盛,里面人影幢幢,而且天越晚,到 的人也就越多,这麽多人为什麽突然都聚到包氏祠堂里来!就成了二十里铺上的一个 谜。 敲过叁更,有些个干晚活的人,听到这包氏祠堂里,突然传出一声声凄厉的惨叫 声:也有不少满身血迹的大汉,从里面窜出来,四下奔逃着。这在一向宁静的二十里 铺,立刻造成一阵骚动。 但这些安份长民们,都也没有探究此事真相的勇气。 第二天,有人壮着胆子前去一看,这间原本乾净清爽的包氏家祠,竟然满地都是 血迹。 他们当然也猜得到这一定是草莽人物的凶杀,只是杀人的是谁!被杀的是谁!就 不是这里武林以外的良民,所能揣测的了。 原来开封舵下的数十个天争徒众,正在这包氏祠堂里等候教主大驾的时候 包氏祠堂里,里里外外一片静寂,大声说话的声音,一句也听不见。盘龙银棍蒋 伯阳,一袭金色长衫,负手立在祠堂的大厅前:小丧门陈敬仁,紧紧站在旁边,心里 却是忐忑怔忡,生像等会儿教主来了,要拿自己下手开刀。 远远传来【笃,笃,笃】叁声敲梆声,盘龙银棍四顾一眼,望四下站着的天争徒 众喝道: 【弟兄们!都依顺序站好,教主这就快来了。今天晚上,你们能见得教主的真面 目,这也算是你们的造化 】 话声未了,突然四方八面都传来一阵刺耳的笑声 五条黑衣蒙面的人影,从大厅的四面风一样地掠了进来。这包氏祠堂的四周,都 伏着天争教的暗卡,可是这五个黑衣人,竟不知是怎麽来的。 盘龙银棍面色大孪,怒叱一声: 【朋友!是那儿来的?】 叱声力住,一条黑衣人影,已来到他面前,他但觉眼前寒光暴长,一溜青蓝色的 光华,已带肩带臂地朝他削了下来。 蒋伯阳艺出嵩山,武功亦非等闲,怒叱一声,大拧身,往旁一闪:但这黑衣人身 法快迅,剑光如涛,刷,刷.刷,又是叁剑。蒋伯阳但觉满眼寒光,这一剑叁招,竟 招招不离他的要害。 他虽然极力招架,但掌中没有带着兵刃,手底下就自然打了折扣。他虽然大声叱 问,但这黑衣人竟闷声不响,一言不发。 耳畔一声惨叫,他听出那是属於小丧门陈敬仁的,目光一瞟,那小丧门双手掩着 胸,鲜血汨然外冒,身形晃了两晃,就倒下去了。 接着,大厅中惨叫之声四起,夹杂着这些黑衣人的冷笑叱声。 盘龙银棍蒋伯阳心里越来越乱,对方的剑招却越来越厉,剑路之狠辣诡异,竟是 会遍天下各派名家的蒋伯阳前所未见的! 他情急心乱之下,双掌微一疏神,只见青光一缕,从自己的掌影中直剁了进来, 接着自己左臂一凉,竟被划了长几达尺的一道口子。 他心念数转,知道大势已去,突然出拳如风,虎虎两拳,将【少林伏虎拳】里最 精妙的两着,施了出来,这种名家的绝技,果自不同凡响,那黑衣人身手虽高,却也 不禁後退一步。 而盘龙银棍蒋伯阳,就在自己的拳已出,对方身形微退的当儿,猛一长身,脚跟 用力,嗖地倒窜了出去。 他早已量好地形,脚尖在身後的供桌上一点,身形微一转折,就像箭也似地从窗 中掠了出去。此刻他保命为先,大厅中的天争教徒们惨呼之声再厉,他虽听到耳里, 却也顾不得了。 他一路退出去,才知道伏在祠堂外的暗卡,竟都被人家制住了,於是这些黑衣蒙 面人的身手之高,就更令他惊异。 但是直到此刻为止,对这些诡异的黑衣人的来路,他仍然如坠五里雾中,半点也 不知道。 於是天争教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在开封城里受了这麽一个从未受过的重大挫折。 而这些自然也就是伊风的杰作了。 扣【洵垮之哎 伊风和【飞虹剑客】们,里衣蒙面,乘夜挑了天争教开封城的分舵,却也知道不 能在开封久留,於是便由二十里铺绕城而去。 马群在里暗中奔驰一夜,【飞虹剑客】们久隐关外,直到今夜,才算大快身手, 心里都觉得执血奔腾,不能自已, 就连年已知命的华品奇,此刻骑在马上,也是不停地高谈阔论着。 伊风嘴边,带着一丝微笑,他能了解到这些来自关外的剑手们的心清,他们各各 身娘绝技,都始终没有在武林中驰骋过,就连【飞虹七剑】这份万儿,都是因为他们 的授业师的名头而传出的。 这正如一个家财钜万的富家公子,虽殊拥资无数,但却始终闷在家里,虽殊知道 金钱万能,却也始终没有自己亲身体验过。等到他一旦了解到金钱的真正价值 自 己亲手花过钱的时候,那麽他家里的钜万家财,在他眼中便立刻换了另一种意义,而 他心情之欢娱,自是可想而知。 而伊风自己呢?他自然无法分享这份欢娱。夜色如墨,他纵马狂奔,心里却也觉 得十分痛快:这两年来的积郁,今夜也算消去不少。 天色微明,残冬的清晨,寒意长人刺骨:但他们的人和马,却都是满头大汗,一 点也没有寒意。 东方射出第一线光芒的时候,他们到了 边的洵阳。 伊风一马当先,冲到城脚,但这时时光太早,城门尚且未开,伊风回过头去,低 道: 【这里城门虽然未开,但过了洵阳,前面就再也没有大镇,我们不如等这里城门 开了,先在这里打个尖,再往前赶路吧!】 他久历江湖,【飞虹七剑】却是初入中原,自然一切事都唯他马首是瞻。於是这 一行人马,就在城门外驻了足,掏出布巾来擦汗。 世间常有许多巧合,使得一切事都为之改观。他们若是绕城而去,事情的变化, 也许就不会有如以後的那麽复杂;但他们却偏偏等到城门外面,生像是这一切事,早 已被上苍安排好了似的。 天光大亮,【呀】地一声,城门先开了一线,伊风圈过马头,那知城门开处,里 面却先驰出一匹马来,从伊风身侧擦了过去。 伊风本未注意,目光转动处,只看到驰出的那人,一身锦绣,在擦过自己身侧的 时候,似乎还轻轻发出【咦】地一声。 但是他却也并未在意,稍为扭头一望,华品奇等人已由後赶来,和他并骑驰入城 去。 那知他们方自入城,背後突地传来一声响亮的喊喝声,喝道: 【站住!】 声音之洪亮高亢,使人听了,生像是有铁 在耳畔重击一下,入耳锵然。 伊风和华品奇等,都不禁愕然回顾,後面已有一骑奔驰而来,伊风目光动处,这 一骑竟然就是先前出城而去的那个满身锦绣的骑士。 华品奇鼻中不悦地【哼】了一声,等到这骑奔了上来,也亦冷叱道: 【朋友!你这是朝谁在喊?】 那马上的骑士,穿着一身深紫色的衣衫,上面还满布金花,跨在马蹬上的两只靴 子,光华闪灿,原来上面竟都镶着明珠。 他一马驰来,眼角瞟也未瞟华品奇一眼,却瞪在伊风身上,沈声道: 【你怎麽跑到这里来了?】 伊风这时也已看清他的脸,体内的血液,几乎又为之凝固起来!这人虽然满身锦 衣,但却枯瘦如柴,两腮内陷,观骨高耸,颔下留得稀稀的几缕山羊胡子,目中神光 如剪,不是那个已被自己用智计关在无量山巅的秘窟里的铁面孤行客万天萍是谁. 这一下,伊风立刻为之面色大变,他身侧的华品奇已怒叱又道: 【朋友!你这是冲着谁说话?你………】 他话未说完,铁面孤行客也横目怒扫他一眼,枯瘦的脸上,表情更加严峻。 他目光在华品奇面上凛然一扫,冷冷地截住他的话,说道: 【你可知道,你是在冲着谁说话?】 他目光转向伊风: 【喂,这老头子是谁?若是你的朋友,老夫还可饶他一命,否则的话……哼!】 伊风大骇之下,闻言却不禁又诧异起来,在心里暗暗忖道: 【怎地这铁面孤行客突然对我这麽客气?在无量山巅上他不是要置我於死地吗? 何况我又将他关在那 窟里,他又是怎麽出来的呢?……】 心念一动,突地又想起一件事来: 【但是我此刻已经不是原来的面目了呀!难道这铁面孤行客,也和我此刻这忖面 目——萧无,有着什麽关系不成?】 他心中极快的闪动几下,那华品奇却已冷冷叱道: 【喂,这老头子可是老弟的朋友,若是的话老夫也可饶他一命,否则……哼!】 他照方抓药,把这铁面孤行客方才说的话,立刻又回敬了过去。 万天萍枯瘦的脸上,仍然像玄冰似的毫无变化,确实不愧【铁面】两字。但伊风 却已从他那越来越凛冽的目光中,看出杀机。 这铁面孤行客将 绳微微一带,转向华品奇,突地出掌如风,【吧】地,在华品 奇的坐骑头上拍了一下,那匹马立刻一声惨嘶,连挣扎都没有挣扎,就瘫软地倒在地 上,竟已气绝了。 华品奇自己早就从马上掠了下来,目光动处,看到这匹马的马首,竟被这其貌不 扬的枯瘦老者,一掌击得稀烂! 他心中不禁也自大骇,这种掌上的力道,不但惊世骇俗,简直匪夷所思了! 而这时另叁匹马上厉叱连声,就在这同一刹那里,剑光暴长,毛文奇和他那两个 师弟,已 琅拔出剑来。 万天萍突地冷笑一声,身形倏然从马鞍上掠了起来,笔直地向毛文奇掠去,双掌 伸出,十指如钝,这以金刚掌力和大鹰爪手名震武林的铁面孤行客,像是已经动了真 怒,竟施出煞手来了。 在这一瞬间,伊风心中将这事极详细,谨慎地思索了一遍,然後腿弯一直,在马 蹬上站了起来,摇手大喝道: 【万老前辈请住手!】 这铁面孤行客竟真的被这喝声所阻,枯瘦的身躯,在空中微一转折,竟又飘然落 到马鞍。 他的身躯,竟像游鱼在水里似的,在空中亦能来去自如。 飞虹剑客们不禁倒抽一口凉气,抛们谁也没有看出这一点也不起眼,像个乡下土 财主似的老头,竟有这种超凡入圣的武功。 像是任何事都没有发生似的,铁面孤行客又寒着脸,坐在马鞍上,面向伊风,冷 冷道: 【你叫这批家伙赶快先滚,老夫还有话要问你。】 