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章 恐惧   青青坐在一座破旧的山神庙里。   庙有一大半倾塌了,本来就不大,现在就显得更小了,不过小无减于它的慑人 气氛。   没有倾塌的是神殿的一角,而且刚好是神像所在的地方,所以那尊土塑的山神 还算是完好的。   这也不知是比照哪一位尊神所塑的像?青面潦牙,眼睛瞪得像两枚铜铃,而且 还熠熠发光。   神像的眼睛并不会发光,只不过是两颗琉璃球而已,琉璃球也不会发光,但是 能反射光,只要别处有一点亮光,而且能被收到琉璃球内,它就能发光了。   琉璃球是圆的,一半嵌入了神像的眼眶,另一半凸出在外面,成一个半圆的球 面,所以它能收入的光线面很广,所以人眼看不见光时,它却依然能发光。   这是一对很神奇的球,倾塌的山神庙无人管理,远处在山上,连乞儿都愿意假 此地以栖身,连庙门的木架都被牧牛的儿童拆下来拿口去烧火了,何以这一对琉璃 球没有被人劫走呢?   放牛的王小七就曾经为了好玩,偷偷地把它给摘了下来,而且又拿了其中的一 颗,跟村里李大户的儿子换了十个铜板。   两个孩子抱着球玩了一个黄昏,口家就睡了。到了晚上,他们不约而同地做起 了一个噩梦。   梦见了庙里的山神空着两个眼眶来找他们,向他们索讨被摘走的眼珠。   两个人从梦中惊醒过来,就开始发热,神志昏迷,高喊着“还我眼来”。   两家的大人吓坏了,从孩子的口中断断续续地问明了原回,连忙把两颗琉璃球 送回到山上,还备了猪头三牲,焚香祝祷,请神明宽宥儿童无知。   李大户还许下了愿要重建庙字、再塑金身,回去后,牧牛的王小七好了,李大 户的儿子却呓语如故。   论罪魁祸首,该是王小七才对,为什么李大户的儿子还没好,王小七倒好了呢 ?   当夜李大户又做了个梦,梦见神明对他说:“山神性喜清静,不欲俗人打扰, 装塑金身大可不必,只要从此不来搅闹本神,就放过了你的儿子。”   李大户赶紧撤回了已经召集的工人,他的儿子也没事了。山神显灵的事闹了一 阵,但是神明已有了吩咐,所以没人再敢去了,连牧牛的儿童都避开了那个地方。   从此,山神庙就成了无人的禁地,白天没人敢去,夜晚更没人了。   那儿成了狐与鬼的天下。   青青是狐,所以她不怕,她敢到那儿去。   日为她是狐,她去的时候没人看见,她在那儿干什么,也没有人知道。   据说炼狐幻化后,除了与人交往外,就只有跟同类才交往。青青来到这人迹不 到的地方,自然也是狐了。   可是来的怎么会是那尊山神呢?   虽然没有月光,虽然星光暗淡,仍然可以看见一个大概的轮廓,来的的确是那 尊山神。   不,只能说是那座山神的灵体,而不是泥塑的土偶。   那尊上偶还是原样地蹲在神殿里,而这神明却是从庙外不可知处突然地冒出来 的。   但他的形相却与土偶完全一样。   丈来高的身于,穿了一身甲胄,青面潦牙,眸子熠熠地发出碧光。   可是他的步伐却轻盈得像只猫,除了偶尔不小心抖动了身上的甲片,发出一声 轻响外,几乎没有声音。   他来到了青青的身前,才哈腰轻身说:“末将参见公主。”   青青是狐,是炼成人形的狐狸,怎么又是公主呢?   莫非在炼狐中,也有一个王国,而这山神也是炼狐所幻化的?   青青点点头,显然是承认他的称呼,而且更确定了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右 将军好。很对不起,我焚起信香,要你老远地赶了来。你怎么是这副装束?”   “末将在此偶现形迹,玩弄了一点手法,已经使此地的居民深信不疑。现在还 是这身打扮,怕万一为人所见,可以印证传说。”   “那不太好,最多只能骗骗村夫愚妇,要是碰上了江湖中人,他们是不信邪的 ,反而会召人疑窦。”   “末将也考虑及此。好在这座山神庙是早就有的,末将只用来与外面联系之用 ,别无他意,他们就是来此搜查,也不会有所发现的。”   “他们就会继续不断地查下去。”   “末将自会小心。半年前就有过一次,三名华山弟子在此逗留了五六天,结果 一无所获,他们只有当作山神显灵而去。”   “那就好,我是怕他们追蹑着你而找到了洞府。”   “关于这点请公主放心,末将别的不敢说,轻身功夫与脚程之快,举世还没有 第二个人能及得上末将的。”   “天外有天,人上有人。”   “公主教训得是,不过末将每次离开洞府,总是要绕几个日子,而且踏着芦苇 ,越江而至。真要有人追蹑末将之后,也一定会惊动养在芦苇中的群犬。末将对于 出入的安全是十分小心的。”   “那就好。我知道你是个谨慎的人,这些年来,多亏你们忠心护持。”   “公主言重了,末将只感到惭愧。”   “右将军,你们的忠心是可以相信的,只是最近的形势又不太好。”   山神有点愤怒地道:“这都是那个金衣奴才在捣鬼!下次末将等遇见了他,绝 不轻饶他。”   青青摇摇头:“金袍觊觎神位,倒是不至于与外人勾结,暴露隐秘,可是铁燕 两夫妇又出现了。”   “这两个该死的忘恩负义的奴才,公主应该宰了他们!”“我不行,我不便现 身。目前还没人知道我,而且他们也没有得到便宜,在驸马神刀之下双双断腕,可 是他们身上偏偏怀着五大门派跟神剑山庄的免死铁牌……”   山神更为震怒:“那一定是他们勾引了五大门派!末将早就认为他们有问题, 现在果然证实了。”   “那是无可怀疑的了,否则他们不会有五大门派的免死铁牌。”   “免死铁牌只能用一次,以后就不能保护他们了。”   “不行,现在不能动他们,因为他们与五大门派的掌门人在一起。”   山神更为吃惊了:“五大门派的掌门人又重聚在一起了?为什么?”   “为了驸马手中的圆月弯刀,他们已经看出了刀上那句诗。”   “小楼一夜听春雨?”   “是的,当初实在不该在刀上镌那七个字。”   “这是一段极具纪念性的感人故事,公主日后接掌门户,就会知道的。”   青青叹了一口气道:“我倒不想接掌什么门户,感于先天体质所限,我练不成 那一招神刀。”   “驸马练成了?”   “是的,他的先天体质极佳,不仅练成了那一刀,而且凌厉无匹,尤胜过爷爷 当年。”   “那就可以与谢晓峰手中的神剑一争上下了?”   “不知道,他去找谢晓峰决斗了,不过我并不担心他的胜负,谢晓峰跟我们并 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我担心的是五大门派。”   “没有谢晓峰的撑腰,五大门派不足畏。”   青青叹了口气:“神剑山庄对武林有责任,在必要时,他恐怕还是会出来的。 ”   两人默然片刻,青青又问道:“爷爷跟奶奶都好?”   “目前还算好,只是太公的情形不如以前了,他们毕竟老了。老,是一个人最 大的敌人,所以太公把希望全放在公主身上。”   “我……恐怕会使他们失望,我实在不行。”   “胆是驸马他既能练成一式神刀,就是我们的希望。神刀一出,天下无敌。”   炼狐难道也有雄图天下的欲望吗?   两个人又陷入沉默。   还是青青先打破了岑寂:“我要告诉你的就是这些。明天这时候,我再来听取 回音,看看爷爷有什么指示。”   “不必等明天,此地恐怕已经引起了别人的注意,不宜再用了。我在路上已经 剪除了两个人。”   声音是从山神背后发出的。   不知什么时候,殿中又多了一个黑衣的老人。   青青跟山神立刻跪了下去,他们对老人的突然出现,并不感到突然。   青青若是狐,她的祖父自然是道行更深的炼狐了。   修炼多年的灵狐已经是神仙,是无所不能的。突然现身又算得了什么呢?   “爷爷!”   “太公!”   不同的称呼,恭敬的成分却完全相同的。   老人摆摆手,笑着道:“起来,起来。青青,你到人间转了一趟,觉得人间的 滋味如何?”   青青顺从地站了起来,却仍然站得远远的,低着头,不像一般的孙女儿见了祖 父那种撒娇打滚的模样儿。   狐的规矩难道比人间还更严?   青青口答的声音也是低低的:“孙儿虽在人间,但深居简出,与山间无异。”   老人点点头,笑笑道:“那也好,你不出来见人,不会引人注意,可以使人有 莫测高深之感。丁鹏那小子对你如何?”   “很好,他对孙儿还是一心一意,只是他变得深沉、狂妄、有野心,不像以前 那么淡泊了。”   老人很高兴地道:“好极了,这正是我所希望的。这小子有股气质,不安分, 也是块好料,所以我叫人给你们一切的帮助。只要是他所想的,我都满足他,慢慢 地他就会成为吾道中人了。”   青青却不安地道:“爷爷,可是他……”   老人锐利的目光扫了过来,道:“青青,人可是你自己挑的,我没有强迫你做 什么,也没有鼓动他做什么。如果他一直淡泊自守,甘老山林,我绝不来打扰你们 ,但是他自己要往上爬,我也不能去压制他,你说对不对?”   青青无法再说什么,只有应了一声“是”,低得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了。   老人再度说话了:“你告诉阿亨的话我都知道了。事情演变得很好。很合我的 理想,这可能是吾道再兴的日子到了。”   “爷爷,您打算要丁鹏接掌门户?”   “这小子是块材料,那天一刀斩下双燕的手,功力贯透,运用自如,已经有我 壮年时的火候了,我在他那个年纪时,比他还不如,也许一刀能劈掉那两个叛徒, 但绝不能只斩下他们的双手。他已能收放自如,再假以时日,就可以胜过谢晓峰了 。”   青青着急地道:“爷爷,您是说他现在还不如谢晓峰?”   “不如,谢晓峰神剑誉满天下,又岂是偶然的?近年来深居不出,养气修性, 他的剑已经到了无迹可寻的境界,相信燕十三再使出那一剑,也奈何不了他了。丁 鹏还不如他,再过十年,在稳字上下功夫,大概还差不多。”   “可是丁鹏去找谢晓峰决斗了。”   “我知道。你别以为我深居洞府就不问世事了,你们的一举一动,我没有不清 楚的。”   “那爷爷为什么不阻止他呢?”   “为什么要阻止他?丁鹏在一路上所有的表现,正在培养他自己的魔性,那正 是他往更深一层进步的表现。对这小子,我大满意了。”   他的确是真的满意,青青可以从他的语气中听得出,而山神更为明白。   他追随老主人多年,从没有听过他对一个人如此露骨地称赞过。   所以山神也像老主人一样的高兴:“太公,那我们就可以出头了。”   “是的,可以出头了!我们不必再在山林间躲躲藏藏,不必再像野狐般的畏避 猎人的鹰犬与弓矢了,我们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出来,高踞在所有人之上。”   他叹息了一声,又有点凄凉:“不过,这些日子我也许是看不见了,但你们都 还能看得见,最多再要十年,十年后,他就是一个举世无匹的高手,比谢晓峰更高 。圆月弯刀,光寒天下。”   青青却悄悄地流下了两行眼泪。   老人的目光锐利,青青的动作是无法瞒过他的,所以他的声音转为柔和:“青 青,你是否为这个而感到不高兴?”   青青连忙擦掉了眼泪道:“青儿不敢。”   “那你为什么流泪?你该知道我们是不轻易流泪的,在我们的一生中只准流一 次泪。”   “是的,爷爷,青儿知道,”“你的那一次已经用过了,为了鹏流过了。”   “青儿惭愧,青儿不够坚强。”   “流泪是弱者的表现,我门中人没有一个是弱者。我们并不抹杀至情至性,只 有至情流露时所流的泪才能为至尊大神所接受,而且也一定要至情中人才能为我门 中人,你明白吗?”   “青儿明白。”   老人叹了口气,语气变得和缓一点:“我知道你心中的感受,你是在为丁鹏的 改变而流泪,你怕会因此失去他。”   这老人果然具有天眼神通,能看到人的心里。青青低声道:“青儿的确是怕这 一点。”   老人慈祥地笑了:“那是你过虑了。丁鹏若不改变,说不定会有一天会离你而 去,他改变得愈多,就愈接近我们,怎么样也不会再离开你了。一入我门,他就再 也无法与外人接近,永远都是你的人了。就像你祖母一样,她年轻的时候,我再也 想不到会跟我厮守的,可是现在,她却变得比我更为虔诚了。”   青青鼓起了勇气道:“爷爷,青儿有点担心丁鹏,他的改变也许只是暂时的, 将来恐怕难以如您的理想。”   老人笑了起来道:“这是可能的。他的行为虽然狂妄,但是他本性还是善良的 ,当他渐渐接近真相时,他会反对我们。”   青青诧然道:“爷爷,您也看出这一点了?”   “爷爷经历多少的沧桑,对人性的了解远比任何人都深刻,还会看不出吗?不 过我不担心,我有办法的。”   青青道:“什么办法?是不是让他跟那些人隔绝?”   “你是说五大门派的人?”   “是的,他们一直是跟我们作对的。”   “不!你错了,我要他们接近。”   “他们会把我们过去的一切告诉丁鹏,鼓动丁鹏离开我们。”   “那是一定的,我正要他们如此做。”   “那不是使丁鹏离开我们更远了吗?”   老人笑笑道:“孩子,你毕竟年轻,对事情的看法不够深入。丁鹏或许会有一 段时间离开我们,但是到后来,他就会回头的。他会因为我们的邪恶离开我们,但 是当他发现另外的那些人比我们更为卑鄙、更为邪恶时,他就会鄙弃他们,成为我 们最虔诚的门人了。”   “爷爷的理论大玄妙了。”   “没什么玄妙,这是真理,是事实。真理是远胜过一切理论的。我有信心,因 为我自己当年就是跟丁鹏一样的。从他的身上,我看到了从前的影子,从我的身上 ,你也可以看到他的将来。”   他的语气一转而为兴奋:“不过你比较有福气,因为你看到的是一个完全成功 的、辉煌的将来,而我这一生却是失败的。”   青青低下了头,良久才道:“爷爷,青儿该怎么办?”   “不怎么办。坚定信心,别以为我们是邪恶的。我们的本质比任何人都仁慈, 我们的宗旨是百跌不破的真理,是智者的至理,只是俗人无法理解而已,因此你必 须坚定你自己的信心,如果连你自己都失去了信心,你又怎么能够要别人相信呢? ”   “那我该做些什么呢广”你?什么都别做,安安分分地做一个善良的妻子,顺 从他,给予他任何你能做到的帮助。”   “帮助他?如果他要我交出本门的秘密呢?”   老人笑笑道:“那一式神刀就是本门最高的秘密,他已经得到,对他而言,本 门已经没有秘密。”   “如果他要我交出我们的人呢?”   “尽你所能的交给他。”   “交给他之后,那些人还能活吗?”   “如果可能,你可以求他留下一些,因为这些人就是你们将来的部属。如果求 不动他,就由他去杀好了。”   “假如是别的人要杀呢?”   老人做然一笑道:“除了他之外,别的人要想杀死我们的人,大概还没那么容 易。我们除了在那无敌的神刀之前低头外,没有人能轻易地杀死我们的。”   “爷爷,我实在不明白您的意思。”   “没什么,我只是向他证明本门的忠心以及本门弟子向道的决心。一个千万人 都杀不死的高手,只要他一句话,我们可以割下自己的脑袋。除了我们之外,谁有 这么高贵的情操?”   青青鼓起最大的勇气道:“爷爷,如果他要我交出您来呢?”   “答应他。事实上你也找不到我了,今天一会后,我又要远离隐居的所在了。 ”   “但是他会要我帮助他找到您。”   “那就给他一切的帮助,记住,最真正的诚心的帮助,不是虚应的敷衍,那会 使你的一切努力都归于自费,也会使我的一切安排都付于流水了。”   “爷爷,您究竟要作什么安排?”   老人凄凉地一笑,伤感地叹道:“一个重大的牺牲,使本门弟子濒于绝灭的安 排,安排他们一个个地从暗处现身出来,送到丁鹏的手上去。”   “那值得吗?”   “值得的,孩子,值得的。我们活着就是为把一个崇高而伟大的理想传下来, 发扬光大,只要能达到这个目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可是到了最后……”   “最后我就把我自己交出去,那时候就是我们牺牲的最后关头,迎接一个新的 、光辉的开始了。”   “爷爷,您这么做不太冒险吗?”   老人伸出手慈祥地抚着她的头发:“孩子,你看爷爷是个冒险的人吗?多少年 来,我韬光养晦、潜居深山,就是在等候着一个机会、一个像丁鹏那样的人,总算 让我等到了。”   青青道:“爷爷,我相信您的安排是不会错的了,可是我还有一个隐忧,那就 是谢晓峰……”   “不错,这个人是我们最大的敌人,也是我们最大的阻碍,不仅因为他的武功 ,而且也为他的人。早年他倒是满身的缺点,现在他已经几近乎圣,那是比我们更 高一层的境界。他是我们永远无法击倒的一个敌人。丁鹏将来或许能在武功上胜过 他,但是在精神上,永远无法超过他了。这是一个劲敌。幸好普天之下,也只有一 个。”   “他会影响丁鹏吗?”   老人笑笑道:“不会,因为他本身也有个无法克服的缺点,一个恰好是被我们 掌握住的缺点。”   “是什么呢,爷爷?”   “孩子,这是唯一不能告诉你的事,不过我相信你自己能找到的。”   青青知道当爷爷说不能说,就是不能说了。   神殿中有着一段时间的沉默。最后老人挥挥手道:“去吧,以后别再上这儿来 了,来了也找不到我。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变故,这就是我们祖孙的最后一面了。 记住,今后你是丁鹏的妻子,这是你在人世间唯一的责任了。一切都以他为主,别 去拂逆他,不要惹他生气,像一条忠心的狗般的跟着他,即使他用脚踢你,你也不 能离开他。做得到吗?”   青青点点头道:“做得到。”   “很好,做得到要做,做不到也要做。