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救星   青青。   来的一定就是青青。   她看见这个穿着身初雪般纱衣的女人,远远地就笑了。她的笑声也清悦如银铃 。   雪衣女远远地就迎了上去,道:“青青,青青,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蓝蓝,我也想死你了。”   现在柳若松才知道,他这位救星的名字叫“蓝蓝”。   她们一个叫青青,一个叫蓝蓝,她们看起来简直亲热得要命。   青青是他对头的妻子,青青正准备要他的命。   蓝蓝为什么要救他?   难道这根本就是她们没计好的圈套?   柳若松几乎已忍不住要落荒而逃了。   他没有逃,并不是因为他听话,而是固为他知道自己逃不了的。   不管蓝蓝刚才施展的是轻功还是魔法,要抓住他都比老鹰抓小鸡还容易。   他连动都不敢动。   青青和蓝蓝还在笑,笑得又甜又亲热。   蓝蓝道:“你真的想我?”   青青道:“我当然想你,我简直想死你了。”   蓝蓝道:“我也想你想得要命。”   两个人既然彼此都这么想念,当然还有很多很多话要说的。   两个女人碰到一起,好像总有说不完的话。   想不到她们的话居然已经说完了。   忽然就说完了。   青青忽然转过身,走入黑暗中。   蓝蓝忽然倒了下去。。   柳若松怔住了。   青青来得出人意外,走得也出人意外。   这结果更意外。他想过去看看蓝蓝怎么会忽然倒下去的,可是他不动。   幸好蓝蓝忽然又燕子般飞起,飘过来捉住了他的臂:“我们走,快走!”   她走得真快,比来的时候还快。   她又带着他回到万松山庄的后花园里,才长长吐出口气,“好险!”   这两个字说完,她又倒了下去。   现在柳若松已经有点明白了,蓝蓝很可能已中了青青的暗算。   他自己也不是没有做过这种口蜜腹剑、笑里藏刀的事。   他只希望蓝蓝伤得不重。   因为现在他已经完全相信,只有她能救他,只有她才是他的教星。   蓝蓝总算已坐了起来,用最标准的道家打坐的姿势盘坐在雪地里。   过了片刻,她头上忽然有一阵阵热气冒了出来,下面的积雪也忽然溶化,溶出 的雪水竟不是白色而是惨碧色的。   雪溶得很快,就像是一张白纸在中间被火点着,转瞬间就烧了个大洞。   雪地上忽然出现了一个惨碧色的圈子,比圆桌还大。   蓝蓝忽然伸出了手,卷起了袖于,露出一条雪白粉嫩的臂。   她伸出的是左臂。   刚才青青跟她表示亲热的时候,好像曾经在她这条手臂上轻轻地拍了拍。   她又伸出右手,用两根春葱般的纤纤玉指,在她左臂上的曲池穴上一拔,竟技 出了一根三寸长的银针来。   柳若松一直在盯着她的手,却还是看不出她是怎么把这根银针拨出来的。   可是他看得出她一定已脱离了险境,因为她已站起来,又轻轻吐出口气,道: “好险!若不是我也有准备,今天恐怕已死在她手里了。”   柳若松也松了口气,苦笑道:“现在我总算明白了,他说她想死你的时候,原 来是想你死;她说她想你想得要命的时候,原来是想要你的命。”   蓝蓝嫣然道,“你真聪明。”   柳若松道:“可是我想不通,她的暗算既然已得手,为什么又忽然走了?”   蓝蓝道:“因为我在说想死她的时候,也是在想她死。”   她的笑声又恢复了清悦:“所以她给了我一针,我也给了她一下子。我想她受 的罪绝不会比我轻,如果不赶快走,恐怕死得比我还快。”   柳若松也笑了。   这种事他也做过,可是比起她们来,他最多只能算是个学徒。   蓝蓝道:“现在你总该也已明白我为什么要救你了。”   柳若松道:“因为青青?”   蓝蓝道:“一点也不错!”   她恨恨地接着道:“我平生只有一个对头,我的对头就是她。她要害你,我就 要救你;她要帮丁鹏,我就要帮你。”   柳若松立刻道:“我一定替你争气””蓝蓝道:“就因为我看得出你不管哪一 点都不比丁鹏差,所以我才会选上你,就好像青青选上了丁鹏一样。·柳若松的心 在跳。青青选上了丁鹏,所以嫁给了丁鹏。她选上了他,是为了什么?蓝蓝道:“ 我不但可以救你,还可以替你做很多你连做梦都想不到的事。”   她忽然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轻轻地接着道:“我甚至可以嫁给你。”   柳若松的心跳得更快。   蓝蓝道:“如果不是因为你已经有了妻子,我一定会嫁给你。”   她又轻轻她叹了口气:“除非…”   蓝蓝道:“除非你的妻子忽然死了。”   她淡谈地接着道:“每个人都要死的,早点死晚点死,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大的 分别。”   柳若松不说话了。   他当然明白她的意思。   蓝蓝又道:“再说她反正是要走的,她是死是活,对你也没有什么分别。”   柳若松道:“如果她已经走了,她是死是活,的确没有什么太大分别。”   蓝蓝道:“可是她走了之后还会回来,既然她还是柳夫人,她要回来,随时都 可以回来。”   柳昔松道:“如果她已经不是柳夫人了呢?”   蓝蓝道:“那么分别就不大了。”   她轻轻地放下了他的手:“我只希望你记住,你想要有什么样的收获,就得先 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十一月二十九。   柳若松一夜都没有睡,一夜都在想,想到丁鹏,想到青青,想到狐,想到他的 妻子,想到丁鹏那闪电般劈下去的一刀。   他想得最多的当然还是蓝蓝。   蓝蓝的神秘,蓝蓝的美,蓝蓝那一身神奇的魔力,蓝蓝挽着他时那种甜美的温 柔,蓝蓝裸露出的那条晶莹雪白的臂……   他都不能不去想。   想到她那条裸露的手臂时,他也不能不去想她身上其他的部分。   想到她身上其他的部分,他居然又有了年轻人的冲动。   如果她真的嫁给了他,真的朝朝夕夕都和他同床共枕。   如果他能有个像她这样的妻子,世上还有什么事能让他发愁?   他当然也不能不去想她说过的那些话:不管你想得到什么,都一定要付出代价 。   所以他一早就起来了,去找他那么久已没有跟他共房的妻子。   他又忍不住要想——如果她也忽然变成了条母狗。   他没有继续想下去。   这种想法毕竟并不十分令人愉快。   他的妻子并没有变成母狗,却好像变成了一个“母亲”。   并不是他们孩子的母亲。   他们没有孩子。   她好像已经变成了宋中的母亲,因为宋中就像是个孩子般睡在她怀抱里。   看见他来了,宋中当然就变得像是只中了箭的兔子一样跑走了。   他好像根本没有看见这么样一个人。   他们夫妻间本来就早已有默契,他本不该这么早闯到她房里来的。   他好像一点都不生气,因为他根本不能生气。   她也没有生气,并不是因为她没有理由生气,而是因为她实在太累。   一个人看到自己的妻子这么“累”,心里是什么感觉?   柳若松好像连一点感觉都没有,就算他心里有感觉,脸上也没有露出来。   柳夫人懒洋洋地伸了个槽腰,打了个呵欠,才勉强笑了笑,道:“你今天起来 得真早。”   柳若松道:“嗯。”   柳夫人道:“你想不想在这里再睡一会儿?”   她问得真妙。   柳若松的回答却不太妙。   他忽然道:“你走吧!用不着再等到明天,你现在就走吧!”   大多数女人听见自己的丈夫对自己说这种话,一定都会问:——你为什么要我 现在走?你是不是跟我一起走?   大多数女人在这种情况下!都绝不会连一句话都不说的。   她却跟大多数女人都不同。   她连一句话都没有说。   柳若松道:“随便你到哪里去,随便你去干什么,以前我就不管你,以后我更 不会管你了。从今以后你姓你的秦,我姓我的柳,我们互不相关,你也不必再回来 了。”   他的话已经说得很绝。   大多数女人听见自己的丈夫说出这种绝清绝义的话,如果不跳起来大哭大骂、 大吵大闹,也会伤心得半死不活。   但她却还是完全没有反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   她甚至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没有表情有时候也是种表情。   一个人悲伤到了极点、失望到了极点时,往往就会变成了这样子。   柳若松慢慢地转过身,不再看她。   他心里多少也有点难受,他们毕竟是多年的夫妻,可是一想到蓝蓝,他的心肠 立刻又硬了起来,冷冷道,“七出之条你部已犯尽了,我不杀你已经是你的运气, 你还……”   他没有说完这句话,忽然觉得腰上一软,腰眼附近的四处穴道一瞬间都已被封 死,用的竟是武当独门点穴手法。   他妻子三十岁生日的那一天,他将这一手送给她作为贺礼。   那时他还认为很得意,因为她问他要的本来是一串珍珠链子。   那串珠链上最小的一颗珍珠也有核桃般大小,价值最少在五万两以上,而且已 经被她看见了。   这一招点穴手法却用不着他花一文钱。   他对他的妻子并不慷慨。   因为他一向认为,要妻子对丈夫温顺忠实,就不能让她于上掌握太多钱财,否 则她的花样就多了。   他认为那是件非常危险的事,就正如将武器交给敌人同样危险。   聪明的男人是绝不会做这种事的,他无疑是个聪明人,绝顶聪明。   所以他现在倒了下去。   秦可情看看他,毫无表情的脸上又露出了甜蜜动人的微笑。   “现在我才知道,你送给我的这份礼物实在比那串珠链珍贵得多,我实在应该 谢谢你。”   她微笑着走出去,又拉着宋中的手走进来。   宋中还是不敢面对他。   可情笑道,“现在他已经不是我丈夫了,你何必还要难为情?”   宋中道:“他休了你?”   可情道:“他不但休了我,而且还要把我赶出去。”   她轻轻叹了口气:“我嫁给他十几年,还不如别人家里养了十几年的狗。他要 赶我走,我就得乖乖地滚蛋。”   宋中道:“那么我们就走吧!”   可情道,“你带我走。”   宋中道:“他不要你,我要你。”   可情道:“你真的肯要我这个老太婆?”   宋中道:“就算你真的变成了个老太婆,我也绝下会变心。”   可情又笑,笑得更甜蜜,柔声道,“你真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只可惜…… ”   宋中道,“可惜什么?”   可情道:“我还不想真的变成个老太婆,所以我每天要吃二十两银子一副的珍 珠粉,免得我脸上起皱纹。我穿的衣服料子,都是从天竺和波斯运来的丝绸,好让 别人看得年轻些。我每天要用羊奶洗澡,要好几个丫头侍候着我。”   她轻抚着宋中的手:“你也应该知道,我是个吃惯了、穿惯了、花惯了的女人 。”   宋中道:“我知道。”   可情道:“如果我嫁给了你,你能不能养得起我?”   宋中怔住,怔了半天,才大声道:“我可以去做强盗来养你。”   可情道:“你为什么要去做强盗?那又不是你的专长。”   她淡淡地接着道:“杀人才是你的专长,你只要杀一个人,我们就可以过一辈 予舒服日子了。”   宋中道:“你要我去杀谁?”   可情只笑,不说话。   宋中并不笨。   他应该知道她要他杀的是谁。   他虽然并不十分喜欢杀人,不过他绝不怕杀人,不管杀的这个人是谁都一样。   可情已经从墙上摘下了一把剑,交给了他:“只要你一挥手,我就变成了可怜 的寡妇了。不管丁鹏多凶恶,也绝不会来对付一个可怜的寡妇。”   她嫣然道:“幸好这个可怜的寡妇恰巧又是个很有钱的寡妇,不管谁能够娶到 她,这一辈子都不必再发愁了。”   柳若松知道自己已经死定了。   他不但低估了这个女人,而且把自己估计得太高,无论谁犯了这种错误都该死 。   “锵”的一声,剑已出鞘。   宋中终于转过身,面对着他,冷冷道:“你不能怪我,只能怪你自己。”   柳若松承认。   他的心还不够狠,手还不够辣,他本来应该先下手杀了宋中的。   剑光一闪,已向他咽喉刺了过来。   姓宋名中,一剑送终,他的出手不但准,而且狠,要杀一个毫无抵抗之力的人 ,当然绝不会失手。   除非有奇迹出现,柳若松已必死无疑。   想不到奇迹真的出现了。   忽然间,“嗤”的一声,急风破空,接着“叮”的一响,火星四溅,宋中手里 的剑已断成了两截。   一样东西随着半截断剑落在地上,滚出去很远,竟是一枚松子。   这柄剑是柳若松的剑,是他花了一千八百两银子去请关外的名匠吴道古铸成的 。   吴道古铸剑三十年,铸成的剑无一不是精品,连铁锤都敲不断。   这柄剑竟被一枚松子打断了。   宋中的手也已被震得发麻,倒退出五步。秦可情手里却打出了七点寒星。   柳若松当然知道打出的是什么暗器,这种暗器也是他花了重价请人替她铸成的 ,而且还特请人在上面淬了剧毒。   她发射暗器的手法虽然比不上花十姑和千手观音那样的一流暗器名家,但是在 两丈之内也很少失手。   现在他们的距离还不到一丈,除非有奇迹出现,柳若松还是非死不可。   想不到奇迹又出现了。   这七点寒星本来是往柳著松咽喉和心口上打过去的,忽然改变了方向,飞向窗 口。   窗口忽然出现一个人,穿着身初雪般轻柔洁白的衣服。   她的衣袖轻挥,七点寒星就已无影无踪,接着又是“嗤”的一声响,一缕急风 从她袖子里飞出,打在秦可惜的膝盖上。   秦可情的身子本来已扑起,忽然又跪了下去,笔直地跪在地上,连动都不能动 。   柳若松却忽然站了起来。   原来风声虽然只一响,打出的松子却有两枚,一枚打在了秦可清的“环跳穴” ,另一枚却解开了柳若松的穴道。   这轻纱如羽、白衣如雪的女人,同时打出了两枚松子,不但力量惊人,用的手 法和力量也绝不相同。   宋中已经看呆了。   他从未看到过这么神奇的暗器手法,他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花十姑、千手观音,那些名震天下的暗器高手,如果和这个女人比起来,简直 就像是只会爬在地上玩弹珠的孩子。   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柳若松相信。   他看见过蓝蓝做出的那些更惊人、更神奇的事。   蓝蓝道:“你为什么还不杀了她?”   柳若松道:“我……”   蓝蓝道:“她要杀你,你就可以杀她。你不杀她,她就要杀你。”   她的手一招,地上的半截剑忽然飞起,到了她手里。   她给了柳若松:“这一定是吴道古铸成的,就算只剩下三寸长的一截,也可以 杀得死人。”   这截断剑还有一尺多长,柳著松用三根手指捏住,剑锋正对着秦可惜的咽喉。   秦可情忽然笑了笑,道:“你的样子虽然凶狠,可是我知道你绝不会杀我的。 ”   柳若松道:“哦?”   可情道:“因为我比谁都了解你。你只会穿着八十两银子一件的袍子,喝着九 十两银子一坛的好酒,抱着好看的女人舒舒服服地坐在你那间屋里,叫别人去杀人 。不管杀了多少人,你都绝不会难受的。”   她冷笑:“可是叫你自己手里拿着刀去杀人,你就不敢下手了。”   宋中忽然道:“他不敢,我敢!”   可情吃惊地看着他,道:“你,你忍心下得了手?”   宋中什么话都没有再说,忽然冲过来,手里的断剑已刺入她的胸膛。   她的眼睛还没有闭,还在吃惊地看着他。   她死也不信他真的能忍心下手。   宋中道,“你一定想不到我会杀你。”   可情道:“你……你为什么?”   宋中道:“因为我早已想死了,你若不死,我怎么能死?”   他拨出了他的剑。   鲜血溅出时,这截断剑已刺人了他自己的胸膛。   她死了,他也可以死了。   宋中忽然仰面狂笑:“我平生杀人无数,只有这一次杀得最痛快!”   秦可情的眼睛已闭上了。   她忽然发觉自己一直都不了解宋中,一直都看错了他。   她一直认为亲中是个色厉内荏的人,外表看来虽刚强,其实却很懦弱。   不但懦弱,而且无能,所以才会一直像小狗般被她牵着鼻子走。   她从来没有想到他这么样做是因为爱她,真心真意地爱她,全心全意地爱她。   为了她,他不惜去死。   为了她,他也可以忍辱偷生活下去。   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点,因为她根本不相信世上会有这种感情。   可是现在她相信了。   她心里忽然有了种远比恐惧更强烈的感觉,使得她忘记了死亡的恐惧。   她忽然觉得死并不可怕。   如果一个人至死都不知道“爱”,那才真的是可怕的事。   “你已经付出了代价,我保证你一定会有收获的。”   这是蓝蓝临走时说的话。   每次她都是忽然而来,忽然而去。   柳若松既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法子才能让她来,也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法子才能留 住她。   可是他很快就已知道她说的话不假。   他把那条母狗交给“葫芦”。   葫芦是万松山庄酒窖管事的外号,是个没有嘴的葫芦。   因为他不但忠诚可靠、守口如瓶,而且一向滴酒不沾。   所以柳若松才派他做面容的管事。   葫芦把这条母狗关在酒窖里,那个已经连一滴酒都没有的酒窖里。   等到柳著松想把这条母狗送走时,就发现这条母狗已经不是母狗了。   他叫葫芦带着他去酒窖里找这条母狗,找到的竟是个女人。   一个细腰长退的女人,看见他时,脸上又露出那种又害怕又快乐的表情。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会到这酒窖里来的。   她睡着的时候,还是躺在那张又宽大又柔软的床上。   她醒来时已经在这里。   奇迹又接连出现了,污水又变成了美酒,暴毙的猪、牛、鸡、鸭本来已被送到 后面的荒山去焚化,现在又一只只活生生地走回来。   蓝蓝却一直没有再露过面。   这些奇迹当然都是她造成的,柳若松已付出了代价,她也没有忘记自己的承诺 。   为了表示对她忠实,他连碰都没有再碰过那个细腰长腿的女孩子。   他决心要得到她,不管她是不是人都无妨,就算她真的是狐,他也不在乎。   如果能娶到她这么一个妻子,什么人他都不必再畏惧,什么事他都不必再担心 了。   日子一天又一天过去,对面山坡的庄院已全部完工,晚上有灯火亮起时,远远 看过去,就像是天上的宫阙。   “圆月山庄”主人宴客的请帖也已派人送了过来。   这位圆月山庄主人当然就是丁鹏,请客的日子果然是在月圆之夕。   今天已经是十四,蓝蓝居然还没有露面。   ~一她一定会来,她绝不会就这么样忘记我。   柳若松虽然一直在安慰自己,却还是忍不住要焦急、担心。   如果她不来,明天他很可能就要死在那天宫般的圆月山庄里。   他只有安慰自己,“最迟今天晚上,她一定会来的。”   所以黄昏时他就准备了一桌精致的酒菜,一个人坐在屋里等。   蓝蓝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屋子里忽然充满了香气,仿佛是花香,却比花香更芬芳甜美。   本来已经被封死的窗户,忽然无风自开,窗外夕阳满天,蓝蓝就像是一朵美丽 的云彩,轻飘飘地飘了进来。   她说,这两天她没有来,只因为还有很多事都要她去安排,因为要对付青青并 不是件容易事,青青的法力无论是在天上还是在地下,都很少有人能对抗。可是现 在所有的事都已安排好了。   她说:“现在我已经有法子制她了,只要能制住青青,丁鹏根本不足为虑。只 要你听我的活,好好去做,我不但能帮你击败他们,不管你心里想做什么事,我都 可以帮你做到。”   柳若松平生最大的梦想,就是做武当的掌门。   他忍不住道:“武当派从来没有俗家弟子能做到掌门人,可是我……”   蓝蓝道:“你想做武当的掌门?”   柳若松叹了口气,道:“可是现在希望最大的并不是我,是凌虚。”   蓝蓝冷笑,道:“区区一个武当掌门,算得了什么?你的志气也未免大小了。 ”   她忽然问:“你知不知道上官金虹?”   柳若松当然知道。   上官金虹一代呆雄,纵横天下,君临武林,江湖中没有一个人敢对他无礼,他 说出来的话就是命令,从来没有人敢违抗。   后来他虽然死在江湖第一名侠小李飞刀手里,可是他活着时的威风,至今还没 有人能比得上。   蓝蓝道:“只要你愿意,我随时都能让你的成就超过上官金虹,超过小李飞刀 ,超过当今江湖中名气最大的谢晓峰……”   柳若松的心已经在跳,跳得很快。   蓝蓝道:“你刚才说的凌虚,是不是天一道人的那个大徒弟?”   