伊风诺诺连声,一面又朝华品奇等人做着眼色。 【飞虹剑客】们,此刻是既惊且怒,但人家武功既高,再加上伊风那种似有深意 的暗示,他们又不得不暂忍着气。 毛文奇手腕一翻,长剑重又入鞘。华品奇站在地上,面色数变,终於一跃到毛文 奇的马上,一面向那万天萍叱道: 【今日我是看在我这老弟的份上,暂且不与你计较,十日之内,我们都在襄阳城 里,恭候大驾。】 他这话一半自是场面话,说给这万天萍听的;另一半却是告诉伊风,自己先去襄 阳,你要马上就来。 伊风会意地点了点头,心里思索的却是;这铁面孤行客,和那萧无,究竟是怎麽 一种关系?免得等会一说话,便得露出马脚。 铁面孤行容动也不动地坐在马上,对这华品奇的场面话,丝毫都不答理,像是这 种话他正听得多了,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等华品奇等四人叁骑,扬鞭而去,他才在鼻孔里冷哼着道: 【我看在你的面上,暂且放过他,十天之後……哼!】 这在江湖上素以心狠手辣闻名的人物,说起话来,也是冷森森的! 而且最奇妙的是:他说的话都像未曾说完,而只用一个【哼】字,代表其他的意 恶。 他将手中的马鞭朝城外一指,又道: 【你跟我出城去,先帮我办件事,然後再一齐到西梁山去……哼!你们年轻人都 是这麽荒唐!你不是说先到豫溪口去等我的吗?】 伊风根本就不明了他话中的意思,但却唯唯答应着,随着这铁面孤行客的马,又 走出城外 第五十五章 铁面孤行 两人并肩而驰,伊风眼角斜瞟,只见这铁面孤行客严峻的面孔下面,脖子上赫然 有几个紫黑色的疤迹,伊风知道这是妙手许白的铁指在他身上留下的,他不禁暗中感 叹: 【这铁面孤行客真正是个奇人,连经这两次我眼看他再无活路的大难,他还是好 生生活在这里。尤其奇怪的是:他怎会从那秘窟中逃出来的呢?唉!他若知道我并非 他心中所忖之人,只怕此刻又将是一番剧烈的生死搏斗。】 一出了城,万天萍就将马驰快,伊风紧紧跟在後面。 此刻他好奇之心大起,一心想要知道这万天萍是怎麽逃出秘窟的,又想知道这万 天萍和那天争教主萧无,是怎样的一种关系。 这铁面孤行客似乎对路径甚为孰悉,不由官道,改行小径。路上积雪未溶,冰雪 满道,像是已有许久没有人走过了。 伊风越发奇怪,不知道这万天萍在弄什麽玄虚。 看到万天萍枯瘦的脸上,半点表情也没有,紧闭着嘴,也不说一句话。 他心里虽奇怪,可也不敢问出来。 万天萍叁转两转,这条小径也越来越荒僻,洵阳城地当汉水之北,乾佑河之东, 他们出城之後,却是奔向东北方而去。 是以地势越行越是高峻,幸好伊风所骑的也是一匹长程健马,是故还能跟得上。 但他这匹马已经驰骋了很长一段路,此刻口喷着白沫,四蹄翻动间,已渐渐透着有些 不支了。 到了一座枯林旁边,万天萍突地将马勒住,回身从马後拿了个极大的革囊下来, 随手一招伊风,便自飘然下了马。 伊风目光闪动,只见这片枯林满被雪封,似已是久无人迹。万天萍手上的这个革 囊,像是极为沉重,他更不知道这万天萍来此做什麽。 这铁面孤行客,虽以硬功掌力成名,但轻功亦极高绝。手里拿着那麽沉重的一包 东西,走在这积雪的泥地上,仍然是轻灵巧快,脚下未留半点脚印,身形微一起落, 便已纵入枯林。 一进了林子,光线就倏然黯了下来,伊风心中忐忑暗忖: 【莫非他早已看出我的本来面目,是以把我诱到这里来收拾我……】 但事已至此,有进无退,伊风也只得随他前行。 入林已深,万天萍突地回过头来,将手中的革囊交给伊风,仍然是一言不发。伊 风将这革囊放在手里微微一掂,这革囊不但沉重,而且随着伊风的手势微动,里面就 发出一阵金铁交击的声音来,这革囊里面装的,竟像是鞭裥一类的兵刃。 伊风心里转了几转,抬头去望这行迹诡异的万天萍,只见他一面前行,一面伸手 入怀,掏出一样东西来,而这样东西,一入伊风之目,伊风心下便立时恍然大悟: 【原来他是来此寻宝的。】 原来万天萍自怀中取出的一物,是两片一尺见方的黑铁块,也正是妙手许白在无 量山巅,曾经拿给伊风看过的【璇光宝仪】。 妙手许白一死,这铁面孤行客就将这璇光仪的一半,凑成了双。 伊风曾经听那妙手许白说过这东西的妙处,此刻不禁张大了眼睛,瞪在铁面孤行 客手中的这块看去毫不起眼的黑铁块上。 这万天萍脚步已缓,弯着腰将手中的这【璇光宝仪】贴近地面,一路探测着,突 地猛一长身,回过头来,严峻的脸上,露出笑容,道: 【嘿!就在这里。你把囊中的铁锹拿出来,帮我朝下面掘。老实说:我一向独来 独往,今天找你这帮手,还真是生平第一次呢!】 伊风知道这万天萍既然名曰【铁面孤行】,生平没有找过帮手,自是实话。但他 此刻竟找着自己来参与这种极为秘密的行动,由此可见,他与自己此刻的这付面目—— 也就是萧无的面目——之间的关系,必不寻常,否则他焉肯让自己一齐掘宝! 伊风心里猜测不已,面上可一丝也不露出来,将这革囊打开,里面果然是铁锹, 铁铲一类的掘土铁器,他不禁对自己方才的猜测,暗觉好笑。 林中的泥地上积雪,已凝成坚冰,是以极为坚硬。但在这两个武林高手的手下, 这种积雪坚冰,也像是松软泥沙一样。铁锹翻飞处,何消片刻,就被掘了深几达丈的 一个大坑。 伊风铁锹再次落下,忽然听到【铛】地一声,伊风手中的铁锹,立刻折了一半: 他这一锹,竟是掘在一块像是金铁之属的上面。 铁面孤行喜动颜色,一掠上坑,换了把铁铲,又跃下来,接连几铲,这土坑中突 地银光大现,下面竟是一片白镪。 伊风不禁为之愕住,地下的这一片白镪,已凝成一片,少说也有数十万两。 他虽然心胸磊落,但骤然见着这钜万白银,也难免心动神驰。 那知万天萍却突地长叹一声,将手上的铁铲往上一抛,似乎意兴索然地说道: 【又是银子!】 一有下之意,这数十万两银子,在他眼中,竟有如废铁。伊风不禁又为之一愕! 却听这铁面孤行客接着又叹道: 【我从无量山下来,费了好多事,才掘了叁处,那知却都是银子!假若天下人的 所谓【藏宝】,都是银子,那可真教人扫兴!】 须知一种同样的东西,在两个不同的人的眼里,便有截然相异的价值。 这钜万白银,在这个武林中叱吒横行的巨盗眼里,本已直如废铜;何况他有璇光 仪这种异宝在握,心中所冀求之物的价值,更要比黄金白银这种俗世财物,高过许多 倍。 天光从积雪的林梢漏下来,成了几许多角而变幻的光影。 伊风纵身出坑,但觉满坑的白镪,被这散碎的光影一照,银光流动,更显得光采 夺目。 铁面孤行客目光一转,忽地笑道: 【萧老弟!你若对此有意,这些东西,就算我送给你的吧。】 他语声突地一沉: 【老夫纵横多年,敢说是恩仇了了。这次在无量山巅,却受了你的大恩……】 听到这里,伊风心头立即为之一亮,积存在他心里的疑团,随之豁然开朗: 【原来这被我关在秘窟中的万天萍,是被萧无这 救出来的。这就是他为什麽能 逃出秘窟,而又和萧无有着关系的原因了。】 伊风心里虽已恍然,但随即又起了一些疑问: 【这萧无怎会跑到无量山巅?又怎会知道这秘窟的开敌之法的呢?】 他心中思潮如涌,却忘了去回答这万天萍的话。 万天萍却又一掠出坑,在上面喊道: 【萧老弟!你且上来,再把这土坑填平,这麽多银子,也不是你我两人之力所能 搬得走的。】 伊风漫应一声,方自掠上,一团砂土,已在万天萍铁铲一挑之下,落下坑来。 他这随意一跃,刚好落在万天萍身侧,这铁面孤行客连挑铁铲,根本没有注意到 他的行动。伊风眼角微动,脑海中忽地升起一个念头。 他知道只要自己右掌微挥,便可直击万天萍的胁下,而万天萍也万万料想不到自 己会如此做。他猝不及防,必定躲不开这一击。 但是,他却没有如此做,即使以後他以本来面目遇着这铁面孤行客时,少不得会 有恶斗,甚至他不是这万天萍的敌手,但这种有欠光明磊落的事,他却万万的做不出 来。 何况他自忖之下,这万天萍和自己说不上有什麽冤仇,他又怎能在背後向一个和 自己无甚冤仇的人,骤下毒手哩? 於是他也举起铁锹,帮着万天萍将砂土重新填入土坑。 他并未拒绝万天萍的赠送他这钜万白银,却也并未接受。只因为他觉得这钜万白 银,本非万天萍所有之物,是以他根本无权将之赠送给自己,那麽自己又何必说出拒 绝,或是接受的话呢? 而且金银一物,只要用之得宜,大可造福人群,做许多事业,自己日後或有用得 着它的地方,也未可知。 他自信这钜万白镪,落人自己手上,用之於人,总比埋没在这枯林的泥地下,好 得多。 於是他便又凭空得了钜万钱财。 这半年来,他屡得奇缘,这是不是冥冥上苍,在对他作了一些不公平的处置後的 一些补偿呢?那就要看他是否能善於运用这些了。 因为【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而一个人在骤然获得太多的幸运之後,也未必是 好事哩! 早先掘出去的土,虽又重新填回土坑,但毕竟是和别处不一样了。一个心灵中的 情感,已全都折磨殆尽的人,纵然别的情感来充实,是不是也会留下一些不可磨灭的 创痕呢? 