我走了。”   一阵霹雳,山神庙震塌了,那尊土偶神像也压碎了。   从此,山神庙中不再有神灵,牧童们又可以来此放牧牛群了,只是他们敢吗?   神剑山庄,谢家三少爷的神剑山庄。   武林中的圣地,江湖人的禁地。   神剑山庄没有设禁,只有一条河围绕了半个山庄,还有半个山庄则被崇山绝壁 所隔绝。   绝壁千仞,高插云霄,壁上滑不留手,连猿猴都无法攀越,所以,要到神剑山 庄,只有一条路。   路被河流截断了,河上没有桥,只有一条渡船。   河并不宽,这边可以望见那边,也可以远远望见矗立在半山腰间的神剑山庄。   有一段时间,山庄曾经冷落过,那是神剑山庄的主人已然老迈,而谢三少爷游 侠江湖的时候。   谢晓峰有两个哥哥,却不像他们的老弟那么有才华。   神剑山庄以前闻名,并不是从三少爷开始,他们家的剑术很早就为人所知。   谢家的人自然也都是用剑的高手。   善泳者死于溺。   谢大少爷死于剑。   谢家二少爷也死于剑。   谢老太爷是病死在家中,死于孤寂、衰老,他虽然有个剑法盖世的儿子,也有 着一柄举世闻名的好剑。   然而这个儿子给谢家带来了光耀,也带来了麻烦。   多少人带了剑来找谢三少爷比剑,但是谢晓峰却不常在家。他年轻的时候,住 在妓院中的时间都比在家的时间多,更别说是客栈或是那些思春少女的闺房了。   谢晓峰年轻时是个很风流、很荒唐的人。   他一生中不知有过多少红粉知己,却只正式地娶过一个老婆,结过一次婚。   他娶了江湖上最美的女人——慕容秋获。   但也是最可怕的一个女人。   慕容秋获从没有做过一天正式的媳妇,没有住进神剑山庄来做谢家女主人。   她一生中几乎是谢晓峰的影子,跟着谢晓峰,但不是跟他双宿双飞,她只是在 打击他、挫折他、报复他对她的不忠。   她神通广大,别人找不到谢晓峰,她却能找得到。哪怕谢晓峰故意穷途潦倒, 躲在小酒店里做伙计、做马夫、做一个最卑贱的苦工,都没有能躲过她的追索。   谢晓峰的一生,可以说毁在这个女人身上,也可以说是成于这个女人手上。   她为谢晓峰生了一个儿子,却没有要他姓谢,也没有使他成为神剑山庄下一代 的主人。   但是神剑山庄却有了一个新的女主人。   谢小玉。   没有人知道她是谢晓峰什么时候跟哪一个女人生的。   反正她是在谢晓峰功成名就、在神剑山庄中定居下来的时候,像突然由石头里 冒出来的一样。   她来到了神剑山庄,自然是谢晓峰的女儿。她来的时候已经是十五岁了,谢晓 峰不在家,但也没人认为她是冒充的。   因为她的脸形至少有七分是谢晓峰的模子,笑起来的时候,则有九分相似了。   谢晓峰的笑跟他的剑一样是无故的。   他的剑击败了每一个高手,他的笑却征服了每一个美丽的女人。   当然不漂亮的女人也无法抗拒他的笑,但是谢晓峰挑女人的眼光很高。   虽然他不吝啬他的笑,却不会再去对一个不动人的女子作进一步诱惑,因此那 些女人也没有为他而着迷。   当他对一个女人不存征服的意图时,他的笑是很神圣的,可是当他要跟一个女 人上床时,他的笑就比他的剑更具有威力。   剑只能要一个人的命,他的笑却能要一个女人的心。   世上有怕死的人,男人与女人都有。   因此用剑逼一个女人上床,也许十次有八九次会成功,却总会遇上一两个不要 命的女人。   但是当一个女人把心交给一个男人时,就没有什么不能要她做的事了。   哪怕是叫她陪一条猪睡觉,她也不会拒绝的。   谢晓峰倦游归来,发现自己居然多出一个女儿来,倒是很奇怪的,但他也没有 表示什么,没有问谁。   自己的女儿,怎么能够去问别人呢?   万一他在别人面前否认了有女儿,而那个女孩子又提出确实是他女儿的证据, 那又怎么办呢?   他只有问一个人去。   小玉,那个自称为他女儿的女孩子。   谢小玉见了他却是一点都不突然,就像是他们已经很熟悉、相处了很长时候似 的。   她跳过来抓住了他的手,一阵摇晃:“爸爸,你怎么今天才回来?你说要去接 我的,可是你始终没去,我只有自己来了。”   谢晓峰有点木然,也有点突然。   在这一生中,他听到过很多人用各种不同的名词称呼过他。   有些是很好听、很美的,那是爱他的人,多半是女人,漂亮的女人。   有些是很奉承的,那是仰慕他的人,一定是江湖人。   有些是很恶毒的,那是恨他的人。   但是只有这个称呼,今天才第一次听见。   “爸爸”虽是很普通的一个称呼,但却是谢晓峰从未没有听过的,而且是他非 常想听见的。   当然不是从这个女孩子口中叫出的那一声。   他有个儿子,慕容秋获跟他一起生的儿子。   但是那个孩子却一直拒绝承认他这个父亲,那个倔强的小伙子也许在心里已经 承认了谢晓峰,但口头上却一直没有称呼过他,自然也没有来看他。   谢晓峰知道迟早那小伙子总会来的,来跪在他的面前,叫他一声“爸爸”。   只是那一天很可能是他瞑目咽气,封殓入棺,死讯传遍天下,那小子才会闻讯 赶来,跪在灵前,然后在心里偷偷地叫,不给任何人听。   谢晓峰知道会有这一天,但是却希望不是在那样的情形下听见他叫一声。   因为谢晓峰毕竟是老了,老得不复有少年锐气,性情也有了些改变。   改变最大的自然是心境,他有了寂寞之感。   不是那种天下无敌的寂寞,而是一种恐惧、厌恶孤独的感觉,他需要有个人陪 伴。   不是女人,不是朋友,是依在膝下承欢的儿女,使他的亲情也有所寄托。   谢晓峰是人,不是神,不是圣,像任何人一样,有着人的需要。   只是他把自己的感情掩饰得很好,从没有人知道他心中的需要而已。   然而,突然地冒出一个女孩子来。   亲亲热热地、娇声细气地叫他“爸爸”了。   完全是他心中所想的那种声音。   但却不是他想要的儿子。   所以谢晓峰是相当地愕然的。   跟他一起回家的几个朋友也是为了听说他突然有了个女儿,跟来一看究竟的。   看见了谢晓峰的神情,自不免议论纷纷。   所幸的是神剑山庄有个很能干的管家——那位无事不通的谢先生。   他笑着出来打圆场道:“主人父女初逢,必然有很多体己话要谈,各位且到前 厅喝喜酒去。”   所谓喜酒,自然是庆祝神剑山庄添了一位女公子的团圆酒,自然也十分丰盛。   谢晓峰才回来,谢先生却已经准备好了,似乎他早已认定了那位女主人的身份 。   谢晓峰与谢小玉谈话的内容没人知道。   不过两个时辰后,谢晓峰出来,陪朋友们喝了两杯酒,又开始他的游历生活了 。   对谢小玉,他没有否认。   没有否认,自然就是承认了,虽然谢晓峰并没有对她的身世作进一步的说明。   但是没有人奇怪,也没有人去问,谢晓峰一生中究竟有过多少女人,谁也不知 道。   任何一个女人都可能为他生下一个女儿的。   这又何必问呢?   神剑山庄有了谢小玉后,平添了不少生气。偌大一片庄宅原来是没几个人居住 的,现在却已仆婢如云。   屋子整修一新,园中的花木也重新整理过了。   这才像神剑山庄,像个天下第一剑客住的地方。   像武林中的圣地与禁地,有气派,有威严。   只是禁地中另有禁地。   那是后院的一个孤独的小院子,用墙围了起来,常年是一把铁锁锁着。   这院子里是谢晓峰的居室,是他练剑、静心、修身养性的地方。   没有人敢进这个院子,连谢小玉也在内。   谢晓峰在家的时候,门也照样锁着,不在家的时候,门也锁着。   锁已经锈了,扣在门上,代表着一种权威。   谢晓峰出入的时候,没经过这道门,但也没人知道他是如何出入的,因为院子 只有这一道门。   当然最简捷的方法是跳墙,墙虽高,却也难不住谢晓峰,但是这是在他自己的 家里,他为什么要跳墙出入呢?   谢晓峰不是没跳过墙,不过那已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现在,不管他到哪儿去, 都会有人恭恭敬敬地开了大门恭恭敬敬地迎他进去。   即使是他的仇人也不会例外。   因为谢晓峰的地位已经使他毫无虚伪地得到这份尊敬了。   一个具有如此地位的人,会越墙出入自己的家吗?   没有人会相信这句话,也没有人去想到这件事。   即使是住在神剑山庄的人,忽然意外地看见谢晓峰由后面出来,知道他口家了 ,也没想到他是跳墙出来的。   虽然他们也知道墙上只有一扇门,门被这把生锈的铁锁锁住,铁锁已经无法打 开了。除非是另外有通道,或是具有穿墙而入的法术,否则只有越墙而过了。但是 人们宁可接受前两种说法,而排除后一种可能性。   跳墙当然不是一件正大光明的事,但也不是一件绝对的坏事,有许多大侠都跳 过墙。   但是没有人会以为谢晓峰会这么做。   至少,现在谢晓峰不是做这种事的人了。   一个人在别人的心中成为神明人格神化之后,他就是十全十美的化身,不可能 有任何暇疵微行的。   可是,那重门深锁的小院,却也包藏了许多秘密。   也许会有人愉偷地猜想着、揣测着里面可能有的情况,却没有一个人敢去了解 一下里面的真实情形。   因为那是谢晓峰的住所。   丁鹏终于来到了神剑山庄了。   他是一个人,带着他的刀,乘着他的四骏豪华马车,由阿古驾着,渡河来到庄 院前的。   若是以前,不管丁鹏有多少财富,也只能步行,搭着一条小渡船过河去。   固为那儿只有这么一条船。   但是神剑山庄自从有了一位小女主人后,气势就改变得多了,来往的人也多了 。   很多是武林中极有身份的翩翩佳公子。   他们来到神剑山庄,一则是为了仰慕神剑山庄之名,再者是为了谢小玉是个很 美很美的女孩子。   谢小玉的确很美、很好客、很大方,待人很和气、很亲切,她热诚欢迎每一个 来访的人。   这所谓每一个人,当然事前已经经过一些人的暗中挑选与淘汰了。   条件太差的人是进不了神剑山庄的。   能够进神剑山庄的,似乎都有做谢家女婿的可能。   但是,也仅只是可能而已。   谢小玉对每一个人都很好,却没有对谁特别好。   不过,为了要迎接那些江沏佳公子,原先的那条破船实在太寒伧了。   所以谢小玉换了一条很大很大的。   这条船实在太大了,大得惊人。   大得搬到海上去航行,也不能算是小船。   神剑山庄却只用来作为过河的渡船,渡过两三百丈的水程,这不是太浪费了吗 ?   从前,也许会有人说的。   现在,每个人都会说:“恰好,不算浪费,”那是因为神剑山庄的气派。   雄伟的气势,金碧辉煌的屋宇,是要这么一条大的船来配合的。   也因为有这条船,丁鹏才能连他的马车一起过河。   跟在他后面的,自然还有很多很多的江湖人。   这些人多少还有点小名气,可是他们只能被阻于河岸之前,没有跟丁鹏一起上 船。   因为只有丁鹏一个人是来找谢三少爷决斗的。   谁跟丁一鹏一起,也就是表示他站在丁鹏那一边。   没有人愿意沾上这么一点嫌疑。   他们只是来看决斗,不是来帮丁鹏决斗的,虽然他们想帮忙也插不上手。   站在河岸的这一边,能看到决斗吗?   没人会担心这个问题,似乎每个人都知道,即使跟过去,也看不到决斗的。   谢晓峰与丁鹏之间,绝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决斗的,除了决斗双方之外, 很可能没有第三者在场。   也可能会有一两个人见到,但绝不会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他们千里迢迢地跟了来,只是想知道一个结果。   决斗的结果。   当然,他们不来,也会知道结果的,但是从别人口中听来就不一样了。   他们来了,即使没有看见,将来也可以在人前人后,凭着他们的假想,描述这 惊天动地的一战。   而且没有人会驳斥他们的不实。   “那一天决斗时,我亲自在场的。”   就凭拍着胸膛、神气他说出这一句话,已经足以使旁边的人肃然起敬了。   如果恰好还有另一个人在场,也不会加以驳斥,最多只作一点小小的修正而已 。   所以,武林中许多惊天动地的战斗,往往会有几种不同的说法。   这些说法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一定精彩绝伦。   这些说法自然也有一个共同绝对性,那就是胜负的结果,所以才不会太离谱, 所以才有人相信。   如果有一个老实的人说了实话,反而会没人相信。   老实人的老实话是最不会使人相信了,因为它没有了美感。   而这个世界是美丽的。   当然,所有来观战的人也不会全是被阻于河岸之外的,他们有的先一脚来神剑 山庄,已经被接纳为座上客,这当然是武林中极有名望的人。   有些虽然略迟一步,但神剑山庄立刻又把船驶回来,接进庄去了。   这些人自然更具有名望,在武林中已具有泰山北斗的声望。   当然,这种人也不会大多。   神剑山庄的渡船二度驶到河岸,由那位能干的谢先生接得上船的只有五个而已 。   不过却使得那些伫立在河岸、未曾被邀请的人更为震动,更为振奋。   除非是那些孤陋寡闻的乡巴佬,否则都该认得他们,他们正是当今五大门派的 掌门人或极具权威的首座长老。   像武当、少林,虽是江湖中极负盛名的门派,但是因为他们是空门中人,不太 与尘世交往。   他们的掌门人也很少与外人接触,反而不如他们的首座长老为人所熟悉。   这五位在武林中可以左右风云的人物莅临,使得丁鹏与谢晓峰之战更具有刺激 性与传奇性了。                第一四章 决斗   当谢先生二度乘船把五位贵宾接引到神剑山庄的大门口时,谢家的门前已经仪 仗鲜明地列队而迎。   但是丁鹏并没有进去,他仍然坐在他舒适的车子里,闭着睡眼。   阿古也神情木然地坐在车辕上,握着鞭子,仿佛随时准备动身似的。   谢先生对他并没有失礼,很恭敬地请他进去坐,但是他拒绝了:“我是来找你 家主人决斗的,不是来作客的。”   一句话把谢先生顶得十丈远。谢先生的脾气却真好,丝毫没有动气,仍是笑嘻 嘻地道:“丁公子与家主人之战,当然不会像市井匹夫那样庸俗,当街挥拳动粗吧 ?礼不可废,丁公子何妨进去小坐?”   “你家主人在不在?”   谢先生回答这句话之前,很费了一番斟酌的功夫,磨菇了半天,结果却回答出 一句难以思量的活:“不知道。”   丁鹏不禁惊奇道:“什么?你不知道?”   谢先生歉然地点点头道:“是的,在下是的确不知道。家主人这些年来行踪恍 若神龙野鹤,漫无定向,从来也没人能把握住。有时他几个月不见面,突然出现在 家中,有时他在家里静居十几天,却也不见任何一个家人;所以在下实在不知道。 ”   了鹏似乎对这个答案满意了,想想又问道:“他知不知道我要找他决斗?”   谢先生笑道:“这个倒是知道了。小姐从圆月山庄回来,恰好就看见了家主人 ,当时就把丁公子的话传到了。”   “哦,他怎么表示呢?”   谢先生道:“家主人对丁公子救了小姐一事非常感激,说有机会见到公子,一 定要当面道谢。”   “我没有要他道谢的意思。他若是有心道谢,就该在限期内到圆月山庄去,过 期不来,分明是有意要与我一决……”   谢先生谦卑地含笑道:“家主人也没这么说。”   “对决斗的事,他怎么说的?”   “他什么都没有说。”   “什么都没有说?”   丁鹏感到奇怪了。谢先生笑着道:“家主人的意向一直难以捉摸,他不说,我 们当然也不便问,不过家主人既听到了丁公子的传话,必然有个交代的。”   丁鹏淡淡地道:“这是他的话,还是你的话?”   上次在柳若松的庄子上,谢先生的地位是何等的崇高,但此刻在了鹏的眼中, 竟变成微不足道,而丁鹏对他似乎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厌恶之感。   不过谢先生还是很和气地回答道:“这自然是在下的话,在下是根据以往家主 人的性情而推测。”   丁鹏冷冷道:“你不是谢晓峰,也不能代表他说话,而且推测的话也作不得数 ,作不得数的话就跟脱下裤子后放出来的屁……”   谢先生的脸色微微一变,一个已经处处受到尊敬的人,当众受到这种侮辱,的 确是很难堪的。   但谢先生毕竟是谢先生,神剑山庄的总管先生究竟有他过人之处,怒意一惊而 收,笑笑道:“丁公子妙语……”   丁鹏道:“这句话一点都不妙,脱裤子放屁,本来已是多余,放出来的屁更是 多余。我是来找你家主人说话的,可不是来听放屁的。”   谢先生虽然是谢先生,但是他毕竟还是个人。   他的涵养再好,到底还无法使脸皮厚到柳若松的程度,所以听完了这句话,一 言不发,径自上了船,驶到对岸接人去了。   丁鹏也没有当他回事,倚在车子的靠垫上,很舒服地打起瞌睡了。   谢先生把人接了来,丁鹏仍然在打瞌睡。   谢先生不愿意在这些人面前再受一次奚落,听以当作没看见。   但是那五个人却看见了了鹏,他们都受不了丁鹏这种冷漠与无礼的神态。   第一个冲上来的是峨眉的林若萍。   大家在想象中,也知道一定会是他。   因为在五个人中,他的年纪最轻,今年才四十五岁,却已身登一代剑派的宗主 。   他的剑艺自然也深得本门真传,而且把峨眉整治得有声有色,在五大门派中锋 芒最盛。   他大步地来到车子前,傲然地一拱手。虽然他是在行礼,但谁都看得出这一拱 只是为了不失他掌门人的气度,实质上却连一丝诚意也找不到。   所以丁鹏没有答礼。也没有人感到丁鹏的失礼,因为那一拱只是为了林若萍自 己而施,并不是对着丁鹏。   只不过丁鹏的漠然使得林若萍更不是滋味了,若不是要讲究身份。   他早已一剑劈了这个狂妄的小伙子。   