柳若松道:“是。”   蓝蓝道:“明天他也会在圆月山庄,说不定现在已经到了。”   柳若松道:“他怎么会来?”   蓝蓝道:“当然是丁鹏特地去请来的/她笑了笑:“其实你也应该明白,他为 什么要特地去把凌虚请来。”   柳若松明白。丁鹏要当着凌虚的面毁了他,要让凌虚知道他的确有该死的理由 。有他本门师兄作证,丁鹏无论怎么对付他,别人都无话可说。连武当都不能说什 么,更不能为他复仇。   柳若松叹了口气,道:“想不到丁鹏做事竟忽然变得这么仔细。”   蓝蓝道:“上过一次当的人,做事总是会变得仔细些的。”   柳若松在笑,苦笑。他只能苦笑。   蓝蓝道:“如果丁鹏要杀你,凌虚会不会帮你出手?”   柳若松道:“他不会。”   蓝蓝道:“他会不会帮你说话?”   柳若松道:“不会。”   在那种情况下,谁也不能说什么。   蓝蓝道:“你若死了,他会不会觉得很难受?”   柳若松道,“不会。”   蓝蓝道:“因为他也知道,如果他死了,你也绝不去为他难受的。”   柳若松并不否认。   凌虚不吃、不喝、不赌、不嫖,他活着唯一的目的,就是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够 继承天一真人的道统,继任武当的掌门。因为他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也有野心, 他对这件事的担心,绝不在柳着松之下。他们彼此心里都知道,对方是自己唯一的 竞争者。   柳若松又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他的身子一向健康,至少还可以再活上三五 十年。”   蓝蓝道:“我可以保证,他绝对活不了那么久。”   柳若松道:“哦?”   蓝蓝道:“他明天晚上就会死!”   柳若松道,“他一向无病无痛,怎么会死?”   蓝蓝道:“因为有个人一剑刺芽了他的咽喉。”   柳若松道:“这个人是谁?”   蓝蓝道:“就是你!”   柳若松怔住。   其实他早就想一剑刺穿凌虚的咽喉了,他已不知在心里想过多少遍,可是这种 想法实在太可怕,他非但不敢说出来,连想郁不敢想得大多。因为凌虚毕竟是他的 大师兄,杀了凌虚,就等于背叛了师门。做叛徒绝对是件大逆不道的事,这种观念 已在他心里根深蒂固。   蓝蓝道:“你若不敢,我也不勉强你。”   她谈淡地接着道,“反正现在我还没有嫁给你,你死了,我也不会太难受的。 ”   她好像已经准备要走了。   柳若松怎么能让她走,立刻道:“我不是不敢,我只怕……”   蓝蓝道:“怕什么?”   柳若松道:“凌虚从小就开始练功夫,除了吃饭、念经、睡觉的时候之外,都 在练功夫,我却还有根多别的事要做。”   他的确还有很多事要去做,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比练功夫有趣得多。   只可惜越有趣的事越不能做得大多,否则就会变成很无趣了。   柳若松叹息着道:“也许我别的事做得大多了些,所以现在恐怕已经不是他的 对手。”   蓝蓝道:“你本来就不是他的对手,五十招之内他就可以杀了你!”   柳若松不能否认。   近年来凌虚练功更勤,内力更深,剑术也更精,已是江湖公认的武当后起一辈 弟子中的第一高手。   蓝蓝道:“可是有我在,你还怕什么?”   她笑了笑:“只要有我在你身旁,你十招之内就可以杀了他……”   柳若松的眼睛亮了。   蓝蓝道:“明天正午,我在城里的会仙楼等你,陪你一起去。”   柳若松道:“你为什么要在城里等我?”   蓝蓝道:“因为我要你用轿子来接我,我要让别人知道,我是被你用轿子接走 的。”   这种要求绝不过分。   一个还没有出嫁的女人,总希望能够有一个她喜欢的男人用轿子去接她的。   这其中无疑还有更深的含意。   柳若松的心又在跳,跳得更炔,“我一定会准备一顶最大的轿子去接你,可是 你……”   他看着蓝蓝脸上的面纱,“你为什么直到现在还不肯让我看看你的脸呢?”   蓝蓝道:“明天你就会看见了。”   她又道:“明天你到会仙楼,就会看见一个身上穿着身湖水蓝的衣裙、头上戴 着枚百鸟朝凤的珠花、脚上穿着双红绣鞋的女人。”   柳若松道:“那个女人就是你?”   蓝蓝道:“是的。”   十二月十五,晴。   正午时的阳光温暖如初春,柳若松站在阳光下,看着他的家丁们把一枚金珠装 上轿顶,心里觉得很满意。   这顶轿子还是他十八年前迎娶秦可情时,特地情京城的名匠按照一品夫人的仪 制做成的,经过一夜的整修后,现在又变得焕然一折。可是当时坐着这顶轿子来的 人,现在却已永远看不见了。想到达点,柳若松心里虽然还是难免会觉得有点难受 ,幸好他很快就忘记了这些不愉快的事。   今天是他的好日子,也是个大日子,他绝不让任何事来影响他的心情。   他的家丁们都已换上崭新的狐皮短袄,腰上都系起了红得耀眼的红腰带,一个 个看起来全都是喜气洋洋、精神百倍。   蓝蓝这时候说不定已经在会仙楼等着他,他相信蓝蓝绝不会让他失望。   为他掌管马厩的老郭,已经将他那匹高大神骏的“千里雪”牵了出来,在新配 的鞍辔上,还结着副鲜红的彩缎。   他一跃上马,身手依然矫健如少年。   他真是觉得愉快极了。               第八章 圆月山庄   到了会仙楼,他更愉快。   蓝蓝果然没有让他失望,他一上楼就看见了她。   她果然穿着身湖水蓝的衣裙,静静地坐在一个角落里等着他。   从楼外斜射进来的阳光,正照在她满头乌发间的那朵珠花上,使得她看来更艳 光四射。   她看来甚至比柳若松想象中更美,不但美,而且艳,不但艳,而且媚。   如果说秦可情是个尤物,她就是尤物中的尤物。   如果说这世界上真的有能够让男人一眼看见就受不了的女人,她无疑就是这种 女人。   “受不了”的意思,就是呼吸急促、心跳加快,连生理上都会因她而起变化。   “受不了”的意思,就是说她在穿着衣服的时候,也可以让男人的情欲冲动, 几乎忍不注要偷偷溜出去想法子发泄。   楼上的男人很多,有很多都是柳若松认得的。   他认得的人,通常都是已经在江沏中混了很多年的英雄好汉。   平时他看见这些人时,一定会走过去握手寒暄,让大家知道他不但谦虚有札, 而且爱交朋友。   今天他却没有平时那么客气,因为他知道这些人都是丁鹏请来的,也因为他实 在不想把蓝蓝引见给他们。   他看得出他们眼中的情欲和渴望,也可以想象到他们其中某些人。   身体上某一部分那种丑恶的变化。   大家当然都在看着他。   他是个名人。   名人本来就是要让别人看的。   只不过今天大家看他时,眼睛里的神色却好像有点奇怪。   ——也许大家都知道他是来找她的,也知道她在等他。   ——就凭这一点,已足够让每个人羡慕嫉妒。   柳若松微笑着,走到蓝蓝面前。   蓝蓝微笑着,看着他。   她笑得真甜。   她笑的时候,头上的珠花在轻轻颤动,脚上的红绣鞋也在轻轻摇荡,就像是春 水中的一对红菱一样。   柳若松道:“你好!”   蓝蓝道:“你好!”   柳若松道:“你一定等了我很久?”   蓝蓝道:“没关系。”   柳若松道:“现在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蓝蓝道:“你说什么时候走,我们就什么时候走。”   于是柳若松就用最温柔有礼的态度伸出了他的手。   蓝蓝也伸出了手,搭在他的手上。   她的手更美。   于是柳若松就用最潇洒沉着的态度,扶着她的手,走出了会仙匪。   他知道每个人都在看着他们,眼睛里都带着种奇怪的表情。   他知道每个人心里都在羡慕他、妒忌他。   他真是愉快极了。   现在唯一让柳若松觉得不太愉快的,就是凌虚。   虽然他确信蓝蓝一定有法子能让凌虚死在他手里。   但是他只要一想到达个人,一想起这件事,心里就仿佛有了道阴影。   凌虚今年五十二岁,外表看来仿佛还要比他的实际年龄苍老些。   多年的苦修、终年的素食,对于情欲的克制,都是促使他苍老的原因。   但是他的躯体却绝对还是像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那么矫健灵活,他的肩很宽, 腰很细,腹部和臀部都绝对没有一点多余的脂肪和肥肉。   如果他脱光衣服站在一个女人面前,一定可以让那个女人觉得很意外,甚至会 大吃一惊。   幸好这种事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他从来都没有接近过女人,多年来的禁欲生活,已经使他忘记了这仲事。   一个正常人生活中所有的享受,对他来说都是罪恶。   他吃的是粗茶淡饭,穿的是粗布衣服,他全身上下唯一能够向别人炫耀的,就 是他的剑。   一柄形式古拙的松纹古剑,带着鲜明的杏黄色剑穗。   这柄剑不但表明了他的身分,也象征着他的地位之尊贵。   现在他正佩着他的剑,坐在圆月山庄梦境般的庭园中一个精致的水阁里。   他正在打量着圆月山庄这位充满了传奇性的主人丁鹏。   圆月山庄的华丽豪阔,远出大多数人的意料之外,今天到这里来的客人,也比 大多数人想象中多得多。   客人中绝大多数都是江溯中的知名人士,威震一方,啸傲江湖,长街拔剑,快 意恩仇。   水阁里却只有八个人。   ——孙伏虎、林祥熊、南官华树、钟展、梅花、墨竹。   这六个人凌虚都认得。   孙伏虎和林祥熊手上青筋凸露,脸上常带笑容,外家功力和做人的修养都同样 精通。   南宫华树还是老样子,洒脱、爽朗,服饰合时而合式,不管你在什么时候、什 么地方看见他,他手里总是有一杯酒,好像只有在酒杯中才能看到“南宫世家”辉 煌的过去。   钟展看来更严肃、更骄傲,也更瘦了。   只有凌虚知道他是怎么会瘦的,因为他们在忍受着同样的煎熬。   苦修、素食、禁欲,只有凌虚知道,要做到这三件事,就得付出多么痛苦的代 价。   也许墨竹也跟他们一样,江湖中像他们这样的人并不太少。   有根多人这么样折磨自己是为了一种理想、一个目标。   另外有些人却好像天生就喜欢折磨自己。   梅花当然不是这种人。   只要能吃的时候,他就尽量吃;只要能睡的时候,就尽量睡。   他唯一对自己节制的事,就是绝不让自己太劳累。   凌虚一直想不通,一个像梅花这种身材的人,怎么会成为武林中的一流高手, 而且还取了这么样一个美丽而雅致的名字。   梅花和墨竹既然在这里,青松当然也会来的。   凌虚已经隐约感觉到,这里的主人把他们请来,并不是完全出于善意。   以前他从未听过“丁鹏”这名字。   在看到这个人之前,他也从来没有重视过这个人。   现在他才知道自己错了。   这个年轻人不但有很多他从未在别人身上看见过的特异气质,而且还有种深沉 奇怪的自信,好像确信这世上绝没有他不能解决的问题,也没有他做不到的事。   凌虚既不知道他的身世来历,也不知道他的武功门派,但却已看出他绝不是个 容易对付的人。   就在这时,他听见有人禀报:“万松山庄的柳若松柳庄主,已经带着他的夫人 来了。”   听见“柳若松”这名字时,了鹏脸上连一点表情部没有,只淡淡说了句:“有 请!”   凌虚忽然明白了,丁鹏将他们请到达里来,就是为了对付柳若松。   柳若松才是丁鹏真正的日标。   因为没有表情,有时反而是种最可怕的表情。为了今天的事,丁鹏想必已计划 了很久。   今天将要发生些什么事?   凌虚的手,有意无意间轻轻触及了剑柄。   不管怎么样,柳若松总是他的同门师弟,不管今天将要发生些什么事,只要有 他的这柄剑在,就绝不容任何入侵犯“武当”的声誉。   他慢慢地站起来,凝视着丁鹏,道:“你知道柳着松是贫道的同们?”   丁鹏微笑,点头。   凌虚道:“你们是老朋友?”   丁鹏微笑,摇头。   他那双清澈而冷静的眼睛里,忽然露出种绝没有第二个人能解释的奇特笑意。   凌虚转过头,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看见了一顶轿子。   一顶气派极大的八人大轿,通常只有在一品夫人上朝时,或者在富贵人家迎亲 时才会使用的。   柳若松就走在这顶轿子前面,神情居然也跟丁鹏一样,带着种奇异的自信。   他一向是个很明白事理的人,今天怎么会要他的妻子坐这种轿子来,而且抬入 了别人的庭院?   凌虚皱起了眉,看着这顶轿子穿过庭园,停在水阁外的九曲桥头。   轿帘掀起,轿子里伸出了一只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   柳若松立刻扶住了这只手。   凌虚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柳若松从轿子里扶下来的这个女人,竟不是他的妻子 !   可是他对这个女人的态度,却远比对他的妻子更温柔。   武当是江湖中人人尊敬的名门正派,武当门下的弟子,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凌虚沉下了脸,走出水阁,冷冷道:“叫她回去。”   柳若松道,“叫谁回去?”   凌虚遭:“这个女人。”   柳若松道:“你知道她是谁?”   凌虚道:“不管她是准,都叫她回去。”   他已注意到,有很多人看见这个女人时,脸上都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   他不能再让她留在这里丢人现眼。   柳若松忽然笑了笑,道:“这里的确有个人应该回去,但却绝不是她。”   凌虚道:“不是她是谁?”   柳若松道:“是你!”   他淡淡地接着道:“你若跪下来跟她磕三十头,赶快滚回去,我也许就会饶了 你。”   凌虚的脸色变了:“你说什么?”   柳若松道:“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你也应该听得很清楚。”   凌虚的确听得很清楚,每个字都听得很清楚,但却连做梦都想不到这些话会从 柳若松嘴里说出来。   他尽力控制着自己,道:“你忘了本门的戒律第一条是什么?”   柳若松道:“本门是哪一门?”   凌虚厉声道:“你难道连自己是哪一门的弟子都忘了?”   柳若松冷笑,道:“以前我的确在武当门下耽过,可是现在却已跟武当全无半 点关系。”   凌虚忍住怒气,道:“你已不是武当门下?”   柳若松道:“不是。”   凌虚道:“是谁将你逐出了武当?”   柳若松道:“是我自己要走的。”   凌虚道:“你自己要叛师出门?”   柳若松冷冷道:“我要来就来,要走就走,也谈不上什么叛师出门。”   武当是内家四大剑派之首,天下人公认的内家正宗,江湖中人人都以能列武当 为荣,柳若松这么做实在是谁也想不到的事。   每个人都吃惊地看着他,都认为这个人一定是疯了。   凌虚的脸色发青,不停地冷笑,道:“好,很好,好极了。”   柳若松道:“你还有没有别的话说?”   凌虚道:“没有了。”   柳若松道:“那么你为何还不拔剑?”   他嘴里在跟凌虚说话,眼睛却在看着蓝蓝。   蓝蓝也在看着他笑,笑得好甜,仿佛正在告诉他:“你做得很好。只要有我在 身旁,不出十招,你就能杀了他!”   没有人会相信她的话。   没有人会相信柳若松能在十招内击败武当后辈弟子中的第一高手凌虚。   可是柳若松相信。   虽然凌虚出手五招,就已占尽机先,将他逼得透不过气来,他还是相信蓝蓝绝 不会让他失望的。   到了第九招时,他已被逼入了死角,无论他使出哪一招,都绝对无法突破凌虚 的攻势。   他们用的同样是武当剑法,在这方面,凌虚远比他纯熟精深。   他忽然想到了那一招“夭外流星”。   “天外流星”不是武当剑法,他的剑势一变,剑风破空,“嗤”的一声响,剑 锋已自凌虚的左胸刺人,后背穿出。这一剑竟刺穿了凌虚的胸膛。   每个人都怔住。   柳若松自己也怔住。   他自己也知道,这一剑最多只能突破凌虚的攻势,绝对不能将凌虚置之死地。   可是凌虚却已死在这一剑之下。   凌虚的瞳孔已开始涣散,眼晴里充满了恐惧和惊诧。   他明明可以避开这一剑的,却偏偏没有避开。   这是为了什么?   凌虚倒下时,柳若松并没有看见。   他在看着蓝蓝。   蓝蓝也在看着他笑,笑得更甜,仿佛又在告诉他:“只要有我在,只要你相信 我,不管你想做什么,都一定可以做到。”   现在柳若松最想做的一件享,当然就是杀了丁鹏,永绝后患。   他忽然发现丁鹏已经在他面前。   柳若松笑了笑,道:“你好。”   了鹏也笑了笑,道:“你好。”   棚若松道:“我很好,可是你一定不太好。”   丁鹏道:“哦?”   柳若松道:“我在你新落成的庄院里杀了你请来的客人,你怎么会好?”   他微笑,又道:“我看你非但心情不好,运气也不会好。·了鹏道:“为什么 ?”   柳若松道:“因为你又遇到了我。”   了鹏叹了口气,道:“不错,每次遇见你,好像我都要倒霉的。”   虽然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可是留在柳若松的记忆里的印象还是很鲜明。   他甚至还能记得了鹏发现“可笑”就是柳夫人时,脸上那种惊讶、痛苦而悲惨 的表情。   对柳若松来说,那的确是个伟大的计划,单纯而巧妙,每一个细节都设计得天 衣无缝。   他从未替丁鹏想过。“丁鹏当时是什么感觉?无论谁在受到了那种欺骗、那种 侮辱、那种冤屈后,都绝不会轻易忘记的。现在他无疑也想到了那件事。但是他居 然还在笑,一种成功者独具的微笑,充满了对别人的讥诮和自信。他的确变了,变 得如此深沉、如此可怕,连柳若松都已感觉到他的可怕。幸好蓝蓝就在他身后,每 次只要柳若松一回头,就可以看见她脸上那种甜蜜而动人的微笑,仿佛正在告诉他 ——”只要有我在这里,无论你想干什么,都可以放心去做。”   柳若松轻轻吐出口气,微笑道:“你说的不错,每次你只要看见我。就会倒霉 的。”   丁鹏道:“这次呢?”。   柳若松道:“这次也一样。”   丁鹏道:“这次恐怕不太一样了。”   柳若松道:“因为这次是在你的地方,你有帮手?”   丁鹏道:“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我绝不会让第三人出手。”   柳若松道:“那就好极了。”   丁鹏道:“你杀了凌虚道长,自然有武当门下去找你。”   柳若松道:“我若杀了你呢?”   丁鹏笑了笑,道:“只要你能胜我一招,不但随时可以割下我的头颅来,这片 庄院也是你的,死人已用不着这么大的地方。”   柳若松眼睛发亮,道:“正确。”   了鹏道:“无论谁死了,只要有七尺黄土就已足够,所以……”   柳若松的反应并不慢,立刻道,“所以我若败了,我也会将我那万松山庄送给 你。”   丁鹏微笑道:“这才是公平的交易。”   柳若松道:“我们一言为定。,了鹏道:“有天下英雄在这里作证,就算想赖 ,也赖不了的。”   柳若松道:“很好。”   他的手紧握着剑柄,剑锋上凌虚的血迹已干,现在却又将被另一个人的鲜血染 红。   他回过头,蓝蓝又在看着他微笑,仿佛又在对他保证:十招之内,丁鹏就必将 死在你的剑下。   柳若松精神一振,道:“拔你的剑!”   丁鹏道:“我已发誓,今生不再用剑。”   柳若松道:“你用什么?”   了鹏道:“用刀。”   柳若松大笑,道:“你若用刀,我可以让你三招。”   刀也是杀人的利器。   可是刀法易练而不易精,练武的人都知道,“千年学剑,一年练刀”。   剑法的确远比刀法精妙深奥,剑的本身就是种高贵飘逸的象征。   江湖中已有多年未曾出现过刀法名家了。   学剑的人忽然变为用刀,刀法好极也有限。   柳若松道:“拔你的刀!”   了鹏的刀已在手。   这是柄很普通的刀,既没有吹毛断发的锋刃,也没有足以炫耀的历史。   这柄刀是弯的,刀锋弯弯,刀柄弯弯。   丁鹏轻抚着刀锋道:“这就是我的刀。”   柳若松道:“我看得见。”   丁鹏道:“这柄刀还没有饮过人血,因为今日还是我第一次试刀。”   柳若松冷笑,道,“你用我来试刀?”   丁团道:“就因为我要用你来试刀,所以我还可以让你占个便宜。”   他谈淡地接着道:“只要你能接得住我三刀,就算你胜了。”   柳若松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就好像看见一个人忽然发了疯。   