第五十六章 节外生枝 掠出林外,万天萍突地回首问道: 【你可要在这里做个记号。以後来拿时也方便些。】 伊风微笑着摇了摇头。放眼四观,只见原先留在林外的两匹马,已被寒风吹得发 抖。 是以两人一上了马,这两匹坐骑,就纵蹄狂奔,似乎也像人一样,憧得如此便能 驱除寒气。 伊风虽然一夜未眠,但此刻坐在急驰的马上,迎着扑面而来的寒风,却丝毫没有 倦意。 但再次回到洵阳时,他却有些饿了。 他根本不知道这万天萍和萧无约在豫溪口,到底是有什麽事.但他此刻自然也不 能问。 当然,他也不愿意和万天萍同到豫溪口去,试想那时若有两个萧无出现,那该是 怎样一种场面? 於是在洵阳域外,他就停住马,侧首向万天萍道: 【万老前辈!小可另外还有朋友之约,万老前辈如果无事吩咐,小可就想在此告 辞了。】 万天萍突地双目一张,在他脸上打了个转。 伊风生怕他在自己脸上看出什麽破绽来,那知道万天津神色又转和缓,严峻的脸 上,竟微微泛出笑容来,和声说道: 【萧老弟!你这就不对了,你不是曾经答应和我同上西梁山的吗?】 伊风心里有些发毛,嘴里也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却听万天津又含笑道: 【萧老弟!你放心!你於我有恩,老夫一生行事,虽然稍嫌狠辣,但对於你 哈!萧老弟,你放心!跟老夫一齐去,绝对有你的好处。】 伊风久经世故,心思又极灵敏,正是一点就透的角色。他一听万天萍如此说,就 知道即使是萧无本人,也不知道这西梁山之约,究竟是怎麽回事。心中一定,遂也含 笑说道: 【万老前辈对小可的盛情,小可自是感激;但小可实在还另有约会,反正青山不 改,绿水长流,小可口後自多麻烦万老前辈的地方。】 万天萍突地纵声长笑起来。伊风和万天萍见面多次,这倒还是第一次看到这【铁 面孤行客】脸上露出笑容来。 那知他笑声突地一顿,枯瘦的脸上,立刻又像是结了一层玄冰,沉着声音道: 【我问你,你是和那几人之约在先呢?还是和老夫之约在先?】 伊风一愕,又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只听万天萍沉声又道: 【你若是和老夫之约在先,你就得和老夫一同上西梁山去;你若是和别人之约在 先,那麽你又为什麽要和老夫订下此约呢?难道你是存心戏弄老夫吗?】 【须知你在无量山巅,将老夫救出山窟,那不过是你适逢其会而已;你若是仗着 这事,就在老夫面前弄鬼,不识抬举,哼!那麽老夫一样可以制你。】 伊风心里暗暗叫苦,知道自己这次又遇着麻烦了,像万天萍这种人,正是凡事都 不能理喻的角色!自己事情已经够多了,本来就像一团乱麻,理也理不清楚,但天道 弄人,自己亟欲一见的人,譬如剑先生,凌孙敏,甚至萧南苹,自己一个也遇不上, 却偏偏让自己遇着这些不愿意见的角色。 一面,他却又奇怪:这万天萍为什麽一定要自己同赴西梁山呢?那西梁山上,又 有什麽事要发生呢? 自从他在华山之阴,遇着孙敏母女之後,一切事的发展,就似乎不是他自己所能 控制得了的。这些事虽然都有着关连,但却都是节外之节,枝外之枝,连他自己,都 几乎不知道那一条是主干了。 他俯首沉吟了半晌,然後抬起头来,只见这铁面孤行客一双寒光如剑的眸子,正 在望着自己,静待着自己的答覆。 【唉!既然如此,那我就一切索性顺乎自然好了,反正剑先生和孙敏母女两的行 踪,我是无处可寻肮苹妹一怒而去之後,我也不知道她到那里去了;天争教在武林中 早已根深蒂固,我要复仇,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到的事。】 他一念至此,觉得自己虽然像是有讦多事要做,但这些事却又都是茫无头绪的。 於是他抬起头来,无可奈何地一笑,道: 【万老前辈既然执意如此,那麽小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万天萍又微露笑容,道: 【小伙子!这才像话。你放心!老夫总有甜头给你吃,只怕一到西梁山,老夫再 赶你下来,你都不肯下来了哩!】 这句话,却又使伊风如堕五里雾中。 这一路上,他不断地在思索着:万天萍为什麽要自己同上西梁山呢? 这问题,饶是他用尽心机,却也得不到答案。但是在这一路上,他却知道了一件 事,那就是这万天萍对他绝无恶意。 只是等到他一问起这问题的时候,这铁面孤行客,就会微微含着笑道: 【萧老弟!你不用多问,一到了山上,你就会知道了,反正这次我让你一齐上西 梁山,总是对你有益无损就是了。】 这万天萍竟然守口如瓶,一些口风也不肯露出来心而且言下之意,颇有要让这冒 牌的萧无 伊风,惊喜一下的样子。 最使伊风感到难以应付的,还是这万天萍一路上不断地询问: 【萧老弟!我看你的武功不弱,内功也颇有根基,你的师承是那一门!是那一派 呀!】 又问道: 【萧老弟!我看你除了武功之外,文才也不坏,你的家,想必是书香之家吧?令 尊令堂都还健在吗?你的家乡是属那里呀?】 这些话,伊风都随口答覆了,一面又暗自庆幸,那萧无以前没有告诉过他。 那知这万天萍在过了信阳的时候问了他一次,到了台肥,却又把同样的问题,问 了他一次,伊风不禁暗自庆幸自己的记忆力,又把同样的话,回答了一次。 只是他却不禁奇怪,这万天津为什麽频频查问【萧无】的家世呢? 须知万天萍在无量山巅一耽十年,天争教的兴起,他并不知道;萧无的名字,他 也未曾听过;他之所以频频问此,自然是有着原因的,只是这原因,伊风再也无法猜 得出来罢了。 他在无量山巅,被伊风以机智关人秘窟,他纵然武功绝顶,却也无法从那厚达近 丈的山壁中穿出来,而这山窟又别无退路。 起先,他还希冀这秘窟的洞门,或许能够在里面开启也未可知,可是两,叁天之 後,他知道自己这希望是落空了, 饿和疲劳,使得他已进入奄奄一息的状态,他几 乎没有勇气走到这秘窟最里面一层的山洞里去,因为那里有着妙手许白的 身。 一个个希望,随着时光之流去而破灭,但是这武林之怪杰,仍不甘心就此死去。 而他所饮下的妙手许白体中含有灵药的血,也奇迹般地支持了他好几天的生命。他盘 坐在这秘窟的洞门後面,用他驰誉武林的金刚掌力,不断地击着山壁。 只是他也自知,自家掌力虽是惊人,但若想击穿这山壁,仍是绝无可能;何况自 己也将要禁不住饥渴和疲劳的侵蚀了哩。 但是他却万万料想不到,自己掌击山壁的声音,却会被风闻【南偷北盗】在此山 中,长途跋涉而来寻宝的萧无听到了,於是他以绝顶内力隔着山壁一问,知道关在里 面的就是【北盗】万天萍。 万天萍狂喜之下,也隔着山壁告诉了【萧无】这秘窟开敌的方法——他在伊风开 敞山壁的时候,早已就记下了方法。 於是这铁面孤行客,就再次奇迹似的保存了生命。 是以伊风此刻的猜测不错,他对这【萧无】,的确是没有半点恶意的,而且此人 虽然行事心狠手辣,喜怒无常,但却的确是有恩必报的角色。 他们所骑的,都是长程健马,是以在路上并没有耽误什麽时候,便已到了西梁山 之南的豫溪口,伊风心里有些忐忑: 【万一又跑出来了个萧无,怎麽办?】 但是上天却将这件事安排得如此巧妙;他们若在豫溪口耽误一天,他们就会遇着 被七海渔子押来的萧南苹,也就会遇着时刻不忘【南偷北盗】的藏宝的,真正天争教 主萧无。 那麽这件事,当时也许会令伊风感到难以应忖,事後却没有那麽多曲折了;只是 事情偏偏如此阴错阳差! 但这在当时,却又有谁能预料得到呢? 於是伊风就有了一个至此还未馀解答的问题: 【在西梁山上,有什麽事要发生呢?万天萍为什麽一定要我同上西梁山呢?】 他也就带着这个问题,上了西梁山。 他若是知道在西梁山里,竟有着那麽多事将要发生的话,只怕他无论如何,也不 会随着万天萍上山了。 第五十七章 翠装丽人 大地昏暝,正是黄昏——带着些许疑惑的伊风,便踏着苍苍暮霭,随着那黑道中 的巨子,【北盗】铁面孤行客万天萍,上了豫溪口北的西梁山。 山路逶迤,前行数里,夜色便深,夜寒也越重。铁面孤行客本在前面缓缓而行, 一面回头和伊风讲些不着边际的话,并未施展出轻功来。 此刻他竟一撩长衫,侧首喝道: 【跟着我,小心些!】 跺脚向路侧掠去。 伊风目光四闪,见到这条山路旁边竟是根枝虬结的森林。此刻夜色本黯,由外望 去,这片丛林,更是黑黝黝地深不可测。 他不知道这万天萍带自己走进这种森林做什麽,心下方自有些湍然,前面突地火 光一闪,铁面孤行客已从怀中取了个火摺子出来,亮起一点虽很微弱,但在此刻却显 得颇为明亮的火光来。 伊风又自踌躇了一下,万天萍已在前面挥手招呼,这种情况下,伊风似乎也无法 退却,於是他微提真气,也随着入林。 他们所走的道路,也正是萧南苹在第叁日清晨所走的;只是萧南苹那时是茫无目 的地探索,而铁面孤行客却是轻车熟路,彷佛对这黯黑,浓密的森林,甚为熟悉,已 不知来过多少遍似的。 这可又教伊风心中为之疑惑下已,入林愈深,他心中的警觉,也就提得愈高。 黑暗之中,只见万天萍带着手中的一点火光,蜿蜒前行,划破这种深沉的黑黯。 