因此他冷冷地道:“搁下就是新近才崛起的年轻人魔刀丁鹏?”   这句话说得很勉强,虽然稍稍有一点捧的意味,但也是为了衬托他自己的身份 。   丁鹏若是个默默无闻的无名小卒,他以一门之尊主动前去说话,岂不是自贬身 份了?   此人绝顶聪明,一言一语都有深意,所以峨眉在他手中兴盛起来,倒也不是偶 然的事。   但是他今天遇到的丁鹏,却活活地气死他。   他要面子,丁鹏偏不给他面子,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我就是丁鹏,不错。 最近我在圆月山庄请客,来的人大多了,你认识我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事。”   林若萍差点没气得跳了起来,冷冷地道:“敝人林若萍……”   他这一报身份,丁鹏却笑了起来道:“原来你就是林若萍呀,难怪我不认识你 了。这次我在圆月山庄请客时,原本有你一张帖子的,可是你有个拜兄柳若松投到 了我的门下做徒弟。他说你是晚辈,当不起一张请帖,过两天叫你来请安就是了。 你果然来了。”   林若萍一口血差点没喷出来,他第一个来找丁鹏的麻烦,主要的也是为了柳若 松的事。   柳若松是他的拜兄,柳若松对武当掌门人之位也有着野心,只是剑技既不如凌 虚,聪明也逊色,始终不敢争,所以才会想尽方法力求增强自己的剑技声望,想有 一天能盖过别人去。   柳若松做得并不差,只是阴差阳错找上了丁鹏,骗了他的祖传剑招“天外流星 ”。   柳若松找上丁鹏是他一生最倒霉的事,从盖世的一个大剑客,一变为在武林中 最为人不齿的小人。   林若萍以为交到岁寒三友三个朋友,原本是很高兴的事,但是柳若松做得很绝 ,他居然又拜丁鹏为师而求免一死。   这手也绝透了。   正如一个嫁入官宦之家的小家碧玉,由于门户身世的不相称,自然得不到公婆 的喜爱而饱受冷落。这个媳妇一气之下,干脆跑到窑子里去当婊子。   在婆家没人把她当人,在窑子里,她却是那一家的熄妇,使得婆家丢尽了脸面 ,连人都不敢见了。   柳若松的这手,使得林若萍大失光彩,也使得林若萍火冒十丈,他急着出头找 丁鹏,就是想捞回这个面子。   哪知道还没有谈入正题,丁鹏却先给他当头一棍。虽然不是真正的棍,却同样 敲得他眼前金星直冒。   他好容易才算镇定了下来,沉声道:“丁鹏,柳若松已与我无关,我就是来告 诉你这一句话。”   丁鹏淡淡地道:“那敢情好。我也在发愁,有一个那样的徒弟已经够我受的了 ,如果再加上你这样的师侄跟你们峨眉那些徒孙,我会烦死了!”。   林若萍忍无可忍,厉声道:“小辈,你太狂了!当真以为你手中那柄魔刀就能 无敌了吗?”   丁鹏一笑道:“这倒不敢说,至少我还没有跟谢晓峰交过手,等我击败了他, 大概就差不多了。”   “丁鹏,你太目中无人了!在神剑山庄前,居然敢如此狂妄无忌!”   他嘴巴里叫得凶,心里毕竟还有点顾忌的,丁鹏刀断铁燕双飞手腕的事,他已 经听说了。   能够一刀令铁燕双飞断腕的人毕竟不多,最多也不过两个人而已。   一个是谢晓峰,一个是他们认为已死的人,也是他们日夜所忧惧的那个人。   虽然他们认为他死了,也希望他死了,但是死不见尸,还是不敢太确定,心里 始终存着个疙瘩。   那个人虽没出现,可是那柄刀却出现了,那一式刀法也出现了,出现在丁鹏手 里。   他们必须要来探问究竟:“丁鹏的刀从哪儿来的?刀法是跟谁学的?跟那个人 是什么关系?如果可能,最好是杀了丁鹏,毁了这柄刀。只是他们得到的消息大迟 ,丁鹏已经到神剑山庄来了。在神剑山庄,有谢晓峰居间,他们比较放心,就是在 那柄圆月弯刀之下,被杀死的可能性不多。谢晓峰曾经对他们作过保证。但是他们 想杀死丁鹏的可能性也不多了,因为谢晓峰也对另外一个人作过保证。不管怎么说 ,那柄刀重现江湖,那一式刀法重现江湖,他们都必须要来弄个清楚。所以,他们 来了。在这五个人中,林若萍对这柄刀的印象是最淡的,因为那柄刀对武林的威胁 正烈时,他还没出师。五大门派所作的秘誓,他是接任了掌门之后才知道的。他知 道这柄刀的可怕,却不知道可怕到什么程度。看样子其他四个人也并没有告诉他, 否则他就不会有胆子对丁鹏说出这句话:“拔出你的刀来。”   在江湖上,这是一句很普通的话,随时随地,为了一点芝麻大的事,都可以听 得见。   但是却不该对着圆月弯刀的主人说这句话。   以往,不知道有几个人做过这种傻事,那些人都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首先付出的是他们的生命,所以从没有人活着来告诉别人所犯的这个错误。   林若萍偏偏就是又犯了这种毛病的一个人。   不过他实在是运气,因为他遇见的是丁鹏,而丁鹏虽然握有这柄魔刀,却还没 有感染上它的魔性。   他有点喜欢作弄人,却不太喜欢杀人。   连那样对付过他的柳若松,丁鹏都没有杀,所以林若萍的运气的确不错。   所以他说了那句话,还能够站着,完完整整地站着,没有由顶至踵、齐中分为 两片倒下去。   只不过丁鹏的神态也渐渐有点魔意了,他一脚从车子里跨了出来,冷冷地问道 :“刚才你说什么?”   林若萍后退了一步,看看那些同伴,看见了他们目中所流露出来的表情,他就 后悔了。   这另外四大剑派的领袖们的神情非常地复杂。   那是五分幸灾乐祸、两分兴奋、三分畏惧的混合体。   兴奋是为了他们看见丁鹏的那柄刀,无须验证,他们几乎可以确定就是那柄刀 。   畏惧,自然也是对着那柄刀。   但刀是死的,可怕的是使刀的人。刀在丁鹏手中,是否也那么可怕?   虽然丁鹏一刀吓破了柳若松的胆,一刀斩下了铁燕双飞的腕,那毕竟是传言, 不是他们目睹的。   虽然传言绝对可信,但是他们心中却别有看法,因为他们以前见过那个人、那 柄刀。   对刀的威力,给他们有着更深切的感受与了解,最好是有人试试刀的威力,给 他们有个比较。   每个人都想试,每个人都不敢试。   现在却有林若萍来做了。   这就是他们幸灾乐祸的成分。   林若萍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他们在一路上对这件事谈得这么少,却对柳若松的 事谈了很多。   他们是存心要自己来做这个傻瓜。   林若萍虽做了这件傻事,却不是傻瓜,因此他只顿了一顿,立刻就稳住了自己 的情绪:“我叫你拔出你的刀来让大家看看,是不是那柄魔刀?”   丁鹏笑道:“如果你们只想知道刀上是否有‘小楼一夜听春雨’这七个字,我 可以告诉你们:不错,就是这柄刀。”   林若萍冷笑一声:“那并不能证明什么,人人都可以打那样一柄刀,在刀上刻 那七个字。”   丁鹏笑笑道:“不错,不错,你的话实在很有道理。你的确是个天才儿童,难 怪你能当上掌门人的,只不过既然这柄刀不能证明什么,我拔出来给你们看了又如 何?”   林若萍又受了一次奚落,不过这次他却聪明多了,并没有像前次那样生气冲动 ,他只笑了一笑道:“那就要问他们几位了,因为他们以前也见过这柄刀,而且在 这柄刀下吃过大亏……”   他用手一指四个人,就把凶险都跟着推送过去了。   那四个人都吃了一惊,没有想到林若萍会来这一手的,他们的眼光都盯着林若 萍的脸。   两道眼光如果是两只拳头,他们也的确想在林若萍的脸上狠狠地打两拳。   只可惜眼光虽毒,毕竟不是拳头,所以林若萍的脸上仍然好好的。   但丁鹏的注意力却被引起来了,而且引向了这四个人。   他逐一打量了他们一番,然后笑笑道:“难怪有人很注意我的刀,原来它曾经 如此出名过,只可惜我不知道你们四位在武林中是否也很有名气?”   林若萍一笑道:“你不认识他们?”   丁鹏摇摇头道:“我不认识。我在江湖上没有混多久,也没有见过多少人。若 不是因为你的拜兄柳若松做了我的徒弟,我也不会认识你。一个人在收徒之前,总 要打听一下他的身家的,你说是不是?”   林若萍又几乎要喷出口血来,但他忍了下去,道:“这四位可是鼎鼎大名的大 人物,你若是不认识他们,就不够资格成为江湖人。”   丁鹏却打断了他的话,微微一笑,道:“你不必说下去了,我也不想认识他们 ,因为我不想做个江湖人。”   这句话使得每个人都为之一怔,连林若萍都愕然地道:“你不想做江湖人?”   丁鹏点点头道:“是的,我虽然没有认识多少江湖人,但是就我见过的那几个 ,却无一不是贪生怕死的卑鄙龌龊的无耻之徒。一个如此,十个如此,越有名望, 越是如此。他们若是非常有名,我宁可不知道的好。”   这一番话把所有的人都骂遍了,尤其是这五大门派的领袖,也是挨骂最深的五 个。   每一个人都脸现怒色,都准备动手了。   忽然一阵清脆的拍手声由门里传了出来,一串银铃似的笑声也接着传出来:“ 妙!妙!骂得妙极了!你比我爹的胆子还大。我爹只在背后如此说说他们,你却在 当面指着他们的鼻子骂,小妹实在佩服。”   接着是一个仪态万方的美丽女郎笑着走了出来,使得每个人的眼睛都为之一亮 。   在神剑山庄的门里出来说这种话的,自然只有谢家的大小姐、谢晓峰的女儿谢 小玉了。   但这个女郎实在令人难以相信就是上次在圆月山庄上见到的谢小玉。   她似乎一下子成熟了许多,紧裹的衣裳衬托出她迷人的曲线,发射着迷人的憋 力。   丁鹏已经是个很有定力的男人。   因为他曾经上过一个美丽女人的当。   那个该死的秦可情一一柳若松的妻子,用了一个可笑的假名,使他出了一场可 笑的大丑。   因为他的妻子是狐。   狐是最擅长迷人的,雄狐迷女人,雌狐迷男人,而且能把人迷得死无葬身之地 。   所以一个娶了狐女为妻的男人,至少是不该再受别的女人的迷惑了,但不知怎 的,当丁鹏看到了她迷人的笑靥时,心头居然怦怦地跳了起来。   不过这也不能怪丁鹏,站在门外的还有两个出家人,一个和尚,一个道人。   天戒上人是少林达摩院的首座长老。   紫阳道长是武当辈份最高的长老。   这两个人的年纪自然都很大了,修为定力也部臻于绝不动心的境界了,但是他 们同样为谢小玉的绝世丰姿而目瞪口呆。   她向着那五个人又展现了迷人的一笑,道:“对不起,五位,这话不是我说的 ,而是家父说的。他的话跟这位丁大哥刚才说的字句虽不一样,但意思却完全相同 ,因此你们要为此生气,就问我爹去。”   天戒上人又听了她这一解释,即使再气也无法对着她发作了,只得问道:“谢 大侠是否在?”   谢小玉笑道:“家父刚刚由他的书房里出来,就对我说了那番话。看来他对各 位的印象也不怎么好,因此我不招待各位进去了。”   就这么一句话,把五位大掌门气得目瞪口呆。   谢小玉却不理这么多,笑着又向丁鹏说道:“丁大哥,你怎么也如此见外呢, 来了还呆在门口不肯进去?”   丁鹏道:“谢小姐,我是来找令尊决斗的。”   谢小玉笑道:“我已经把你的话转告家父了。他怎么样跟你决斗是你们的事, 你却是我的救命恩人,无论如何,我也得先向你表示过感谢之意,才能谈到其他。 走,走,我们进去。”   她上来大方地拉着丁鹏的手。丁鹏不禁迟疑道:“我……”   谢小玉笑道:“事有先后。你救我的命在先,向我爹挑战在后,因此你就是要 找家父决斗,也得先接受我的款待之后,还过了你的情,这样子家父在应战时,不 会因为想到欠你的情而手下有所顾忌,你说对不对?”   从这样一个女郎口中说出来的话,自然都是对的,何况她的话还的确不错。   丁鹏只有被她拉进去了,不过他才走了几步,忽又挣脱了她的手道:“等一下 ,我还有件事要作个交代。”   他转回身,走向了林若萍,淡淡地道:“刚才你曾经要我拔刀来给你看看,对 吗?”   林若萍又退了一步。丁鹏冷冷地道:“我不大喜欢杀人,但是我更不喜欢别人 对我说这句话,你已经看到了我这个人,却还要看我的刀,这是表示你只在乎我的 刀,不在乎我这个人,对不对?很好,我现在就给你看看我的刀,不过我的刀从来 不出空鞘,你最好也拔出你的剑。”   林若萍的脸色都吓白了,张口结舌,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丁鹏却摇摇头叹道 :“大丈夫一死而已,何必怕成那个样子呢?既然你害怕,又何必要硬充好汉说那 句话呢?”   林若萍的确害怕,但他究竟是一代掌门,不能再表现出孬种的样子,锵然拔出 了剑道:“胡说!谁怕你?”   当一个人不肯承认他害怕的时候,也就是害怕得要命的时候,但这时却没有人 来笑他口不由心。   因为别的人跟他一样地怕。   然后丁鹏就对着林若萍走了过去,拔出了刀。   一柄普普通通的刀,刀身是弯的,弯得像一钩新月。   每个人都看见了那柄刀,却没有入看见了鹏是如何出手的,他只是对着林若萍 的剑尖走过去。   林若萍的剑却变了,由一支变成两支,像是一技竹片削成的剑被利器劈过一般 ,由剑尖到剑柄整整齐齐地劈成了两片,一半在左,一己半在右。   林若萍的人整个地呆住了,站在那儿成了一尊石像。   了鹏只说了一句话:“以后别轻易出口叫我拔刀,假如一定要说,就得先秤一 秤自己的分量。”   他掉转头,又对那四个人道:“你们也一样。”   说完他就跟着谢小玉进了神剑山庄。   大部分的人都被远阻于河岸之外,但是在门口的人也不少,他们都呆住了。   像林若萍一样的呆住了。   他们都看见了那柄刀,一柄很平凡的、弯弯的刀,没什么特别起眼的地方。   只是谁也没有看见丁鹏的出手,只看见丁鹏迎向了林若萍的剑尖,然后看见剑 身一分为二。   在决斗中斩断对方的兵刃,那太普通了,断剑更是司空见惯的事。   但是林若萍的这一柄剑不是普通的凡铁,它是很有名的剑,传了几代,一直由 掌门人使用,虽然没有刻上“剑在人在、剑亡人亡”等字,但也差不多就有这个意 思。   现在这柄剑居然被人毁了,似乎是被毁于一种神刀魔法之下,因为这是人力做 不到的。   就算是一个铸剑的名匠,把一柄剑投入冶炉重铸,也无法把剑一分为二。   但丁鹏做到了。   林若萍终于清醒了过来。丁鹏已经走进门里去了,只有阿古仍忠心耿耿地坐在 车上等着。   林若萍弯腰拾起了地下的残剑,轻叹道:“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们怕成这个样 子了,也终于看见那柄刀了。”   天戒上人忙问道:“林施主,可曾看清他的出手?”   林若萍摇头道:“没有。我先前只看见他的刀,没有看到他的人,等我看到他 的人时,刀已不在手,好像刀归刀,人归人,两者都没关系似的。”   五个人都是一惊。紫阳道长忙问道:“林施主,你当真是这种感觉?”   林若萍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你们自己又不是没尝过这种滋味,何必还来 问我?”   天戒上人却叹了一口气道:“不!掌门人,老衲等以前所尝到的滋味比施主奇 厉多了,刀未临身,即已劲气迫体,砭肌如割。若非谢大侠及时施以援手,挡开了 那一刀,老袖等四人与令师就都已分身为二片了,那实在是一柄可怕的魔刀!”   紫阳道长道:“不错,那柄圆月弯刀初看并无出奇之处,可是一旦到它主人施 展那一式魔刀时,就会现出一般妖异之气,使人为之震眩迷惑……”   林若萍摇摇头道:“我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也什么都没有看到,只看到那柄刀 向我逼来,然后就突然变成他的人站在我面前。至于我的剑是如何被劈分的,我一 点都不知道,更没有你们那种奇厉的感觉。也许是丁鹏的造诣没有你们所说的人高 ,也没有那么可怕。”   夭戒上人摇头道:“不!施主错了。丁鹏的造诣已经比那人更高,也更可怕了 ,因为他已能役刀,而不是为刀所役了。”   什么是为刀所役?刀即是人,人即是刀,人与刀不分,刀感受人的杀性,人禀 赋了刀的戾性,人变成了刀的奴隶,刀变成了人的灵魂。   刀本身就是凶器,而那一柄刀,更是凶中至凶的利器。   什么是役刀?   刀即是我,我仍是我。   刀是人手臂的延伸,是心中的意力而表现在外的实体,故而我心中要破坏那一 样东西,破坏到什么程度,刀就可以为我成之。   人是刀的灵魂,刀是人的奴隶。   这两种意境代表了两个造诣的境界,高下自分,谁都可以看得出的,只是有一 点不易为人所深知。   那就是人与刀之间,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存在。   刀是凶器,人纵不凶,但是多少也会受到感染。   刀的本身虽是死的,但是它却能给握住它的人一种无形的影响,这种影响有时 也成为具体的感受,就像是一块烧红的铁,靠近它就会感受到热,握住它就会被烧 得皮焦肉枯。   圆月弯刀是魔中至宝,因为它具有魔性,谁拥有它,谁就会感受它的魔性。   唯大智大慧者除外。   唯至情至性者除外。   门外,五大门派的领袖脸上都泛起了一种畏惧的神色,他们的恐惧是有理由的 。   照林若萍的叙述,了鹏的造诣已经到了刀为人役的境界,天下就无人能克制它 了。   紫阳道人沉默了片刻才道:“谢先生,以你的看法,谢家神剑是否能克制丁鹏 的刀?”   谢先生很稳健地道:“十年以前,在下可以肯定说一句——不能。但是这十年 未,家主人的成就也到了无以测度的境界,因此在下只有说不知道。”   这等于是句废话,一句使人听了更为优烦的废活。   但是也提供了一点线索,现在的谢晓峰如何无人得知,十年前的谢晓峰却是大 家都看到了。   