蓝蓝又在笑,笑得更甜、更愉快。   柳若松道:“好,我就看你这三刀。,丁鹏道:“你看不见的。”   他的手一挥,刀光已飞起。   圆月落,刀光起。   纵横大地十万里。   刀光寒如雪,何处听春雨?   弯弯的刀,弯弯的刀光,开始时宛如一弯新月,忽然间就变成了一道飞虹。   没有人能看得出这一刀的变化,也已没有人能看得见这柄刀。   刀光一起,刀就不见了。   江湖中已有多年未曾出现过刀法名家,江湖人已有多年未曾看见如此辉煌的刀 光。   谁也不知道他第二刀还会有多么可怕的变化。   根本没有第二刀。   刀光只一闪,丁鹏只劈出了一刀!   刀光一闪而没。   柳若松并没有倒下。   他的剑还在手上,他的人还是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只不过脸上已没有血色。   没有第二刀。   胜负还未分,为什么没有第二刀?   丁鹏轻抚着刀锋,淡淡道:“我知道你看不见的。”   柳若松不动、不响。   忽然间,“叮””的一声,他手里的剑己落在地上。   丁鹏道:“你至少要再练十年,才能看得见我三刀。”   柳若松下动、不响。   忽然间,一缕鲜血从他的手腕上冒了出来。   了鹏道:“现在我一刀就已足够。”   柳若松不动、不响。   忽然间,他苍白的脸上出现了一个鲜红的“十”字。   鲜红的是血。   没有人喝彩。   每个人都觉得手脚冰冷,每个人手心部有冷汗。   现在大家才知道,刚才那一刀不但割破了柳若松的手腕,而且还在他险上划出 个“十”字。   可是伤口里的血直到现在才冒出来。   固为那一刀连一分力量都没有多用,因为那一刀实在太快!   没有人喝彩,因为没有人见过这样的刀法。   刀已入鞘。   丁鹏只简短他说出了三个字,“你败了。”   柳若松终于慢慢地点了点头,慢慢地转过身,慢慢地向蓝监走过去。   蓝蓝还在笑,可是笑容看来已没有刚才那么甜蜜动人了。   她笑得仿佛已有些勉强。   柳若松站在她面前,看着她,脸上的“十”字,血已凝结。   鲜血刚冒出来,立刻就凝结。   柳若松脸上的表情仿佛已凝住,一个字一个字他说:“我败了。”   蓝蓝轻轻叹了口气,道:“看起来好像是你败了。”   柳若松道:“你说过,我不会败的。”   蓝蓝道:“我说过?”   柳若松道:“你说过,只要有你在,我就绝不会败。”   蓝蓝道:“你一定听错了,我怎么会说这种话?”   柳若松道:“我没有听错,你说过你会帮我的,你为什么不出手?”   蓝蓝道:“我怎么出手?我能帮你做什么?”   远处忽然有个人在笑,笑声中充满讥诮,“她唯一能帮你做的事,就是帮你把 裤子脱下来。”   蓝蓝居然也在笑:“一点不错,我唯一能帮你做的好像只有这件事。这种事我 最内行。”   柳若松看着她,眼睛里忽然露出恐惧之极的表情:“你……你究竟是准?”   蓝蓝道:“你花了六万两银子,把我从”满翠院’赎出来,叫我在会仙楼等你 ,陪你到达里来作客,而且还用那么一顶轿子去接我!”   她吃吃地笑道:“你怎么会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满翠院是个妓院,是个非常有名的妓院,满翠院里最红的一个妓女叫翠仙。   她用一根春葱般的手指指着自己纤巧的鼻子:“我是翠仙,这里至少有一百个 人认得我!”   柳若松的脸色在变,脸上的肌肉忽然开始扭曲扯动,鲜红的“十”字又被扯裂 ,鲜血又一丝丝冒了出来,流得满脸都是。   他并不笨。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什么事都明白了。   别人用那种奇怪的眼色看着他时,并不是羡慕,更不是妒忌。   这里至少有一百个人认得她,知道她是满翠院的翠仙。   这一百个人的裤子说不定都被她脱下来过。   而他却抬着顶八人大轿去接她,把她当仙女一样接到达里来,希望她能带给他 梦想中的荣耀和财富。   这简直是个笑话,一个可以让人把苦胆都笑出来的笑话。   这个笑话简直和四年前他替丁鹏制造出的那个笑话同样可笑。   现在他终于知道,丁鹏当时是什么感觉了。   这就是“报复”。   了鹏的报复巧妙、残酷,而且彻底。   就像柳若松对付他的计划一样,这计划也同样经过精心的设计,每一个细节都 设计得完美无缺。   这计划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先得要柳若松感觉到压力。   对面山坡上的华厦,昼夜不停的敲打声,已经使柳若松神经紧张。   一个神经紧张的人,就难免会疑神疑鬼。   把一个躺在床上的细腰长腿的女人架走,换上一条母狗。   把一个酒窖的管事收买,连夜把酒都换成污水。   在猪、牛、鸡、鸭的饲料中,加上一点致命的毒药。   这些事部不难。   可是对一个神经紧张、疑神疑鬼的人来说,这些事都变得好像不可解释了。   所有这些事都变成了一种压力,压得柳若松连气都透不过来。   然后“蓝蓝”就出现了,就像一块浮木,忽然出现在一个快要淹死了的人面前 。   根本没有“蓝蓝”。   蓝蓝就是青青。   青青穿上件湖水蓝的轻袍,用轻纱蒙柱脸,告诉柳若松:“我是蓝蓝,我就是 唯一可以救你的人,只有我能对抗青青。”   柳若松当然不会不信。   何况她还让柳着松亲眼看见她和“青育”对抗时那种惊人的法力。   那时柳若松看见的“青青”,当然只不过是另外一个女人。   他既不知道青青长得什么样子,也不知道蓝蓝长得什么样子。   以后一连串出现的那些“奇迹”,使得他更坚定了对蓝蓝的信心。   所以他连做梦都不会想到,蓝蓝叫他用八人大轿去接的那个女人,竟是满翠院 中的一个妓女。   现在他虽然明白了,这计划中所有重要的关键他都已明白了,可是他偏偏不能 说出来。   因为他知道,这种事他就算说出来,也绝没有任何人会相信。   现在他的妻子已经死了,死在另外一个男人的怀抱里。   他的家业已经属于别人。   他亲手杀了他的同门师兄,背叛了师门,犯了江沏人的大忌。   他做的这些事非但别人绝不会原谅他,连他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   就算丁鹏不杀他,他在江沏中也已没有立足之地。   一个已经彻底被毁灭了的人,已经到了山穷水尽、无路可走的时候,应该怎么 办呢?   柳若松忽然做出件任何人都想不到他会做出来的事。   十二月十五,夜。   月夜,圆月。   圆月还没有升起,日色已消逝,屋子里渐渐地暗了下来。   现在已经到了应该点灯的时候,可是青青并没有把灯点起来。   她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黑暗里,享受着这冬日黄昏独有的幽趣。   她从小就已习惯于孤独,因为她根本别无选择。   小楼上优雅高贵,屋子里每一样东西都是经过精心选择的。   她从不能享受任何一样粗俗不洁的物事。   因为她从小就生长在这么样一个环境里,根本就没有接触过人世间的烦恼和不 幸。   可是现在她忽然发现自己仿佛已经开始有了烦恼,人的烦恼。   任何一个正当青春年华的少妇都难免会有的烦恼。   她忽然觉得自己太寂寞。   窗外隐隐有人声传来。   这小楼距离丁鹏接待宾客的庭院虽然很远,可是那边的声音这里还是可以听得 很清楚。   她知道今天来的客人很不少,其中有很多都是名震江溯的豪侠英雄,他们豪情 胜概,她早已向往了很久。   她很想去参加,和他们一起享受人世间的欢乐,跟他们一起去用大碗喝酒,听 他们叙说江湖中那些振奋人心的快事。   对一个从未经历过这些事物女孩子来说,这实在是种很难抗拒的诱惑。   可是她不能去。   因为她是“狐”,是异类,她这一生中已注定了不能有人的欢乐。   她和丁鹏结合己四年。   这四年来,他们几乎日日夜夜都相聚在一起。没有丁鹏在身旁,她几乎已没法 子睡得着。   丁鹏出身贫苦,并不是那种风流蕴藉、温柔体贴的男人。   他从小就为了要出人头地而挣扎奋斗,对于生活上的某些情趣,他知道得并不 多。   他虽然年轻健康,可是这一两年来,他对她的热情仿佛已在渐渐减退,他们夫 妻间亲密的次数也没有以前那么多了。   可是她仍然同样爱他。   他是她生命中唯一的一个男人,为了他,什么事她都愿意去做。   她以能做他妻子为荣,连做梦都希望他能挽着她的手,把她介绍给他的朋友、 他的宾客,告诉别人她就是他的妻子,就是丁夫人。   “丁夫人”,这是个多么美丽、多么荣耀的称呼,只可惜她这一生恐怕都没法 子听到别人用这名称来称呼她。   因为她是“狐”,是异类,是绝不能跟着丁鹏在人前露面的。   ——我真的是“狐”?   ——我为什么一定要是“狐”?   青青眼里已有了泪光,心在刺痛。   因为她心里有个秘密,绝不能对任何人说出来的秘密,连丁鹏都不能说。   这秘密就像是一根针,日日夜夜、时时刻刻都在刺着她的心。   除了这件事之外,她还是会愉快的。   只要没有特别重要的事,丁鹏总是尽量想法子来陪着她。   现在他好像就已经来了,楼梯上已经有了他的脚步声。   青青擦干眼里的泪痕,站起来,丁鹏已轻轻推开了门。   “你为什么不点灯?”   青青没有回答,忽然投入了他的怀抱中,紧紧地抱住了他,就好像他们分别已 有很多日子未曾相见了,虽然他们分别只不过才一两个时辰。   她太怕失去他。   每次他们分别时,她都会害怕,怕他一去不返。   因为她只不过是个狐女,这里却是人的世界、她心里总是有种说不出的自卑。   丁鹏虽然不了解她这种心理,却可以感觉到她的柔情。   “现在大家都已经开始在喝酒了,所以我就抽空找了个机会,溜回来看看你。 ”   青青的喉头仿佛忽然被一样东西堵住了,心里充满了温暖感激。   她希望他再说下去,告诉她,无论他在什么地方,心里都是在记挂着她的。   可是丁鹏的活却不是她想听的。   “我一定要回来告诉你,我们的计划已经成功了,我已经彻底毁了柳若松。”   他回来只不过是为了要告诉她这件事,她几乎将这件事忘了。   虽然她也参与了他的计划,而且不惜一切帮他将这计划完成。   但是那只不过是为了他而已。   为了他,她不惜骗人,不惜说谎,不惜做任何她从未做过的事,但是对于人世 间的恩仇怨恨,她看得并不重。   丁鹏却显得很兴奋,将刚才发生的事全部说了出来。   多年的怨气一旦能得到发泄,的确是件很令人兴奋的事。   为了让他开心,她就装作有兴趣的样子在听,虽然她心里只想静静地跟他拥抱 在一起,静静地享受这一天中的片刻宁静。   丁鹏还在说:“如果你也能看见柳若松发现他心目中救苦救难的仙子竟是个妓 女时,脸上那种表情,你一定也会觉得开心的。”   青青了解他的心情,因为他也曾经受过同样的痛苦打击。   “然后呢?”她忍不住问。   “如果你是他,到了那种时候,你会怎么样?”   “我不知道。”   她的确不知道人世间那些恶毒狡诈的事,她根本从未仔细想过。   “你猜猜看!”丁鹏兴致很高,“你猜他做出件什么样的事?”   “他逃走了?”   “他自己也知道逃不了的。”丁鹏道,“就算能逃得了,也无路可走,无路可 去。”   “他晕了过去?”   “没有。”   “凌虚的朋友杀了他?”   “也没有。”   “他杀死了那个女人,然后再横剑自尽?”   这种猜测已经很合理。   一个人到了他那种地步,活着实在不如死了的好。   丁鹏却摇摇头,道:“他没有死,他还舍不得死。”   他笑了笑:“他做出的那件事,无沦谁都想不到这世上真的有人能做得出来。 ”   青青道:“他怎么样了?”   丁鹏道:“别人都以为他会来找我拼命的时候,他却忽然跪下来求我,一定要 我收他做徒弟。”               第九章 骇人听闻   柳若松的年纪已经可以做丁鹏的父亲了,在江湖中也不是无名之辈,居然会当 着天下英雄的面做出这种事。   除了他之外,这种事还有谁能做得出?   青青叹了口气,道:“这个人的脸皮真厚,做得真绝。”   丁鹏道:“无论他求我什么事,我都不会答应的,想不到他居然求我收他做徒 弟。”   青青道:“你答应了他?”   丁鹏微笑,道:“能够有这么样一个徒弟倒也不错。”   青青没有再说什么。   虽然她心里觉得这件事做得有点不对,可是丁鹏要做的事,她从来都没有反对 过。   所有的事都已和她所期望的不同了,她本来只希望丁鹏能做一个问心无愧的人 ,和她在一个安静的地方快乐地度过一生。   可是丁鹏有野心。   每个男人都有野心,都应该有野心,换一种说法,“野心”就是雄心,没有雄 心壮志的男人,根本就不能算是个男人。   她不怪丁鹏,只不过丁鹏的野心太大了,远比她想象中更大。   “野心”就像是上古洪荒时代的怪兽,你只要让它存在,它就会一天天变大, 大得连你自己都无法控制。   对一个有野心的男人来说,柳若松这种人无疑是非常有用的。   青青只担心一点。   她只怕丁鹏的野心大到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时,反而会被他自己的野心吞噬。   想到了这一点,她立刻又想到了一件更可怕的事。   她忽然问:“神剑山庄今天有没有人来?”   “没有!”   “我记得你好像专程派人送了份请帖。”   请帖不止一份,除了神剑山庄当今的主人、名震天下的当代第一剑客谢晓峰之 外,另一位“谢先生”也有一份。   这位谢先生圆圆的脸,胖胖的身材,满面笑容,十分和气。   四年前的六月十五,丁鹏在万松山庄受辱之时,这位谢先生也在场。   “可是今天他们都没有来。’想到这件事,丁鹏就没有刚才那么愉快了:“非 但神剑山庄没有人来,那一带的人都没有来。”   青青问:“那一带你还请了什么人?”   丁鹏道:“田一飞和商震。”   青青道:“我知道商震这个人,他是商家堡的堡主,是‘五行剑法,当今硕果 仅存的名家。”她想了想,又道:“五行剑法艰涩冷僻,如果我要把当今天下剑法 最高的十个人列举出来,商震绝不能算其中之一。”   丁鹏笑了:“你是不是在安慰找,叫我不要为了他这么样一个人生气?”   青青也笑了。   了鹏道:“其实我就算在生他的气,也不会看轻他这个人的。”   青青道:“哦?”   了鹏道:“五行剑法虽然艰涩冷僻,使用时的威力却极大。”   青青道:“哦?”   丁鹏道:“固为五行相生相克,其中有些变化别人根本想不到,当然更无法抵 御。”   青青微笑,道:“有理。”   了鹏道:“商震虽然还不能名列在当今十大剑客之中,但却已绝对可以算是江 湖中的一流高手,何况他武功得自家传,根基扎得极厚,内力之深湛也可以补剑法 之不足。”   青青道:“你对他好像知道得很多。”   丁鹏道:“只要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每个人我都知道得很多。”   他又笑了笑,道:“因为他们每个人都可能会是我的对手。”   青青还在笑,笑得已有点勉强。   她看得出丁鹏不但思虑更周密,见解更精确,情绪也更成熟稳定,已经不会像 以前那样,常常为了点小事生气。   因为他的野心已越来越大。   丁鹏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他的眼睛又因兴奋而发光:“我绝不会再让我自己败在别人手里。”   青青心里在叹息,脸上却带着笑问:“别人是些什么人?”   了鹏道:“任何人都一样。”   青青道:“谢家的三少爷谢晓峰是不是也在其中?”   了鹏道:“谢晓峰也一样,不管怎么样,他也是个人。”   他的目光更炽热:“迟早总有一夭,我也要跟他一较高低。”   青青看着他,眼睛里已有了忧虑之色。   每次只要丁鹏一提起谢晓峰,她眼睛里就会有这种表情。   对谢晓峰这个人,她似乎有种不能对别人说出来的畏惧。   她是狐,狐是无所不能的。   谢晓峰纵然是剑中的神剑、人中的剑神,毕竟也只不过是个人而已。   她为什么要畏惧一个凡人?   这无疑也是她的秘密。   一个人心里的秘密如果绝不能对人说出来的,就会变成种痛昔,变成种压力。   丁鹏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又道:“商家堡就在神剑山庄附近,商震没有来, 很可能就是受了谢晓峰的影响。”   他淡淡地接着道:“天下无双的谢三少,当然不会看重我这么样一个名不见经 传的后生小子。”   青青显然不愿再谈论谢晓峰这个人了,立刻改变话题,问道:“田一飞呢?他 是个什么样的人?”   丁鹏道:“你知不知道江湖中有个叫‘无影无双飞娘子’的女人?”   青青道:“你说的是田萍?”   丁鹏道:“我说的就是她。”   青青道:“我当然知道她,有关她的传说,我已听到过很多。”   江湖中有关田萍的传说确实不少。   她是江湖中最美丽的三个女人之一,也是最可怕的三个女人之一。   她的轻功之高,非但已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比得上,连男人能比得上她的都很 少。   她成名已经有很久,算来至少已经应该有四五十岁了。   可是根据最近看见过她的一个人说,她看来最多只有二十七八。   丁鹏道:“田一飞就是田萍的唯一传人,有人说是她的侄甥,有人说是她的堂 弟,也有人说是她的私生子。”   他接着道:“他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谁也不知道,大家只知道田一飞的轻 功的确是得自她的真传,他也已经可以算是一流高手了。”   青青道:“田一飞住的地方也在神剑山庄附近?”   丁鹏道:“田萍行踪诡秘,谁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家,更不知道她的家在哪里。 田一飞也一样,只不过最近他一直住在神剑山庄附近的一家客栈里,住了至少已经 有半年。”   青青道:“他为什么要住在那里?”   丁鹏道:“因为他想做神剑山庄的女婿。”   他笑了笑,又道:“所以谢晓峰既然不来,他当然也不会来了。”   青青道:“谢晓峰好像还没有娶过妻子,怎么会有女儿?”   丁鹏微笑,道:“那就是他的私事了,你应该知道我一向不过问别人的私事。 ”   这是他的原则,也是他的美德,这一点他始终部没有变。   窗子是开着的,因为青青一向不怕冷。   站在窗口,就可以看见天上刚刚升起的一轮明月和水阁那边的水池。   池水已结了冰。   一池寒冰映着天上的圆月和四面灯光,看来就像是个光彩夺目的大镜子。   就在丁鹏走到窗口来的时候,镜子里忽然出现了一条人影。   这个人来得实在太快,以丁鹏的眼力,居然都没有看出他是从哪里来的,只看 见一条暗灰色的人影一闪,已掠过二三十丈宽的冰池。   今夜圆月山庄中高手云集,剑术、刀法、掌力、暗器、轻功,每一种武功的一 流高手,差不多都到齐了。   可是像这个人这样的轻功,连这里都绝对没有人能比得上。   丁鹏想要青青过来看看,但是他还没有回过头,就看见了一件让他永远都忘不 了的事。   这人影竟忽然从中间分成了两半,就像是一个纸人忽然被人从中间撕开。   水阁里只摆了一桌酒,客人只有九位,在旁边伺候的人却有十来个。   能够坐在这一桌的客人,当然部是江湖中一等一的名家。   坐在主位上的一个人,身材高大,声若洪钟,赤红的脸,满头自发,喝起酒来 如长鲸吸水,吃起肉来一口就是一大块,谁也看不出他今年已经有八九十岁了。大 家让他坐在上位,并不是完全因为他的年纪,“大力斧王”孟开山很年轻的时候就 已经很受人尊重。   二十多年前他就已洗手退隐,绝少在江湖中走动。   这次丁鹏能将他请到,大家都认为主人的面子实在不小。   柳若松正在为他倒酒。   现在柳若松居然已经以主人弟子身份出现了,居然面不改色,有说有笑,就好 像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孟开山忽然用力拍了拍他的肩头,大笑:“老弟,我佩服你,我真的佩服你, 能屈能伸才是火丈夫。”   柳若松的脸居然没有红,居然还赔着笑道:“那也得靠前辈们多栽培。”   墨竹冷冷道,“现在我们已变成了你的前辈?”   