他们脚步踏在积雪,枯枝,混合着败叶,淤泥的声音,也给这种深沉的静寂,带来生 机。 叁转两转,他们便也到了那片断崖前面,此刻密林已尽,已有天光射下,但万天 萍手中的火光,却显得微弱了。 伊风目光闪动,但是断崖之下,涧壑深沉,几不见底。在对面山梁之上,屋影幢 幢,依稀可以看到一片亭阁的影子。 他心中自又疑云大起 他虽然久历江湖,阅历颇多,却也从未见过在这种绝险 的地势中,还 着亭阁的。而万天萍将他带到此处来的用意,他更是无法揣测。 须知万天萍至此,还未向他透出半点口风,若是不明不白着了人家道儿,那岂非 冤枉? 那知万天萍突然侧目一笑,道: 【老弟!这里就是地头了。老夫昔年花了无数心血,才在这里建了这麽个所在, 江湖中人,能够到这里来的,恐怕最多也不过五人哩。】 言下之意,自是认为伊风能来此地,已是异数。 伊风只得一笑,心下方自暗忖! 【原来这浓林密阁,是万天萍所建的。】 再一转念: 【这铁面孤行客在这种地方,建下这种所在,想必是为了收藏他一生中得来的珍 宝。但——】 念头尚未转完,却是那铁面孤行客,突地撮口长啸起来。 啸声如长空鹤唳,高亢入云,在这静寂的夜色中,久久不散。 伊风自也被这突来的啸声所惊;火光之中,但见铁面孤行客严峻的脸上,此刻竟 微微露出焦急的神色,目光炯炯,望着对崖的阁影。 伊风心中不禁又是一动。须知他本是聪明绝顶之人,知道以铁面孤行客这种人, 倘若对崖的楼阁,仅是他的藏珍之地,那麽他此刻绝不会露出这种神色来,除非那里 有着值得这草莽巨豪焦急的东西。 【但那边又是什麽呢?】 伊风的目光,不禁也随之向对崖望去。但啸声过後,四下又立刻恢复死寂。 那如墨夜色中的阁影,也依然是静寂地蹲踞在那里,并没有半丝动静。 铁面孤行客面上焦急的神色,更为显露,似乎在暗中低语一句: 【这是怎麽回事?】 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抖手向对崖打去。 两崖之间,相隔数丈,在黑暗之中,尤其现得遥远。 伊风但见这块石子,像流星似的掠过深壑,【砰】地一声,击在楼阁上。 这种惊人的腕力,使得伊风不襟又为之一惊! 而此刻他身侧的万天萍啸声又起,似乎比上次更为高亢,焦急的意味,也都从这 高亢的啸声中,透露了出来。 忽见对崖沉沉阁影中,挑起一盏红灯来,迎风晃了两晃,这边铁面孤行客脸上, 也随即露出喜色,手臂一抡,将手中的火 子,斜斜昼了个半弧,又反向一抡,昼了 个半弧。 那边红灯一沉,隐隐听到一声欢呼,接着灯光大明,那幢幢屋影的上上下下,竟 都点起灯来,对崖望去,真如神仙楼阁。 万天萍在江湖中素来面冷心辣,此刻却竟然喜动颜色,笑语伊风道: 【老弟!先沉住气!等会一下让你大吃一惊。唉!——十年以来,我为着一些意 气之争,竟教他们在这里孤孤单单地过了十年,想不到他们竟都还在这里等我——】 言下竟颇感怀。 伊风又自一笑。 但见对崖楼阁灯光大明之後,倚着楼宇所建的一座飞阁,突地灯光更是大亮。飞 阁四角,挑起四盏宫灯,一个翠衫丽人,正倚着朱栏,频频向这边招手。 这一来,伊风不禁又为之大吃一惊,动念之中,方自猜出一些事,那知铁面孤行 客,突地哈哈大笑,大笑声中,一拍他的肩头,道: 【老弟!你看看!对崖阁中的,就是小女。想不到吧!我铁面孤行客素来独来独 往,江湖中人,有谁知道我还有个女儿 】 话声方了,对崖阁中,又走了一个高挽按发的妇人,扶着一个垂髫女环的肩头, 立在栏边,向着这边挥一方粉帕。 伊风这才恍然大悟,这铁面孤行客,独行江湖,满手血腥,却在这种绝顶隐密的 所在,安排下他的妻子女儿。 这万天萍此刻也不停地挥着手中的火摺子。突见对崖阁中的翠装丽人娇躯一扭, 左手提着一盏宫灯,从阁中飞掠下来,身法之轻灵曼妙,此情此景,望之有如九天下 降的仙子! 万天萍喉间乾陔一声,道: 【虹儿!怎地这麽大胆!】 目光如炬,望着在对崖的丽人身上,关切之容,溢於言表。 这【铁面】大豪,此刻见着自己的女儿,也像世间所有的父亲一样,露出那种非 常平凡,但却珍贵的情感来了。 伊风心中暗暗叹息,他和这【铁面孤行客】一路行来,至今才见他露出了人味。 其实天下武林中,所有素称心狠手辣的魔头,又有几个在自己的亲人面前,不是 和凡人一样地有着人性呢? 只是他们的这种【人性】,除了他们的亲人,就不易看到罢了! 楼阁之下,山梁宽仅尺馀。那翠装少女便站在这仅容立足的山梁上,深夜寒风, 吹得她翠绿的衣衫,飘飘而舞。而她那婀娜娇小的身躯,便也生像是要随着这飞舞之 势,乘风而去。 第五十八章 衫带迎宾 伊风目光凝视着对崖,突见对崖飞阁之上,匹练似的垂下一条彩带来,两个垂髫 女环,双手执着彩带的上端,迎风一抖,这条长达数丈的彩带,便【呼】地抡舞了起 来,显见这两个垂髫女环,手下也有着迥异常人的功力。 铁面孤行客长啸一声,身形有如飞鹤掠起,凌空飞向这已向这边抛来的彩带上, 铁掌微伸,彩带再次回卷,这武功高绝的武林巨盗,竟就藉着这彩带的回旋之势,飞 掠数丈,掠到对崖上。 伊风遥遥望去,那翠装丽人已扑到她爸爸身上。凭栏低视的中年妇女,侧首低语 两句,那两个垂髫女环,便又微抬纤手,那条彩带,便又匹练般地抛起,彩虹般地飞 了过来。 但伊风可没有立刻纵身迎去。有许多事,并不是人们在动念之中就可决定的,尤 其是这种有关生死之事。伊风纵是达人,但此刻对崖相距非近,下面绝壑深沉,他先 将自己的生命,冒然交托於两个垂髫女环的手里,那岂非莽撞? 踌躇之间,却见铁面孤行客已隔崖大呼: 【老弟!你快过来!】 呼地一掌,将那势道已衰的彩带,重又震得飞了起来,像是一条夭矫而来的神龙 似的。 伊风但觉宫灯光影之下,这条彩带耀目生光,竟不是丝帛之类东西做的。 万天萍呼声方住,对崖却又传来一声娇呼: 【你要不要我过来接你,这里……】 呼声未了,伊风已自长笑掠起,宽大的衣衫,并未掖起,是以衫角飞舞,他如乘 风一般。 他双手一搭上这条彩带,果然入手清凉,似金似铁。阁上的两个女环,口中俏喝 一声,四只白生生的手腕,向上一抬,这条彩带便又猛地回卷而去。伊风真气猛提, 不等这条彩带的回卷之势发满,颀长的身躯,便自凌空直去。 他身形本自半弓,此刻长身张臂,身形便又倏然上升五尺,然後头下脚下,箭也 似的窜向那灯光如昼的飞阁上。 翠装少女浅笑娇呼! 【好身手!】 铁面孤行客也自长笑掠起。 这叁人的身形,便几乎在同一刹那里,落在那飞阁上面。 倚栏而立的中年妇人,右手仍然倚在那垂髫女环的肩上,低叹一声,道: 【天萍!你才回来呀?】 无限惆怅,无限相思,也不需太多的言词表露,就是这寥寥数字,就连伊风心中 也不禁为之黯然! 他侧目而望,只见万天萍的一张【铁面】上,情感激动不已。往前大迈一步,轻 轻握着那中年妇人的右手,怔怔地却说不出话来。 千言万语,便在他们这凝目一视中,表露无遗! 那中年妇女罗袖微扬,轻轻拂了拂眼角,强笑道: 【想不到你这次回来,还带来一位客人。唉!十年来,我们几乎已经忘了这世上 除了我们几人之外,还有别人了。】 伊风暗中感叹一声。 目光闪处,只见这中年妇人高挽鬓发,形容憔悴,本是清澈的双眸,此刻眼角已 满布鱼尾,岁月催人,年华不再,这妇人的大好年华,就全在这种寂寞的岁月中消蚀 了! 万天萍微叹一声,亦自强笑道: 【这是拙荆,这位是萧无萧老弟。唉!——慧琪!你我今番能得再见,若不是这位 萧老弟,只怕我早已丧命了。】 这铁面孤行客的妻子,便深深向伊风福了下去,伊风连忙谦谢,还礼,心中却不 禁暗忖: 【想不到:铁面孤行客这种魔头,却有妻子如此!这要对别人去说,又有谁能相 信呢?】 他目光再一转,转到那几个【垂髫女环】身上。只见这几个远远望来,俱似稚岁 的女子,竟已俱都面有鱼纹,年纪都有叁十岁了,眉梢眼角,忧色重重。原来这些少 女,自垂髫稚岁而来,到现在已有十多年了,虽然装束未改,但心境之凄凉苍老,又 有谁能体味得到的哩! 一条蜿蜒的石阶,直达地面。铁面孤行客夫妇,拱手迎宾;那几个已是半老徐娘 的【垂髫女环】,手里挑着宫灯,款款行下。 伊风走在前面,耳中只听见那翠装少女,不停地娇笑而语: 【我和娘先前听到您的啸声,还不相信是爹您真的回来了呢。爹!您不知道,二 年多前,有一次猫头鹰在外面夜啼,我还以为是您回来了呢?】 伊风暗中一笑。但也不禁觉到这笑声,是含着悲哀而凄凉的意味的;就连自己这 局外人,也为之黯然。 但他再一想到自己,还是不知道这铁面孤行客,将自己带到这里来,到底是为着 什麽?他不禁暗暗感叹着造化的弄人,为什麽竟将自己易容後的面貌,偏偏弄得和那 萧无一样!世间巧合虽多,又再有什麽能和此事相比呢? 於是他的思潮,又不禁转到那一双曾替自己带来这种无比奇妙遭遇的纤手上。当 时又有谁能想到,那双纤手的微一播弄,就在自己的生命中,种下了如此巨大改变的 种子呢? 他唏嘘地叹了口气,忽觉肩上有人轻轻一拍,一个娇柔的口音道: 【喂!你走错了。】 