他在剑上的造诣,已经到了令人骇异的境界。   可是谢先生却说还不如此刻的丁鹏。   华山掌门灵飞剑客凌一鸿低声道:“就算谢大侠能够胜过丁鹏,我们也不能寄 望太殷,因为请他出来管事,只怕比要我们自己来对付丁鹏还不容易。”   大家又低下了头,谢小玉刚才出来说的话犹在耳边,谢晓峰对他们的批评已经 够明白了。   他们不敢对谢晓峰生气、发怒,因为谢晓峰够资格批评他们。   他们唯一的希望是这番批评不要传到江湖上去。   这五个人来的时候很神气,坐上了谢家的新船,像贵宾一般的被迎入山庄。   但走的时候却很狼狈。   虽然他们仍然是乘坐那条豪华的新船,仍然有谢先生作伴相送,但早那罗列在 道旁的年轻仪仗剑手却都撤走了,而且还是在他们登船之前撤走了。   这个意思很明显,那仪仗队不是为欢迎他们而摆出未的,只是碰巧被他们适逢 其会遇上了而已。   他们走的时候,神剑山庄的贵宾还没有走,为了不使人误会,所以才把仪仗队 撤走了。   这使得他们原本沮丧的脸上,更添了一份惭色。   尤其是他们的船抵对岸,接触到那许多江湖人投来的诧异而不解的眼光时,更 有无地自容的感觉。   不过,他们虽然在神剑山庄饱受奚落,在那些江湖人的心目中,地位仍是崇高 而神圣的。   所以没有人敢上来问问他们,究竟对岸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且还是大家最关切 的一件事。   丁鹏跟谢晓峰之战如何了?   好在还有谢先生送他们过来,而谢先生在江湖上,一向是以和气及人缘好而出 名的,。   所以有人已经向谢先生走过来,而且准备打招呼了。   谢先生虽然平易近人,但是能够跟他攀上关系的,多少也是个小有名望的人。   这个人叫罗开廷,是一间不大不小的镖局的总镖头,所以罗总镖头算也有点不 大不小的名气。   除掉这点凭仗外,他还有点靠得住不会丢脸是因为谢光生跟他还有过一点香火 情。有次路过他镖局所在的那个县城时,曾经接受他的款待,作了一天的客。   因此罗开廷觉得这正是要表现一下他交情的时候。谢先生已看见他了,不等他 开口就先招呼道:“开廷兄,失迎,失迎。大驾何时光降,也不先通知兄弟一声, 实在是太抱歉了。”   当着这么多的人,如此亲切的招呼,使得罗开廷感动得几乎流下眼泪。谢先生 这样亲密地对待他,使他在人群中的地位突然崇高了起来。   以后就是谢先生要他去死,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立刻就去的。江湖人的一腔热血 ,只卖与识家。   所以当罗开廷张口结舌、激动得不知如何口答的时候,谢先生又笑道:“开廷 兄如果是来看家主人与丁鹏决斗,恐怕就要失望了,这一仗也许打不起来。”   罗开廷忙问道:“为什么?”   谢先生笑笑道:“因为丁公子已经跟我家大小姐交上了朋友,谈笑正欢。”   “那么关于决斗的事情呢?”   谢先生笑笑道:“不知道,他们没谈起,不过丁公子如果真的跟小姐成了好友 ,总不好意思再找她的老太爷去决斗吧?”   谢先生的说明虽然并没有告诉什么,对丁鹏与谢晓峰的决斗也只发表了他自己 的猜测。   猜测当然不能算是答案,但是谢先生的猜测却已经等于是答案了。   因为谢先生是神剑山庄的总管。   固为谢先生在江湖上具有一言九鼎的力量,如果没有相当的把握,即使是揣摸 之词也不会轻易出口的。   因此,这几乎已经是答案了。   人群中响起了一片叹息。   似乎是惋惜,又似乎是高兴。   他们虽然是千里迢迢跑来赶这场热闹的,但似乎也并不希望看见这一战的结果 ,无论是谁胜谁负。   谢晓峰是大家心目中的神,一个至高无上的剑手,一种荣誉的象征。   自然没有人希望心中的神倒下来。   丁鹏是一些人心中的偶像,尤其是年轻人与女人心中,他那突然而崛起的光芒 ,他那充满了浪漫情调的行事方法,他那种突破传统的、对那些老一代的、成名的 宗师的挑战与傲视,在年轻一代的心中,掀起了冲击的共鸣。   因此,他们也不愿意丁鹏被击败。   那个答案虽然不够刺激,却是皆大欢喜、使得每一个人都满意的结果。               第一五章  秘屋   谢先生道:“丁公子已经跟我家小姐成了好朋友。”   这是他向大家宣布的事实,似乎是无人否认的事实。五大门派的领袖虽然在丁 鹏那儿受了一番奚落,但也没有否认这个事实。   他们看着谢小玉拉着丁鹏的手进入庄里,两个人之间似乎已很亲密。   但实际的情形,却不如大家所想的那么简单。   谢小玉是个很美很美的女孩子,男人在她一笑之下,似乎就很难拒绝她提出的 任何要求了。   如果是跟她手拉着手并肩而行,哪怕前面是一个火山口,男人们也会不皱一下 眉头就跳下去。   但丁鹏却没有那么容易被征服。   因为他曾经受过诱惑,柳若松的老婆秦可情是个非常动人的女人。   囵为他有着一位狐妻,青青在他面前虽然没有施展过任何的媚术,但她那绝世 的姿容、似水的柔情,却是任何一个女人难以比及的。   谢小玉与那两个女人不同,似乎兼具了那两个女人的优点一——秦可情的动人 与青青的温婉。   但是她既没有秦可情的放浪,也没有青青那种端庄的气质。   对别的男人,或许她不会失败,对丁鹏,却很容易作出比较来。   所以当两个人坐下来,侍者送上了酒菜,浅饮了三爵之后,谢小玉眼波如醉, 渐渐散发出女性的魅力时,丁鹏反而感到意兴索然了。   谢小玉屏退了侍儿,为他斟上第四盅酒,然后把身子半倚在他的胸前,轻笑着 道:“来,我们再喝一杯。”   在以前,哪怕这是一杯毒药,也没人会拒绝的。   可是丁鹏却冷冷地推开了她的身子,也冷冷地推开了那盅酒道:“三杯是礼数 ,第四杯太多了。”   谢小玉微微一怔,这是她第一次被人从身边推开,而且是被一个男人。   她来到神剑山庄之后,不知有多少的剑客武士在神剑山庄作客,为了她色授魂 与。   甚至于为了争夺替她拾起一块坠地的手绢,两个男人可以拔剑相向,拼个死活 。   而此刻,她却被人推了出来。   这使她相当难堪,但也给了她一种新奇的刺激。   这个男人居然能拒绝她的殷勤,她就非征服他不可。   因此她笑了一笑道:“丁大哥,你连这点面子都不给?”   丁鹏皱皱眉头,毫无感情地道:“你我之间没有这份交情,而且我从不为情面 而喝酒。”   话相当无情,等于是一巴掌掴在她的脸上,把她的笑容打僵了,也使她感到一 种从未有的屈辱。她眼圈一红,泪珠已盈眶,可怜兮兮地望着丁鹏。   那种神态,使得铁石人也会软化的。   但丁鹏却不是铁石人,他是个心肠比铁石更硬的人,因此他反而出现了厌恶的 神情道:“谢小姐,如果你要卖弄风情,年纪太轻了;但是要嚎哭撒娇,年纪又太 大了。一个女人最令人讨厌的,就是做不合自己年龄的事。”   谢小玉的眼泪就快要流下来了,被他这句话又说得倒口去了,很快用袖子擦了 擦眼角笑道:“丁大哥真会说笑话。”   她神态转变之快,反而使丁鹏感到愕然了。   一个人的态度神情能在刹那间作如此快的转变,尤其是一个女人,那至少也要 在风尘中打过几年滚,因此丁鹏再度重新打量了一下这个女郎,在她的脸上已经找 不到一丝的温色、一丝的委屈。   “丁大哥真会说笑话。”   这是一句很平常的话,但是若非在人海中历经沧桑的风尘女子,却很难在那情 形下运用上这句话。   把一切的尴尬,用一句话轻轻地都带过了。   这不是谈话,而是艺术了。   丁鹏忍不住问出了一句话:“你几岁了?”   谢小玉笑笑道:“天下最不可靠的话,就是女人口中的年龄。年轻的时候,希 望自己成熟一点,要多报个一两岁;等到她真正成熟时,却又怕自己太快老去,要 少报一两岁;再过几年,她已经真正老去时少报的岁数更多了,直到她自己弄不清 楚自己是几岁了。”   丁鹏颇为激赏地道:“总有一个岁数是她自己满意的吧?不大不小……”   “那当然,所以大部分的女人都活在十九到二十岁之间,在这以前是一年长两 岁,在这以后是今年加一岁,明年减一岁,所以我去年告诉你是十丸岁的话,今年 是二十岁;如果去年告诉你是二十岁,今年就是十丸岁。”   丁鹏觉得这个女郎的慧黠之处颇为动人,笑着问道:“我们去年没见面,所以 我不知道你几岁。”   谢小玉一笑说道:“那也没太大关系,反正不是十九就是二十,你只要不算成 二十一岁,我都不会生气的。”   丁鹏叹了口气:“好!算我没问。”   谢小玉翻了翻眼珠道:“本来就是嘛,丁大哥又不像个傻人,怎么会问那些傻 问题呢?”   她的确很能够了解男人,在柔媚与娇弱两种手段都失败了之后,很快又换出第 三种面目来。   那是丁鹏一句话提醒她的:“卖弄风情,你年纪大小;嚎哭撒娇,你又太大了 。”   她立刻就知道自己在丁鹏眼中是一种什么样的身份与印象了,同时也知道丁鹏 所欣赏的是哪一种女人。   她也暗怪自己糊涂,作了许多错误的尝试,其实丁鹏所欣赏的女人,她应该心 中有个底子的。   在门口,就是因为她笑滤谩骂,把五大门派的领袖嘲弄个够,才赢得了丁鹏的 友谊,跟她进了庄门。   很少有男人会喜欢尖俏泼辣的女人,但丁鹏偏就是这少有的男人之一,谢小玉 的兴趣提高了。   她要从事一项新的尝试,试图征服这个男人。   不过她也有点惶恐,在她的经验里,她从没有尝试过这一类的角色,她不知道 自己是否能做得很好。   她还在用牙齿咬着小指甲,思索着下面该做什么,说些什么话,丁鹏却没有给 她机会。   他淡淡地道:“谢小姐,现在可以去请令尊出来了。”   谢小玉一怔道:“怎么?你还是要找家父决斗?”   丁鹏漠然地道:“我就是为这件事来的。”   谢小玉的脑子里不知动了多少转,但最后都放弃了,她不知用什么方法阻止这 一场决斗。   但是丁鹏却提供了她想要的答案:“谢小姐,你是否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   “当然了,我说的要报答你的救命之恩,那是违心之论,虽然你真的救了我, 但我也不必领情,因为你不是为了救我而救我。”   “哦?那我是为了什么而救你呢?”   “你只是为了你的尊严,不容许别人在你的圆月山庄上杀人,如果是在别的地 方,你才不管呢。”   “不!你错了,在别的地方,我也会曾的,不过是在圆月山庄,任何人都不能 在那儿杀人,除了我自己。”   谢小玉笑了,丁鹏的狂傲使她很高兴,越是狂傲越能表现出一个人的本性。   所以她笑着道:“可是那天在圆月山庄也死了不少人,而且都不是你自己杀的 。”   丁鹏淡淡地道:“那些人虽然不是我杀的,却是我认为该死的。只要是我认为 该死的,有人替我去杀,我为什么不省点精神呢?”   这是一个聪明的男人,而且已能把握住自己的七情六欲,不轻易动嗔怨之念。   谢小玉在心中又为了鹏多了一笔记载。   “那么我还不是你认为该死的人了?”   “是的!以前我根本不认识你,甚至于不知道谢晓峰有个女儿,自然不会决定 你有该死的理由。”   “现在你知道了,是否还认为我不该死呢?”   丁鹏笑了一笑道:“是的,一个人是否该死,要看他曾否冒犯过我,你还没有 做这种混帐的事。”   “假如有天我也冒犯了你呢?”   丁鹏道:“那你就得小心点,即使你是谢晓峰的女儿,我仍然不会饶过你的。 ”   谢小玉伸伸舌头,俏皮他笑道:“我一定要随时提醒自己,不要去冒犯你。”   “那么你就别做那些自以为聪明而又令我讨厌的事。”   “丁大哥,我实在不知道你讨厌什么事?”   丁鹏冷哼一声道:“像你现在一再拖延,想阻止我跟令尊的决斗,就是一件叫 我讨厌的事。我最讨厌的就是不守本分的女人以及想插手到男人之间的女人。”   他说这句活,眼前浮起了秦可情的影子,那个该死的女人,而他脸上的厌色更 重了。   谢小玉为之一震。她对丁鹏的过去很清楚,尤其是他跟柳若松的情怨纠纷。   他实施于柳若松的报复,简直接近残虐了。固然,以柳若松对他的种种而言, 这并不算过分,可见那件事对他的打击一定是很大的。   秦可情是为了要帮柳若松爬得更高、更有地位,才欺骗了丁鹏,玩弄了丁鹏。   因此丁鹏不但痛恨那一类的女人,而且还引申开来,讨厌那些插手于男人事业 的女人。   谢小玉立刻知道该怎么做了,歉然一笑道:“丁大哥,你误会了,我无意要阻 止你跟家父的决斗,那也不是我能阻拦得了的,正如我无法把他请出来一样,固为 我不知道他此刻是否在家。”   “什么?刚才你不是说……”   “不错,不久之前我见过家父,跟他谈过几句话,可是他对决斗的事并没有表 示过什么,既不说接受,也没有拒绝。”   她看见丁鹏脸上变了色,忙又道:“这件事我实在无法代家父决定什么,唯一 的办法,只有带你去找他,看他是怎么个意思。”   现在有三个人站在那扇紧闭的大门前面,望着那把生了锈的大铁锁。   除了丁鹏与谢小玉之外,还有阿古。   这个忠心的仆人虽然不会说话,却是最善解人意的,不需要他的场合绝对找不 到他,需要他人的时候也绝对漏不掉他,当丁鹏跟谢小玉跨出了屋子,他就像影子 般的跟上来了,手中已经没有皮鞭,腰间却已插了一把匕首,手臂上套了两个银圈 ,手指上戴了一副生有尖刺的拳套。   这些似乎都不像能有多大作用的武器,但是丁鹏却知道阿古身上这些配备具有 多大的威力。   谢小玉手指着那堵高墙道:“多年来,家父就潜居在这里面。小妹用‘潜居’ 这两个字,或许并不妥当,因为他老人家行踪无定,并不是一直都在里面。”   这一点丁鹏已经知道了,神剑山庄自从多了个谢小玉之后,庄中的人也多了起 来。   只要人一多,秘密就很难封锁得住。   谢小玉又道:“家父如果在家,就一定在里面,否则就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   丁鹏道:“不久之前他还在家的……”   谢小玉遣:“但此刻是否还在就不得而知了。以前也经常是如此,前一脚他还 在外面跟人打过招呼,转眼之间就不见了,然后有人在另一个城市里见到他;对一 对时间,只差了两个时辰。”   丁鹏一笑道:“两个时辰足够赶到另一个地方了。”   谢小玉笑笑道:“可是那个城市距此却有五百里之遥。”   了鹏“哦,了一声,微现惊色道:“那除非是插了翅膀飞了去,令尊难道已经 学成了缩地的遁法吗?”   谢小玉道:“家父可不是什么剑仙,也不会遁法,最多只是因为功力深厚之故 ,转身提气的功力超越了一般人,所以能超越障碍,走最短的距离,就比别人快得 多。”   丁鹏点头道:“这么一说倒是可能了。五百里是一般人的里程,譬如说由山左 绕到山右,循路而行有那么远,如果翻山而越,就连一半也不到了。”   谢小玉道:“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   丁鹏指指门锁道:“这么说来,这门虽然锁着,却并不能证明令尊不在里面。 ”   “是的,在丁大哥面前,小妹不敢说诳语,我的确不知道家父是否在里面。”   丁鹏道:“我们在门外高声招呼一下吧。”   谢小玉道:“恐怕也没什么用,因为小妹也没进去过,但是以前试过,有时他 老人家明明在里面,也不会答应的。他吩咐,他要见人时,自己会出来,否则就不 准前去打扰他。”   丁鹏道:“那就只有破门而入一个法子了?”   谢小玉道:“当然也不止是这一个法子,像越墙也是能够进去的,但丁大哥似 乎是不会做越墙之举的人。”   丁鹏道:“不错。我是正大光明来找令尊决斗的,用不着愉偷摸摸地越墙而入 。”   想了一想又道:“我要破门而入,你不会阻止吗?”   谢小玉笑笑道:“我应该是要阻止的,但是我的能力又阻止不了,何必去多费 精神力气呢?这不过是一扇门面已,不值得豁出性命去保护它。”   丁鹏也笑道:“谢小姐,你实在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子。”   谢小玉一笑道:“家父得罪了很多人,却很少有几个朋友。神剑山庄虽然名扬 天下,但是却保护不了我。身为谢晓峰的女儿,不聪明一点就活不长的。”   丁鹏道:“不错,令尊的盛名并不能叫人家不杀你,像那天追杀你的‘铁燕双 飞’,就没人敢阻挡他们。”   谢小玉笑道:“怎么没有?你丁大哥不就是拦住了他们吗?敢向谢晓峰的女儿 伸手的,绝非是泛泛之辈,固此能够保护我的人不多,像丁大哥的更是少之又少了 。”   丁鹏冷冷地道:“谢小姐,别忘了我是要找令尊决斗的,你最好别太急着跟我 交上朋友。”   “为什么?你要找家父决斗,又不是跟我决斗,这跟我们成为朋友毫无关系。 ”   “在我跟令尊决斗之后,总有一方要落败的。”   “那当然,但是这也没多大的关系呀!武功到了你们的境界,胜负上下只是些 微之差,绝不可能演成生死流血惨剧的。”   “那可很难说,我的刀式一发就无可收拾。”   谢小玉笑笑道:“你刀伤铁燕双飞,挫败林若萍,不是都能收放自如吗?”   “那是他们太差,我还没有全力施为。”   谢小玉一笑道:“你跟家父决斗时,更用不着全力施为了,高手相搏,只是技 与艺之分,没有人使用蛮力的。有时甚至于对立片刻,不待交手,双方就知道谁胜 谁负了。”   丁鹏心中一动道:“你的造诣很高呀,否则绝对说不出这种话来。不到某一种 境界,不会有这种体会的。”   “丁大哥,我是谢晓峰的女儿,是神剑山庄的下一代主人,总不能太差劲的。 ”   “以你的造诣,那天不至于给铁燕双飞追得亡命奔逃的,他们还没有你高明呀 。”   谢小玉又是一震,她没想到丁鹏会如此用心,而且在旁敲侧击地探听她的虚实 。   脑子里飞快一转,她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任何巧词掩饰,都不如说实请来得 好。   因此她一笑道:“如果我真的比他们差了很多,又怎能逃过他们的追杀,而逃 到圆月山庄上?”   “这么说你是存心逃来的了?”   “可以这么说。我知道那一对夫妇是很厉害的人物,因此我想看看有谁能压一 下他们的凶威,也想看一看,家父名扬天下,为多少人排除过困难,轮到他女儿有 难时,有谁肯挺身出来保护我。”   “那结果使你很不愉快吧?”   谢小玉笑笑道:“不错,丁大哥的圆月山庄上,那天到的几乎都是名闻一时的 侠义之辈,结果却使我很失望,所以那天之后,我对侠义之辈的看法也大大地改变 了。”   她笑了一笑道:“不过我也不算全无收获,至少还有像丁大哥这样一个年轻的 英雄。”   “我不是为了行侠仗义而救你的。”   “至少你是救了我。”   “那是因为在我的地方上,我不能容忍别人放肆杀人,而且更因为我估计着一 定能胜过对方,否则我也不会傻到舍命来救你的。”   “是的,小妹也知道。我跟丁大哥那时毫无渊源,也没有理由要求丁大哥如此 的。”   “你倒是很能看得开。”   谢小玉笑道:“我只是将己比人,叫我舍弃自己的生命去救一个陌不相识的人 ,我也同样不干的,除非是一个使我倾心相爱的人,我才会为他不顾一切。”   “你找到达样的一个人没有?”   “没有!但是我相信很炔就会找到的。”   她的眼光看着丁鹏,就差没有直接叫出丁鹏的名字来,但是丁鹏却无视于她的 暗示,冷冷地道:“我却找到了,她是我的妻子青青。”   谢小玉毫无愠意,笑笑道:“她是个有福气的人。”   丁鹏决心结束这次无聊的谈话,转头朝一旁木立的阿古挥挥手道:“毁锁!破 门!”   阿古上前,握拳击向那铁锁时,就有四个人钻出来了。   这四个人不知道原先是藏在哪里的,一下子就突然冒了出来,而且很快地掠到 阿古面前。   他们的神情冷漠,年纪都在四十左右,每个人都穿着灰色的长袍,手中执着剑 。他们的脸色平板,不带一丝表情,灰色而沉滞的眼睛望着阿古。   阿古没有动,望着丁鹏,等候进一步的指示。丁鹏却望着谢小玉,但谢小玉仅 只笑笑道:“丁兄,我说这四个人我不认识,你相不相信?”   丁鹏道:“你是说他们不是神剑山庄的人?”   “这个我倒不敢说,因为我来这里才一年多。”   “一年多虽不算长,可是连你自己家里的人都不认识,似乎不太可能吧?”   谢小玉一笑道:“别的地方的人我自然都认识,而且还是我来了之后才雇请来 的,但是这个院子里的人,我却一个都不认识。我没进去过,他们也从不出来。”   “从不出来,他们又如何生活呢?”   “不知道,我也不管家,是谢亭生在管。”   谢亭生就是谢先生,大家都称他为谢先生而不知其名。谢小玉是山庄的主人, 自然不必叫他谢先生,但也是现在才直呼他的名字。   可是其中的一个中年人却开了口,声音跟他的脸一样:“谢亭生也不知道我们 。我们是他的叔叔经管神剑山庄时进入山庄的,已经有三十年了。十年前谢掌柜去 世,由他的侄儿来接任总管,只管外面的事,不管里面的事。”   谢小玉笑道:“那么四位是神剑山庄中最老的人了?”   中年人道:“我们不属于神剑山庄,只属于藏剑庐。”   “藏剑庐在哪里?”   中年人手一指道:“就是这里面。”   谢小玉讶然道:“原来这个院子叫藏剑庐呀,我真是惭愧,居然会不知道。我 是这儿的女主人。”   中年人造:“听主人说起过,但是却与藏剑庐无关。这儿不属于神剑山庄,而 是主人私居的地方。”   谢小玉笑道:“你们主人是我父亲。”   中年人道:“我们不问主人在藏剑庐外的关系,藏剑庐中就只有一个主人,再 无任何牵连。”   谢小玉一点都不生气,笑笑道:“四位如何称呼?”   中年人道:“藏剑庐中只有主人与剑奴,用不着姓名。只是为了称呼区别,人 以干支为冠称。我叫甲子,以此类推为乙丑、丙寅、丁卯……”   谢小玉道:“照这样推算起来,这藏剑庐中,岂非有六十名剑奴了?”   甲子道:“藏剑庐与世隔绝,不通往来,无可奉告。”   丁鹏道:“我要找谢晓峰,他在不在?”   甲子道:“减剑庐中没有这个人。”   丁鹏先是一怔,继而道:“那我就找藏剑庐的主人。”   甲子冷然道:“如果主人要见你们,自会在外面相见,否则你找来也没有用, 藏剑庐中绝不容外人进去。”   丁鹏道:“主人在不在呢?”   甲于道:“无可奉告,相信你们早已知道了,这院墙外两丈之内都是禁地,今 天因为是初次犯禁,我们才加以警告,下次就格杀勿论了。你们快走吧!”   丁鹏沉声道:“我是来找谢晓峰决斗的,”甲子道:“告诉你没有这样一个人 !你要找谢晓峰,应该到别处找去。”   丁鹏冷笑道:“到哪里可以找到他?”   甲子说道:“不晓得。藏剑庐既与外世隔绝,而且顾名思义,藏剑庐既已藏剑 ,也不是跟人决斗的地方。”   丁鹏道:“那你们手中怎么会执着剑的呢?”   甲子道:“我们手中的不是剑。”   “不是剑,那又是什么?”   甲子道:“随便你称它为什么,就是不能叫它为剑。”   丁鹏鄙夷地大奖道:“明明是剑,却偏偏不称为剑,你们这种自欺欺人、掩耳 盗铃的行径不怕人笑掉大牙?”   在一般的情形下,这四个人听了丁鹏的话,应该感到很愤怒才对,可是他们仍 然很平静,没有一丝激动之状。甲子等他笑完了才冷冷地道:“你要怎么想、怎么 称呼是你的事,但是在藏剑庐中,我们不认为它是剑,你也不能硬要我们把它称为 剑。”   丁鹏笑不出来了,骂人原是一件痛快的事,但是对方如果根本不作理会,这就 变得非常无趣了。   他把剩余的笑声咽了下去后才道:“你们是出来阻止我进去的?”   甲于道:“是的,那扇门是封锁藏剑庐的,所以万万不能破坏。”   丁鹏道:“假如我定然要破坏它呢?”   甲子道:“那就会很糟糕。你会后悔不该做那件事,而且别的人更会怪你不该 做这种糊涂事。”   丁鹏哈哈大笑道:“本来我倒并不想破坏它的,给你这一说,我倒非要破坏一 下了,因为我这个人从不为做的事后悔,而且最喜欢做让人埋怨的事。”   甲子似乎并不欣赏他的幽默,他们也不太习惯讲笑话,因此他只是说道:“我 们会尽一切的力量阻止你。”   丁鹏笑了一笑道:“阿古,劈开它1”阿古再度上前,四个人四柄长剑齐出,刺 向他的胸膛。这一刺很简单、很平凡,不会有任何变化,但是却凌厉无匹,气势万 钧。   谁都不会去撄逆这一剑之锋而躲开的,但是他们偏偏遇上了阿古。   阿古的身材很高大,一身皮肤漆黑光亮,就像是在身上涂了一层黑色的油膏、 发亮的油膏。   油膏是很滑润的,阿古的皮肤似乎也有这种作用,那四个人四柄剑同时刺在他 身上。   他没有躲,也没有止住去势,似乎根本没有看见有剑尖刺过来。莫非他不怕死 不成?   剑尖在他的胸前向两边滑去,顺着他的皮肤滑了开去,就像是用针刺向一尊光 致滑润的黑色瓷像,针尖滑向一边,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那四名剑奴的剑式已经够邪了,但是阿古却是个更为邪门的人,施展的是更为 邪门的功夫。   谢小玉惊呼出声,阿古双臂微抬,甲子等人已经被他推开两边,然后看他举起 了手,一拳击下去。   他的拳头不会比钢铁软,何况手指上还戴了拳套。   那把钢锁虽然很大,但已生锈。   生了锈的钢铁,自然不是什么好钢铁。   好的钢铁应该像阿古手指的拳套,发出闪亮的、如银一般的光泽,所以他这一 拳下去,生了锈的铁锁立刻粉碎,跟着一脚蹬开了那扇厚厚的木门。   木门后是封锁了几十年的秘密世界,除了谢晓峰之外,还没有别人进去过。   所以连谢小玉都感到万分好奇,连忙探头向里面望去,她感到失望了。   这里面的范围虽大,却十分凌乱,乱草丛生,把原来的亭室楼阁都掩遮下去了 。   这只是一个破落的庭院而已,却是在神剑山庄之中,是一代剑神谢晓峰的潜居 之所,实在使人难以相信。   而最使人侧目的居然有两座土坟堆立在断草残壁之间,虽不知坟中埋葬的是谁 ,却可知这是新起的坟,因为坟上的草还修得较整齐,是这院中最整齐的东西。   甲子等四名剑奴见门已被踢开,态度虽有点惊惶,但是神色却更见冷厉,忽地 向外面冲出去。   他们不是逃跑,因为只冲出了十丈之后,他们就突然地停止了。   然后他们就像是一群被关在笼子里的老鼠,突然发现笼门开了,飞快地冲出来 ,分散地躲向隐蔽的地方。   躲向隐蔽的地方是老鼠在受惊时的必然习性,但是他们四个人却不像,因为他 们只是进去躲了一下,立刻又出来了。   提着剑进去,又提着剑出来。   进去时,剑是雪自光亮的,出来时剑上都已染满了鲜血,而且还在一滴滴地往 下滴落。   四个人的剑都是如此,那就是说他们每个人至少都杀了一个人,不过由剑上滴 血的情形看,杀的绝不止四人。   他们只进去了一下于,立刻就出来了,杀完人出来了。没有杀出一点声音,被 杀的人也许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取去了生命。   好快的动作,好快的剑!   丁鹏环抱着手臂,没有任何表情动作,阿古也是一样。   他们有理由如此安详,因为被杀的人与他们无关。   谢小玉的脸色却有点变了,道:“他们这是做什么?”   了鹏淡淡地道:“大概是杀人吧。”   这等于是废话,谁都知道是杀了人,而不是大概,谢小玉哑着嗓子道:“为什 么要杀人呢?”   丁鹏笑笑道:“大概是不喜欢那些人偷偷摸摸地躲在那里,我也很不喜欢这种 事。”   谢小玉道:“他们是神剑山庄的人。”   她仿佛把丁鹏当作了杀人的主使者了,丁鹏笑而不答,还是甲子回答了:“但 不是藏剑庐的人,主人曾经跟外面的人约法三章,在这所院子的周围划定了禁区, 不准前来窥探,违令者死。”   谢小玉道:“那是指两丈之内,他们都不在禁地内。”   甲子道:“两丈是门闭着时的限制,现在门已打开了,范围就扩大了,凡是能 看得见门里情形的地方,都是属于禁区。”   谢小玉道:“凡是看见了这院子内部的人都得死?”   甲于点点头道:“是的,你一来的时候,主人就已经跟你说过了。如果你没有 告诉你的人,这些人的死是你的过失;如果你告诉过他们,那就是他们自己找死。 ”   谢小玉道:“他们不是我的人,是神剑山庄的人。”   甲子道:“神剑山庄原没有这些人,是你带来的。”   谢小玉道:“我是神剑山庄的主人。”   甲子道:“主人还在的时候,你还不能算主人。就算主人不在,你也只是神剑 山庄的主人,不是藏剑庐的主人,你管不到这一片地方来。”   丁鹏忽然觉得很有意思,看来谢晓峰与谢小玉这一对父女之间,还有着一些很 特别的关系。   谢小玉看了丁鹏一眼,觉得自己似乎说得大多了,连忙笑笑道:“我们父女之 间不常见面,有许多事情尚未沟通,倒叫丁大哥见笑了。”   丁鹏笑一笑,没有说什么。谢小玉觉得很没意思,眼珠一转又道:“那么我们 这些人也是非死不可了?”   甲子道:“那倒不知道,因为你们已经打开了门,生死就不是我们所能决定的 了。”   谢小玉道:“由谁来决定呢?”   甲子道:“自然是由里面的人来决定。”   谢小玉道:“这里面还有人?”   甲子道:“你们进去后就知道了。”   丁鹏这才开口道:“我们如果不进去呢?”   甲子微微一怔道:“你们打开了门,不是要进去的吗?”   了鹏道:“那倒不见得,我们也许只想瞧一瞧里面的景色。现在门打开了,里 面只不过是两座荒坟,一片凌乱,没有什么好看的,我就不想进去了,除非是我确 知谢晓峰在里面还差不多。”   甲子道:“这个我们不管,我们只知道你们开了门就得进去,不打算进去的人 ,就得死在外面。”   丁鹏冷笑道:“我原是要进去的,但是被你们这么一说,我倒不想进去了,看 你们用什么方法逼我进去。”   甲子没有回答,他用行动来答复。四个人举剑在胸前,剑尖平伸,排成一个扇 形,慢慢地向前逼近。   圈子越逼越近,他们剑上所透出的杀气也越来越盛。了鹏的神色也凝重了,他 也看出这四个人所布下的这个剑阵很厉害,具有一股无形的压力,逼得人非往后退 不可,其实后退并无不可,但后退一步就是门坎了。   阿古也显得很凝重,双拳紧握,似乎准备冲出去,但是他也只踏前了一步,就 被凌厉的剑气逼退了回来。   刚才剑尖刺到他的身上都不能伤到他,但此刻无形的剑气能把他逼退回来,可 见那四个人所组成的剑气,已经成了一面无形的轴幕,慢慢地向前收拢。   阿古有点不服气,一脚在前,一脚在后,双拳紧握,曲臂作势,似乎准备硬干 一下了。   丁鹏适时喝止道:“阿古,到我后面来!”   阿古对丁鹏的命令是绝对服从的,立刻收势退到了后面,而丁鹏却已补上了他 的位置,手中的圆月弯刀业已举起,劲力凝结,准备发出那石破天惊的一刀。   这股威势果然慑住了四个人,使他们的进势停顿下来,变成了胶着的状态。   这时双方的距离约摸是一丈。   空无所有的一丈,却含着两股难以比拟的巨力在相互冲击着。微风卷起了一片 落叶,掉进了他们之间的空间,叶子还没有落地,已突然消失了。   这空无所有的一丈,仿佛有着几千万柄利剑,几千万把利刀,再由几千万双无 形的手在控制着。   哪怕掉进来的是一粒小的黄豆,也会被斩成几千万片,成为肉眼不辨的细粉。   谢小玉的脸吓白了,可是她的眼中却闪出了兴奋的光。   她的呼吸很急促,但多半是由于兴奋,少半是为了恐惧。   有什么是值得她兴奋的呢?   阿占也现了从所未有的紧张,虽然他不会说话,可是他的嘴却不断地张合着, 像是要发出呼喊来…   江湖上的人从没见过阿古。   但是最近见过阿古的人,谁都会看得出,他必然个绝顶的高手。   平时,他冷漠而没有表情,似乎已经没有什么事能令他激动了。   但,此刻,他却为那双方的僵持引起了无限的激动。   由此可见,丁鹏与那四名剑奴的对峙,兵刃虽未接触,实际上却已经过千万次 猛烈的冲激了。   无声无形的冲突,表面上看来是平衡的。   但冲突毕竟是冲突,必须要有个解决的。   冲突山必须要有个结果,胜或负,生成死。   丁鹏与剑奴之间的冲突似乎是只有生或死才能结束的那一种,这是每一个人, 包括他们双方自己都有的共同感觉,只不过谁生谁死,各人的感觉都不同而已。   很快就可以看出来了,因为四名剑奴忽然进前一步,彼此相距丈许,进一步只 不过尺许而已,并没有到达短兵相接的距离。   但是以他们双方僵持的情况而言,这一尺就是突破,生与死的突破。   突破应该是揭晓,但是也没有。   因为丁鹏居然退了一步,退了也是一尺。   双方的距离仍然是一丈。   甲子的神色微异,也更为紧张,丁鹏却依然平静。   在冲突中能够突破的人,应该是占先的一方,何以甲子他们反而会紧张呢?   剑奴们再进,丁鹏再退。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谢小玉与阿古也只有跟着退。   终于,他们退到了门里,“砰”的一声,门又关上了。   僵持终于有了结果,看来丁鹏输了。   丁鹏的刀已收起,神色平静,仿佛没有发生任何事,而甲子他们四个人,却像 是生过一场大病似的,几乎陷入虚脱的状态。   也像是刚掉下河里被人捞起来,全身都是湿淋淋的,被汗水浸透了。   甲于是比较撑得住的一个,他抱剑打了一恭,神色中有着感激:“多谢丁公子 。”   丁鹏只微微一笑:“没什么,是你们把我逼进来的。”   甲子却凝重地道:“不!在下等心中很明白,丁公子如若刀气一发,我等必无 幸理。”   丁鹏道:“你们是一定要我进来?”   甲于道:“是的,如果无法使丁公子进来,我们只有一死以谢了。”   丁鹏笑了,道:“这就是了。我本来是要进来的,可是不愿意被人逼进来。如 果你们客客气气地请我进来,我早就进来了。”   甲子默然片刻才道:“如果丁公子坚持不肯进来,我们只有死数,不管怎么说 ,我们仍是感谢的。”   他们虽是没有姓名的剑奴,但人格的尊严却比一般成名的剑客都要来得坚持, 更懂得恩怨分明。   丁鹏似乎不想领这份情,笑笑道:“我也不愿意在那种情形下被你们逼进来, 但是我若想自由自在地进来,势非要发出刀招,把你们杀死不可。”   甲子没有反对,恭声道:“公子招式一发,我们都将死定了。”   丁鹏道:“这点我比你们清楚,只是我还不愿意为你们出手。我是来找谢晓峰 决斗的,你们不是谢晓峰。”   “很好,很好,魔刀一发,必见血光,你已经能择人而发,你大概就快摆脱魔 意了。小朋友,请过来一谈。”   一个苍老的声音由远处的茅亭中传来。甲子等四人对那个声音异常尊敬,连忙 躬身低头。   丁鹏看向谢小玉,含着询问的意思,向她求证这说话的人是否就是谢晓峰。   他从谢小玉的眼中得到了证实,但也看出了一丝恐惧,不禁奇怪了,谢晓峰是 她的父亲,女儿见了父亲,又有什么好怕的?不过丁鹏没有去想那么多,他是来找 谢晓峰的,已经找到了,正好前去一决胜负,于是他抱刀大步走向茅亭。   谢小玉略一犹豫,正想跟上去,谢晓峰的声音道:“小玉,你留下,让他一个 人过来。”   这句话像是具有莫大的权威,谢小玉果然停住了脚步。阿古仍然跟过去,可是 丁鹏摆摆手把他也留下了。