柳若松微笑,道:“从今以后,我已是两世为人,家师的朋友,都是我的前辈 。”   孟开山又大笑,道:“好,说得好!能够说出这种活来的人,将来一定有出息 。”   红梅叹了口气,遣:“孟老爷子说得不错,现在连我都不能不佩服他了。”   墨竹冷笑道:“只可惜……”   他没有说下去,并不是因为他已不想再给柳若松难堪,而是因为他忽然看到一 条人影。   这人影来得实在太快了。   水阁四面的窗户也全部高高支起,在座的都是内功精深的英雄好汉,当然都不 伯冷,何况大家又全都喝了不少酒。   窗外一池寒冰,冰上一轮圆月。   这人影忽然间就已出现,忽然间就已到了水阁的窗户外。   他的身法不但快,而且姿势美妙。他的人也长得很好看,身材挺拔,眉清目秀 ,只不过在月光下看来脸色显得有点发青。   林样熊交游广阔,江湖中的一流高手他差不多全都认得。   这个人他当然也认得,田一飞当然可以算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轻功之高,更 是高手中的高手。   人影一现,林样熊就已推杯而起,大笑道:“迟到的罚三杯,你……,他的笑 声忽然停顿,就像是忽然被人一刀割断了咽喉。圆月在天,月光正照在田一飞脸上 。他的头发下、额角正中,忽然出现了,一点鲜红的血珠。血珠刚沁出,忽然又变 成了一条线。鲜红的血线,从他的额角、眉心、鼻粱、人中、嘴唇、下巴,一路往 下,没入衣服。本来很细的一条线,忽然变粗,越来越粗,越来越粗……田一飞的 头颅忽然从刚才那一点血珠出现的地方裂开了。接着,他的身子也在慢慢地从中间 分裂,左边一半往左边倒,右边一半往右边倒,鲜血忽然从中间飞溅而出。刚才还 是好好的一个人,忽然间就已活生生裂成了两半!没有人动,没有人开口,甚至连 呼吸都已停顿,眨眼间冷汗就已湿透衣服。在座的虽然都是江湖中的大名人、大行 家,但是谁也没有见过这种事。站在旁边伺侯他们的丫鬟家丁,有一半己晕了过去 ,另一半裤裆已湿透。水阁里忽然充满恶臭,但却没有一个人能感觉得到。也不知 过了多久,孟开山忽然一把抓起了酒壶,将满满一壶陈绍佳酿都倒下肚子之后,才 长长吐出口气,道:“好快的刀!”   林祥熊道:“刀?哪里有刀?”   孟开山根本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又长叹一声,道:“我已有四十年没有看见 过这么快的刀了!”   南宫华树忽然道:“这么快的刀,我只听先父当年曾经说起过,却从未见过。 ”   孟开山道,“我活了八十六岁,也只不过见过一次。”   他赤红的脸已发白,脸上每一条皱纹仿佛都已加深,眼睛里已露出恐惧之色。   他又想起了四十年前亲眼看见的一件事。   “大力斧王”虽然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汉,可是只要一想起那件事,就会觉 得心寒胆战、毛骨悚然。   “那时我年纪还不大,还时常在江湖中走动,有一天我经过保定府的长桥…… ”   那时也是这种严寒天气,桥上满布冰霜,行路的人很少。   他忽然看见一个人从前面狂奔而来,就好像后面有厉鬼在追赶一样。   “我认得那个人。”他说。   “那个人也是江湖中一位成名的豪侠,武功极高,而且人称‘铁胆”。”“所 以我实在想不到他为什么会怕得这么厉害,后面有谁在追他?”“我正想问的时候 ,后面已经有个人追上来,刀光一闪,从我那朋友头顶劈下。”“我那朋友并没有 被砍倒,还是在拼命住前逃。”“那道长桥长达数百丈。”“我那朋友一直奔到桥 头,一个人才忽然从中间裂成了两半。”听他说完了这件惊心动魄的往事后,大家 背上的冷汗又冒了出来。林样熊也一连喝了几杯酒才能开口:“世上真有这么快的 刀?”   孟开山道:“那件事是我亲眼看见的,虽然已过了四十多年,可是直到现在, 我只要一闭起眼睛,我那朋友就好像又活生生地出现在我眼前,活生生地裂开了两 半。”   他黯然道:“想不到事隔四十年,那日的情况居然又重现了。”   林祥熊道:“杀死你朋友的那个人是谁?”   孟开山道:“我没有看见,我只看见刀光一闪,那个人就已不见。”   孙伏虎道:“你那朋友是谁?”   孟开山道,“我只认得他的人,根本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是个血性男儿,直心直肠,从不说谎。   他说谎的时候,每个人都可以看得出来。   现在大家都已看出他说的不是真活,杀人的人是谁他当然是知道的,他朋友的 名字他更不会不知道。   可是他不敢说出来。   四十年前的住事他为什么至今都下敢说出来?   他为什么也像他的那个朋友一样,也怕得这么厉害!   这些问题当然没有人再问他,但却有人换了种方式问:“你想田一飞和你那个 朋友,会不会死在同一个人的刀下?”   孟开山还是没有回答。   他已经闭紧了嘴,好像已决心不再开口。   孙伏虎叹了口气,道:“不管怎么样,那都已是四十年前的事了。四十年前的 英雄,能活到今天的还有几人?”   林样熊道:“孟老爷子岂非还在?”   孟开山既然还活着,杀了他朋友的那个人当然也可能还没有死。   这个人究竟是准?   大家都希望孟开山能说出来,每个人都在看着他,希望他再开口。   可是他们听到的,却是另外一个说话的声音,声音清脆甜美,就像是个小女孩 ,说:“盂开山,你替我倒杯酒来。”   盂开山今年已八十六岁,从十七岁的时侯就已闯荡江湖,掌中一柄六十二斤重 的宣花大斧,很少遇到敌手。   “斧”大笨重,招式的变化难免有欠灵活,江湖中用斧的人并不多。   可是一个人如果能被人尊为“斧王”,还是很不简单。   近数十年来大概已经只有别人替他倒酒,能让他倒酒的人活着的恐怕已不多。   现在居然有人叫他倒酒,要他倒酒的人,居然是个小女孩。   林祥熊就站在孟开山对面,孟开山的表情,他看得最清楚。   他忽然发现孟开山的脸色变了,本来赤红的脸,忽然变得像是外面那一池寒冰 ,完全世有一点血色,一双眼睛里也忽然充满恐惧。   这小女孩要他倒酒,他居然没有发怒。   他居然在害怕。   林佯熊忍不住回过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见的却是个老太婆。   水阁里根本就没有小女孩,只有一个又黑又瘦又小的老人婆,站在一个又黑又 瘦又小的老头子旁边。   两个人都穿着身青灰色的粗布衣服,站在那里,比别人坐着也高不了多少,看 起来就像是一对刚从乡下来的老夫妻,完全没有一点特别的地方。   唯一令人奇怪的是,水阁中这么多人,人人都是江湖中的大行家,竟没有一个 人看见他们是从哪里来的。   等到老太婆开口,大家又吃了一惊。   她看起来比孟开山更老,可是说话的声音却像是个小女孩。   刚才叫孟开山倒酒的就是她,现在她又重复了一遍。   这次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孟开山已经在倒酒——先把一个酒杯擦得干干净净, 倒了一杯酒,用两只手捧着,恭恭敬敬地送到达老太婆面前。   老太婆眯起了眼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道:“多年不见,你也老了。”   孟开山道:“是。”   老太婆道:“据说一个人老了之后,就会渐渐变得多嘴。”   孟开山手已经在发抖,抖得杯子里的酒都溅了出来。   老太婆道:“据说一个人若是已经变得多嘴起来,距离死期就不远了。”   孟开山道:“我什么都没有说,真的什么都没有说。”   老太婆道:“就算你什么都没有说,可是这里的人现在想必都已猜出,我们就 是你四十年前在保定城外遇见的人。”   她又叹了口气:“这地方的人没有一个是笨蛋,如果他们猜到这一点,当然就 会想到那姓田的小伙子也是死在我们刀下的。”   她说的不错,这里的确没有一个笨蛋,的确都已想到这一点。   只不过大家却还是很难相信,这么样两个干瘪瘦小的老人,竟能使出那么快的 刀。   孟开山的表情却又让他们不能不信。   他实在太害怕,怕得整个人都已软瘫,手里的酒杯早已空了,杯中的酒全部溅 在身上。   老太婆忽然问道:“今年你是不是已经有八十多岁?”   孟开山牙齿打战,总算勉强说出了一个字:“是。”   老太婆道:“你能活到八十多岁,死了也不算太冤,你又何必要把别人全部害 死?”   孟开山道:“我……我没有。”   老太婆道:“你明明知道,这里只要有一个人猜出我们的来历,就没有一个人 能活着走出去了,你这不是害人是什么?”   她说得轻描淡写,就好像把这一屋子人都看成了废物,如果她想要这些人的命 ,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钟展忽然冷笑,道:“疯子!”   他一向很少开口,能够用两个字说出来的恬,他绝不会用三个字。   老太婆道:“你是说这里有个疯子?”   钟展道:“嗯。”   老太婆道:“谁是疯子?”   钟展道:“你!”   红梅忽然也大笑,道:“你说得对极了!这老太婆若是没有疯,怎么会说出那 种话来?”   孙伏虎忽然用力一拍桌子,道:“对!”   林祥熊也大笑,道:“她要让我们全部死在这里,她以为我们是什么人?”   墨竹冷冷道:“她以为她自己是什么人?”   南宫华树叹了口气,道:“你们不该这么说的。”   墨竹道:“为什么?”   南宫华树道:“以各位的身份地位,何必跟一个疯老太婆一般见识。”   这几个人你一句我一旬,也完全没有把这对夫妻看在眼里。   奇怪的是,这老太婆居然没有生气,孟开山反而有了喜色。   ——只有不认得这对夫妻的人,才敢对他们如此无礼。   ——既然大家都没有认出他们,所以大家都有了生路。   老太婆终于叹了口气,道:“我们家老头子常说,一个人知道的事越少,活得 就越长。他说的话好像总是很有道理。”   那老头子根本连一个字都没有说,脸上也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那也许只是因为他要说的话都已被他老婆说出来了。   老太婆道:“你们既然都不认得我,我也懒得冉跟你们罗嗦。”   柳若松忽然笑了笑,道:“两位既然已经来了,不如坐下来喝杯水酒。”   老太婆冷笑道:“这种地方也配我老人家坐下来喝酒?”   柳若松道:“这地方既然不配让两位坐下来喝酒,两位为什么要来?”   老太婆道:“我们是来要人的。”   柳若松道:“‘要人?要什么人?”老人婆道:“一个姓商,叫商震。还有个 姓谢的小丫头。”   一提起这两个人,她脸上又露出怒容:“只要你们把这两个人交出来,你就算 跪下来求我,我也不会在这里多留片刻!”   柳若松道:“两位要找他们干什么?”   老太婆道:“我也不想干什么,只不过想要他们多活几年。”   她的眼睛里充满怨毒:“我要让他们连死都死不了。”   柳若松道:“这里的丫头不少,姓谢的想必也有几个,商震我也认得。”   老太婆道:“他的人在哪里?”   柳若松道:“我不知道。”   那个一直没有开过口的老头子忽然道:“我知道,”老太婆道:“你什么时候 知道的?”   老头子道:“刚才。”   老太婆道:“他在哪里?”   老头子道:“就在这里。”   孙伏虎忍不住道:“你是说商震就在这里?”   老头子慢慢地点了点头,脸上还是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孙伏虎道:“我们怎么没有看见他?”   老头子已经闭上了嘴,连一句话都不肯多说了。   老太婆道:“我们家老头子既然说他在这里,他就一定在这里。我们家老头子 说的话,连一次都没有错过。”   孙伏虎道:“这次他也不会错?”   老太婆道:“绝不会。”   孙伏虎叹了口气,道:“你们若能把商震从这里找出来,我就……”   老太婆道:“你就怎么样?”   孙伏虎道:“我就……”   他的话还没有说出口,林祥熊忽然跳起来,掩住了他的嘴。   老太婆冷笑,道:“商震,连这个人都看见你了,你还不给我滚出来?”   只听一个人冷笑道:“就凭他的眼力,若是能看出我来,那才是怪事。”   商震的确应该来的,如果他来了,当然也会被安置在这水阁里。   他明明直到现在还没有露过面。   奇怪的是,这个人说话的声却又明明是商震的声音。   大家明明已经听见了他说话的声音,却偏偏还是没有看见他的人。   这水阁虽然不能算小,可是也不能算很大,他的人究竟藏在哪里?   他一直都在这水阁里,就在这些人的眼前,这些人都不是瞎子,却偏偏都没有 看见他。   因为谁也想不到,名震江湖、地位尊重的五行堡主,居然变成了这样子。   水阁里的客人只有九位,在旁边伺候他们的奴仆家了却有十二个人,六男六女 。男的青衫白袜,女的短袄素裙,每个人看起来都像是刚从窑里烧出来的瓷人,沉 默、规矩、干净。   每个人无疑都是经过慎重挑选、严格训练的,想要在大户人家做一个奴仆,也 并不太容易。   但无论受过多严格训练的人,如果忽然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从中间分成两半, 都一样会害怕的。   十二个人里面,至少有一半被吓得两腿发软,瘫在地上,一直都站不起来。   没有人责怪他们,也没有人注意他们,大家甚至连看都没有去看他们一眼。   在这水阁里,他们的地位绝不会比一条红烧鱼更受重视。   所以一直都没有人看见商震。   商震一向是个很重视自己身份的人,气派一向大得很,谁也想不到他居然会降 尊纡贵,混在这些奴仆里,居然会倒在地上装死。   可惜现在他已经没法子再装下去了,他只有站起来,穿着他这一辈子从来没有 穿过的青衣白袜站起来,脸色发青。   现在大家才看出来,他脸上戴着个制作极为精巧的人皮面具。   林祥熊故意叹了口气,道:“商堡主说的实在不假,以我的眼力,实在看不出 这位就是商堡主,否则我又怎么敢劳动商堡主替我执壶斟酒?”   南宫华树接道:“商堡主脸上戴的是昔年七巧童子亲手制成的面具,你我肉眼 凡胎,当然是看不出来的。”   梅花老人道:“据说这种面具当年就已十分珍贵,流传在江湖中的本来就不多 ,现在剩下的最多也只不过三四副而已。”   墨竹冷冷道:“想不到一向光明磊落的商堡主,居然也偷偷藏着一副。”   梅花道:“光明磊落的人,为什么就不能有这种面具?为什么要偷偷地藏起来 ?”   墨竹道:“难道你忘了这种面具是什么做成的?”   林祥熊道:“我好像听说过,用的好像是死人屁股上的皮。”   梅花用力摇头,大声道:“不对不对!以商堡主这样身份,怎么会把死人屁股 上的皮戴在脸上!你一定听错了。”   这几人又在一搭一档冷嘲热讽。   商震终于开口道:“你们说完了没有?”   林祥熊道:“还没有,我还有件事不明白。”   商震道:“什么事?”   林祥熊道:“今日这里的主人大宴宾客,筵开数百桌,人越多的地方越容易藏 身,你为什么不到人多的地方去,偏偏要到这里来?”   商震道:“因为我本来以为你们是我的朋友,就算我的行踪败露,你们这些名 门正派的侠义英雄,也不会让我死在一个邪魔外道手里。”   孙伏虎忽然跳起来、厉声道:“邪魔外道!谁是邪魔外道?”   商震冷笑,道:“你们难道真的不知道这两人就是……”   他没有说下去,固为他已没法子说下去,就在这一瞬间,已有二三十道寒光往 他打了过来,打的都是他致命要害。   第一个出手的是林祥熊。孙伏虎、钟展、梅花、墨竹、南宫华树,也并不比他 慢多少。这些人出身名门,江湖中很少有人知道他们会使暗器。因为他们平日总是 说暗器是旁门左道,总是看不起那些以暗器成名的人。可是现在他们的暗器使出来 ,不但出于极快,而且险狠毒辣,无论哪一点都绝不比他们平日看不起的那些人差 。他们显然早已下了决心,绝不让商震活着说完那句话,每个人都早已将暗器扣在 乎里,忽然同时发难。   商震怎么想得到他们会同时出手?怎么能闪避得开?连他自己都认为自己已经 死定了,困为他也想不到有人会出手救他。   忽然间,刀光一闪。银白色的刀光划空而过,二十七件各式各样不同的暗器立 刻落在地上,变成了五十四件,每一件暗器都被这一刀从中间削成两半。   这二十六件暗器中,有铁莲子,有梅花针,有子母金棱,有三棱透骨镶,有方 有圆,有尖有扁,有大有小,可是每一件暗器都正好是从中间波削断的。   这一刀好准,好快!   刀光一闪,忽然又不见了。那老头子脸上还是完全没有表情,老太婆眼里却仿 佛有光芒在闪动,就像是刚才划空而过的刀光一样。   可是两个人手里都没有刀。刚才那一刀是怎么出手的?怎么会忽然不见了?谁 也没有看清。   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商震忽然仰面长叹,道:“二十年来互相尊重的道义之交,居然一出手就想把 我置之于死地,这种事有谁能想得到?”   他忽又冷笑,道:“但是我应该想到的,因为我看到的比你们多。”   老大婆道:“你看到的为什么比我们多?”   商震道:“因为刚才浅一直倒在地上,连桌子下面的事我都能看到。”   老太婆道:“你看到了什么?”   商震道:“刚才他们嘴里在骂你是个疯子时,桌子下面的一双手却在偷偷地扯 衣角、打手势,有些人的手甚至还在发抖。”   老太婆道:“说下去。”   商震道:“那当然因为他们早已猜出你是谁了,但是他们绝不能让你知道这一 点。”   老太婆道:“因为这里只要有一个人猜出我们的来历,就没有一个人能活着走 出去,”商震道:“所以他们一定要在你面前做出那出戏来,让你认为他们根本就 不知道你是谁,否则又怎敢对你那么无礼?”   老太婆冷笑,道:“这里果然没有一个笨蛋。”   商震道:“想不到我居然真的在这里,而且不幸又是他们的朋友。”   老太婆道:“他们既然已知道我们的来历,当然不会再认你是朋友了。”   商震道:“所以他们一定要对我冷嘲热讽,表示他们都很看不起我这个人,如 果有人要杀我,他们绝不会多管闲事的。”   老太婆道:“只可惜我偏偏没有急着出手要你的命。”   商震道:“我既然还没有死,还可以说话,就随时有可能说出你们的来历。”   老大婆道:“只要你一说出来,他们也得陪你送命。”   商震道:“他们既然不把我当朋友,我当然也不会让他们有好受的。”   老大婆道:“他们一定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他们都不是笨蛋。”   商震道:“但是他们却想不到居然会有人出手救我。”   老太婆冷冷道:“他们只怕也想不到我居然能救得了你。”   能在一瞬间一刀削落二十六件暗器的人,世上的确没有几个。   商震道:“林祥熊刚才掩住孙伏虎的嘴,并不是因为他已看出了我在这里。”   老太婆道:“可是他已猜出了我们家的老头子是谁?”   商震道:“他当然也知道铁长老一生中从不说没有把握的话,从不做没有把握 的事。”   老太婆道:“我们家老头子的脾气,不知道的人只怕还很少。”   商震道:“所以他们更不能让我说出这个老头子就是‘魔教’中的四大长老之 一,四十年前的天下第一快刀。”   他毕竟还是说了出来。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墨竹已经纵身跃起,箭一般蹿了出 去。   轻功的唯一要诀就是“轻”,一定要轻,才能快。   墨竹瘦如竹,而且很矮小。   墨竹绝对比大多数人都“轻”得多。   墨竹绝对可以算是当今江湖中轻功最好的十个人之一。   他蹿出去时,没有人阻拦,也没有人能阻拦,只有刀光一向。刀光一闪,他还 是蹿了出去,瞬眼间就已掠过那一片冰池。   圆月在天。   天上有月,池上也有月。天上与池上的月光交相辉映。大家都可以清清楚楚地 看见他这么样一个瘦瘦小小的人影,轻轻快快地掠过了冰池。大家也可以清清楚楚 地看见他,他这个人忽然从中间分成了两半。   没有人再动了。墨竹是第一个蹿出去的,他蹿出去的时候,别人也都在提气体 势,准备往外蹿。可是现在这些人刚提起来的一口真气,忽然问都已化为冷汗。   刀光一闪又不见,可是这次大家都已看见,刀光是从那一声不响的老头子袖中 飞出来的。他的袖子很宽、很大、很长。从他袖子里飞出来的那道银白色的刀光, 此刻仿佛是留在那老太婆眼里。   老大婆忽然道:“你错了。”   