伊风回首,但见那翠装少女的一张娇面,正自微微含笑;一双秋水为神的俏目, 也正含笑凝睇着自己。 铁面孤行客朗声一笑,道: 【萧老弟远道而来,虹儿!你得好好照顾照顾人家!】 那少女轻轻伸出纤手,掩口一笑,道: 【你跟着我来!】 娇躯一扭, 娜行去。伊风望着她的背影,心里却不禁泛起另一人的影子。但天 涯茫茫,伊人无讯,她此刻究竟在那里呢? 这铁面孤行客果然不愧为一代枭雄,他不但在这常人连登临都极为困难的地方, 建下这种楼阁;而且楼内装饰之华丽,亦足惊人。 那翠装少女 娜行到楼宇下,纤手微推,忽地呀的一声,推开一重门户,立刻有 浅绿的灯光,由里面映了出来。 万天萍微笑肃容,伊风缓步而入,但见屋内满眼俱是巍巍的绀碧色,陈设虽然不 多,但华丽耀眼,难以想像。伊风突然发现翠装少女正在凝视自已,不由心头一颤, 还好面上戴着面具将心情掩饰起来。自己即使面露微笑,然而在别人看起来,却仍然 是全然无动於衷的。至於其他的任何一种表情,别人自然更无法看得出来了。 其实放眼天下,面上戴着面具的,又何止他一个哩? 那些人面上所戴的面目,质料虽然和他而上的这张绝不相同——那些是用世故, 虚伪,甚或是矫情这一类东西做成的。 然而它们的性质,却是完全一样的——欺骗别人,掩饰自己。 正当伊风的脑海里,混淆着这些颇难理解的问题时—— 他发觉一杯热气腾腾的茶,被端到他面前。青玉的茶杯,翠绿的茶水,再加上那 只端着茶杯的舂葱般的柔荑。 他不禁出神地望在这幅绝美的图画上了,却听一个娇柔的声音笑道: 【喂!喝茶嘛!我叫万虹,是我爹爹的女儿——】 说到这里,这娇美的少女,不禁【噗哧】一笑。 但随即又一本正经地接着道: 【你对爹爹那麽好,我很感激你!以後你有什麽事,我也会帮你的忙的。】 两只明亮的眼睛,闪动得有如春夜的晚星;面靥上的一双酒涡,又禁不住像是春 水中的涟漪似地,汤漾了起来。 伊风接着茶杯,呐呐地说不出话来,耳中但听见万天萍得意的笑声。 於是,他知道:此来西梁山,本是好奇,但这份好奇,却又为自己带来麻烦了。 第五十九章 咫尺天涯 伊风在这翠色的华室中,啜着翠绿色的热茶的时候,也正是萧南苹在山窟里惨遭 蹂躏的时候! 此刻伊风又怎会知道,一个纯真多情的少女,已为了自己,丧失了她一生中最值 得珍贵的东西呢! 这天晚上,伊风成了万天萍夫妇殷殷垂询的对象,他也只有呐呐地应忖着,直到 清晨,他才被安排在一间同样翠绿,同样华丽的卧室里,获得了他极为盼望的歇息机 会。 可是,等到他发现这间卧室,就是那翠装丽人万虹的闺房时,他的思潮,不禁又 开始紊乱起来。 他这一生中,许多重大的改变,几乎都是为了女子。 在他没有认识薛若璧以前,他原是一个在情感上完全空白的男子。 可是等到他在那江南如昼的小桥上,邂逅了薛若璧之後,他的生命,便因之而完 全改变了,变得充实而多采起来。 只是这一段充实而多采的生命,延续得并不长久,於是他失望.空虚,颓废,痛 苦了! 他也开始知道,情感上的折磨,远非任何其他的痛苦,能够比拟的! 当一个男人发现自己深爱着的人,并不值得自己深爱,也根本没有爱着自己的时 候,那种失望,甚至比绝望还来得更要强烈些! 以前一切,他们认为美丽的事,於兹便完全变为丑恶;山盟海誓的真情,也变成 了虚情假意的欺骗。 这其间的距离,日子相距得漫长些,也较为好些;若是变化来得如此突然,那麽 这种痛苦,就不是任何人能够忍受的了! 伊风,他却忍受过这种痛苦。当然,他也曾给过别人痛苦,然而那却全都不是发 於他本心的。 尤其是萧南苹,他何尝不知道这骄纵的少女,一旦变为温柔,就完全是因为她已 深爱了自己;但是这份深情,他却难以接受。 而此刻.他从那翠装少女万虹的眼波中,发现了又有一个少女,爱上了自己,而 这份情感,甚至还可以说是这少女的父亲促成的,於是这种情形,当然也就更为明显 些。 最糟的是:他知道此刻自己已不是自己! 自己此刻所代表的,完全是另一个人——一个自己寝食难忘的仇人。这种复杂的 情况,便使得他完全困感了。 他不知道该怎样来处理这件令他困感的事,倚在青铜床上的翠绿丝衾中,他落入 忧郁的沉思里。 照进窗口的阳光,渐渐地退了回去。 他知道太阳越升越高,此刻已将是正午了。 严冬的早上居然有阳光出现,本是一件值得欣喜的事。 但是他此刻的心情,却一丝也没有分享到这种欣喜。 他俏俏走下床,穿上衣裳,悄悄地走出了这间翠绿而华丽,甚至还淡淡地散发着 一种处子幽香的闺房,走到那间厅房里。 厅房里也寂无人影,昨夜剩馀的酒馔,此刻都早就收走了。 翠绿丝绸的窗幔,微微飞扬着,今日虽是晴天,却仍还是有风。 他掖好散落着的衣襟,走出了大厅。 外面果然是无比晴朗的天气,对面的飞阁,也完全浸浴在晚寒温暖的阳光里。 一条碎石砌成的石阶,蜿蜓通到飞阁上。 倚着朱红的栏杆,望着下面的沉沉绝壑,想及往事,他又落人紊乱的思潮里。 身侧突然响起一串娇柔的笑声,一阵方才他在那间翠绿的闺房里嗅到的幽香,又 再次冲入他的鼻端。 万虹带着温柔的笑靥,轻轻道: 【你晚上睡得好吗?】 伊风一笑,轻轻将自己那已触及那温暖躯体的身子,挪开了一些。 他抬起目光来—— 一个令他几乎停止心脉跳动的景象,便蓦地涌现到他眼前。 此刻阳光普照,对崖景物历历可见,而站在那断崖之边,面色苍白,云鬓蓬乱, 一双秀目之中,泪光隐现,满面凄楚之色的 正是那一别无音讯的萧南苹。 萧南苹横遭困辱,被七海渔子韦傲物一路押到豫溪口,又险被仓夫所辱,一发千 钧时,却到了救星 西梁山上幽秘的仙窟里,一夕狂欢的温馨,她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样东西, 却又像是得到了什麽。 但就她心情最迷乱的时候,她却发现已使她生命完全改变的【他】,已经走了。 好容易,历尽千辛万苦,她又找到了【他】,却看了【他】的身侧,站着的竟是 一个绝美而温柔的翠裳少女。 她当然不知道昨夜的【他】,并不是此刻的【他】,那麽她此刻的心境,就可想 而知了。 隔着那一道沉沉绝望,两人目光相对,凝视无语!心里却各个有一种无法解释的 感觉 当然,他们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 万虹发现身侧的人,神色突地变了。 这美丽的少女,一生之中,时光都完全是在这浓林密阁里渡过。 此刻,她已将自己的少女芳心,依依地交给了此刻正站在她身侧的年轻人。 因为他是那麽潇 ,那麽含蓄,虽然你不能在他脸上寻找到一丝笑容,然而你却 可以从他那一双明亮的眼睛中,找出笑意。 沉默,含蓄,而不轻易发笑的男子,在多情、幻想,而又喜欢发笑的少女眼中, 永远是世上最最可爱的人。 何况这人又是她爹爹的【救命恩人】哩。 此刻,她的一双明眸,一会儿望着身侧的【他】,一会儿望着对崖的【她】。 【她】是谁呢?为什麽会这样望着【他】? 虽然是极短的一刹那,然而在这叁人看来,却有如无法描述的漫长。 萧南苹顿觉天地之大,再也没有一处可容得下自己。 她脚下虚飘飘的,这世界已不再属於她,她也不再属於这世界。 伊风呢? 他奇怪:为什麽萧南苹此刻竟然跑到此地来! 过度的惊愕,便得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麽话才好。 身侧的万虹又悄语道: 【她是谁呀?】 伊风口中伊唔了半句,望了这娇柔的少女一眼,目光立刻又回到对崖。 那知 蓦地一声惊唤,对崖的萧南苹,竟像是立足不稳似的,竟向那沉沉的绝壑,堕了 下去! 伊风大喝一声,抓着栏杆的双手,竟都深深陷入栏木里去。 只见萧南苹的双手,出於本能地在断崖的山壁上乱抓,却什麽也抓不到。 霎眼之间,她已堕下数丈,下面的沉沉绝壑,也如一个猛兽的巨口似的,已将要 完全吞噬了她。 伊风来不及再转第二个念头,目光微转,已然望见这飞阁的角里,正盘着一条彩 带,却正是昨夜用以迎宾的。 他的手,也立即随着他的目光,抓到那盘彩带上,微微一抖,将彩带的一端交给 万虹,自己却紧握着另一端,掠出阁外。 这一切变化,在当时真是快如闪电。 万虹茫然接过彩带,竟未来得及说话,却见【他】已像燕子似的,飞掠了出去, 两崖相隔,少说也有五,六丈,伊风奋力一掠,离着对崖,却还有两丈远近。但此刻 他已全然将生死置之度外——人们在情感的激动之中,不是常常如此的吗? 他猛提真气,双足顿处,飘飘的身形,便又再次前掠,但这时他身在空中,一无 依据,身形虽又前掠丈许,但却已力竭了。 这时他望着对崖,虽然只剩下不到一丈的距离了,但这一段距离,却生像是无法 企及的遥远。 【距离】,这两字并不是绝对的名词,有时万丈有如咫尺,有时咫尺却如天涯。 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不也是如此吗? 伊风自幼习武,十馀年性命交修的武功,此刻已全部施展了出来。 但是力不从心,就在他换气之间,他的身形,却也有如陨石般地,朝绝望中落了 下去。 