谢晓峰并没有叫阿古留下,但是却说过要丁鹏一个人过 去的活,不知怎的,这句话对丁鹏也具有了相当的约束力,果然使他受到了影响, 把阿古也留下了。也许他是为了表示公平,谢晓峰既然把女儿都留下了,他又怎能 带个帮手呢?   那实在是一座很简陋的茅亭,亭中一无所有,除了两个草蒲团之外。   蒲团是相对而放的,一个灰衣的老人盘坐在上,另一个自然是为了鹏而设的。   丁鹏终于看见了这位名震天下的传奇性人物,他自己都说不上是一种什么滋味 。   面对着一个自己要挑战的人,胸中必然燃烧着熊熊的烈火,鼓着激昂的斗志。   但丁鹏没有。   面对着一个举世公认为第一的剑客,心中也一定会有着一点兴奋与钦慕之情。   但丁鹏也没有。   听声音,谢晓峰是很苍老了。   论年龄,谢晓峰约摸是五十多不到六十,以一个江湖人而言,并不算太老。   但是见到了谢晓峰本人之后,却连他究竟是老还是年轻都无从辨解了。   谢晓峰给丁鹏的印象,就是谢晓峰。   他听过不少关于谢晓峰的事,也想过不少谢晓峰的事,见到谢晓峰之前,他已 经在脑中构成了一副谢晓峰的图容,现在出现在眼前的,几乎就是那构想的影子。   第一眼,他直觉以为谢晓峰是个老人。   困为他的声音那么苍老。他穿了一袭灰色的袍子,踞坐在蒲团上,仿佛一个遁 世的隐者。   丁鹏首先接触的是对方的眼光,也是那么的疲倦,那么的对生命厌倦,都是属 于一个老人的。   但是再仔细看看,才发现谢晓峰并不老,他的头发只有几根发自,跟他的长须 一样。   他的脸上没有皱纹,皮肤还很光泽细致。   他的轮廓实在很英俊,的确够得上美男于之誉,无怪乎他乎轻时会有那么多的 风流韵事。   就以现在而言,只要他愿意,他仍然可以在女人中间掀起一阵风暴,一阵令人 疯狂的风暴。   谢晓峰只打量丁鹏一眼,就很平静而和气地道:“坐,很抱歉的,这儿只有一 个草垫。”   虽然是一个草垫,但放在主人的对面,可见谢晓峰是以平等的身份视丁鹏的, 那已经是一种很了不起的敬意了。   够资格坐上这垫子的,只怕举世还没几个人。   要是换了从前,丁鹏一定会感到忸怩或不安的,但是现在他已雄心万丈,自认 为除了自己之外,已没有人能与谢晓峰平起平坐,所以他很自然地坐了下来。   谢晓峰看着他,目中充满了嘉许之意:“很好!年轻人就应该这个样子,把自 己看得很高,把自己的理想定得很高,才会有出息。”   这是一句嘉许的话,但是语气却像是前辈教训后辈,丁鹏居然认了下来。   事实上丁鹏也非认不可,谢晓峰的确是他的前辈。   就算等一下他能够击败谢晓峰,也无法改变这事实。   谢晓峰嘉许地再看了他一下:“我看得出你不是个喜欢多话的人。”   丁鹏道:“我不是。”   谢晓峰笑笑:“我以前也不是。”   他的语气有着落寞的悲哀:“但是我现在却变得多话了,就意味着我已经老了 。”   人上了年纪,话就会变得多,变得嘴碎,但谢晓峰看来实在不像。   丁鹏没有接嘴的意思,所以谢晓峰自己接了下去:“不过也只有在这个地方, 我才会变得话多,没人的时候,我经常会一个人自言自语说给自己听。你知道是什 么原因吗?”   了鹏道:“我不喜欢猜谜。”   这句话很不礼貌,但谢晓峰居然没生气,而且还笑嘻嘻地道:“不错,你年轻 ,喜欢直截了当他说话。只有年纪大的人才会转弯抹角,一句最简单的话,也要绕 上个大圈于。”   是不是因为上了年纪的人自知来日无多,假如再不多说几句,以后就无法开口 了?   但是在丁鹏的年岁,却不会有这种感受的。   不过,谢晓峰的问题还是耐人寻味的。   为什么一个天下闻名的第一剑客,会变成这副唠唠叨叨的样儿呢?   为什么只有在这儿,他才会如此呢?   丁鹏虽然不喜欢猜谜,却忍不住想以自己的本事去得到这个答案。   所以他的眼睛四下搜索了。   这儿的确不是一个很愉快的地方。   荒漠、颓败、萧索、消沉,到处都是死亡的气息,没有一点生气。   任何一个意气飞扬的人,在这儿耽久了,也会变得呆滞而颓丧的。   但是,这绝不会是影响谢晓峰的原因。   一个对剑道有高深造诣的人,已经超乎物外,不会再受任何外界的影响了。   所以丁鹏找不到答案。   幸好谢晓峰没有让他多费脑筋,很快地自己说出了答案:“因为我手中没有剑 。”   这简直不像答案。   手中有没有剑,跟人的心境有什么关系?   胆小的,人或许要靠武器来壮胆,谢晓峰是个靠剑壮胆的人吗?   但丁鹏好像接受了这个答案。。   至少,他懂得了其中的意思。   谢晓峰是个造诣登峰造极的剑客,他的一生都在剑中消磨,剑已是他的生命、 他的灵魂。   就是说他已没有了生命、没有了灵魂。   谢晓峰如果把他生命中属于剑的部分去除掉,他剩下的也就是一个平凡而衰弱 的老人了。   谢晓峰从丁鹏的脸上了解到他确已懂得这句话,因之显得很高兴。   “我们可以继续谈下去,否则你不会对以后的话感到兴趣的。”   丁鹏有点激动,谢晓峰的话无疑已引他为知己。   能被人引为知己,总是一件值得愉快的事,但能够被谢晓峰引为知己,又岂仅 是愉快所能代表的?   “事实上我这二十年来已经不再佩剑了,神剑山庄早先虽有一柄神剑,也早已 被我投入了河底。”   这件事丁鹏知道。   那是在谢晓峰与燕十三最后一战,燕十三穷思极虑,终于创出了他的第十五剑 ,天地间至杀之剑。这一剑击败了无敌的谢晓峰,但是死的却是燕十三,是他自己 杀死了自己,为的也是毁灭那至恶至毒的一剑。   谢晓峰的声音很平静:“神剑虽沉,但神剑山庄之名仍在,那是因为我的人还 在,你明白吗?”   丁鹏点点头。   剑术到了至上的境界,已无须手中握剑,任何东西到了手中都可以是剑,一根 树枝、一根柔条,甚至于是一根绣花的丝线。   剑已在他心中,剑也无所不在。   谢晓峰的话已经很难懂,但丁鹏偏偏已经到达了这个境界,所以他懂。   但是谢晓峰的下一句话却更难懂了:“我的手中没有剑。”   还是重复先前的那句活,意境却更深。   丁鹏问:“为什么?”   这也是很蠢的问话,任何一个不懂的问题,都是以这句话来发问的,可是问自 丁鹏之口,问于此时此地,却只有丁鹏才问得出来,而且是对谢晓峰的话完全懂了 才问得出来。   丁鹏原没打算会有答案,他知道这必然牵涉到别人的隐私与秘密,但是谢晓峰 却意外地给了他答案。   谢晓峰用手指了指两座荒坟。   坟在院子里,进了门就可以看见。   如果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丁鹏也该早发现了,何以要等到谢晓峰来指明呢?   但是经谢晓峰指了之后,丁鹏这才知道答案一定在亭子里才能找到的。   坟是普通的坟,是埋死人的,它若有特异之处,就在它所埋葬的人。   一个不朽的人,可以使坟也跟着不朽。   像西湖的岳墓、塞外的昭君墓等。   名将忠臣烈士美人,他们的生命是不朽的,他们的事迹刻在碑上,永供后人垂 吊。   这院子里的两座坟上都没有墓碑,墓碑树在茅亭里,插在栏杆上。   只是两块小小的木牌,一块在左,一块在右,从亭子里看出去,才可以发现这 两块小木牌各对着一座荒坟,好像树在坟前一般。   “故畏友燕公十三之墓。”   “先室慕容秋获之墓。”               第一六章 解脱   原来是这两个人。   燕十三是曾击败过他的人;慕容秋获是他的妻子,也是他此生最大的死仇大敌 ,她不知道用了多少方法,几将谢晓峰置于死地。   虽然这两个人都死了,但是谢晓峰却没有忘记他们。   所以谢晓峰虽然天下无故,但是他却曾败在这两人手中。   慕容秋获不知使他失败了多少次;燕十二虽只击败他一次,却使他永远也无法 扳回。   所以谢晓峰要把此地命名为藏剑庐。   不管他的剑多利,但到了这儿,却已全无锋芒。   不管谢晓峰的生命中有多么辉煌的光彩,但是在这两个人面前,他永远是个失 败者。   丁鹏心里对这个老人不由起了一份由衷的尊敬。   那两个人都已死了,然而谢晓峰却设置了这样一个地方来激励自己。   他为的是什么?   燕十三与慕容秋获都不是很值得尊敬的人。   谢晓峰把他们葬在这里,绝不是为了纪念他们。   他为的是什么?   这次丁鹏也没有间为什么,他无须问,似乎已经知道了答案。   默然良久,丁鹏站了起来:“我这次是来找前辈挑起决斗的。”   语气中很尊敬,谢晓峰点点头道:“我知道,已经很久没有人来找我决斗了。 ”   丁鹏道:“我不是为了成名,是真正地想找前辈一决胜负。”   “我知道,你最近已经是个大名人了。”   丁鹏道:“以我在刀上的造诣,我以为可以眼前辈的剑一较上下了。”   “你太客气,你应该说可以击败我。”   “可是现在我却无法对前辈拔刀。”   “是为了我此刻手中无剑?”   “这倒不是,此刻任何人都可以杀死前辈。”   “不错,我所以要在门口设置禁戒,不让人进来,因为在这里,我是个手无缚 鸡之力的老人。”   丁鹏道:“但是我知道,出了这个地方,我必然不是前辈的对手。”   那也不一定,胜负是很难说的。”   丁鹏抱刀一拱手道:“我输了。打扰前辈,多谢前辈指点。”   谢晓峰并没有挽留他的意思,只问道:“你今年几岁了?”   丁鹏道:“二十八岁。”   谢晓峰笑了一下道:“你很年轻。我今年已经五十六了,可是我在四十六岁那 年才建了这藏剑庐,你足足比我晚十八年。”   “可是前辈在此已经十年了……”   “不!我在此地的时间并不多,经常还要出去走走。我这好动的习惯还是改不 了,你比我幸运。”   “我比前辈幸运?”   “是的。我一直都在成功中,所以领受失败的教训太迟;你却一开始就遭受了 挫折,因此以后的进境很唯说了。”   丁鹏想了一下道:“以后希望有机会再与前辈一战。”   “欢迎,欢迎,但我们最好还是在此地相见。,”为什么呢?”   “你已进来过,藏剑庐就不能再算是个禁地了。”   “我感到很抱歉。”   “不必抱歉。你来的时候,此地还是藏剑庐,因为这个地方只有你知我知,你 懂吗?”   丁鹏笑了一下道:“懂,我一定记住这句话,不告诉任何人。”   “特别是我的女儿。”   丁鹏微微一怔,忽又问道:“她到底是不是前辈的女儿?”   “是的。”   丁鹏不再说话,大步地走了出去。   丁鹏要离开藏剑庐时,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下那两座坟墓,看了看那座茅亭,心 中已经充满敬佩之情。   更佩服的是谢晓峰剑上的境界。   在门口时,他曾经听五大门派的领袖论刀。   五大门派是当今江湖上最具实力的门派,他们的领袖无疑也是江湖上武功最高 的人。   但江湖上武功最高的人,并不是天下武功最高的人,这一点想必他们自己也承 认,所以他们来到了神剑山庄,就一个个变得卑躬屈节,甚至于谢小玉对他们嬉笑 嘲驾时,他们也只有乖乖地认了。   他们认为了鹏的刀既是人的境界,就是尘世无敌了,这种见解也不能算是不对 。   只不过他们不知道还有更高的境界。   谢晓峰是剑客,他的境界自然是剑上的。   剑,器也,刀亦器也。   武学到了至高的境界,刀与剑已经没有什么区分了,它们只是肢体的延伸而已 。   丁鹏的境界,只是到刀即是人,人仍是人。   刀为人役,人为刀魂,那是尘世的高手了。   但是谢晓峰呢?   他在什么时候到达那个境界的不得而知,但是他在十年前即已跳出了那个境界 ,却可以肯定的。   因为他建了这藏剑庐。   在藏剑庐中,他在追求另一种境界,另一种返璞归真、由绚烂归于平淡的境界 。   那种“剑即是剑,我即是我”、“剑非剑,我非我”的境界,那也是一种仙与 佛的境界。   丁鹏的身边还是离不开那柄刀,那柄弯弯的、像一钩新月的弯刀。   刀上刻了“小楼一夜听春雨”的刀。   那柄一出中分、神鬼皆愁的魔刀。   如果没有了那柄刀,丁鹏也许不会再是从前的丁鹏,但也绝不可能成为现在的 丁鹏。   他的人与刀还是不可分的。   谢晓峰的手中,原也有一柄神剑的。   但是十年前他已藏剑于庐,放弃了那柄神剑了。   现在他还没有到达最深的境界,所以必须到藏剑庐中才能进入到那种境界。   藏剑庐没有什么特别,只是有两座土坟而已,重要的是这两座坟对他的意义。   在另一个地方设置了同样的两座坟,对他是否也有同样的意义呢?   丁鹏没有问,他相信就是问了,谢晓峰也不会回答的。   因为他们现在所摸索的境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境界,每一步都是前无古人的 ,困此,他必需要真正进入其间,才能知道是什么。   而且即使有一个人进去了,也无法把他的感受告诉别人的,因为别人没有那种 经验与感受。   正如有一个人进入了一个神奇的花园,出来后告诉他的同伴,那里面的花是金 色、果实是七彩的。   但是他的同伴却是个天生的盲人,绝对无法从叙述中去了解园中的情景的。   一个盲人是没有色彩的感觉的,他也许可以从芬芳的气息上去分辨花与果实, 但绝对无法由色彩上去体会那种美感的。   不过丁鹏却记住了谢晓峰的一句话:“下次你来的时候,此地已经没有藏剑庐 了。”   那意味着谢晓峰已经能从此地走出来,真正地步入一个新的境界了。   他已经能够把那两座坟搬到他的心里,随处都可以成为藏剑庐。   丁鹏知道有这种境界,却不知道何时才能进入这种境界,但他知道自己比谢晓 峰仍逊了一筹。   所以他才对谢晓峰有着十分的敬意。   以丁鹏的造诣,也只有谢晓峰这样的境界,才能使他萌起敬意。   谢小玉与阿古并没有在原来的地方等他。   当丁鹏走到门口时,只有四名剑奴恭敬地在门口等着,而门已经洞开了。   丁鹏诧然地问道:“这门怎么开了?”   甲子很兴奋地道:“因为了公子已经在茅亭中见过主人又出来了。”   这句话实在不能算是答案,但也只有丁鹏能够懂,所以他点点头道:“你们已 经知道了?”   甲子兴奋地道:“知道了,但还是要谢谢丁公子。”   “谢谢我?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甲子道:“是丁公子帮助主人走出藏剑庐的。”   “我帮助你们主人?你没弄错吗?”   “不会错。多年来,主人一直困住一个问题,就是为了那一招剑式,那一招燕 十三的第十五剑。”   “我知道那一剑,但这一剑已经成为过去了。”   甲子笑道:“是的,现在已经过去了,在了公子面前,它就不能算一回事。”   丁鹏诧然道:“我根本没有见过这一式剑法。”   甲子笑道:“丁公子见过了,我们四个人最后逼丁公子进来的就是那一招剑式 。”   丁鹏不信地道:“就是那一剑?”   “一一”是的,就是那一剑。”   “就是那一剑击败了天下第一剑客谢晓峰?”   甲子谦卑他说道:“我们的造诣自然不能与当年的燕十三大侠相提并论,但是 我们施展的就是那一剑。”   “造诣不足,也能够施展那一剑吗?”   甲子道:“照理是不能的,但是我们十年来就专攻那一式,没有其他的事务分 心,因此也勉强能够施展了,而且那一式施展出来,本就是至杀无故的,可是却挡 不住丁公子神刀一击。”   丁鹏不禁默然了。   剑式到了至凶至厉的时候,已经与造诣的关系不大了,剑式就是剑式,能施展 出那一式,就是已经能发挥剑招的精华了,如若差一点,就不能算是剑式。   只有另一式更为凶厉的招式才能破得了它,除此之外,没有第二种方法。   这个道理,丁鹏早就懂了。   当他挟着一招祖传的“天外流星”准备啸傲江湖时,就知道这个道理了。   所以他出道时是充满信心的。   可是那个该死的柳若松,那个该死的可笑!   他们夫妇两人设谋,骗去了他的那一招。   所以到了后来,柳若松才破了那一剑。   所以后来他全力报复,杀死了那个叫可笑的女人,却留下了柳若松的一条命。   那并不是因为柳若松有什么特别可取之处,而是柳若松不该死。   柳若松能够找出那一招“天外流星”的缺点,就证明那一招剑法不是无故的。   甲子又说话了:“主人这些年来,浸淫于剑道的研究,已经登峰造极了,但是 始终未能脱出那一剑的羁困。”   丁鹏了解到这一点。   谢晓峰自困于藏剑庐,就跟佛家的面壁、道家的坐关一样,他们是在思索,摆 脱一重桎梏。   一旦参悟就脱颖而出,另上一层新的境界了。   谢晓峰自困于斯,就是他还无法脱出这一剑的压力,无法控制这一剑。   但是丁鹏却破了这一剑,以兵不血刃的方式破了这一剑,这使谢晓峰豁然贯通 了。   所以他向谢晓峰认输,而谢晓峰却不肯接受。   在这以前,他与谢晓峰遭遇时,谢晓峰也许不会输给自己,但也不会胜过自己 。   相互对拼的结果,很可能会两败俱伤,或是双方无功而退,但也只是那一度接 触而已。   如果再战下去,他就非输不可了,因为他的技已穷,而谢晓峰却因而闯破了关 ,而步入无穷发展。   现在的丁鹏更为高兴了,本来他还有点沮丧,现在连一丝沮丧也没有了。   “我毕竟还能够算是天下无故的。”   他微笑地看着面前的四名剑奴:“神剑山庄今后已经没有藏剑庐了。”   甲子笑笑道:“没有了,也不必要了。”   “你们四个人以后也不必守在这儿了。”   甲子点点头道:“是的,丁公子不但帮助了主人,而且也使我们得到了解脱。 ”   “今后四位是否还留在这儿呢?”   甲子笑道:“刚才谢小姐也希望我们留下,可是我们拒绝了,神剑山庄并不适 合我们。”   “什么地方才适合你们呢?”   “有很多的地方。我们原先是为剑而生、以剑为生、因剑而生的,现在我们可 以摆下剑,有很多的事都可以做。比如说,我最喜欢花,可以去做个花匠;乙丑喜 欢养鱼,他可以去开个渔场,专心一意养他的”你们要放下剑来?”   “是的,我们要放下剑来。”   “你们可知道,如果你们不放下剑,在江湖上立刻可以享受无限的尊荣?”   “我们知道。主人说过,我们若是出去了,当世很少有敌手,我们立可成为一 流的高手。”   “难道你们不想?”   “我们虽然很想,可是有一个难题:成为江湖一流高手后,就没有时间做我们 喜欢的事了。丁公子可以看得出,我们的年纪不小了,也可以说是过去了半辈子。 上半辈子是为剑而活了,下半辈子可不能再为剑活了,我们要为自己而活。”   丁鹏对这四个人萌起了一阵敬意,他们至少已经看破了名利之关,今后一定可 以很快乐地生活了。   因此他问了一句,只是随便地问:“你们的生活都有了安排吧?”   他想谢晓峰一定会有安排的,果然甲子笑道:“有的,主人在建立这藏剑庐时 ,就给了我们每人五万一千二百两银子。”   了鹏道:“这是一笔不小的财产了。”   甲子笑道:“这只是第一年的费用。”   “这还是第一年的,那十年下来,你们每个人所得,岂非已经是数都数不清了 ?”   甲子道:“不,数得清,而且很快就可以数清了,因为就只有一块,一百两重 的一块。”   丁鹏几乎不懂了:“就只有一块,一百两?”   甲子道:“是的,主人实在很慷慨大方。”   丁鹏道:“你们几个人头脑是否有问题?”   “没有,我们很正常,头脑也很清楚。”   了鹏敲敲脑袋:“那就是我的头脑有了问题。”   甲子笑道:“丁公子的头脑也没问题,只是不知道主人跟我们的约定而已。”   “哦?你们的主人是如何跟你们约定的?”   “主人跟我们的约定,是我们留此一年就想离开,就可以带走五万一千二百两 ,留到第二年,就只有两万五千六百两,如此,每年减了半,到现在是十年,因此 刚好是一百两。”   丁鹏叫道:“这是哪一国的算法?”   甲子道:“这是主人给我们的算法。如果我们在此只留一年,剑术未精,心气 又浮,必须要那么多的银子才能够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否则不是沦为盗贼,就是走 入歧途,才能满足自己的欲望。”   了鹏点点头:“这倒好像有点道理。”   甲子尊敬地道:“主人一向是有道理的。”   丁鹏笑道:“只不过我若再晚几年来,你们岂非只有一两银子?”   甲子道:“是的,我们若能再追随主人几年,就是一两银子没有,我们也能安 之若素、生活得很愉快了。”   丁鹏不禁笑道:“这么说我倒是来得大早了。”   甲子笑道:“在我们而言,虽然希望多追随主人几年,但是再想到能够让主人 早日走出这一层屏障,更上一层楼,这点牺牲倒也是值得。”   丁鹏大笑:“不错,的确值得,的确值得。”   他们减低了自己所得的酬劳,反而感到占了便宜。   放弃了继续为奴隶的身份,反倒认为是一种牺牲。   任何人都会以为他们是傻瓜,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不是,当然还有丁鹏也了解。   所以,他们才笑得如此开心。   笑过了,丁鹏才道:“你们如若感到银子不够……”   甲子忙道:“不!不!”们觉得很够了,困为我们的愿望都很简单,很容易满 足,而且在这十年中我们都养成了劳动的习惯,所以出去后,我们不但用不了这一 百两银子,或许过个三五年,还能再赚下一百两银子呢。”   丁鹏不禁露出了钦色,他知道外面江湖人的身价。   一个五流的剑手,只要肯卖命,哪怕是给人当伙计,一个月也能赚上百把两银 子的。   他们这四个人已经可以算得上特级的剑手,却要花上三五年才希望能够赚上一 百两银子,那当然是凭着劳力赚辛苦银子。   这是何等淡泊高超的胸怀!   但是丁鹏一叹道:“甲子,你们跟我没关系,本来用不着我来替你们操心,只 不过我想谢晓峰今后可能没多少精神来照顾你们了。”   “是的,主人说过,他要远离个一两年,去访问几个老朋友·”“哦?去得很 远吗?”   “很远,很远。据说是要深入大漠,穷尽荒边。”   只有在那些地方才会有隐世的高人奇士,也只有那些人才能够敞谢晓峰的朋友 。   丁鹏对谢晓峰除了尊敬钦佩之外,又多了一重羡慕,是羡慕他己能摆脱尘世的 一切。   丁鹏却不能,他对江湖仍有一份关系,就像对面前这四个人一样,虽然与他无 关,他仍有一份关切。   所以他很诚恳地道:“甲子,外面的世界并不像你们所想象的那么单纯,除非 你们是真正的平凡的人。”   这四个人当然不是,神剑山庄的人都不会平凡,尤其是经过谢晓峰亲手调教的 人。   甲子不等他说下去就道:“我们懂,我们如果有不可开交的问题时,一定会来 请求丁公子帮忙的。”   这是丁鹏的意思,他还没有开口,甲子已经说了出来。   丁鹏笑了笑,跟一个聪明的人谈话是最愉快而省力的事,因此他最后的两个字 是:“再见。”   再见的意思往往也是最好不要再见。   他现在就是这个意思。在心里面,他衷诚地祝福他们能够有个平凡的而又安定 的归宿。   阿古在门外等他。   这个人永远是忠心的,他不会说话,但是却充满了智慧,当他知道他的主人在 藏剑庐中已经不会再有危险的时候,他就退了出去。   他虽然不知道门外是否会有危险,但那至少是可能有危险的地方,所以他等在 门口。   谢小玉却等在厅中。   她也是个聪明的人。   当她知道在藏剑庐中已不可能有她的地位时,她就离开了那个地方。   她要地位,她愿意在能表现她地位的地方。   所以她回到了神剑山庄。   这儿才是她的地盘。   在这儿等着丁鹏。   但是她要对丁鹏如何呢?   她的笑中藏着的是什么呢?   丁鹏看见了她的笑,却猜不透她的用意。   丁鹏在前面走着,阿古在后面跟着。   虽然他们发现在神剑山庄中罩着一种诡异的气氛,似乎四周都有人在遥遥地窥 视着,但是丁鹏不在乎,阿古也不在乎。从这些人的迟滞行动上,两个人都知道是 些不足为虑的小角色。   对一些不足以构成威胁的窥视者,他们实在懒得去付出大多的注意。   就像是躲在屋角的老鼠一样。   几乎每所房子里都有老鼠的存在,它们总是在暗处悄俏地活动着,偶尔探头出 来张望一下,但是当它发现被人注意时,立刻又躲了起来。   老鼠自然也是很令人讨厌的动物,它们会破坏衣物家具,造成一些损失。   但是没有人会去畏惧老鼠,没有人会因为屋中有鼠而睡不着觉。   这些偷偷摸摸的人,在丁鹏与阿古说来,就是老鼠,虽不至于为他们而感到惊 慌,但是却为之感到很不愉快,而且很讨厌。   终于丁鹏忍不住道:“阿古,这些人跟着我们已经很久了,我很不喜欢。”                第一七章 鼠辈   丁鹏说很不喜欢,就是要结束这种讨厌的事情的意思,而阿古是个很忠心而又 称职的仆人。   因此当丁鹏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阿古立刻开始行动了。   丁鹏没有去看他如何行动。   他对阿古很放心,知道他一定会把事情办得很圆满的,所以丁鹏也没有停下脚 步,继续向前走着。   他的耳朵里却听到了一些声音。   这声音使丁鹏略为满意一点,他知道在此之后,他至少在步出神剑山庄时,不 会再有老鼠在暗中活动了。   “叮叮!铛铛!”   这是金铁交鸣的声音,丁鹏觉得奇怪了。   这是不应该听见的声音,难道老鼠们敢反抗吗?   老鼠在被逼急的时候,固然也会反噬一下的,但是阿古是个很有经验的老猫, 他不会给老鼠反噬机会的。   “叮叮!铛铛!”   金铁交鸣声仍在继续,证明了阿古遇见了一只不易降服的顽鼠,而且也必然是 只大老鼠。   丁鹏忍不住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   他就看见了谢先生。   那个神剑山庄的总管谢先生。   丁鹏对谢先生并不陌生,而且几乎可以说是老朋友了,只是友谊并不怎么亲密 。   他第一次看见谢先生是在柳若松的万松山庄。   那天除了谢先生之外,另外还有与柳若松齐名的岁寒三友。柳若松偷去了他的 :“天外流星”,进行了那场可笑而又可鄙的战斗,就是谢先生担任仲裁的。   就在那一天开始,丁鹏就不喜欢谢先生。   虽然那一天不能怪他,柳若松把一切都安排得太好了,使得丁鹏百口莫辩,但 丁鹏却始终觉得谢先生没有主持公道。   他既是神剑山庄的总管,是个到处受人尊敬的人,就应该对柳若松的为人很清 楚。   至少他不该出现在万松山庄,跟柳若松那样一个人为伍,所以那天谢先生的仲 裁虽然是相当公平,但丁鹏始终以为谢先生是跟柳若松串通好了的。   固此以后再见到谢先生,丁鹏都很不礼貌,甚至于在不久之前,在神剑山庄门 口,他还给了谢先生一个大难堪,但是他没有看到过谢先生使剑。   神剑山庄的总管,剑法造诣必然很出众,这是每一个人都认为天经地义的事, 可是江湖上也没有一个人看见过谢先生使剑。   今天,丁鹏终于看见了。   谢先生的剑术不但凌厉精熟,而且还狠毒无比。   丁鹏没有看见过谢家的剑式,但是他知道谢先生的剑法绝非出自神剑山庄。   享誉天下的谢家神剑是无敌的,但不会阴狠毒辣到如此的地步,否则神剑山庄 也不会在武林中得到如此的尊敬与崇高的地位。   剑道即仁道。   剑心即天心。   一种无敌的剑法,绝不在于杀人的威力。   唯仁者而无故。   阿古的身手是丁鹏深知的,他虽然没有在江湖上走动,但是在江湖上,能够胜 过阿古的人绝不会超过五个,而谢先生居然就是其中一个。   阿古的拳头已是无双的利器了,他套在臂上的金环是一种防御性的护身工具, 当对方使用利器时,他才会用金环去招架。   可是现在阿古的手中,已经把插在小腿上从不使用的匕首拔出来使用了。   他的手臂上有一道血痕,这证明那金环已不足以保护他的安全了。   即使阿古手中执着匕首,他也仍然没有能挽回颓势,谢先生的剑像毒蛇一样地 缠在四周。   能够使阿古受伤的人,绝非等闲之辈,丁鹏不由得提高了兴趣,他回头走了两 步,观察谢先生的出剑及招式,想对这个人多一点了解。   但是谢先生非常狡猾,他发现丁鹏在注意他时,攻势突地缓了下来,而且招式 中也故意出现了一些破绽。   阿古是个经验老到的斗士,他虽然受了伤,却并没有乱了方寸,也没有为对方 的突然松懈而加紧了攻势,更没有去利用谢先生招式中那些破绽。   他仍是照先前那种战法,匕首飞舞,而极少出招,但出手的话,必将是凌厉无 匹的一击。   他对于谢先生剑式中那些漏洞看都不看,虽然他明明知道一刀刺出,必可在对 方身上造成个小小的伤害。   那似乎是谢先生所希望的结束战斗的方式,但既不是阿古的,更不是丁鹏所希 望的。   阿古每一次出手,都是对方必死的部位,他的匕首很短,只有对方长剑的四分 之一。   “一分长,一分强;一分短,一分险!”   这是练武者的老生常谈,但不是绝对的真理,那还要看使用兵器的人。   不过这把匕首在阿古手里却充分地发挥了短兵犯险的意义,险必凶,凶则必救 。   他每一招都是攻人所必救,而且是要有绝顶的造诣才能化解的。   所以谢先生的神色更凝重了,他的计划井没有成功。   除非他敢冒险让阿古那一刀刺进来。   但是他不敢,而且也没有一个还想活下去的人敢,因为阿古的出手太急大厉了 ,只要应变略迟一步,很可能就会被他刺个对穿,连神仙也救不活了。   所以谢先生的精招不但没能隐藏住,反而因为出手犹豫的缘故,必须要加倍精 神才能化解危机。   这样打法自然是很吃力的,没有多久,谢先生已经流了汗,神情异常焦急。   他要想扳回颓势并不困难,但是他不敢那么做,因为他知道扳回颓势后,就要 面对丁鹏那凌厉无匹的一刀了。   丁鹏看了一下才道:“阿古,住手。”   谢先生嘘了口气,擦擦脸上的汗水,似乎庆幸着难题已经过去了。   只是他高兴得大早一点。   因为丁鹏紧接着又补上了句:“我让你歇口气,休息半个时辰,然后再讨教, 我想你应该够了。”   谢先生看着他那毫无表情的脸,只感到一般冷意由心里生出来,使他满身的热 汗也变成冰凉了。   他明白自己绝对无法避得过那石破天惊的一刀。   尤其是丁鹏能够全身无损地由藏剑庐出来,且不问他跟谢晓峰是如何解决的, 就凭能够使甲子等四名剑奴如此尊敬,就绝对不是他所能抵挡的。   他的喉结上下地移动着,很想说两句话,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了、丁鹏却含笑道 :“幸会,幸会,谢先生果然名不虚传,不愧为神剑山庄的总管。”   谢先生却费了很大的劲才在脸上挤出一丝干笑,勉强地道:“丁公子过奖了, 公子已经见过家主人了?”   丁鹏道:“见过了,不久之前才分手。”   谢先生尽量想把话题拉开,道:“公子跟家主人之间好像会晤得非常愉快。”   丁鹏笑了一笑道:“还好,总算不虚此行。”   谢先生微微一惊道:“难道说公子已经跟家主人比过剑了?”   丁鹏道:“谢前辈的剑术通神,我怎么敢跟他比剑?”   谢先生忙道:“在下是说,公子的神刀跟家主人的剑已经较量过了?”   丁鹏笑道:“也可以这么说。”   “但不知相互的胜负如何?”   这是一个人人关心、人人想知道的问题,谢先生纵然紧张,也忍不住提出来问 了。   丁鹏一笑道:“阁下为神剑山庄的总管,不该问这句话的,你应该比别人清楚 才是。”   谢先生道:“那儿是禁区,在下虽然是神剑山庄的总管,却也是同样地不准人 内。”   丁鹏道:“至少你知道那儿叫藏剑庐。”   谢先生无法否认,虽然他可以说不知道,但是丁鹏的神色使他不敢再作半句虚 诳之言,所以他只能点点头:“在下听那些剑奴们说过。”   “阁下当然也知道贵主人在藏剑庐中是不携剑的。”   “这个敝人倒不知道,因为敝人从未进去过。”   这是实话,所以丁鹏道:“以后你可以进去了,我跟贵主人是较量了一下,不 过他手中无剑,我的刀也没出鞘,所以这胜负很难说。若说我胜了,他不会反对; 若说他胜了,他也不会承认。”   谢先生神色一动道:“如此说来,是公子技高一着?”   丁鹏道:“虽然他不会反对,但我却不想如此说,因为他还活着,我也活着。 ”   “高手相搏,原不必分出生死的。胜负之间只有一线之微,除了双方自知之外 ,连旁观者也未必清楚。”   丁鹏微微一笑道:“但我这个高手不同,我的胜利,是一定要在对方倒下之后 才能确定,因为我的刀法是杀人的,杀不了对方就不算胜利。”   谢先生只是唯唯称是,听丁鹏继续说下去:“他的手中无剑,我的刀也没出鞘 。我们只是谈了一会儿,双方大致有个了解,结论是他不会杀281我,我也杀不 了他,所以我们之间还没分出胜负。”   谢先生微微有一点失望之色,口中却道:“这是很好的事,公子与家主人是当 世两大绝顶高手,谁也不希望看到二位中哪一位倒下来的。”   丁鹏笑道:“不过我却不满意,我希望下次遇到他手中有剑的时候,能够真正 地一决胜负。”   谢先生忙道:“有机会的,家主人通常都是携剑的。”   丁鹏道:“光是携剑在身还是没用,固为他的剑不出鞘,仍然无法引起我心中 的杀机,我们仍然打不起来。”   谢先生不由自主地想把手中的剑归入鞘里,只是他太紧张了,剑尖居然一直无 法对准鞘口。   丁鹏一笑道:“阁下何必要归鞘呢?回头又要拔出来,不是多一道麻烦吗?”   谢先生笑道:“丁公子开玩笑了,在下怎么敢在公于的面前拔剑呢?”   丁鹏道:“可是你却敢在我的背后拔剑。”   谢先生道:“那是为了自卫,因为尊仆要杀我。”   丁鹏冷冷地道:“我这个仆人很有分寸,他从不无缘无故地杀人。如他要杀你 ,一定也有他杀人的理由。”   谢生先道:“什么理由都没有。他突然抢身过来,伸手就打人,已经打死了本 庄四个人了。公子如若不信,可以到墙边去看看,尸体还在那边。”   丁鹏笑道:“不必去看,对他的出手我很清楚,挨上他一拳的人,很难还活着 的。”   “那些人可没有惹着他。”   “他们却惹着我了,我最不喜欢人鬼鬼祟祟、偷偷摸摸地在暗处窥视着我,是 我要杀死他们的。”   谢先生咽了口唾沫道:“丁公子,这儿是神剑山庄。”   “我知道,这个用不着你来提醒。”   “他们是本庄的人,因此他们无论做什么,都是在自己的家里面。”   丁鹏一笑道:“刚才在我要进藏剑庐前,也有几个人躲在暗处,结果被甲子他 们杀了。如果他们真是神剑山庄的人,又怎么会被杀呢?”   “那……那是他们私窥禁区,自有取死之道。”   丁鹏道:“他们触犯了我的禁忌,也一样非死不可。阁下如果觉得我处置不对 ,尽可以找我理论。”   谢先生的脸色变了一变,随又忍了下去道:“不知者不罪,以前他们不知道丁 公子的禁忌,往后在下当关照庄中的人,不再触犯丁公子的禁忌就是。”   丁鹏一笑道:“这个倒是不必麻烦了,因为我若能在阁下的剑下逃生,我会自 己去告诉他们。否则的话,阁下的话他们也听不见了。”   谢生先退后了一步道:“丁公子是什么意思?”   丁鹏笑道:“我相信你一直是很明白的,我要跟你决斗一场……”   “这……在下怎么敢……”   丁鹏沉声道:“我的话从不打折扣的,你敢也好,不敢也好,我数到三就出手 。你最好还是打点起精神,想想如何在我数到三以前摆平了我。”   “一。””