商震道:“他的确错了,他应该知道没有人能从燕子刀下逃得了的。”   老太婆道:“你也错了。”   商震道:“哦?”   老太婆道:“你也应该听说过一句话。”   商震道:“哪句话?”   老太婆道:“燕子双飞,雌雄铁燕,一刀中分,左右再见。”   她淡淡地接着道:“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我们一刀从中间劈下去,你左边的 一半和右边的一半就要再见了。”   商震道:“这句话说得并不好,但是我倒听说过。”   老大婆道:“你既然听说过,你就该知道,‘魔教’的四大长老中,只有‘铁 燕’是两个人。”   她又道:“我们老头子的刀虽然快,还是一定要我出手,才能显出威力。”   商震道:“我也听说过。”   老太婆道:“可是就算我们两个人一起出手,‘燕子双飞’还是不能算天下第 一快刀。”   商震道:“还不能算?”   老太婆道:“绝对不能。”   商震叹了口气,道:“可是你们的刀实在已经够快了!”   老太婆道:“你认为我们的刀已经够快,只因为你根本没有见过真正的天下第 一快刀。”   她脸上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那是把弯弯的刀,是……”   一直不大开口的老头子忽然打断了她的话,冷冷道:“你也老了。”   很少有女人肯承认自己已经老了,可是她这次居然立刻就承认:“我老了,我 真的老了,否则我怎么会变得这么多嘴!”   她脸上的表情看来还是很奇怪,也不知是尊敬,还是怨毒?是羡慕,还是愤怒 ?   这几种感情本来是绝不可能同时在同一个人脸上看到的。可是她对那把弯弯的 刀,却同时有了这几种不同的感情。那把弯弯的刀,是不是青青那把弯弯的刀?这 问题已经没有人能口答,固为这老太婆已经改变了话题。   她忽然问商震:“我能不能一刀杀了你?”   “能。”商震绝不是个自甘示弱的人,但是这次他立刻就承认。   老人婆叹了口气,道:“你并不是个很可爱的人,你时常会装模作样,不但自 以为了不起,还要别人觉得你了不起。”   商震居然也承认。   老太婆道:“你的五行剑法根本没有用,你这个人活在世上,对别人也没有什 么好处。”   商震居然也不辩白。   老人婆道:“可是你有一点好处,你至少比那些自命不凡的伪君子好一点,因 为你说的是真话。”   这一点商震自然更不会反对。   老太婆道:“所以我并不想杀你,只要你交出那个小丫头来,我就放你走。”   商震沉默了很久,忽然道:“我能不能先跟他们说句话?”   老太婆道:“他们是谁?”   商震道:“他们就是我以前总认为是我朋友的那些人。”   老太婆道:“现在你已经知道他们是些什么样的朋友,你还要跟他们说话?”   商震道:“只说一句话。”   老人婆还没有开口,老头子这次居然抢先道:“让他说。”   很少说话的人,说出来的话通常都比较有分量。   老太婆道:“我们家老头子既然让你说,还有谁能让你不要说?”   她叹了口气:“就算你自己现在不想说,恐怕都不行了。”   于是商震就在孙伏虎、林祥熊、梅花、钟展、南官华树这五个人耳边悄悄他说 了一句话。他放过了孟开山和柳若松。   谁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可是听到他这句话的人,脸色又变了,变得比刚才 更可怕。              第一○章 铁燕夫人   老太婆眯起了眼看着他们,也猜不出商震在他们耳边说的是什么。   “铁燕夫人”直到三十岁时,还是江湖中很有名的美人,尤其是一双勾魂摄魄 的眼睛。   如果是在四十年前,她这么样看着一个男人,不管要那男人说什么,他都会乖 乖他说出来,只可惜现在她已经老了。   大家都闭上了嘴,好像都已下定决心,绝不把商震刚才告诉他们的那句话说出 来。   商震忽然道:“燕子双飞虽然杀人如草,说出来的话却一向算数。”   铁燕夫人道:“当然算数。”   商震道:“刚才你好像说过,只要我把那位谢姑娘交出来,你就放我走。”   铁燕夫人道:“不错,我说过。”   商震道:“那么现在我好像已经可以走了。”   他拍了拍手,又用这手把衣服上的尘土拍得干干净净,好像已经跟这件事全无 关系:“因为现在我已经把她交了出未。”   铁燕夫人道:“交给了谁?”   商震道:“交给了他们。”   他指着林祥熊、孙伏虎、钟展、梅花和南宫华树道:“我的确把她带来了这里 ,藏在一个极秘密的地方。刚才我已经将那地方告诉了他们,现在他们之中随便哪 一个都能找得到她。”   孙伏虎忽然怒吼道:“我们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话?”   商震道:“只要你们之中有一个人到那里去找找看,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 。”   孙伏虎脸色发青,巨大的冷汗一粒粒从脸上冒了出来。   商震却笑了,笑得非常愉快,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忽然变得这么愉快。   铁燕夫人道:“他们一定会抢着去我的。”   商震道:“哦?”   铁燕夫人道:“现在他们既然已经知道了我是谁,就等于已经是五个死人。”   商震道:“哦?”   铁燕夫人道:“可是他们都不想死。”   商震道:“这些年来,他们日子过得都不错,当然都不想死。”   铁燕夫人道:“谁不想死,谁就会去找。”   商震道:“为什么?”   铁燕夫人道:“因为谁能把那小丫头找出来,我就放了他。”   商震道:“我相信你说的话一定算数。”   铁燕夫人道:“那么你说他们会不会抢着去?”   商震道:“不会。”   铁燕夫人冷笑,道:“难道你认为他们都是不怕死的人?”   商震道:“就因为他们怕死,所以才绝不会去。”   铁燕夫人道:“为什么?”   商震道:“因为他们不去,也许还可以多活几年,要是去了,就死定了。这一 点他们自己心里一定全都知道。”   他居然去问他们:“对不对?”   他们居然没有一个人反对。   铁燕夫人有点生气,也有点奇怪:“难道他们以为我不敢杀他们?”   商震道:“你当然敢,如果他们不去,你一定会出手的,这一点他们也知道。 ”   他淡淡地接着道:“可惜那位谢姑娘还有位尊长,如果他们去把她找出来交给 了你,那个人也绝不会放过他们的。”   铁燕夫人道:“他们宁可得罪我,也不敢得罪那个人?”   商震道:“他们都是当今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联手对付你,也许还有一点希 望,要对付那个人,简直连一点机会都没有。”   铁燕夫人道:“那个人是谁?”   商震道:“谢晓峰,翠云山、绿水湖、神剑山庄的谢晓峰。”   他叹了口气,接着道:“你要找的那位谢姑娘,就是谢晓峰的女儿。”   铁燕夫人的脸色变了,眼睛里立刻充满惊讶、愤怒和怨毒。   商震淡淡道:“燕子双飞的魔刀虽然可怕,谢家三少爷的神剑好像也不差。”   铁燕夫人厉声道:“你说的是真话?谢晓峰怎么会有女儿?”   商震道:“连你们都有儿子,谢晓峰为什么不能有女儿?”   铁燕夫人神情变得更可怕,一字字道:“现在我们已经没有儿子了,谢晓峰也 不能有女儿了。”   她的声音凄厉,眯起的眼睛里忽然露出刀锋般的光,盯在孙伏虎脸上:“那个 姓谢的丫头藏在哪里?你说不说?”   孙伏虎的脸色惨白,咬紧了牙关不开口。   商震道:“他绝不会说的。少林门下在江湖中一向受人尊敬,他若将谢晓峰的 女儿出卖给魔教,非但谢晓峰不会放过他,连他的同门兄弟都绝不会放过他的。”   他微笑,又道:“既然同样都是要死,为什么不死得漂亮些?”   孙伏虎嘶声道:“我们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我?”   商震淡淡道:“因为我不要脸,连死人屁股上的皮都可以戴在脸上,我还有什 么事做不出!”   孙伏虎叹了口气,道:“江湖朋友若知道五行堡主居然是个这样的人,心里不 知会有什么感觉。”   商震道:“我知道,那种感觉一定就跟我对你们的感觉一样。”   钟展忽然道:“他不说,我说。”   铁燕夫人冷笑道:“我就知道迟早总有人会说出来的。”   钟展道:“只不过我也想先跟商堡主说句话。”   他慢慢地走到商震身旁。   商震并不是完全没有提防他,只不过从未想到这么一位成名剑客居然会咬人而 已。   他一直在盯着钟展的手,商震两只手都在背后。钟展附在商震耳边,悄俏道: “有件事你一定想不到的,就正如我也想不到你居然会借刀杀人一样,所以你才会 听我说这句话。”   他忽然一口把商震的耳朵咬了下来。   商震负痛蹿起,孙伏虎吐气开声,一拳打上了他的胸膛。   没有人能挨得起这一拳,他身子从半空中落下来时,骨头至少已断了二十六八 根。   钟展将他那只血淋淋的耳朵吐在他身上:“我知道你一定也想不到我是个这么 样的人。”   铁燕夫人忽然叹了口气,道:“非但他想不到,连我都想不到。”   她脸上的表情很奇怪:“当今江湖中的英雄豪侠如果都是你们这样的人,那就 好极了。”   铁燕长老忽然道:“杀一儆百,先杀一个。”   铁燕夫人道:“我也知道一定要先杀一个,他们才肯说。”   遇到重大的决定,她总是要问她的丈夫:“先杀谁?”   铁燕长老慢慢地从衣袖中伸出一根干瘪枯瘦的手指。   每个人都知道,他这根手指无论指着什么人,那个人就死定了。   除了南宫华树外,每个人都在向后退,退得最快的是梅花。   他刚想躲到南官华树身后去,这根干瘪的手指已指向他。   铁燕夫人道:“好,就是他。”   说完了这四个字,她手里就忽然出现了一柄刀。   一把四尺九寸长的长刀,薄如蝉翼,寒如秋水,看来仿佛是透明的。   这就是燕子双飞的魔刀。   昔年魔教纵横江湖,做视武林,将天下英雄都当做了猪狗鱼肉,就因为他们教 主坛下有一剑、一鞭、一拳、双刀。   平时谁也看不见她的刀,固为这柄刀是缅铁之英百炼而成的,可刚可柔,不用 时可以卷成一圈,藏在衣袖里。   只要这把刀出现,就必定会带来血光和灾祸。   铁燕夫人轻抚着刀锋,悠悠他说道:“我已有多年未曾用过这把刀了。我不像 我们家的老头子,我的心一向很软。”   她又眯起了眼看着梅花道:“所以你的运气实在不错。”   梅花一向是个很注意保养自己的人,脸色一向很好。   可是现在他脸上已看不见一点血色,他实在不明白自己的运气有什么好?   铁燕夫人道:“我还记得,我最后杀的一个人是彭天寿。、彭天寿是”五虎断 门刀”的第一高手。   五虎断门刀是彭家秘传的刀法,刚烈、威猛、霸道,“一刀断门,一刀断魂” ,称霸江湖八十年,很少有过放手。   彭天寿以掌中一柄刀横扫两河群豪,四十年前忽然失踪,谁也不知道他已死在 燕子刀下。   彭天寿是孟开山的好朋友。   听到这个名字,孟开山的脸色也变了,是不是因为他又想起了四十年前保定城 外长桥上那件他永远都忘不了的事?   铁燕夫人道:“我用杀过彭天寿的这把刀来杀你,让你们的魂魄并附在这把刀 上,你的运气是不是很好?”   梅花已经是个老人,最近已经感觉到有很多地方不对了,只要一劳动,心就会 跳得很快,而且时常都会刺痛。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活不了太久。   他应该不怕死的。   可是他忽然大声道:“我说!你要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   老人的性命已不长,一个人应该享受到的事,他大多都已享受过现在他还能够 享受的事已不多。   奇怪的是,越老的人越怕死。   铁燕夫人道:“你真的肯说?你不怕谢晓峰对付你?”   梅花当然怕,怕得要命。   但是现在谢晓峰还远在千里外,这把刀却已在他面前。   对一个怕死的人来说,能多活片刻也是好的。   梅花道:“刚才商震告诉我,他已把那位谢姑娘藏在……”   他没有说完这句话。   忽然间刀光一闪,他的咽喉忽然就已被割断。   越怕死的人往往死得越快,这也是件很奇怪的事。   非常奇怪。   铁燕夫人手里有刀。   割断梅花咽喉的这一刀,却不是她的刀。   她看见了这一刀,但是她居然来不及阻挡。梅花也看见了这一刀,他当然更没 法闪避。   这一刀来得实在太快。   刀在丁鹏手里。   大家看见他手里这把刀的刀光时,还没有看见他这个人。   大家看见他这个人时,梅花的咽喉已经被他的刀割断。   刀尖还在滴血。这把刀本来就不是那种吹毛断发、杀人不带血的神兵种器。   这把刀只不过是把很普通的刀,只不过刀锋是弯弯的。   铁燕夫人笑了。   现在她虽然已经是个老太婆,可是一笑起来,那双眯起来的眼睛还是很迷人, 仿佛又有了四十年前的风韵。   现在还活着的人,已经没有几个看到过她这种迷人的风韵。   看见过她这种风韵的人,大多数四十年前就已经死在她的刀下。   那些人究竟是死在她刀下的,还是死在她笑容下的?   恐怕连他们自己部分不太清楚。   只有一点绝无疑问。   那时她的刀确实快,笑得的确迷人。   那时看见她笑容的人,通常都会忘记她有把杀人的快刀。   现在她的刀还是很快,很可能比四十年前更快,但是她的笑容已远不如她四十 年前那么迷人了。   她自己也知道这一点。   只不过久已养成的习惯,总是很难改变的。   她准备要杀人时,还是会笑,她已准备在笑得最迷人时出手。   现在已经是笑得最迷人的时候。   她还没有出手。   因为她忽然觉得她准备要杀的这个年轻人很奇怪。   这个年轻人用的也是刀,就在一瞬前,他还用刀杀过人。   奇怪的是,如果不是因为他手里还有把滴血的刀,无论谁都绝对看不出他在一 瞬前杀过人,更看不出他的刀有那么快。   他看来就像是个刚从乡下来的大孩子,一个很有家教、很有教养、性情很温和 的大孩子,仿佛还带着种乡下人的泥土气。   而且他也在笑,笑得也很迷人,很讨人欢喜,甚至连她都有点怀疑,刚才一刀 割断梅花咽喉的,是不是这个年轻人?   出现的是丁鹏。   丁鹏笑容温和,彬彬有礼,让人也很容易忘记他手里有把杀人的快刀。   他微笑着道:“我姓丁,叫丁鹏,我就是这里的主人。”   铁燕夫人也带着笑,轻轻叹了口气,道:“想不到你总算还是来了。”   丁鹏道:“其实我早就应该来的。”   铁燕夫人道:“哦?”   丁鹏道:“贤伉俪刚到达里来的时候,我就已知道。”   他笑得更温和有礼:“那时候我就已应该来恭候两位的大驾。”   铁燕夫人道:“那时候你为什么没有来?”   丁鹏道:“因为那时候有些事我还不太明白。”   铁燕夫人造:“哪些事?”   丁鹏道:“两位的身份来历、两位的大驾为什么会忽然光临?到这里来找的是 谁?那时候我还不太明白?”   铁燕夫人道:“现在你已经全部明白了?”   丁鹏笑了笑,道:“昔年江湖中威名最盛、势力最大的帮派,既不是少林,也 不是丐帮,而是崛起在东方的一个神秘教派,他们的势力在短短的十年之中就已横 扫江湖、君临天下。”   铁燕夫人道:“还不到十年,最多也只不过七八年。”   丁鹏道:“就在那短短七八年间,死在他们手下的江湖豪杰至少已有七八百个 !”   铁燕夫人道:“可是真正配称为豪杰的人,也许连七八个都不到。”   丁鹏道:“那时候江湖中的人对他们既恨又怕,所以就称他们为魔教。”   铁燕夫人道:“这名字其实并不坏。”   丁鹏道:“江湖中古老相传,都说这位魔教的教主是个很了不起的人,不但有 大智慧、大神通,武功也已超凡入圣。”   铁燕夫人道:“我敢保证,近五百年来,江湖中绝没有任何人的武功能胜过他 。”   丁鹏道:“可是他自己却一向很少露面,所以江湖中非但很少有人见到过他的 真面目,看见他出手的更没有几个。”   铁燕夫人造:“很可能连一个部没有!”   丁鹏道:“除了他之外,魔教中还有四位护法长老。魔教能称霸江湖,可以说 都是这四位护法长老打出来的天下。”   铁燕夫人道:“那倒一点都不假!”   丁鹏道:“贤伉俪就是这四大护法之一,燕子双飞一向形影不离,两个人就等 于一个人。”   他叹了口气接道:“现在的年轻夫妇,像两位这么恩爱的已不多了!”   铁燕夫人道:“的确不多。”   丁鹏道:“我刚才说出来的这些事,我想别人一定也已经全部知道。”   铁燕夫人道:“你是不是还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   丁鹏道:“还知道一点。”   铁燕夫人道:“你说!”   丁鹏道:“贤伉俪是在六十年前结为连理的,夫人的娘家本来就姓燕,闺名叫 做灵云,本来是教主夫人的女伴。”   铁燕夫人一直在笑。   丁鹏知道的那些事,并没有让她觉得惊奇。   现在她却已开始惊奇了,她想不通这年轻人怎么会连她的闺名都知道。   丁鹏道:“两位早年纵横江湖,直到魔教退出江湖后,才生了一位公子,想不 到却在三天之前,死在一位谢姑娘的手里。”   铁燕夫人脸色已变了,冷冷道:“说下去!”   丁鹏道:“当时谢姑娘并不知道他的来历,商堡主和田一飞也不知道,所以才 会出手伤了他。”   铁燕夫人冷笑道:“对一个不知道来历的人,就可以随便出手?”   丁鹏道:“那只因为令公子也不知道谢姑娘的来历,谢姑娘又不巧是位江湖少 见的绝色美人。”   他说得很含蓄,刚好让每个人都能听懂他的意思。   现在大家才知道,为什么铁燕夫妻一定要将谢晓峰的女儿置之于死地。   因为她杀死了他们的独生子。   她的名字叫小玉。   每个认得她的人,部说她是个又温柔又文静又听话的乖女孩。   只不过这次她却做了件不太乖的事。   这次她是偷偷溜出来的,至少她自己认为是偷偷溜出来的。   今年她才十六岁。   十七岁正是最喜欢做梦的年纪,每个十六岁的女孩子部难免会有很多美丽的幻 想,不管她乖不乖都一样。   “圆月山庄”这名字本身就能带给人很多美丽的幻想。   所以她看到丁鹏派专人送去的请帖时,她的心就动了。   ——美丽的圆月山庄,来自四方的英雄豪杰、少年英侠。   对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来说,诱惑实在太大。   可是她知道她的父亲绝不会让她来的,所以她就偷偷地溜了出来。   她以为她能瞒过她的父亲,却不知道这世上一向很少有人能瞒得过谢晓峰。   他并没有阻止她。   他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曾经做出过很多被别人认为是“反叛”的事。   他知道大多的约束和压力,反而会造成子女的“反叛”。   可是一个十六岁的女儿要单独在江湖中行走,做父亲的总难免还是有点不放心 。   幸好住在他们附近的五行堡主正好也要赴丁鹏的约,他正好托商震照顾她。   有这么样一位江湖中的大行家在路上照顾她,当然是绝不会出事的了。   何况还有田一飞。   田一飞当然绝不会错过任何一个能接近她的机会,更不会让她吃一点亏的。   所以谢晓峰已经觉得很放心。   他想不到魔教中居然还有人在江湖走动,更想不到铁燕夫妻会有个好色的儿子 ,居然会偷看女孩子洗澡。   那天是十二月十二,天气很冷。   她要客栈的伙计烧了一大锅热水,在房里生了一大盆火。   她从小就有每天洗澡的习惯。   她把门窗都闩了起来,舒舒服服地在热水里泡了将近半个时辰。   正在她准备穿衣服的时候,她忽然发现有人在外面偷看。   她看到门底下的小缝里有一双发亮的眼睛。   她叫了起来。   等她穿好衣服冲出去的时候,田一上飞和商震已经把偷看的那个人困住了。   这人是个斜眼瘸腿。又丑又怪的残废。   这种人面对着女孩子的时候很可能连看她一眼的勇气部没有,但是有机会偷看 时却不会错过。   奇怪的是,这样一个人,武功居然还不弱,商震和田一飞两个人联手,居然还 没有把他制住。   于是她就给了他一剑。   她手里刚好有把剑,她刚好是天下无双的剑客谢晓峰的女儿。   当时就连商震都没有想到,这淫狠的残废竟是魔教长老的独生子。   一个玉洁冰清、守身如玉的女孩子,怎么受得了这种侮辱!   无论对谁来说,她杀人的理由都已足够充分。   丁鹏道:“我本来早就应该来的,可是我一定要先将这些事全部调查清楚!”   因为他是这里的主人。   