第六十章 绝壑深情 立在栏边的万虹,不禁为之惊呼出声,一双纤手,抓住彩带,再也不肯放松。心 中之情思,却有如怒涛般汹涌起来。 【她是谁呢,他为什麽会这麽舍命地去救她?】 那知双手突地一松,彩带的那一端已空无一人,伊风的身形,已如流星般落了下 去,下面绝壑沉沉,深不见底。 这初次动情的少女,脑中一阵量眩,喉间像是突然堵塞住了,连惊呼的声音都发 不出来。 等到她微微定了定神,目光再往下搜索时,她依稀在对面的山壁上,看到一点人 影,正缓缓地向下移动着。 只是此刻日光已隐,那人影所在的地位,距离崖头已有二,叁十丈,她虽用尽了 目力,却仍然无法分辨得出,这条人影究竟是谁来。 这几声惊唤声,当然已惊动了【铁面孤行客】万天萍,他一掠上阁,沉声喝道: 【什麽事?】 万虹柳腰一柠,扑进她爹爹的怀里,含着泪说出了方才的事。 万天萍不禁也为之面色大变,却仍然安慰着自己的女儿: 【不打紧的!他虽然已落了下去,但凭他的身手,绝对死不了——等会儿爹爹也 想法子下去找找看。这麽大的人,还哭什麽?】 他轻抚着自己爱女的秀发,嘴里虽是这麽说,其实心里却没有半点把握。身手再 高的人,落人这种绝壑里,若说是绝无危险,那就是欺人之谈了。 那麽,此刻伊风和萧南苹的命运,又已是落到什麽地步了呢? 方才他微散真气,身形便不由自主地落了下去。但突地手中又一紧,原来是彩带 已到尽头。 他临危之下,神志未乱,此情此景,当然也容不得他来做个详细的分析,到了这 种时候,人们有时便得凭本能决定一切了。 这条彩带,去势已弱,自然就又缓缓向飞阁那边汤了回去。 於是伊风和对面山崖的距离,自然也越来越远。他微一思忖之下,双脚突又向前 一蹴。 他的身形,便立刻又向前汤,这种样子虽有如垂髫幼童的汤秋千,但却是生死系 於一发,危险得无以复加的情况了。 彩带的长度已尽,他再也不去思考便抓着自己的身形和山壁最近时那一刹那,纵 身向山壁飞掠了过去。 壁间虽然寸草不生,但却凸凹甚多,也偶有些裂隙 须知萧南苹方才神智已为 情所乱,落下去时,自然什麽也抓不着。 然而此刻的伊风,却绝未因自己处境的危险,而丝毫慌乱。 他心中的唯一的一个念头,就是找着萧南苹,甚至是她的 身。 到了这种时候,人们的真性情,便会毫无保留地显露了出来,尤其是像伊风这种 性情男子,有时常会将【生死】两字,抛在一边。 他一双铁掌,紧紧攀在山壁上,凭着一口真气,缓缓向下移动着。 这山壁壁立千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到达尽头:但他却知道只要自己一 失手,那麽自己便要到达生命的尽头了。 突地,一阵若断若续的呻吟之声,传入他的耳里,他精神反倒一振。 须知在这种地方,当然不会有别的人类。那麽这呻吟之声,自也必然就是萧南苹 发出来的。 这呻吟之声,也无异告诉了他。萧南苹也并未死去。 但是他心中这一喜,手间一滑,一块小小的山石,从他身侧落了下去,带起一连 串轻微的响动,却听不到落到地上的声音。 他只觉一阵冷意,直透背脊,全身也禁不住冒出一阵冷汗,忙自收摄神智,再也 不敢有半点疏忽。 又往下滑了约摸二十馀丈,断续的呻吟声,入耳也越发清晰。 他不禁奇怪,这山壁一下千丈,中间绝无一块可以容身的地方,萧南苹像陨石般 堕下去的身子,怎会在半途停住呢? 於是他左手五指如钩,深深挥入一道横生的裂隙里,再偏起右面的身子,俯首下 望,只见距离自己脚步,不过数丈之处,竟是一片荆棘。 而萧南苹那断续的呻吟声,便就是从这片荆棘间发出的。 等到他再下降数丈,他不禁脱口惊呼出来。 只见那一片丛生的荆棘。中间已有一处被压了下去,一双血迹淋漓的手掌,紧紧 抓着荆棘,最先进入伊风的眼 。 接着,他看见萧南苹那张本是无此秀美的面庞,此刻竟也满是血迹,鲜血已染得 她的脸,根本已分不出原来的肤色来。 伊风只觉全身一软,双手险些又把持不住。 眼中顿时也迷蒙了起来,不知是绝壑深处的雾气,抑或是眼中涌出的泪珠。 他定了定神,目光四扫,口中沉声道: 【南苹!别怕!我来了。】 他看到萧南苹失神的眼睛,由下面望了上来,望到了自己,也听到这痴情的少女 微弱的声音,在断续地说道: 【南……哥……刚才,刚才那个女孩子……是谁呀?】伊风只觉心底的情感,翻 江倒海般涌了上来,在这一刹那里,他浑忘了一切,心中所感受到的,唯一只有萧南 苹对自己的深倩! 於是他强笑了一下,道: 【南苹!不要傻!那是我一个朋友的女儿。】 一个安慰的笑靥,浮上了萧南苹的脸;她满面的血迹,都生像是因着这个笑靥, 而变得有如玫瑰花汁般的鲜艳。 她悄然闭上眼睛,低低地说道: 【那……我就……放心了,我……还以为你……喜欢她哩。】 伊风眼中的迷蒙,更加深重了! 他几乎要不顾一切地跳下去,和这个深爱自己的女子,拥抱在这一片丛生的荆棘 里。 自古以来,又有什麽东西,比真纯的情感,更为可贵呢? 他的喉头哽咽了。 但他为了这一份真纯的情感,更要珍惜自己和她的性命。 此刻已是残冬。 春天就要到了。他要和她一齐享受那光辉灿烂的春日,享受生命的大好年华,享 受这一份真纯的情感。 於是他哽咽着说道: 【苹妹!振作些,不要乱想!等我把你拉起来。】 她倒握着双手,往荆棘中滑去。 他发现自己已经流下泪来,清澈,晶莹的泪珠,沿着他的面颊,轻轻滑落下去, 一滴,两滴。滴在他的衣衫上。 【丈夫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然而他此刻并非伤心,而是深深地被这 种真情所感动,人们之所以流泪,原非一定是为着悲哀呀! 他找着另一条横生的裂隙,将自己的手掌插了进去。数十年从未间断的训练,虽 然使得他手掌有如钢铁一般坚硬,但此刻,他仍然感到一阵阵深入骨髓的痛苦。 只是这种痛苦强烈程度,却还比不上他心中所感受到的,那种渗含着悲哀的喜悦 的千万分之一。 於是他缓缓弓下身子,一只手紧抓着山壁,一只手探入荆棘,微一咬牙,狠了狠 心,抓着萧南苹的头发,提了上来。 萧南苹低低呻吟一声,道: 【南哥哥!你放心!只要你来了。我就不要紧了。我……根本没有受什麽伤哩。】 这痴情的少女,此刻果然已经恢复了生存的勇气,也恢复了对【死亡】搏斗的精 力,就算说话的时候,也比方才振奋得多,已不再是断续的了。 伊风但觉手提处宛如无物,不禁安慰地微笑起来。他知道她的轻功,并未失去, 满面满手的血迹,不过只是表皮的擦伤罢了。 於是他们便又缓缓地,挣扎着,向上面爬了上去。 伊风仰目而视,他们距离崖边,虽然有着数十丈的距离,但他相信:凭着自己和 萧南苹的功力,就算再远些,也可以爬得上去的。 方才掩住日光的那块乌云,此刻已走到不知那里去了。 伊风但觉天地之间,又充满生机,自己每向上移动一尺,那麽自己距离幸福也就 近了一尺。 第六十一章 昨夜泪痕 但无论如何,伊风也知道,从这面到崖边,是一段非常艰苦的行程。 他目光侧视,心中不禁又是一阵黯然!他身侧的萧南苹,此刻不但手上,脸上, 就连身上,都到处染满了血迹。本已蓬乱的青丝,此刻自然更是蓬乱。一身衣衫,也 是七零八落的了。 但是这痴情的女子,心中却有无比的快乐,这种快乐,使得她将任何肉体上的痛 苦,都不再放在心上。 【昨夜的【他】,果然就是【南哥哥】。】 她心底翻涌起的快乐和温馨,即使用尽世间所有的言词,也无法形容得出来的。 何况她此刻也知道,南哥哥是对她有着真情,不然,他怎麽会冒着死亡下来救自 己呢? 於是她又笑了,侧转头,轻声道: 【南哥哥!你累不累?要不要我扶你一把?】 伊风笑着摇了摇头,轻轻伸出一只手,扶着她的腰肢。他知道此刻需要帮助的, 绝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身侧的她。 他一生之中,虽然始终没有练过【壁虎游墙】这一类功夫;但此刻,却有一种无 比强大的力量,使得他能将这种颇为高深的轻功,运用得无比曼妙!这当然也基於 他本身深湛的功力。 就等於一个精於【楷书】的人,即使未习【行书】,但却仍然一样地可以很精练 地写出【行书】来。 路程虽然艰辛,但无论任何一条路,却总有到达的时候。 当伊风托着萧南苹的腰肢,将她托上了崖边,自己也翻身而上时,他自认已是世 上最疲劳的人了。 仰卧在崖边,他深深地喘口气,将体内的真气,缓缓调息一遍,然後睁开眼来。 萧南苹仍然静卧在他身侧,天上白云苍穹,阳光依旧,他知道这不是梦境,於是 一阵幸福的感觉,便立刻弥漫了他全身。 他将身躯转了一些,目光温柔地投在萧南苹身上,她一件浅紫的衣裳,此刻已经 变得几乎成了灰黑色了。 前胸的衣裳已完全破烂,露出里面轻红的亵衣来,成熟的胸膛,仍在剧烈的起伏 着,衣裳上鲜红的血迹,在阳光下更分外夺目。 於是,伊风的目光,便依循着她身躯的弧线,落在她的脸上。 这张脸的轮廓是那麽美秀,但是当伊风的目光凝注在这张美秀的脸上的时候,他 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猛地翻身掠了起来! 这张美秀的脸上,此刻竟布着伤痕,一条一条,纵横错落!细致的皮肤,向两边 翻起,露出里面鲜血的肉来。 有的血块已经凝结了,凝结在翻开的皮肉上面。有些伤痕较深,里面仍在泌着血 珠。这张美秀的面孔,此刻竟有无比的丑恶! 萧南苹悄然张开眼来,看到意中人正在俯视着自己。 於是这痴情少女便温柔地笑了起来,微笑牵动了她面上的伤痕,使得她感到一阵 痛楚,但此刻这种痛楚,在她看来,又是多麽轻微呢! 她伸出手,春葱般的玉手,此刻更是满布创痕。有的地方,甚至已露出骨来。她 就用这双手,温柔地握着了伊风的手掌,柔声道: 【你不多歇息一下呢!你看!你的眼神,多难看……】 她微微喘息一下!心胸间但觉满是柔情,微笑着又道: 【今天早上我一醒来,看不见你,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难受,我……】 她羞涩地笑一下,又道: 【我还以为昨天晚上的不是你呢,还以为是那个该死的萧无。南哥哥!把你脸上 那个鬼东西揭去好不好?让我看看你本来的样子。唉——我真恨你脸上那鬼东西,害 我担了好半天的心。】 这多情而温柔几句话,被这痴情的少女娇弱地说了出来。 但是对伊风来说,这几句话却比晴天霹雳,还要惊人!在这一瞬间,他的思潮, 又全然变为混沌,理不出一丝头绪来! 而萧南苹呢,这一无所知,已开始憧憬着未来幸福的少女,却仍温柔的笑着,轻 轻地说着: 【昨天晚上要是你不来,我……我真不知道该怎麽好了。】 她又羞涩地娇笑一下,接着道: 【可是你来了,我……实想不到你这麽……坏!南哥哥!从此以後,不要离开我 好不好!我……我已经是你的了。】 伊风已从混沌的思潮里,整理出一个头绪来;他已从她的话中,猜出了昨夜究竟 是怎麽回事,但是他却不忍相信这是事实。 因为这一切对这多情少女说来,是多麽残酷! 【噗】地一声,他跪了下来,跪在这多情的少女面前,喉头也哽咽着,说不出了 话来。 萧南苹娇躯轻轻扭动一下,不依着道: 【你看你!我叫你做的事你都不依我,把脸上那鬼东西拿下来嘛!】 伊风目光在她那伤痕满布的脸上,转动了一下,心中长叹了口气,茫然将面上这 张造成无数事端的面目,揭了下来。 於是一张痛苦而扭曲的脸,便呈现了出来。 此刻在他心中混淆着一种难言的情感,连他自己也分析不出是悲痛,怜惜,抑或 是愤恨! 但无论如何,他又怎忍心说出昨晚的【他】,并不是自己。 又怎忍心让这多情而可怜的少女,在昨夜未乾的泪痕上,又添上一道新的。 何况以他多年闯汤江湖的经验,他知道她面上的这些伤痕,纵然痊愈,却也不会 平复的了。 当一个美丽的少女,发现自己的容貌,已不再美丽的时候,那麽她内心的悲痛, 已是足够令她憾恨终生的了,他又何忍再为她加上一分更强烈的痛苦! 在他揭去自己面目的这一刹那,他已自决定,宁可自己忍受一切,却绝不让这多 情的少女,再受屈辱了。 而且他认为自己这决定,是全然正确,而别无选择的。自己纵然痛苦,这少女对 自己的这一份足以感动天地的真情,却已够弥补一切了! 於是他更深深弯下腰,带着一份含泪的笑容,俯视着她,道: 【南苹!以後不要胡思乱想了,昨天晚上不是我是谁呢?】 他看到她面上泛起花般的笑,这笑使得她面上丑恶的伤痕,都似乎变得无比的美 丽。 於是他就接着往下说道: 【你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下,闭起眼睛来,等一会我就把你带下山。唉——今天早 上……今天早上,我不知道你那麽早醒来,所以我才来这里找个朋友,却想不到发生 了这些事……】 他承受了无比的痛苦,将一份并非自己应该承担的罪孽,承当了下来。 因为此刻他只要能看到她而上泛出笑容,那麽也就是他自己在笑了。 但是,为一个自己所深痛恶绝的仇人,承当了这份本已使他万分痛苦的罪孽,这 又是一种多麽深邃的痛苦哩! 第六十二章 恩怨难分 那知—— 他背後突地传来一声阴森入骨的冷笑。 伊风眩然四顾,一张毫无表情的【铁面】,正以无比森冷的目光,在凝视着他。 两人目光相对,只见这【铁面孤行客】嘴角牵动一下,冷笑道: 【原来是你,真想不到,老夫一生闯荡,却教你骗了不少时候。】 伊风右手紧握着方自面上揭下的面目,全神警戒着。 那萧南苹愕然睁开眼来,见到这面带寒意的万天萍,心中亦为之大惊。 虽然她不认识万天萍,但见了这种情状,却也知道这人必定对伊风有着敌意,因 之她一撑双肘,强自挣扎着爬了起来。 伊风微一挺腰,身躯已笔直地站在地上。他虽已知道——此刻这万天萍已认出自己 的本来面目,必定会有麻烦,但他仍安慰着她道: 【南苹!没关系,你歇着好了 】 语犹未竟,那万天萍已冷笑道: 【不过老夫也的确有些奇怪,你这小子难道是猪油朦了心,却将老夫从山窟里救 出来做什麽!】 伊风後退半步,挡在萧南苹身前,目光瞬也不瞬地瞪在万天萍的一双手上,突地 仰天长笑了起来。 这一笑,却不禁使得那【铁面孤行客】面上,也微微变色。 伊风笑声一顿,神色又复懔然。他在这突来的长笑之後,竟还是一言不发,生像 是他方才的这次长笑,根本是毫无意义似的。 万天萍目光一凛,伊风目光凝住。 那知就在此刻,绝崖边突地一声娇呼,一个翠绿衣裳的人影,翩然掠了过来。 这翠色人影,脚尖一沾地面,立刻滑到她爹爹身侧,彷佛是生怕她爹爹猝然出手 似的。 但是等到她一双俏目,转到伊风脸上时,她却又不禁为之惊呼出声来,伸出一只 春葱玉指,指着伊风,惊道: 【你……你这是怎麽回事.?】 伊风左手微扬,将手中的人皮面目,迎风招展了一下,沉声道: 【万老前辈!这是怎麽回事,老前辈心中想也知道了。小可与老前辈本无恩怨, 昨……今晨打扰了老前辈,日後小可必定有补报之处。至於小可为什麽要戴上这张面 目,想人生本如游戏,老前辈亦是达人,小可又何须解释。只是小可必须声言的,就 是小可对老前辈绝无戏弄之意……】 【铁面孤行客】冷叱一声,一双鹰目,盯在伊风而上,像是要看透这少年心中究 竟有什麽秘密似的。 直至此刻,他还不知道,此刻站在他对面的少年,并不是在无量山巅从【武曲】 秘窟里救出自己的人——这原是件不可思议之事。 是以他心中不禁奇怪,但面上却仍森冷如常,冷叱着道: 【老夫一生之中,快意恩仇,从未有过一件当机不断的事。但老夫与你,却是恩 怨难分,按理我若无你之相救,我早已葬身无量山巅那秘窟里;但老夫之所以被关入 那里,却也是被你这小子害的。】 翠裳少女万虹,瞪着大眼睛,在她爹爹身侧,本已愕了许久:此刻听了她爹爹的 话,心里却越发糊涂了,不知道这究竟是怎麽回事。 伊风面上微笑一下,正待说话,那知那万天萍却又一摆手,接着道: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本是老夫终生奉行的八个字,但此刻我若报你的仇,就 无法报你的恩,若老夫先报你的恩,再将你杀了,却又怎麽能算已报过你的恩呢?】 伊风暗中一伸大姆指,暗赞这【铁面孤行客】,虽然一生行事,并不光明磊落: 但若以这【恩】【仇】两字而言,他却仍然不失是个丈夫。 须知武林中人,衡量人性的尺度,本就和普通人绝不相同,尤其这【恩怨分明】 四字,更是被武林中人最看得重的。 【铁面孤行客】此刻竟真的像是十分困扰。 伊风冷冷地注视着他,心里却也交战着,不知道该不该将在无量山巅救他出窟, 是另有其人这件事说出来。 一阵山风吹来,萧南苹更靠近了他些。 他知道自己若一说出此事,这万天萍想必一定立刻会向自己动手,而自己自忖功 力,却非此人之敌,那麽不但自己此刻便立刻命毕於此,站在自己身後的萧南苹,却 也万万受不住这打击的。 但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汉子,却又怎能假冒别人,来承受恩惠呢?何况这人曾经 给过自己那麽深刻而强烈的屈辱。 於是他暗中长叹一声,反手握住萧南苹的手,沉声说道: 【万天萍!我不妨老实告诉你,从无量山巅的秘窟中救出你的,并不是我。你我 之间,虽然本无恩怨,但细说起来,却是有怨无恩,你若想对我复仇,只管动手就是 了,用不着……】 但他的话还未说完,却已被万天萍的长笑之声打断了。 【有骨气!有骨气!】 万天萍长笑说道: 【只是你也未免将老夫看得太易愚弄了,老夫难道还会相信你这鬼话?】 他话声略为一顿,万虹已悄悄倚到他身上,低声说道: 【爹爹!你既然又不能报仇,又不报能恩,那你什麽都不报,不就是结了吗!】 万天萍目光凛然地在她女儿面上一转,心中却不禁暗暗叹了口气。 【知女莫若父】,他已看出自己的女儿,竟对人家生了情愫。 这虽是自己本来所盼望,甚至是自己所计划的事,但此刻却又成了自己的困恼。 