他处理这件事,一定要非常公正。   丁鹏又道:“要问清这件事,我当然一定要先找到谢姑娘。”   铁燕夫人造:“你已经找到了她?”   丁鹏道:“我也不知道商堡主将她藏到哪里去了,这里可以藏身的地方又不少 ,所以我才会找了这么久。”   他接着道:“幸好商堡主来得也很匆忙,对这里的环境又不熟,能找到的藏身 处绝不会大多,所以我总算还是找到了她。”   要在这么大的庄院中找一个人,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容易。   可是他却说得轻描淡写,好像连一点困难都没有。   铁燕夫人看着他,忽然发现这个乡下大孩子并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   他实在远比他外表看来厉害得多。   丁鹏道:“我知道商堡主是绝不会把她交出来的,他受了谢先生之托,宁死也 不会做这种事。”   铁燕夫人冷冷道:“你当然也跟他一样,宁死也不肯说出她在哪里?”   丁鹏道:“我用不着说。”   他笑了笑,淡淡地接着道:“我已经把她带到这里来了。”   这句话说出未,每个人都吃了一惊,就连铁燕夫人都觉得很意外。   他一刀割断梅花的咽喉,为的当然是不让梅花说出谢小玉的下落。   可是他自己却将她带来了。   水阁有门。   他推开门,就有个看来楚楚动人的女孩子,低着头从门外走了进来。   她脸上还有泪痕,泪痕使得她看来更柔弱、更美丽。   只要看过她一眼的人,一定就能看得出她是个多么乖的女孩子。   像这么样的一个女孩子如果会杀人,那个人一定非常该死。   丁鹏忽然问:“你就是谢小玉姑娘?”   “我就是。”   “前天你是不是杀了一个人?”   “是的。”   她忽然抬起头来,直视着铁燕夫妻:“我知道你们是他的父母,我知道现在你 们一定很伤心,可是如果他没有死,如果我还有机会,我还是会杀了他。”   谁也想不到这么样一个柔弱的女孩子,会说出这么刚强的话来。她身子里流着 的毕竟是谢家的血,这一家人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绝不会低头的。   自从她和丁鹏出现了之后,铁燕夫人反而镇定了下来。   一个身经百战的武林高手,正如统率大军决战于千里外的名将,到了真正面对 大敌时,反而会变得特别镇静。   她一直在静静地听着,等他们说完了,才冷冷地道:“你一定要杀他,是不是 因为他做错了事,他该死?”   小王道:“是。”   铁燕夫人道:“杀错人的人,是不是也该死?”   小玉道:“是。”   铁燕夫人道:“你若杀错了人呢?”   小玉道:“我也该死。”   铁燕夫人忽然笑了,笑得说不出的凄厉可怖,忽然大吼:“你既然该死,为什 么还不死!”   凄厉的笑声中,刀光已闪起,一刀往小玉头顶上劈了下去。   大家都看过她这一刀。   一刀劈下,这个温柔美丽的女孩子就要活生生被劈成两半。   谁部不忍再看。   有的人已扭转头,有的人闭上了眼睛。   想不到达一刀劈下后,竟好像完全没有一点反应,也没有听到一点声音。   大家又忍不住回头去看。   谢小玉居然还是好好地站在那里,连头发都没有被削断一根。   铁燕夫人那柄薄如蝉翼、吹毛断发的燕子刀却已被架住,被丁鹏架住。   两把刀相击时,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两把刀竞好像忽然被粘在一起。   铁燕夫人手背上青筋一根根凸起,额角上的青筋也一根根凸起。   丁鹏看来却还是很从容,淡淡他说道:“这是我的家,他们都是我的客人。只 要我还在这里,谁也不能在这里杀人。”   铁燕夫人厉声道:“该死的人也不能杀?”   丁鹏道:“谁该死?”   铁燕夫人道:“她该死,她杀错了人。我儿子是绝不会偷看她洗澡的,就算她 跪下来求我儿子去看,我儿子也不会看。”   她又发出了那种凄厉而可怖的笑声,一字字道:“固为他根本看不见!”   这种笑声实在教人受不了,连丁鹏都听得毛骨惊然,忍不住问:“他怎么会看 不见?”   铁燕夫人道:“他是个瞎子!”   她还在笑。   笑声中充满了悲伤、愤怒、冤屈、怨毒,她笑得就像是一条垂死的野兽在嘶喊 。   “一个瞎子怎么会偷看别人洗澡?”   小玉仿佛连站都站不住了,整个人都几乎倒在丁鹏身上。   了鹏道:“他真的是个瞎子?”   小玉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铁燕夫人造:“就算她真的不知道,可是一定有别人知道。”   她的声音更凄厉:“所以他们不但杀了他,而且把他的脸都毁了。”   小玉苍白的脸上已全无血色,颤声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一直石像般站在那里的铁燕长老,忽然一把将商震提了起来。   他好像还是站在那里没有动,商震倒下去的地方明明距离他很远。   可是他一伸手,商震就被他像提口破麻袋一样提了起来。   商震看来明明已经死了,现在却忽然发出了痛哭般的呻吟。他根本没有死。   他故意挨那一拳,只因为他要乘机装死,因为他知道他能挨得起孙伏虎的一拳 ,却绝对没有法子挨过燕子双飞的一刀。   铁燕长老道:“我看得出你不想死,只要能活下去,什么事你都肯做。”   商震不能否认。为了要活下去,他已经做出了很多别人想不到他会做的事。   铁燕长老道:“你应该知道,魔教的‘天魔圣血膏’是天下无双的救伤灵药。 ”   商震知道。   铁燕长老道:“你也应该知道,‘无魔搜魂大法’是什么滋味。”   商震知道。   铁燕长老道:“所以我可以教你好好地活下去,也可以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 能。”   商震已经明白他的意思,忽然嘶声道:“我说实话,我一定说实话!”   铁燕长老道:“那天在门缝下面偷看谢小玉洗澡的是谁?”   商震道:“是田一飞!”   商震流着泪,说出了这故事另外的一面。   “那天天气很冷,我想要伙计送壶酒到房里来,刚走出门,就看见田一飞伏在 谢姑娘的门下面,那时候谢姑娘正好也发现外面有人在偷看,已经在里面叫了起来 。”   “我本来想把田一飞抓住,可是他已经跪下来苦苦求我,叫我不要毁了他一生 。”   “他还说,他一直在偷偷地爱慕着谢姑娘,所以才会一时冲动,做出这种见不 得人的事。”   “我跟他的姑母本来就是多年的好朋友,我也相信他不是有意做这种事的。”   “所以我的心已经软了,想不到我们说的话,竟被另外一个人听见。”   “那人是个残废,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田一飞一看见他,就跳起来要杀他灭 口。”   “想不到他的武功居然极高,田一飞竟不是他的对手。”   “我不能眼看着田一飞被人杀死,只好过去帮他。”   “但是我可以发誓,我绝没有要杀人的意思,绝没有下过毒手。”   “那时候谢姑娘已经穿好衣服冲出来了,田一飞生怕他在谢姑娘面前将秘密揭 穿,故意大声呼喊,所以他才没有听见谢姑娘刺过去的那一剑。”那时候我还不知 道他是个瞎子,更不知道他是铁燕公子。”   “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   这是个令人作呕的故事,说完了这故事,连商震自己都在呕吐。   为了要教他继续说下去,铁燕长老已经教他吞下了一勺天下无双的续命救伤灵 药“天魔圣血膏”。   可是现在他又吐了出来。   没有人再看他一眼。   名震天下、富贵如王侯的五行堡主,此刻在别人眼中看来,已不值一文。   商震忽然又在嘶喊:“如果你们在我那种情况下,是不是也会像我那么做?”   没有人理他,可是每个人都已经在心里偷偷地问过自己。   ——我会不会为了飞娘子的侄儿牺牲一个来历不明的残废?会不会为了保住自 己的性命又将这秘密说出来?   谁也没有把握能保证自己在他那种情况下不会那么做。   所以没有人理他,没有人再去看他一眼,园为每个人都生怕从他身上看到自己 。   商震的嘶喊已停顿。   不想死的人也会死,越不想死的人,有时候反而死得越快。窗外冷风如刀,每 个人手脚是冰冷的,心也在发冷。   铁燕长老脸上却还是连一点表情都没有,冷冷地看着丁鹏,冷冷道:“我是魔 教中的人,我的儿子当然也是。”   丁鹏道:“我知道。”   铁燕长老道:“江湖中的英雄好汉们都认为只要是魔教中的人就该死。”   了鹏道:“我知道。”   铁燕长老道:“我的儿子是不是也该死?”   丁鹏道:“不该!”   他不能不这么说,他自己也被人冤枉过,他深深了解这种痛苦。   铁燕长老道:“你是这里的主人,你也是我近五十年来所见过的最年轻的高手 ,我只问你,在这件事中,该死的人是谁?”   丁鹏道:“该死的人都已经死了。”   铁燕长老道:“还没有。”   他的声音冰冷:“该死的人还有一个没有死。”   谢小玉忽然大声道:“我知道这个人是谁!”   她苍自的脸上又有了泪痕,看来是那么凄楚柔弱,仿佛连站都站不稳。但是她 绝不退缩。   她慢慢地接着道:“现在我已经知道我杀错了人,杀错了人的都该死。”   铁燕长老道:“你准备怎么样?”   谢小玉没有再说话,连一个字都没有再说。   她忽然从衣袖中抽出了一柄精光夺目的短剑,一剑刺向自己的心脏。              第一一章 双刀合壁   谢小玉今年才十七岁,正是锦绣般的年华,花一般的美丽。   十六岁的女孩子,有谁会想死?   她也不想死。   可是到了非死不可的时候,她也不怕死。   困为她是谢晓峰的女儿。   她血管里流着的是谢晓峰血中的血,她抽出来的剑是谢家的神剑。   是杀人的剑,不论是杀别人还是杀自己,都同样快。   可是这一剑并没有刺入她的心脏。   因为丁鹏的刀更炔。   刀光一闪,她手里的剑已飞起,“夺”的一声钉入了水阁的横梁,就好像一根 钉子钉入了一块豆腐里,一尺三寸长的剑锋,已完全没入了特地从柳州运来的花岗 石般坚实的粱木里。   谢小玉也被这一刀的威力震惊,过了很久才黯然道:“我自己要死,你为什么 不让我死?”   丁鹏道:“你不该死,也不能死!”   谢小玉看着他,美丽的眼睛里露出种极复杂的感情,也不知是钦佩,还是感激 ?   这一刀虽然震脱了她手里的剑,却征服了她的心。   十六岁的女孩子,有谁不仰慕英雄?   铁燕夫人看看她,又看看了鹏,忽然冷笑,道:“我明白了!”   丁鹏道:“你明白了什么事?”   铁燕夫人道:“要杀谢小玉,就得先杀了你。”   丁鹏的回答简短而肯定:“是的。”   铁燕夫人又眯起了眼看着他手里的刀,道:“要杀你,好像并不容易。”   丁鹏道:“大概不太容易!”   铁燕夫人道:“你这把刀看来好像是弯的。”   丁鹏道:“好像有一点弯。”   铁燕夫人道:“近三十年来,江湖中好像从未出现过用弯刀的人。”   丁鹏道:“我的脖子却是直的,跟别人一样直,一样可以砍得断。”   铁燕夫人道:“近三十年来,江湖中也没有人看见过我们的燕子双飞、双刀合 壁。”   丁鹏道:“今天我是不是可以看见了?”   铁燕夫人道:“是。”   丁鹏道:“能看到你们燕子双飞、双刀合壁的人,还能活下去的一定不太多? ”   铁燕夫人道:“好像连一个都没有!”   丁鹏笑了笑道:“可是今天我说不定会让你们破例一次。”   铁燕夫人也笑了笑,道:“我也希望你能让我们破例一次。”   她的身子一转,忽然间就已到了她的丈夫身旁,她的腰居然仍如少女般灵活柔 软。   铁燕长老还是没有动、没有表情,可是忽然间刀已在手。   他的刀也同样薄如蝉翼,看来仿佛是透明的。   他的刀更长。   每个人都在往后退,退出了很远,每个人都已感觉到刀上的杀气。   铁燕夫人忽然又轻轻说了句:“他这把刀是弯的!”   铁燕长老道:“我们以前也杀过用弯刀的人。”   铁燕夫人道:“因为那些人弯刀一出于,也是直直地劈下来。”   铁燕长老道:“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铁燕夫人道:“幸好他不是那个人。”   铁燕长老道:“幸好他不是。”   他们说的话,在别人听来,好像根本全无意义。   他们说的话,别人根本听不懂。   丁鹏懂。   弯刀的可怕,并不在刀的本身。   弯刀出手,也要直劈,无论多弯曲的东西落下时,都是直直地落下去。   这是物体的定律,谁也不能改变。   但是丁鹏的刀法却改变了这定律,困为他的刀法根本不是人间所有。   他的刀法是“狐”的刀法。   铁燕夫妻为什么说世上只有一个人是例外?难道这个人也有“狐”一样的神通 ,能用一种巧妙的力量改变物体的定律?   这个人是谁?   丁鹏没有机会再想,因为他眼前已闪起了刀光,比闪电更耀眼的刀光。   燕子双飞,双刀合壁。   他们本来明明是两个人、两把刀,可是在这一刹那间,两个人仿佛忽然合而为 一,两把刀仿佛忽然变成了一把刀。   这也是物体的定律。   如果铁燕夫人一刀的力量是五百斤,铁燕长老一刀的力量也是五百斤。   那么他们两把刀合力击出,本来就应该有千斤之力。   可是世上却有些人能用某种巧妙的方法将这种定律改变。   他们双刀合壁,力量竟增加了一倍,本该是一千斤的力量,竟增加为两千斤。   力量增加了一倍,速度当然也要增加一倍。   这还不是“燕子双飞”最可怕的一点。   他们的双刀合壁,两把刀明明已合而为一,却又偏偏仿佛是从两个不同的方向 劈下来的。   他们明明是砍你的右边,可是如果你往左闪避,还是闪不开。   你往右闪,更闪不开。   这意思就是说,只要他们的“燕子双飞、双刀合壁”一出手,你根本就闪不开 。   双刀合壁,力量倍增,就好像是四位高手的合力一击。   你当然更无法招架。   双刀合壁,浑如一体,根本就完全没有破绽。   你当然也破不了。   所以他们这一刀确实从未失手过,他们相信这一次也绝不会例外。   就在他们的刀光闪起的那一瞬间,丁鹏的刀也出手了。   弯刀出手,也要直劈。   丁鹏好像也不例外,他这一刀劈出时,好像也是直直的。   但是这笔直劈出来的一刀,竞忽然闪起了一道弯弯的刀光。   燕子双刀都是精钢百炼、吹毛断发的利刃,刀光亮如闪电。   丁鹏的刀只不过是把很普通的刀。   可这一道弯弯的刀光闪起时,燕于双刀闪电般的刀光竞忽然失去了颜色。   双刀合壁,明明已合而为一,浑如一体,绝对没有一点破绽。   可是这道弯弯的刀光竟忽然弯弯地从中间削了进去,削入了他们的刀光中。   谁也看不出这一刀是怎么削进去的,只听见“叮”的一声响。   只有轻轻的一声响,亮如闪电般的刀光忽然消失不见。   那道弯弯的刀光却还在,又弯弯地一转。   然后所有光芒都消失,所有的声音都沉寂,所有的动作都停顿。   天地间忽然变得死一般沉寂。   丁鹏还是像一瞬前那么样静静地站在那里,好像根本没有动过。   可是他手里的刀,刀尖已经在滴着血。   铁燕夫妻也还是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刀也还在手里,好像也没有什么变化。   可是他们的脸上和手腕上却都有了一道刀痕,弯弯的刀痕,弯如新月。   鲜血慢慢地从他们伤口中沁出来,开始的时候还很淡。   他们的脸色好像也没有什么变化,只不过显得有点迷悯,就好像一个人忽然看 到一件他无法理解的事情时那忡样子。   可是忽然间所有的事都起了惊人的变化。   他们脸上那道弯如新月、淡如斩月的刀痕忽然绽开了,脸上的血肉就好像一颗 玉米在热锅里忽然绽裂,露出了白骨。   他们手里的刀也忽然掉了下去,连着他们握刀的那只手一起掉了下去。   但是他们脸上却连一点痛苦的样子都没有,因为恐惧已经使得他们连这种痛苦 都忘了。   没有人能形容出他们眼睛里露出的那种恐惧。   就连大家刚才忽然看见一个人被他们一刀分成两半时,都没有他们现在这么恐 惧。   他们的恐惧竟似已超越了恐惧的极限。   他们怕的并不是这个能一刀毁了他们的人,他们怕的是这个人手里的这把刀。   这把弯弯的刀。   刀并不可怕。   一个人如果怕一把刀,通常都因为他们怕用刀的人,怕这个人的刀法,怕这个 人用刀杀了他。   但是他们怕的却是这把刀。   这把刀的本身,仿佛就带着某种能将他们灵魂都撕裂的恐惧。   这种恐惧不但令他们忘记了痛苦,而且激发了他们生命中某种奇异的潜力。   所以他们脸上的血肉虽然已绽裂,一只手虽然已断落,可是他们并没有倒下去 。   他们竟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受了伤,根本不知道手已断了。   这种恐惧就像是双看不见的手,扼住了每个人的咽喉。   没有人出声,甚至没有人能呼吸。   第一个开口的,竟是那从来不太说话的铁燕长老,他一直在看着了鹏手里的刀 ,忽然道:“你用的是把弯刀。”   丁鹏道:“是有一点弯。”   铁燕长老道:“不是只有一点点,你用的是把真正的弯刀。”   丁鹏道:“哦?”   铁燕长老道:“天上地下,古往今来,只有一个人能用这种刀。”   了鹏道:“哦?”   铁燕长老道:“你不是那个人。”   丁鹏道:“我本来就不是,我就是我。”   铁燕长老道:“你用的这把刀,也不是他的刀。”   了鹏道:“这把刀本来就是我的。”   铁燕长老道:“你的这把刀上没有字。”   他已经盯着这把刀看了很久,他的眼比鹰更锐利。   丁鹏道:“这把刀上本来应该有字?”   铁燕长老道:“应该有七个字。”   了鹏道:“哪七个字?”   铁燕长老一个字一个字他说:“小楼一夜听春雨。”   小楼一夜听春雨。   青青的那把弯刀上,的确有这七个字。   这七个字本来只不过是一句诗,一句意境非常美的诗,带着种欲说还休的轻愁 ,带着种美得令人心碎的感情。   可是铁燕长老说出这七个字,声音中却只有恐惧。   一种几乎接近敬畏的恐惧。   一种人类只有在面对神鬼时才会产生的敬畏。   这句诗却连一点令人恐惧的地方都没有。   丁鹏又想起了初遇青青时见到的那个金袍长髯的老人。   他说出这句诗的时候,仿佛也带着和铁燕长老同样的感情。   他们对这一句很普通的诗,为什么会有这么特别的反应?   这两个人之间,是不是也有某种神秘的联系?   他们怎么会知道青青的弯刀上有这么样一句诗?   铁燕长老又在问:“你以前有没有听过这七个字?”   丁鹏道:“我听过,这是句传诵已久的名诗。”   铁燕长老道:“你知不知道这七个字的意思?”   丁鹏道:“我知道。”   铁燕长老眼睛里又发出了光,道:“你真的知道?”   丁鹏道:“这意思就是说,一个春天的晚上,有一个寂寞的人独坐小楼,听了 一夜春雨声。”   铁燕长老不停地摇头,哺哺道:“不对,不对,完全不对。”   丁鹏道:“难道这句诗里面还有什么别的含意?”   铁燕长老道:“这七个字说的是一个人。”   丁鹏道:“什么人?”   铁燕长老道:“一个天下无双的神人,一把天下无双的神刀。”   他又在摇头:“不对,不对,你绝不会认得这个人的!”   丁鹏道:“你怎么知道我绝不会认得他?”   铁燕长老道:“因为他久已不在人世了,你还没有出生时。他就已不在人世了 。”   他忽又厉声道:“但是你刚才使出的那一刀,却绝对是他的刀法!”   丁鹏道:“哦?”   铁燕长老道:“天上地下,古往今来,只有他一个人能使出那一刀。”   丁鹏道:“除了他之外,好像还有一个人。”   铁燕长老道:“谁?”   丁鹏道:“我。”   铁燕长老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不错,除了他之外,还有你。你究竞是什么 人?怎么能使出那一刀的?”   丁鹏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铁燕长老道:“你一定要告诉我。只要你告诉我,我情愿死。”   丁鹏道:“我不说也一样可以杀了你。”   铁燕长老道:“你不能杀我。”   丁鹏道:“为什么不能?”   铁燕长老道:“非但你不能杀我,普天之下,谁也不能杀我!”   他还有一只手。   他忽然从身上拿出块黝黑的铁牌,高高举起,大声道:“你看看这是什么?”   这只不过是块铁牌而已,丁鹏实在看不出它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但是南宫华树的脸色却变了,眼睛里立刻充满了惊奇与敬畏,就好像一个敬神 的人忽然看见了他的神抵。   铁燕长老道:“你一定知道这是什么。”   南宫华树居然承认:“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铁燕长老道:“你说!”   南宫华树道:“这就是昔年天下英雄公认的免死铁令,是神剑山庄和江湖中三 大门帮、七大剑派、四大世家联名要求天下英雄承认的。只要有了这块免死令,无 论他做了什么事,天下英雄都要免除他的一死。”   孙伏虎厉声道:“这是假的,一定是假的!”   南宫华树道:“一定不假,绝对不假。”   孙伏虎道:“神剑山庄和七大剑派都是魔教的死敌,免死铁令怎么会在魔教长 老的身上?”   南宫华树道:“这其中当然有原因。”   孙伏虎道:“什么原因?”   甫宫华树道:“我不能说出来,可是我知道他这块铁令绝对不假。”   他的脸色惨自,一字字接道:“今日如果有人杀了他,就变成了神剑山庄和三 大门帮、七大剑派、四大世家的死敌,七日之内必死无疑。”   说完了这句话,他的身子忽然掠起,蹿出了窗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铁燕夫妻和丁鹏都没有阻拦他,别人根本拦不住他。   他的身子在冰池上接连几个起落,就消失在黑暗中。   他生怕有人逼他说出这其中的秘密,这秘密是他绝对不能说出来的。   铁燕长老道:“我一生杀人无算,现在我还有一只手可以杀人。今日我若不死 ,这里所有的人迟早都要一个个死在我的刀下,你们日日夜夜都要提心吊胆,防备 我去杀你,你们在睡梦中醒来时,说不定己变成了无头的冤鬼。”   他说得很慢,一个字一个字他说出来,每个字里面都仿佛带着种邪恶的诅咒。   大家把他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听在耳里,全身汗毛都一根根竖起。   无论谁都知道,他绝对是个说得出就能做得到的人。   铁燕长老道:“所以你们今天绝不该教我活着离开这里,只可惜你们偏偏又不 能杀我。”   谁也不能否认这一点,谁也不敢与神剑山庄和七大剑派为敌。   铁燕长老道:“但是我自己可以杀死我自己。”   他盯着丁鹏:“只要你说出怎么能使出那一刀的,我就立刻死在这里。”   他居然不惜以自己的性命来换这秘密。   丁鹏的刀法是怎么练成的?跟他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一定要知道?   大家都希望丁鹏说出来。   每个人都有好奇心,这件事本身已经引起了大家的好奇心。   大家都希望铁燕快死。   铁燕长老道:“你说不说?”   丁鹏道:“不说!”   他的回答简单而干脆,就像是一根钉子。   铁燕长老厉声道:“你真的不说?”   了鹏淡淡道:“你杀不了我的,我却随时都可以杀了你。今日我免你一死,可 是以后只要你再杀一个人,我就要你的命。”   他慢慢地接着道:“一块免死铁令只能救你一次,我保证下次谁也救不了你, 就算是神剑山庄的谢庄主亲临,我也杀了你再说。”   这些话他也说得很慢,一个字一个字他说出来,每个字里面都带着种令人不能 不相信的力量、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   在这一瞬间,这个温和的年轻人,竞似忽然变成了个十丈高的巨人。   谢小玉眼睛里又露出那种复杂的表情。   铁燕长老眼睛里的表情却跟她完全不同,他的眼睛里好像有一把毒火、一柄毒 刀、一条毒蛇和一个经过天上地下诸魔群鬼诅咒过的毒咒。   丁鹏道:“我劝你现在最好快走!”   铁燕长老道:“我当然要走,可是有件事我一定要告诉你。”   丁鹏道:“你说!”   铁燕长老道:“不管你那一刀是从哪里学来的,都必将为你带来无穷无尽的灾 祸。”   他的眼睛更毒:“就算你能用那一刀纵横天下,但是灾祸却必将永远跟着你, 日日夜夜、时时刻刻地跟着你。就算你能用那一刀换来天下无双的声名,但是你这 一生都必将永远活在悲苦伤痛中,然后再伤心而死。”   他忽然仰面向天,厉声呼喊:“有天上地下所有的神魔恶鬼为证,这就是你这 一生的命运!”   这就是他的毒咒。   寒风冷飓飓地吹过冰池,黑暗中也不知有多少妖魔恶鬼在听着他的这个毒咒。   然后他们夫妻也投入了这一片比毒血还浓的黑暗,投入了魔鬼群中。   丁鹏一直在静静地听着,看来还是那么安详镇定。   谢小玉忽然冲过来,拉起他的手,道:“你千万不要听他们的鬼话。”   她的手冰冷,她的声音却温柔如春水:“这种鬼话你连一个字都不要相信。”   丁鹏沉默着,过了很久才缓缓道:“鬼话有时都很灵的!”   谢小玉的手更冷,冷得发抖。   丁鹏看着她,忽然笑了笑,道:“可是他们说的话我连一个字都不信,因为他 们说的不是鬼话,他们是人,不是鬼。”   谢小玉也笑了。   她的声音更温柔:“就算他们真的是鬼,我相信你也不会怕他们的。我相信不 管是天上还是地下,都绝没有能让你害怕的事。”   天下有什么比十六岁的少女对心目中的英雄的赞美更令男人动心?   而这个男人恰好又正是被她所赞美的英雄。   天下有什么比无邪的少女的全心全意的信赖更令男人觉得自豪?   而她又是个美丽绝伦的少女。   但是丁鹏却并没有为这些而陶醉。   他虽然是个男人,但是却不同于流俗。   他有一个“狐妻”青青,青青跟谢小玉看起来一样的美丽、一样的无邪。   青青目中流露的无邪的信任与无声的赞美,远比谢小玉用言辞作表现的更多。   对于这一套,他不但见得多了,而且似乎已经有点腻了。   何况他还有一件心中的隐痛。   那就是柳若松的妻子。那个化名叫可笑的女人,那条卑贱的母狗!   也是用这种无邪少女的天真欺骗了他,损害了他高贵的情操。   因此,他的笑容突然从脸上冻结了,声音也冻结了,冷冷地撒开了谢小玉的手 ,冷冷地道:“你真是谢晓峰的女儿?”   谢小玉吃惊地望着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使这个男人变得冷漠了。   她只有惶恐地回答道:“是……是的!”   丁鹏更冷地道:“可是别人都说谢晓峰没有女儿。”   谢小玉笑了起来,道:“家父行事很少为人所知,神剑山庄更少有人前去,别 的人怎么会知道?”   丁鹏冷笑道:“名满天下的谢家三少爷自然是不屑与俗人来往的!”   谢小玉忽然明白了,笑道:“你可是因为我父亲没有接受你的邀请而生气?”   “不敢。我只是顺便发了张帖子给他,并没有想他真会来的。”   谢小玉道:“这一点你要原谅他,多少年来,家父已经谢绝酬酢,连多年的老 朋友他都避不见面了。”   她的脸上又呈现了无邪的笑靥,道:“可是我要来,他并没有禁止,而且还叫 商震跟田一飞跟来保护我,可见他还是很尊重你这个人的!”   丁鹏冷笑道:“他应该尊重,固为他派出保护你的人不但没有保护你,反而惹 下了麻烦。倒是我这个他瞧不起的人,不在乎开罪两个人见人怕的魔教长老,从铁 燕双飞的手中救下了他的女儿。”   谢小玉的目中又流露出光彩,道:“你不但救了我,还击败了铁燕双飞。家父 知道了,也一定会认为这是很了不起的。”   她很快地补上了一句:“当然了,他也会很感激你的。”   丁鹏冷冷地道:“如果他很感激我,他就欠我一声道谢。如果他认为我还算过 得去,就欠我一场决斗。”   谢小玉一怔道:“你要找家父决斗?”   丁鹏冷笑道:“自从谢家三少爷开始出道江湖,就找遍了天下的成名剑手决斗 ,击败了每一个对手,成就了神剑山庄的赫赫盛名。”   谢小玉忙道:“神剑山庄之名并不是从家父手中开始的。”   丁鹏道:“可是你的祖先们并没有像令尊这样有名,他击败了别人才使自己成 名,因此也无权拒绝别人的挑战。”   “家父不会跟你决斗的,因为你不是一名剑手。”   她似乎觉得这句话不妥,忙又补上了一句:“就算你是个很高明的剑手,他也 不会跟你决斗了。自从他跟燕十三最后一次比剑后,就不再跟人决斗了。”   谢晓峰与燕十三的最后一战虽然只有一个谢掌柜在场目击,而谢掌柜并不是个 多嘴的人,从没有向谁说过那一战的胜负。   但是谁都知道那一战是谢晓峰败了。   可是这并没有影响到谢晓峰无敌神剑的盛誉,也没有影响到神剑山庄的威名。   一个剑手,总有一两次失败的经验的,失败并不可耻,何况那一战的胜利者燕 十三自己反而自杀了。   他自杀的原因是为了要毁灭击败谢晓峰的那一剑。   因为那是天地间至恶至杀之剑,不属于人间所有。   燕十三死了,带走了那一剑,所以谢晓峰仍然是人间独一无二的最高剑手。   这话是谢晓峰自己在事后向几个朋友说的。   能够被谢晓峰视为朋友的人,自然是在武林中享有极高荣誉之辈。   因此这些话再由他们转述出来,没有一个人会怀疑。   可是丁鹏对这个解释显然不满意。   他冷笑道:“令尊剑下杀死过很多的高手,他们并不全都是用剑的,因此他没 有理由拒绝我这把弯刀的挑战。”   谢小玉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了。丁鹏显然也没有要她回答的意思,只是冷冷 地道:“你回去告诉令尊,说我会等他十天。十天之内他亲自登门道谢和道歉,我 们或许可以交个朋友……”   这句话使得所有的人都失了色,因为口气太狂。   谢晓峰一生中没有几个朋友,甚至于可以说一个朋友都没有,这不仅日为他是 个落落寡交的人,也因为他是天下第一的无敌剑手。   他的剑是剑中之神,他的人是人中之神。   一个站在绝高峰上的人,必然是孤独的。   可是谁也不敢说跟谢晓峰交朋友是一件很勉强的事,是一种降尊纡贵的施舍。   但是丁鹏居然说了,却也没有人认为他太狂。   他们都看见了丁鹏一刀使得魔教中的铁燕双飞断腕,虽然他们并没有看见那一 刀,有的人甚至什么都没看见,只看见铁燕双飞的刀掉下来,手掉下来。   但无疑的,那是一刀、一招。   虽然在场的人也没有看过谢晓峰出剑,但他们也不敢肯定说谢晓峰的神剑能够 办到这一点。   所以丁鹏是够资格说这话的。   所以丁鹏以后的话也没有使大家感到太惊奇。   了鹏道:“十天之后他如不来,就是有意要跟我一决,我就带了刀找上神剑山 庄去!”   谢小玉吞了一口口水,艰涩地道:“丁……丁公子,丁大侠,关于这件事,我 ……”   丁鹏没有让她把话说下去就打断她的活,道:“你只要把话带回去,告诉他就 是了。现在我相信没有人再能伤害你了,因此你可以走了。”   说完话,他转身走了,走向后面去,抛下了满堂的宾客,也抛下了看来孤立无 助的谢小玉。   穿着整齐的仆人们开始收拾席面。   虽然酒席才进行了一半,菜也只上了几道,但是圆月山庄的宴会已经结束了。   柳若松以弟子的身份站在门口送客,向每一个人殷勤致意,说些没有意思的无 聊话。   大部分的人都没有理他。   柳若松也曾经是风云一时的人物,但是此刻他似乎已经从人们的记忆中抹去了 。   可是柳若松似乎一点都不在乎别人的冷淡,他的脸上笑容不断,客气而亲热地 招呼每一个人,包括认识与不认识的。   他似乎很满意于自己的新地位。   做丁鹏的弟子比当他的大侠庄主似乎更为光彩。   他纵然不是个很伟大的人,但毫无疑问的,他是个很难得很难得的人。   千百年来,只有这一个。   “幸好也只有这一个!”   这是每一个离开圆月山庄的人心中对柳若松的看法,在鄙夷中居然还有着那么 一丝敬意。   大丈夫能屈能伸,这句话每个人都会说。他们见过柳若松扬眉吐气、趾高气昂 、不可一世的时候,但是他们再也没有想到柳若松能如此地委屈自己。   “一个像柳若松那样的人,当真能就此埋没自己,永远这样地屈辱下去吗?”   答案是千篇一律、百分之百否定的。   “这个人的可怕,较之神剑三少爷谢晓峰、新崛起的魔刀丁鹏犹有过之。”   这是百分之八十的人在心中想说的一句话。   还有百分之二十的人在离开柳若松之后,就有一种想作呕的感觉。   不过他们没有真正的呕出来,因为他们在圆月山庄并没有吃了多少东西。   但每个人都很满足,深喜不虚此行。这一次宴会的收获不是吃,虽然丁鹏宴客 的菜都是名厨的手艺与极为难得一尝的珍品。   但没有一个人知道那是什么滋味。   他们的肚子被紧张、刺激塞饱了。   人人都很过瘾,连死在圆月山庄的人都不例外。   丁公子在殡殓死者时,又一次表现了他的豪华手笔。               第一二章 征途   十天过去了,天天都有人等候在圆月山庄的山下,伸长了脖子望着那华丽的圆 月山庄,希望能看到谢家三少爷前来。   很多人希望瞻仰一下这位当代剑神的丰采。   还有很多女的,她们听说当年的谢家三少爷是位到处留情的风流剑客,现在虽 然年纪大了点,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也许自己会有被他看中的机会……   但是除了这些骚娘们外,大部分的人,尤其是江湖人,他们希望的还是别看见 谢晓峰。   谢三少爷不来,丁公子就会去找他了,找他决斗去。   决斗,自然是比道谢道歉好看得多、过瘾得多。   何况神剑斗魔刀,这又是何等够味的事!   谢晓峰没有叫大家失望。   他没有来。   事实上,大家也认为他来的成分不太大。   谢晓峰并不是一个谦虚的人,虽然人说他已经变了一个人,变得十分谦虚平易 近人,但是谢晓峰毕竟是谢晓峰,他是个很高做的人。他虽然不是个不讲理的人, 也不是个不知道感激的人,但他却是不轻易说谢的人。也许是因为他姓谢,他的祖 上都姓谢,为了避讳,他不肯把这个字用来表达别的意思。   一个不肯向人说谢字的人,自然更不会向人道歉了。别说丁鹏只是救了他的女 儿,就是救了他自己的命,他也不会说声谢谢的。   要他为了拒绝丁鹏的邀请而来道歉,那是更无可能了。谢晓峰若是因为这个而 道歉,谢晓峰就不是谢晓峰了,而是条比土狗还不如的杂种狗了。   谢晓峰不来,丁鹏是否会找他去呢?   这十天来,青青一直很抑郁,不知为了什么她的眉头经常深锁,但是丁鹏看不 见。   丁鹏一直在为自己的武功而感到振奋不已,他知道圆月山庄中一会,已经使他 的名字响遍了江湖。   但是他倒不是个狂妄得完全无知的人。他要谢小玉带回去的话固然是狂得上了 天,可是他也明白,谢晓峰的剑一定比铁燕夫妻的双刀合壁厉害得多。   他也知道谢晓峰不会来的,一战难免,而这一战正是他所期望的。   这十天他没有接见一个客人,连青青的房里都很少去,他在圆月山庄的秘室中 闭门深思苦练。   练他那柄弯刀,练那神奇的一刀。   他本来不是个有野心的人,可是圆月山庄上的成功使他的信心大增,也使他的 雄心滋长了。   他为自己安排了一连串的将来。   想得越多越周密,他的野心就越大。   任何人如能击败谢晓峰,都将会认为是英雄岁月的巅峰了,但是丁鹏却不然。 他只是把它当作一个开始。   在他的心中,已经作了许多的构想。   每一个构想,都比压倒神剑山庄更要伟大、更为轰功。   因此,这第一步必须要成功!   第十天终于过了。   谢晓峰没有来。   第十一天,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是个适于出行的好天气。   了鹏出发了,出发去邀斗谢晓峰。   行前他见到青青了,正在考虑着要如何启齿时,青青已经先开口了:“祝郎君 一路顺风,载誉而归……”   丁鹏先是一怔,继而释然地哈哈大笑起来,道:“青青,你的确神通广大,法 力无边,我心里的事从来也没能瞒过你!”   就这样,他离开了青青,没有说第二句活。   丁鹏是乘着一辆金碧辉煌的马车走的。   马车是用四匹全身雪白光泽的骏马拖着的,这四匹马每一匹都是大宛名种。   寻常人求其一而不可得,他却拥有了四匹,而且用来拖车。   千里马是用来奔驰乘骑的,并不适合用来拉车,那甚至于是一种浪费,还不如 一头骡子来得适用。   这四匹骏马也是一样,它们既不习惯又不安分,甚至于互相不容。   但是赶车的车夫却是个好手,他是个全身漆黑的昆仑奴,光着头,穿着绣花的 长裤,赤着上身,披了一件长不及腰的小马甲,露出了双肩,袒着胸前,脖子上套 着一个黄金的大项圈子,坐在车上像半截铁塔。   他有力的双手熟练地握着缰绳,把鞭子抖得“啪啪”直响,居然能把四匹骏马 勉强地控制着,不情愿地走着。   这一切的排场是够了,却给人有一种暴发户的感觉。   但是丁大少爷就喜欢这一套,他重起江湖,就是以暴发户的姿态。   而且他从小就不是个有钱的人,现在有了挥霍不尽的财产,也不知道如何去享 受。   车子后面跟了一大串的人,丁鹏觉得很满意,他知道这些人不请自来,像是他 最忠实的跟班,会从这儿一直跟着他到神剑山庄。   丁鹏看看后面的那一群人由一堆变成一长串,三三两两或单独地走着,其中颇 不乏江湖上的知名之上,心里就感到很高兴。   谢晓峰或许比他名气大,但是谢晓峰有这种本事造成这样的局面吗?   他安闲地闭上眼睛,听任车子时快时慢地走着,嘴角露着笑意。那是为另外一 件事而高兴。   那是青青对这一件事的态度。   出发以前,他蹑嚅难以启齿,就是想跟青青说,这一次希望她不要跟着去。   他想了一千个理由,但没有一个是能成立的。   青青非常美丽,跟他在一起,绝不会辱没他。   青青的武功很高,从前比他高得多,现在或许已比他差了一点,但是绝不会成 为他的累赘。   青青对他百依百顺,从没有反对过他任何事,也没有拘束他的任何行动。   没有任何理由他不让青青跟着走的。   只有一个理由,却又说不出口。   她是狐,炼狐术已成了气候,但究竟还是狐,不适宜在人多的地方出现。   可是这并不是丁鹏不想要青青随行的理由。   不知是什么原园,他只想能离开青青一段时间。   这当然更不是理由,却偏偏是他内心的一股冲动、一个愿望。   他以为青青一定会跟着走的,因此费尽心思去想一个要青青留下的理由。   为了这个,他几乎花了三大的时间,仍然没想出一个借口来,哪知到了出发之 际,他还没开口,青青却已经先开口了。   她祝福他旅途顺风,凯旋归来。   似乎早就说好不跟他同行似的。   那并不希奇,因为她是狐。   狐具有未卜先知、预测人的心思的神通。   丁鹏不禁想:“能娶到一个狐女为妻,实在是最大的福气。”   所以丁公子在路上时,完全是心满意足了。   所以车子在摇晃着,他居然能睡着了。   车子的摇晃并不是因为路不平。他们走的是官道,既平坦又宽阔,车轮也很结 实。这是一辆特制的马车,比皇帝出巡时的御车还要讲究。   车行不稳是因为拖车的马,它们的步调极难一致,而且也没有受过拉车的训练 。   所以即使有阿古这样的好御者,仍然无法在短时间内使得车子走得很平稳。   阿古就是那个昆仑奴,也是丁鹏跟青青从深山的狐穴中带来的唯一跟随。   阿古几乎是万能的,从做针线到拔起一棵合抱的大树。他身上的绣花衣服就是 他自己刺绣的。   这辆豪华的巨车也就是他一手打造的。   阿古只不会做两件事。   一件是生孩子,因为他是男人。   一件是说话,因为他没有舌头。   好在这两件事并没有多大关系。   丁鹏当然不要阿古替他生个儿子。   阿古也从不表示意见,他只是听,照着命令做。   所以阿古实在是一个非常理想的长随、忠仆。   丁鹏即使把青青给留下了,却要带着阿古。   出了城后,行人就较为稀少了,那只是指对面来的行人。   在他们的车后却跟着一大串的人,都是江湖中人。   丁鹏忽而有一股冲动,一股促侠的冲动。   他朝阿古发出了一个命令:“把车子赶快一点!”   阿古很忠实地执行了命令,长鞭“呼”的一声,缰绳轻抖,车子像箭般射了出 去。   望着后面惊诧的人群,丁鹏开心地哈哈大笑。   自从丁鹏出门之后,圆月山庄顿形冷落了。   聚在这儿的江湖豪杰早就跟着丁鹏走了,就是那些由丁鹏邀来的住客,也都先 后地走了。   他们也都不愿意放过丁鹏与谢晓峰的一场决战,只是他们并不像那些江湖人般 的紧跟在丁鹏的车子之后。   有些人甚至是走向相反的方向。   假如他们不愿放过丁鹏与谢晓峰之战,为什么不立即追上去呢?   难道他们有把握知道丁鹏即使立即赶到神剑山庄,没有他们在场,这一战还是 打不起来的?   