他心念数转,正自委决不下中,突地一个念头闪过,於是他又一摆手,阻住了伊 风张嘴要说的话,冷冷说道: 【你也不必再说话了,此刻我心意已决……】 他缓缓伸出食中二根手指来,接着往下说道: 【老天一生恩怨分明,对你也绝不会做出忘恩负义的事来,可也不能有仇不报, 此刻老夫放下两条路给你走,你可障便选择一样。】 伊风傲然一笑,冷冷道: 【若是我两条路全不走呢?】 那知万天萍根本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自顾说道: 【这第一条路,老夫怜你还是个汉子,你若拜我为师,那麽你我以前的恩怨,便 一笔勾消,你还可以从老夫处学得许多绝艺 】 他微微一顿: 【至於那本【天星秘笈】,老夫也可和你一齐参研。】 万虹心里暗暗感徼,知道她父亲这条路,是完全为着自己说的。 她一双妙目,便关切地落到伊风身上,只望他嘴里说出一个【好】字来。 那知伊风冷哼一声,想也不想就说道: 【你且说出第二条路来。】 萧南苹手掌上的伤痕,虽是其痛澈骨,但她仍温柔地握了握他的手,芳心之中, 大为赞评。 【铁面孤行客】万天萍,却不禁面目立变,厉声说道: 【这第二条路麽!——老夫昔年为了建此密阁,曾将这西梁山,上上下下,全部 探查了一遍,才寻着这个所在。】 他语微顿,伊风心里却不禁奇怪,这万天萍怎地在此刻竟说起闲篇来了! 却听万天萍已冷笑接道: 【可是在我发现这处所在之前,我却已到山阴处寻得一处山洞,这处山洞,也和 无量山巅的秘窟一样,只有一条通路。此刻老夫就将你送到这山洞里,外面用巨石将 你锁在里面,一个月内,你若能逃出这山洞,那你我之间,恩怨亦可一笔勾销,否则 一月之後,你在那山洞中若还未死,老夫也会将你放出来,不过此後你对老夫的话, 却半句也不能违背了。】 伊风嘴角轻蔑地微笑一下,却见这万天萍目光如刀,凝视自己,厉叱道: 【这两条路你若全不接受的话,那麽你就休怪老夫手辣了。】 万虹轻轻一扯他爹爹的衣袖,娇声道: 【一个月的时间,太长了吧!爹爹,你老人家等得及吗?】 万天萍冷冷一笑,道: 【十年之长,在你爹爹眼中,也不过弹指问过,何况短短的一个月哩!】 他目光转向伊风: 【这一个月之内,老夫一定替你守住洞门,除非老夫死了,否则普天之下,不要 有一人想进此洞,也不要有一人想得到此刻在你身上的【天星秘笈】。】 伊风暗中微哂,知道这万天萍虽然表面装得大方,其实心中还是念念不忘这本天 星秘笈。 自己一月之後,若是死了,那麽这本天星秘笈自然就归他所有;自己若是不死, 那麽自己一生之中,就得听他的差遣,这本【天星秘笈】,还不是等於他的一样? 他既说出这种话来,那麽他口中的山洞,必定十分幽秘,是自己万万逃不出的。 但是自己若不接受他的条件,那麽说不定自己立时便得血溅此处,而且溅的还不 止是他一人的血,还包括了萧南苹的。 他心中正自犹疑难定,那知萧南苹突地一扯他的衣裳,极轻声地说道: 【答应他这条路。】 伊风心中一动,知道她此话中必有用意,於是他便哂然一笑,道: 【这山洞是在那里呢?】 万天萍袍袖一拂,冷冷道: 【跟我来。】 大步向崖下走去,而那翠裳少女万虹,却转向对崖的飞阁,撮口低啸了一声。此 刻伊风,萧南苹,却已随着万天萍走得远了。 第六十叁章 菱花铜镜 【铁面孤行客】万天萍头也不回,大步走在前面,遇着阻路的根枝,他就铁掌一 挥,那些根枝,便立即飞出去老远。 萧南苹挽着伊风的铁臂,紧紧地跟在万天萍後面,此刻她面上的血迹已乾,创痕 更是明显,只是她却一点也不知道,还以为自己面上的血迹,只不过是受了些轻伤而 已,而她此刻的芳心,只因为完全贯注在伊风身上,而无暇旁顾。 两,叁盏执茶时候,他们便已走出丛林。 万天萍回头冷瞥一眼,冷冷道: 【跟我走?】 身躯向左一转,大步向左走去。 萧南苹心里立刻狂喜地跳动一下,忖道: 【难道他所说的山洞,真的如我所猜,就是昨夜的山洞吗?那该是南哥哥熟悉的 呀!】 她侧目一望伊风,只见伊风剑眉深皱,面上忧色重重,她不禁又奇怪: 【难道他没有想出来吗?】 她轻轻一捏他的胳膊,他侧目轻笑一下,却仍然没有任何表示。 【大概他不愿露在面上,恐怕被那姓万的老头子知道吧。】 她替自己如此解释着,心下不禁又为之释然。 此刻已过午时,但日光仍盛,残冬已将全逝,初春已现踪迹,万天萍在这颇有春 意的阳光下,并未施展出轻身的功夫来,但是他大步而行,行路的速度,仍不是常人 所能企及的。 又走了约莫顿饭功力,萧南苹气力已又不支了,伊风怜惜地扶着她,她怡然闭上 眼睛,将全身的大半重量,都交托在他那强而有力的臂膀上。 只要能够依附在他的臂膀上,这条路即使通向死亡,她也会乐於就道的。 万天萍突地冷叱一声,道: 【到了!就在这里!】 萧南苹张开眼来,心里不禁又【噗通】一跳!万天萍手指着的这条山隙,不就是 通向昨夜那令自己永生不能相忘的地方吗? 却听万天萍冷冷说道: 【这条山隙,长达十丈,一直走里去,就有一处洞窟,老夫知道里面绝无毒蛇猛 兽;就是有毒蛇猛兽,凭你的身手,也可打发。】 他微微一顿,目光四扫,冷冷又道: 【你进去之後,老夫就用巨石将这裂隙封起来,而老夫就对面坐在这里。是以一 月之内,你就算能弄开一块巨石,但老夫会立刻加一块上去。是以你根本绝少有希望 能自行出洞。何况数日之後,只怕你饿得连举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伊风面不改色,像是根本没有将他这威胁的话,放在心上,只是冷然说道: 【多承相告,不过那第一条路,我却是万万不会走的。】 万天萍长眉轩处,叱道: 【那你就快滚进去……】 叱声未了,山道上已彩蝶似的掠来一条翠色人影,远远娇唤道: 【等我一等。】 伊风微一侧顾,已看到那万虹已如飞掠来,手里提着一个篮子,翠绿色的衣衫, 在山风中一飘一飘地,煞是好看。 这万虹一掠过来,就将手中的篮子,放在地上,里面却装着两盘菜,一碗细面, 还有一壶酒。 方才她虽来势如风,但篮中的菜,盘中的面,壶中的酒,却没有一丝泼在外面。 万天萍鼻中冷哼一声,负手转过身去。 萧南苹心中一动: 【这女子怎地对南哥哥这样好?】 醋意不禁大作,却也不好说出话来,只是闷在心里而已。 千百年来,不吃醋的女子,恐怕还没有哩。 万虹微扭纤腰,走到山壁边,伸出两只舂葱般的玉手,却将一块磨盘大的石块, 举了起来,轻移莲步,走到伊风身侧,放下石块,将篮中的酒菜,一样一样地拿了出 来,放在石块上,娇笑道: 【你这一进去,恐怕要好久才能出来,在里面又没有东西吃,先把这些吃了再进 去吧!唉 时间这麽匆忙,不然我就亲手给你做了。】 拿起一双银筷,递到伊风的手上,又道: 【凉了就不好吃了,快呀!】 伊风望着这纯真无邪的少女,茫然接过银筷来,心头涌起一股难言的滋味来,却 不忍拒绝。 这双筷子,在他手里竟像是有千钧般重似的,他呐呐地说道: 【多谢姑娘!】 然後转过头,将手中的银筷,递给萧南苹,道: 【南苹!你吃一些!】 那知萧南苹突地一转身,将脸转了过去,伊风方自一愕,左臂已被人拉住,一个 娇 着的声音道: 【我是送给你吃的,你客气什麽?】 萧南苹背着脸,哼了一声,冷冷道: 【谁希罕!我根本就不要吃。】 伊风心中不禁暗自一笑,但此情此景,他心中的暗笑,又怎会延续得长久呢! 他举着银筷,望着这两个吃着醋的少女,望着面前的酒菜,手中的银筷,在阳光 下正闪着光。 这是一幅多麽美的情景!但是这情景又能延续多久呢? 於是他长叹一声,将手中的银筷,放在那块青石上,微喟道: 【多谢姑娘!不过小可实在吃不下去。】 万虹眼圈一红,觉得委曲得很,还想再说句话,那知万天萍已转过身来,叱道: 【不吃就算了!】 铁掌一挥,将青石上的酒菜,汤面,都挥在地上。伸出一只食指来,指着那宽才 及尺的山隙,又冷叱道: 【快进去!】 伊风剑眉一轩,方想发作,萧南苹却已握住他的手掌,冷冷道: 【进去就进去。】 迈开脚步,就往里走。那知眼前突地一花,一条翠色的人影,张着双手,挡在山 隙前面,娇叱着道: 【我爹爹要他进去,你也进去干什麽?】 萧南苹杳眼圆睁,亦娇叱道: 【你管不着!】 转向伊风: 【走!我们一齐进去,要死也死在一齐。】 万虹冷笑一声,道: 【我从来没有看过像这样的人,脸上长得跟丑八怪似的,还拉住人家的手,也不 怕人家讨厌你。】 【你说谁?】 【我说的就是你!】 萧南苹突然【咯咯】地娇笑了起来,道: 【这种话我倒是第一次听过,想不到世上还有人说我潇湘妃子丑,南哥哥!你说 可笑不可笑?】 伊风双眉深皱,那知万虹却已娇笑道: 【你不丑,你不丑,你美极了。】 一而伸手入怀,掏出一面菱花铜镜来,放在萧南苹眼前,又娇笑着,讥嘲着道: 【你自己看看,是美是丑!】 伊风出手如风,疾地去抢这面铜镜,但万虹手腕一曲一折,却又将这面铜镜,送 到萧南苹眼前。 【请看第叁部】 书路:http://bookroad.yeah.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