有几个人却单独地、悠闲地在湖上泛舟,跟娼妓们闭聊了半天,然后再分别地 、悄悄地在暮色的笼罩下、在没人注意的情形下,进入了一座寺庙。   在客舍中,他们像是去访晤了什么人,也像是聆取了什么指示,因为他们对那 个人十分恭敬,在进入了客舍后,他们没有说一句话。   除了一个低沉的、恭敬的“是”之外,他们没有说过第二个字。   这些人的目的何在?他们将要做些什么?   目前除了他们自己之外,大概只有那寺中那位神秘的住客才知道了。   圆月山庄中,还有一个人没有离开,那人是柳若松。   别的人多少是属于客卿的地位,说走就可以走了,只有他不行,因为他是丁鹏 的弟子。   虽然丁鹏没有教给他一点功夫,只是把他呼来喝去,做一些近似下人的工作。   但柳大庄主却一点祁不在乎,表现得十分殷勤而热心。   丁鹏走的时候,没有叫他跟了去。   因此他就只好留下,他也非常地高兴。   到处照应了一下,他就来到了后院。   后院是青青住的地方,只有两个很标致出尘的丫头侍候着,一个叫春花,一个 叫秋月。   春花、秋月是诗人心中最美的两件东西,两个丫头也是一样。   春花笑的时候,就像是灿烂的春花。   秋月的肌肤,比秋天的月亮还要皎洁、媚人。   两个丫头都是十七八的年纪,是少女们最动人的岁月,而这两个少女不但在怀 春的年岁,似乎还懂得如何取悦男人侍侯男人。   因为她们本是金陵秦淮河上很有名的一对歌妓,是丁鹏各以三千两的身价买下 来的。   她们虽是下人,却不干任何粗活,只是作为青青的伴侣而已。   柳若松的年纪虽然略略大了一点,却仍然长得很潇洒,万松山庄的柳庄主本是 武林中有名的美剑客。   虽然柳若松在一般江湖人的心目中已经一钱不值,但是在春花、秋月的眼中, 仍然是个很有吸引力的男人。   所以他一进后院,两个花蝴蝶般的女孩子立刻飞也似的迎了上来,一左一右地 拉住他的膀子。   在以前,柳若松一定非常高兴,即使不趁这个机会去捏捏她们的屁股,也一定 会捏捏她们的脸颊。   只可惜那是以前,是他做柳大庄主、柳大剑客的时候,是松竹梅岁寒三友名噪 江湖的时候。   现在他只是丁鹏的弟子。   而且是住在师父的家里。   徒弟住在师父家里的时候,一定要老实、拘谨、行动规矩有礼。   柳若松做大侠时很成功,现在做徒弟时,表现得也恰如其分。   他连忙退后了一步,推开了两堆飞来的艳福,然后才恭恭敬敬地问道:“师母 在哪儿?”   春花吃吃地笑了起来,道:“你是来看少夫人的?”   柳若松仍然恭敬地道:“是的,我来问问师母有什么指示。”   秋月也笑着道:“你找她干什么?有事情她会着人到前面告诉你的。少夫人说 过,叫你没事不要随便到后面来的。”   “是的,不过那是师父在家的时候。现在师父出门了,我这个做弟子的总得尽 到一点孝心。”   春花格格地娇笑着说道:“孝心?那你就要像人家的乖儿子一样,晨昏定省, 早晚都要进来请一次安呢!”   柳若松老实地点点头:“我正准备如此!”   秋月笑道:“现在天已过午,你若是来请早安,似乎太晚了,若是来请晚安, 不太早一点吗?”   柳若松的脸有点红,道:“只要有这份心,倒是不拘早晚的。”   春花笑了起来:“看在你这份孝心上,我倒是不能不替你通报一声了,不过现 在去通报,一定是碰一鼻子的灰,困为少夫人的心情很不好,刚刚还吩咐过,她要 一个人静一静,不让任何人去打扰她。你若是想见到她,最好是趁她心情好的时间 再来。”   “那……她什么时候心情会好一点呢?”   “这很难说,最近这几天她的心情一直不好,不过到了晚上月亮出来的时候, 她会出来赏月,那时她的心情即使不好,却很寂寞,很需要有人陪她谈谈。”   柳若松的眼睛里发出了光:“那我就晚上再来吧!”   秋月立刻道:“慢着,她见不见你还是没一定,她需要人陪着聊聊,却并不需 要你来陪。”   柳若松毫不在乎道:“没关系,我只是来尽一份心。今天不见,明天再来,明 天不见还有后天,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春花冷笑道:“金石为开,院门不开,你还是见不着。每到了她要赏月的时候 ,她总是叫我们把院门紧紧关上拴好,因此你要想进来,一定要我们来开门才行。 ”   “那就麻烦二位一下!”   秋月笑道:“那也不行。我们都要去陪着她,没空来替你开门。如果你一敲门 ,她立刻就回楼上去,因为她说过,不太喜欢见到你,你如果来了,叫我们挡驾。 ”   柳若松微微有点失望地道:“那就等以后再说吧!”   秋月狡黠地笑笑道:“柳大爷,如果你打算不经过院门越墙进来,那可是打错 了主意。少夫人很讲规矩,这所院子人夜以后虽然没有人看守,防备却很严。前两 天有个人悄悄地进来,结果不知怎么的中了机关,死在那丛花树下,只剩一堆衣服 ,连骨头都化掉了。听说他叫什么飞天蜘蛛,是个很有名的飞贼。”   柳若松不禁变了颜色道:“来无影,去无踪,飞天蜘蛛,夜盗千户,从来也没 有失过一次凤。”   春花笑得像春花:“来无影是不错的,去无踪却不知道,因为他化成了一滩水 ,就在那边的玫瑰花丛下。”   柳若松的身子抖了抖,背上冷飕飕,汗毛都竖了起来。秋月也笑了,笑得却不 像秋夜的明月。   月冷而寒,她却是充满了热:“你要想进来见到少夫人,只有一个办法,就是 我们姊妹俩分出来一个为你开门,而且还带你前去。这样也许会挨上两句责骂,但 至少可以让你见到她……”   柳若松不是个傻子,作了一个长揖道:“请二位大姐多多帮忙!”   春花笑道:“别客气,也别多礼。我们姊妹俩是很好说话的,只要我们心里高 兴,为你做什么事都行。只是一定要我们姊妹俩高兴,你知道我们最高兴的是什么 吗?”   她的身子靠上来,已经火热热的。柳若松不是傻瓜,自然知道是什么方法。   两个女郎把柳若松带到一间石亭子里,开始做使自己高兴的事了。   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柳若松才回到前面。   两个女的似乎还不怎么太高兴,一直在埋怨他是个银样的蜡枪头,一点都不中 用。   但柳若松却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两个看来像两朵花般的女郎,在做那件事的时候,比十 个最淫荡的婊子加起来还贪。   那个被人杀死的妻子像头饿狼。   一头饿狼使他痛苦了半辈子。   现在,他却遇上了两头饿虎。   能够剩下这身皮骨出来,已经是万幸了。   这天晚上是满月。   柳若松没有去见青青,他只能像死狗般的躺在床上,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   明天,后天,大后天,也都还是好月亮。   但是柳若松不敢想是否能够去见到青青,他知道自己在这两天三天里,是别想 能有一丝力气的。   他躺在床上,只想着一件事。   春花、秋月究竟是不是从金陵买来的名妓?   据他所知,只有西方的一个神秘宗派里出来的女人,才有这么贪的胃口、这么 高明的技术。   他累得连抬眼皮的劲儿都提不起来的时候,她们仍然有本事能把他身上的某一 部位引得兴奋起来,榨干他骨髓里的一点一滴剩余的生命。   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这是句老掉了牙的话,连不识字的老婆婆都会用来教训她的孙儿的。   一句话能被人如此广泛地运用,应该是有颠扑不破的真理了,至少它的确是百 分之百地被人肯定了。   但有时它却未必尽然。   至少柳若松就有这个感觉。   他赔尽了小心,着实地休养了几天,而且还找到了一个以往的相识,一个下五 门的采花贼,要来了一剂金枪不倒的龙虎妙药。   出了两身大汗,好不容易把两头饿虎、两个骚媚无比的小娘们儿摆布得娇喘连 连,终于让他见到了青青。   那是在一个月夜,一个下弦的残月之夜。   青青手抚亭栏,对月想着心事。   柳若松整整衣襟,恭恭敬敬地走过去。   虽然他的眼前已冒着金星,脚步也虚浮不定。   那一剂金枪不倒的妙药虽然使他勇不可当,像是降龙伏虎的天神。   可是他亏损的体力却也够瞧的。   但是他不在乎,他知道只要能接近那个女主人,他就可以踏上成功之途。   青青看了他一眼,毫无表情他说:“你来做什么?”   “弟子特来问候师母。”   青青皱皱眉头,不胜厌恶地道:“我很好,用不着人来问候!”   柳若松并不意外,他知道一开始是不可能立刻就取得青青的好感的,所以他仍 是谦卑地道:“弟子还要向师母禀报一下师父的消息。”   “这个也无须你来说,我知道得很清楚。”   “师母足不出户……”   青青打断他的话道:“我有我的方法,至于是什么方法,总用不着向你详细说 明了吧?”   柳若松连连恭声道:“是……是的,只不过师母所得到的只是片面的消息,不 如弟子所知道的精确。”   “我倒不信你的消息会比我更确实!”   柳若松诌笑道:“师母如若不信,且容弟子说说,跟师母知道的对照一下如何 ?那时师母便知弟子所言不虚。”   青青略一迟疑才道:“好!你说说看!”   柳若松很得意地道:“师父一路行去,每天只走百来里。所停之处,必然会做 出一些惊人的举动。”   青青的眉头深皱道:“我知道,他的目的在引人注意。”   “师父曾经在一家最大的酒楼上摆下筵席,邀集能请到的江湖女杰,包括那些 已经嫁人的,却把她们的丈夫或情人摒诸门外。”   青青居然笑了起来道:“那也没什么关系,至少他井没有强邀,是那些女人们 自己愿意去的,而且她们的丈夫也没有反对。”   “快到席终时,师父却把其中十二位较为年轻的强行留下,陪他聊天直到中宵 。”   “那一定很有趣,只是我知道他并没有强留,被留下的也没有什么不高兴,反 倒是那些没被留下的感到很不高兴,认为没面子。”   “可是那十二人中,有五个是有夫之妇,还有三个是已经订了亲的。”   青青笑了起来,道:“她们的丈夫跟未婚夫井没有为此而感到不安,反而沾沾 自喜而感到光荣。所谓白道中的豪杰,都是这副嘴脸,为了达到某种目的,就算叫 他们的老婆去陪人睡觉,他们也都不在乎的。”   柳若松的脸红了,像是被掴了一掌。   青青虽然没有明指,却的确是在说他。   为了要得到丁鹏那一招“天外流星”剑招,他就叫他的老婆秦可情化名可笑, 布下了一个可笑的圈套。   结果他虽然得到剑招,却失去更多。   而且还成就了丁鹏,为他自己招致了这么惨痛的报复。想到这些,柳若松恨不 得给自己两个大嘴巴。   他不是后悔自己的那些作为。   而是恨自己的运气怎么会如此不济,丁鹏的那些奇遇,怎么不落在自己身上。   幸好,了鹏并没有守在青青身边,而且还撇下了她,一个人出去扬名了。   留下这个非常难得的机会来给自己,如果不好好地把握住,自己就真是土狗了 。   因此,他并不就此放弃努力,笑着道:“师父已经是享有盛名的人了,如此糟 蹋他得来不易的名声,殊为不智……”   青青一笑道:“他的事不用你我未操心,他是个大男人,自己知道该怎么做的 。”   “可是师父这种做法,太对不起师母了。”   青青的脸沉下来:“这些话不该你说的!”   柳若松连忙道:“弟子只是为师母感到不值。”   青青冷冷地道:“我信任他。”   这一句话封住了柳若松的嘴。   青青又道:“假如你知道的只有这些,就不必再说了。”   柳若松道:“弟于还听说五大门派的掌门人都已经惊动,兼程赶到神剑山庄去 。”   青青笑了一下道:“这也不算是新闻。有人向谢晓峰挑战,总是一件大事,他 们总要去赶热闹的。”   “他们不是看热闹去的。”   青青“哦”了一声道:“他们去干吗?总不会是去帮谢晓峰的忙吧?”   柳若松笑道:“谢晓峰不会要人帮忙,如果他的剑胜不了师父的刀,谁都帮不 上忙,他们是去阻止这一场决斗的!”   青青笑道:“那很好,最好他们能阻止。这一场决斗实在很没意思,只是我了 解丁鹏,恐怕他们阻止不了。”   柳若松笑笑道:“据弟子所知,他们似乎有很大的把握,因为他们是应铁燕双 飞之请而去的。”   青青的脸微微一变道:“他们怎么会跟铁燕双飞那种人搭在一起?”   “这个弟于不知道,但是那天在圆月山庄上,师父将铁燕双飞击败后,他们曾 经亮出了免死铁牌,那是五大门派的掌门人共同具名颁下的,想必五大门派跟他们 定有非常密切的关系!”   青青的神色不再那么安定了,忙问道:“你还听说了什么?”   柳若松知道时机将近成熟了,笑着道:“弟子知道他们如果无法劝阻师父与谢 晓峰之斗,就将动用全力,在决斗之前除掉师父。”   青青冷笑道:“他们没那个本事!”   柳若松道:“他们单身独个自然不是师父的对手,可是若将他们所属的门人都 投入进来,就是很可怕的力量。”   青青冷笑道:“让他们来好了,除非他们不怕死!”   柳若松进一步道:“五大门派虽然人数众多,但是也抵不住师父手中那一柄神 刀,问题是另一个可怕的人物。”   “谁?”   “谢晓峰,谢三少爷。”   “他又怎么样?他近年来已经不过问江湖中事。”   “但是神剑山庄依然是武林中的圣地,谢三少爷仍然是武林中的正义支柱,对 整个武林有一种责任。只要师父伤害了五位掌门人中任何一位,谢晓峰就不会坐视 ,必定要挺身而出了。”   青青的脸色略现激动道:“他出来也没什么,相公本就是去找他决斗的,他的 一柄剑神出鬼没,但未必能胜过相公手中的刀。”   柳若松笑笑道:“谢晓峰如果是正面跟师父决斗,胜负在于一决,倒也没什么 可怕,问题是谢晓峰不正面邀斗……”   青青摇头道:“以神剑山庄主人的身份,他难道还会偷袭暗算不成!”   柳若松道:“如果为了一个重大的理由,谢晓峰会做任何事的。”   青青陷入了沉思之中。柳若松道:“目前唯一的办法,是设法破坏五大门派的 结盟,叫他们联不起手来。”   “有这个办法吗?”   “自然是有的。五大门派虽然表面上合作无间,骨子里仍有许多矛盾。譬如少 林武当,由于地位超然,狂妄自大,使其余三家心中很不痛快。只要再加以煽拨一 下,使他们自己先乱起来,谢晓峰也不会再管他们那些狗皮倒灶的事了……”   青青道:“这件事做起来很不容易。”   柳若松笑笑道:“师母如果允许弟子放手去做,弟子自信可以做得天衣无缝的 。”   他终于暴露了自己的目的,青青一笑道:“你一定有什么条件吧?”   柳若松心头微震,知道这个看来美丽无邪的小女人,并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自己必须还要下一番功夫。   因此他笑了一下道:“弟子是为师门尽心,怎敢提条件呢!”   青青看了他一眼道:“你没有任何的要求?”   柳若松道:“没有……弟子一心只想为师母做点事以表微忱。”   青青一笑道:“你不是一个忠心的人,如果没有好处,你连点一下头都不肯浪 费力气的,因此我倒不敢麻烦你了。”   柳若松知道不能再装下去了,笑道:“弟子本身是不敢有任何要求的,只是为 了使行事方便起见,弟子必须要有使人相信的地方。”   青青斩钉截铁地道:“说!你要什么?”   柳若松心中一阵欢乐,知道已经接近关键了,这时可不能要得大多,但是也不 能要得太少。   如何讨价呢?   青青也在打量着这个卑劣而又可厌的男人,她正在估量着他会提出什么要求。   经过一阵沉默之后,柳若松终于道:“弟子此刻在一般人的心目中,已是名声 扫地,半个大钱也不值了!”   青青笑了一笑道:“那要看什么人。在有些人的眼中,你是个大可造就之才, 在皮厚心黑这一点上,你足可成为当代宗师,无人能及……”   柳若松的脸上又是一红,虽然他对世人的笑骂与不齿已能淡然处之,但是在面 对着一个绝世的美人之前,他多少也想充起一点面子的。   可是,在青青面前,他居然像是个刚出世的婴儿,赤裸裸的,连一点秘密都藏 不住,这总是件难堪的事。   因此他只有一阵苦笑,然后才道:“有些事弟子自己无法去做,一定要假手于 人。要想使人相信,弟子必须要有个可靠的身份。”   “做丁鹏的弟子,这个身份还不够吗?”   柳若松苦笑道:“师母,你知道是不够的,因为弟子知道,连师父自己也不明 白他的身份。”   青青神色一变道:“他还有什么身份?”   柳若松鼓起勇气,他知道此刻一句话不对,自己很可能就会咽下一口气后,再 也没有第二口了:“圆月弯刀主人的身份。”   “这算得了什么!他身上挂着那把刀……”   “可是刀身上刻着‘小楼一夜听春雨’七个字!”   青青的脸色再变,厉声道:“这七个字有什么特别意义?”   “知道它有什么特别意义的人不多,可是有些人听见那七个字后,就会脸色大 变,寝食难安,像那天的铁燕双飞就是个例子。”   “你知道这七个字的意义吗?”   “弟子不知道,可是知道五大门派的掌门人都是为了这七个字而来的。青青沉 吟片刻才道:“你要什么?”   “弟子想如果也能代表这七个字,至少在做某些事时,能够给人一种保证,或 是一种警告。”   青青立刻摇头道:“那不行,你不够资格,我也没这个权利!”   “但师母可以为弟子请得这个资格。”   青青道:“也不行。圆月弯刀上的那句诗,此刻已经不代表任何意义了,它只 是刻在刀上的一句诗而已,没有任何的资格了。你明白吗?”   “弟子明白,但只怕别的人不会相信。”   “随他们的便,反正我绝不能给你什么。”   柳若松微感失望地道:“那弟子只有退而求其次,不再找人帮忙,自己去做某 些事情了。”   “你要做哪些事?”   “一些使五大门派手忙脚乱的事。比如说,让他们中间一两个重要的人平白地 失了脑袋,然后再留下警告的字句,要他们知难而退。”   “不行,绝不能做这种事。”   “能的,弟子拣最弱的一派下手。他们经过两三次的打击后,自然而然地心生 怯意,觉得犯不上为了别人而把自己拖得门户灭绝。”   “这件事并不一定要你去做。”   柳若松笑道:“弟子做最适合,因为此刻大家已经风声鹤唳,提高了警觉,别 的人很难去接近他们,只有弟子不会受到怀疑,而且弟子究竟还有些朋友,可以作 为弟子的掩护……”   青青笑了一下道:“听来这个办法的确不错,那你就去做吧。”   柳若松笑道:“可是弟子的那几手剑法只是二三流的玩意儿,而弟子要对付的 却是一流高手。”   青青明白了,笑道:“你是要我传授你剑法?”   “不是剑法,是刀法,能叫人一刀分成两片的刀法。”   “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那手刀法只有相公一个人学成了,连我都没有学会。 ”   柳若松忙道:“弟子不敢妄求跟师父一样,但是至少能有像铁燕长老那样的身 手,才能使人相信。”   “你以为那是一天就可以练成的吗?”   柳若松笑道:“弟子虽不成才,但是只要能懂得诀窍,三五天内必可小有所成 ,因为弟子已经研究揣摩过那种刀法了……”   。几0青青“咯咯”地笑了起来:“你倒是个有心人。”   柳若松谦逊地道:“弟子多年来一直都在力争上游,只苦于没有机会,因此对 能够充实自己的事情一直部很留心。”   青青神色忽地一变道:“不行,我既不能传你刀法,也不要你做什么,而且更 不要你留在这里。你这个人太危险,从现在起,你就离开圆月山庄。”   柳若松大失所望地道:“师母,弟于是一片忠心。”   青青笑道:“我知道你的忠心,所以对你多少有点报酬的。在飞来峰下,我还 有片庄院,那就送给你。还有,你很喜欢我那两个丫头,我也送给你。”   柳若松大惊失色地道:“师母厚赐,弟子实不敢拜受。”   青青一笑道:“你不必客气,这是你应该得到的。从今后,你不必再说是丁鹏 的弟子,更别叫我师母,我听见这两个字就恶心。还有,我那两个丫头虽然好说话 ,醋劲却是很重的,今后你多陪陪她们,别跟人多搭腔。女人固然不行,男人也不 行,否则她们是很会修理人的。你去吧。”   她只拍了拍手,两朵云轻轻地飘了进来,一边一个,架住了柳若松。   她们不但手劲大得惊人,而且还懂得拿捏穴道,握住了柳若松,使他半点力气 都使不出来。   这时候柳若松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他以为自己够聪明,但是却一直都 在青青的算计之中。   被架着出去时,他只感到一阵晕眩,不知道究竟还能活几天。   此刻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被人抓着翅膀、马上就要抓去宰掉的公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