谢先生退了三步。   “二。”   谢先生已经退出了七八步,他的手虽然牢牢地握着剑,但是除了退步之外,他 已经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了。   丁鹏并没有追过去,甚至也没有移过眼睛去看他,只是缓缓地举起了刀,好像 不管谢先生退到多远,他都有把握在三字出口后,一刀把他劈为两片。   “三。”   谢先生倒了下去,但是丁鹏的身子没有动,他的刀也没有出鞘,因为那个“三 ”字不是他喊出来的。   谢先生的身体也没有裂为两片,固为他不是被丁鹏的刀砍倒的,丁鹏的魔刀虽 然可怕,却还不能在出鞘前就把人杀死的。   他也不是被吓倒的,虽然他怕得要命,倒还不是一吓就会倒地的人,而且他已 经准备尽全力一搏了。   他是被人一脚踢倒的。   被一只披着轻纱、飘忽隐约、能叫人血脉债张、欺霜赛雪的粉腿,踢在腰眼上 倒下去的。   在神剑山庄,只有一个人有这样的腿。   那自然是谢小玉了。   人是她踢倒的。   那一声“三”也是她喊出来的。   然后她就带着一阵醉人的香凤,站在丁鹏的面前。   丁鹏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子,不得不承她的魅力了,这个女郎的诱惑是无 人能够抵御的。   她懂得利用身上每一寸女人的本钱,而她也的确有着充分十足的本钱。   一个真正迷人的女人不是在她的暴露,而是在于她懂得掩饰。   一个脱光了的女人对男人固然有诱惑的力量,但是这种诱惑力量毕竟是有限的 。   一个用衣服把身子重重密裹的女人固然失去了美感,但是一个毫无遮掩的女人 也会给人有大煞风景之感。   谢小玉却不然,她懂得暴露,所以她用透明的轻纱,把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呈 现在人的眼前。   然而却又有着隐约之感,因为她更懂得掩饰,她把最神秘的地方巧妙地掩饰了 起来。   在轻纱里面,她身上还穿着一点东西的,两根细长的金色的带子,穿着两排寸 来长的流苏。   一排系在她高耸的胸前,恰好遮住了她的乳晕;另一排则系在她的小腹下。   流苏是柔软的,在轻轻地晃动着,当晃动之际,使你的目光能向那深处一瞥。   也就是那一瞥,可以使人的心跳猛然加剧。   她在丁鹏的身前巧妙地打了个转,再一次地展露了她美妙的身材,然后才笑吟 吟地问道:“我这身衣服好不好看?”   丁鹏无法不承认,点点头道:“好。”   谢小玉笑了起来:“你说好看,那就一定是真的好看了。这件衣服是一个波斯 的胡贾带来的,他说要值几千两银子呢!带来之后,他却后悔了,因为在中原没有 一个人敢穿它,我就不信,他跟我打了个赌,说我只要穿起来给他看一看,他就把 衣服送给我。”   丁鹏笑道:“你就穿给他看了?”   谢小玉道:“没有,当我自己对着镜子穿好了之后,我忽然发现这件衣服穿在 我身上不止值几千两银子,所以我输了东道,付给他一万两银子。”   丁鹏点点头道:“嗯,花得值得。我若是你的话,也宁可输掉一万两银子而不 愿意给他看一下的。”   谢小玉笑道:“我倒不是这个意思。”   丁鹏“哦”了一声道:“你是什么意思呢?”   谢小玉道:“我承认这是一件很美的衣服,可以把女人最美的部位都衬托了出 来,而美原是给人欣赏的。”   丁鹏道:“不错,衣锦夜行是人生最痛苦的事。”   谢小玉又笑道:“我只觉得那个家伙太俗气,根本不配欣赏这一种美,因为我 已经试过一次,穿上这身衣服在几个男人面前亮了一亮。”   丁鹏道:“他们一定是大为吃惊了?”   谢小玉笑道:“那还用说!每个人都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恨不得把我剥光了 才称心。”   丁鹏一笑道:“这并不出奇。”   谢小玉笑道:“他们就把我当成了一块大肥肉,那时在他们眼中,我只是一个 女人,完全忽视了我的美。对这种有眼无珠的男人,我又何必要浪费我的美丽呢? 所以对那些人,我作了一个小小的惩罚。”   丁鹏大笑道:“怎么样的惩罚呢。”   谢小玉道:“我要他们每个人吃下一块肉。”   “这个惩罚并不算太苦。”   谢小玉道:“那块肥肉有十斤重,而且是生的。”   丁鹏笑道:“这就比较难以咽下了。”   谢小玉一笑道:“不过他们都乖乖地吃了,而且吃得一点都不剩。有一个家伙 咬了两口就吐了出来,给我剜掉了一颗眼珠后,其他人都很乖地把肉吃下去了。”   丁鹏笑道:“比起来还是吃肉比剜掉肉愉快,不过你也太跋扈了一点,这原是 你要他们看的。”   谢小玉笑道:“不错,我请他们来看,但是我事先也跟他们约定好,欣赏过后 ,要立刻站起来,到旁边的一问屋子里去发表他们的欣赏观感的。结果没有一个人 敢站起来,因为隔屋都是女眷,一些很有身份的堂客。”   丁鹏笑道:“真要那个人还能若无其事地站起来去跟别的人从容地谈话,那个 男人就不是东西了,除非他是个有毛病的。”   谢小玉笑道:“你也别把男人都看得这么没出息。至少我已经遇见了一个男人 ,他完全是以欣赏的眼光来看着我,既不激动,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那这个男人一定有毛病。”   谢小玉笑道:“据我所知,这个男人一点毛病都没有,而且,还强健得很,征 服过一个很有名的淫娃呢。”   丁鹏道:“真有这么一个男人,我倒是很佩服他的。他是谁?我要跟他去交个 朋友。”   谢小玉笑道:“我知道你一定会喜欢见到这个人的,所以早就将他请了来,现 在就陪你去见他。”   丁鹏道:“慢来。我虽然很喜欢见到这样的人,却不喜欢由我去看他,难道他 不能来见我?”   谢小玉道:“他自然有不能来的理由。”   丁鹏道:“对我而言,没有一种理由是理由。”   谢小玉笑笑道:“然而他的理由却绝对能叫你口服心服地承认。你不妨去看看 ,如果他的理由不能使你满意,你可以立刻杀了他。”   丁鹏摇摇头道:“我不想为这点小事杀人。”   谢小玉道:“那就杀我好了,而且不用你动手,只要你认为他不能出来的理由 不足以原谅,我就立刻砍下自己的头来。”   她居然肯拿自己的性命来打赌,丁鹏即使对那个人的兴趣并不太浓厚,却也忍 不住对这件事感到兴趣了。   所以他让谢小玉牵着他的手,走进了一条种满了花的南道,走进了一问香喷喷 的屋子。   这是一间很奇怪的屋子,除了花之外,几乎没有其他的摆设了。墙上挂满了花 ,瓶里插满了花,地上的地毯是织成各种花朵的图案,连唯一的一张桌子,也都雕 满了花朵,这是一个花的世界。   不但有开在树上的花、长在圃里的花,更还有生在水里的花,因为屋子里的一 隅居然用白石砌了一个小小的水池,池里飘着几朵白色的、粉红色的睡莲。   谢小玉笑着道:“这是我的卧室,因为我喜欢花,所以才弄得如此杂乱,丁大 哥可别见笑。”   任何一个人到了这儿,都不免会有目迷五色之感。丁鹏笑了一笑道:“我读过 古人的诗,有花气袭人知昼暖之句,始终不能领会,因为花的芬芳是温柔的,不像 刀气、剑气而有袭人之感。今天到了你这屋子里,才相信真有这回事。你这满屋子 的花,似乎都带着一股杀气。”   谢小玉的脸色也变了一变,但很快地笑了一下道:“当然了,我是个武女,我 的父亲是闻名天下的无双剑客,我可不会像一般的女孩子那么好欺负。”   丁鹏道:“我相信这句话,说不定什么时候,这些花里会射出一支要命的毒箭 来。”   说着他用手轻弹了一下一朵玫瑰。   “玫瑰多刺”,这是谁都知道的,但是刺最多扎伤人的手,却不会要人的命。   谢小玉的玫瑰却能要人的命,那支小钢箭不但射劲强大,而且还色泛淡蓝,这 是淬过毒的颜色。   箭射在一棵装饰成梅树的拄子上,发出了“叮”的一声,陷进了一大半。   敢情那棵梅树是铁铸的。在一间满是花朵的屋子里,怎么会有一棵铁树呢?这 棵铁树又有什么用呢?   丁鹏似乎没考虑这个问题,他把玫瑰放了回去,笑了一一笑道:“好:好!玫 瑰多情也多刺,梅花铁骨又冰心。你不但懂得花之美艳,更懂得花之精魂。”   谢小玉的神色也如旧,笑笑道:“这些小装饰在你丁大哥的眼中,根本不值一 顾。”   丁鹏在矮桌前盘腿坐了下来,谢小玉也笑吟吟地在他的旁边坐好了,然后道: “小妹有私藏的百花酿,是取百花之英蜜酿的,丁大哥有没有兴趣尝两口?”   丁鹏一笑道:“当然要,当然要,有美人而无美酒,岂不是扫兴得很?”   谢小玉道:“只是没有菜,因为那百花酿沾不得一丝荤气,否则味道就全破坏 了。”   丁鹏说道:“不错,在这洞天福地之中,有仙姬为侣,应该作避却尘世的仙饮 ,如何能沾那种腥膻之气?”   他似乎变得出奇的好说话,谢小玉的每一句话他都表示赞同,而且更提出说明 。   这种谈话应该很融洽了,但是谢小王却脸泛忧色,并没有高兴的意思。她走到 水池边,从水里捞起一个白色的瓷坛,坛口用蜡密封着。她用手指挑开蜡封,又找 出两个玉盏来,放一个在丁鹏面前。   然后才捧起瓷坛,倒满了两个酒盅道:“此酒宜冷饮,所以我一直用泉水冰着 。丁大哥请。”   丁鹏微笑举杯,触手冰凉,才说道:“真凉。”   “不错,这是寒泉,其寒胜冰。”   “我倒不知道神剑山庄内还有寒泉。据我所知,只有极西星宿海之侧有寒潭, 流出为泉……”   “丁大哥不愧博学,连这些冷僻的地方都知道,”丁鹏一笑道:“我只是对寒 泉二字感到兴趣。”   谢小玉道:“其实这泉水很普通,只是无锡惠泉山惠泉加上杭州虎跑泉的水而 已。”   “这是天下闻名的两大名泉。”   “惠泉宜酿酒,虎泉宜煮食。我是用来当茶喝,对酒饮,所以各取其半,实在 也没什么。”   “只是这两种泉水加在一起就会变冷,倒是初闻。”   谢小玉笑道:“丁大哥真仔细。”   “在这杀气腾腾的地方,我不得不小心一点。”   谢小玉道:“两种泉水都不会冷的,所以会如此冰冷,是它们由那棵梅树的顶 上流进来,再由梅树的根里流出去,如此而已。”   她指的那棵梅树,就是挨了一箭的那株铁树,丁鹏看了一眼道:“那就难怪了 ,就是热水流过寒铁,也会变成冰凉的了。谢小姐好巧的心思!”   寒铁性奇寒,即使长曝在烈日之下,也始终是冷冰冰的,不过此铁极为名贵, 多半由匠人觅去作为铸炼宝刀宝剑的材料。   谢小玉却用来铸成了一棵树。   不过这棵树既是用寒铁所铸,而刚才那一箭居然能透树而入,那支箭不是更为 尖利吗?   但是丁鹏却似乎很粗心,想不到这上面去。   而且谢小玉的笑,也使他想不到这上面去,因为谢小玉此刻的笑,竟然有说不 出的妩媚。   丁鹏竟看得呆了。   谢小玉的眼睛上像是蒙着一层水雾,使她看起来更充满了诱惑力。   不过丁鹏却叹了一口气,长长的一口气。   此时此景,他居然能叹出气来,无怪乎连得谢小玉也吓了一大跳。   接着丁鹏说了句更使她吃惊的话来:“我曾经问过你父亲,你是不是他的女儿 ?”   谢小玉呆了很久才笑道:“他怎么回答你的?”   丁鹏道:“他竟然没有反对。”   这次谢小玉又笑得很开心了:“我本来就是他的女儿,他自然不会反对了。”   不过她也觉得这个问题很有追诘一下的必要,于是反问丁鹏道:“为什么你会 有此一问,难道你怀疑我不是谢晓峰的女儿?”   丁鹏点头道:“你看来的确不太像。”   “为什么不像?难道做我父亲的女儿,还要具有什么特别的条件不成?”   “那倒不是,只不过谢晓峰是天下同钦的大侠客。”   “那跟他的女儿有什么关系?”   “没有多大的关系。在一般人的想法中,谢晓峰的女儿也该是个人人尊敬的侠 女才对。”   谢小玉一笑道:“丁大哥,你似乎忘记了,我爹在年轻时是个很风流的人,曾 经赢得过不知多少女子的钟情。”   “这倒不错,令尊的艳事跟他的剑法一样的有名。”   “做女儿的多少也有一点父亲的遗传的,如果我是他的儿子,一定也很能吸引 女孩子。”   丁鹏无法否认。   谢小玉笑着又道:“但我偏偏是他的女儿,所以我只能吸引男人了。如果我规 规矩矩地像个淑女,反倒不是谢晓峰的女儿了。”   关于这一点,丁鹏也无法反对,所以谢小玉又说下去:“我父亲虽然风流却不 下流,他选中的女人,都是天下的绝色、千中难得其一的美女。”   谢三少爷看女人的眼光比他的剑更为有名,他选中的女人,无疑也是每个男人 公认为最可爱的女人。   所以谢小玉既是谢晓峰的女儿,她挑选男人的眼光自然也不会差,必然是最出 色的男人。   谢小玉没有说出这句话,可是她的眼睛却等于很明显地这样他说了,而且也回 答了丁鹏一些没有问出口的问题。   丁鹏也笑了,他很欣赏这个女孩子的大胆,虽然他也见过一些很大胆的女人, 那只是她们在追求男人时所表现的作风而已,要她们在口中承认喜欢男人时,她们 就会扭扭摆摆做样了。   笑了一下他才道:“看来你是挑中我了?”   谢小玉笑笑道:“不错,因为你是个非常出色的男人,没有一个男人能比得上 你。”   “不过你挑选男人的方式很特别,招待男人的方式更是特别。”   谢小玉笑笑道:“这个我也承认,因为我也是个特别出色的女孩子。不是特别 的男人,我是看不中眼的,即使是很出色的男人,通不过那些特别的测试,我还是 看不中意的。”   “你所谓特别的测试是指你这件使人想入非非的衣服?”   谢小玉一笑道:“那只是其中的一种。我穿上这身衣服,只是考究一下他们审 美的眼光。如果他们只为我的身体而引起了兽性的冲动,而忽视我所表现的美,这 个男人就不怎么突出了。”   丁鹏道:“你还是个女孩子,怎么懂得这些道理?”   谢小玉道:“你以为我不是处女?”   丁鹏道:“我相信你是的。”   想了半天,她才笑着道:“丁大哥,你不会娶我吧?”   丁鹏摇摇头道:“我已经有了老婆。”   谢小玉笑道:“那你又何必要问这些呢?有些地方,处女并不是个理想的对象 。”   丁鹏也笑笑道:“说得是,我要做的事,的确是不太适合用在一个处女身上的 。”   这句话不像是调情,但是谢小玉偏偏是个很懂事的女人,她轻巧地笑着道:“ 你对女人一定很凶。”   丁鹏道:“也不一定,但有时候是很凶很凶的。”   谢小玉的脸上发出了艳然的红光,身子贴得他更紧了:“我就不怕你凶,你越 凶我越高兴。我也听说你在女人身上有种特殊的禀赋,柳若松的老婆是头母狼,但 也曾经被你摆布得神魂颠倒过。”   丁鹏没有再说话,却展开了动作,他的手粗暴地撕开了她身上的衣那本来就是 一层很轻很薄的纱,以及两条细得很的绳子,所以撕起来一点劲都不要。   几乎没有花多少时间,就已经把她剥得光光的。谢小玉在喘息,起伏的小肚于 展开了一波波的诱人蠕动。   丁鹏抱起了她。谢小玉的眼已经闭上,她已经准备接受一次凶猛的冲击了。   嘟万没想到这次冲击是落在她的屁股上的,而且是用连着鞘的刀重重地打下来 的。   打第一下的时候,谢小玉还可以忍受,她以为丁鹏或许是像有些人一样,具有 某种毛病。   可是打到第五下的时候,她知道不对了,因为丁鹏除了打她的屁股外,没有其 他的反应。   当她挨到第十下的时候,她更了解到一件事。   丁鹏就是想打她的屁股,没有别的用意了。   于是她开始挣扎,但是要在丁鹏的手下挣开,那几乎是不太可能的事。   于是她开始咒骂,但是当丁鹏要做一件事的时候,又岂是几句咒骂所能遏止的 ?   所以谢小玉只有老老实实地挨下去,挨到丁鹏自己高兴停止的时候。   幸好丁鹏高兴的时间来得很快,只打到第二十下的时候,他就停了手。   但是谢小玉已经哭叫得声嘶力竭了。   丁鹏冷冷地把她往地下一推,冷冷地看着她道:“如果你不是谢晓峰的女儿, 我会一刀劈了你!困为你是谢晓峰的女儿,我才代他教训你一顿,你实在缺乏好好 的教训。”   谢小玉躺在地下,只能侧着身子,只能拍着地,大声地叫骂着:“丁鹏,你这 龟儿子、龟孙子!你不是人,是一头猪、一条狗!”   可是这头猪、这条狗已经听不见她的咒骂。   丁鹏已经走了出去。   谢小玉骂了一阵,自己也感到无聊了,才停了下来,先还是咬牙切齿的,接着 她就笑了。   谁也没想到她能在挨了一顿打之后还笑得出来的。   但谢小玉的确是在笑,而且还笑得很高兴。   她是不是也有毛病,喜欢要人来打她?   这个问题立刻有人问了。那是个中年妇人,长相很平凡,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她就这么走了进来,然后盯着谢小玉看了半天问道:“小玉,你是不是有问题? ”   谢小玉转过了脸直:“不,丁香,我没有问题。”   原来这个女人叫丁香,看她对谢小玉的称呼与态度,使她的身份变得暖昧了, 既不是上人,也不像下人。   她跟谢小玉的关系很密切,但是她却直呼谢小玉的名字。谢小玉也叫她的名字 ,这又表示她不是谢小玉的什么人。这个女人究竟又是什么人呢?   丁香冷冷地道:“你刚才有很多机会可以杀了他的。”   谢小玉摇摇头道:“没有机会,他这人太精了,玫瑰飞箭还没动他就知道了, 还有你的丁香帐,略动一动就被他劈成了两片。”   “那也不过才两种而已,你这儿有九种埋伏呢。”   谢小玉道:“我相信没有一种能瞒得过他,最多是自取其辱而已。你也看见他 喝下了一盏神露,结果一点事情都没有,那些毒花、毒粉施展出来也不见得有效的 。”   丁香默然了片刻才道:“这小子的确是百年来难得一见的硬汉,比你父亲年轻 的时候还要难缠。”   谢小玉道:“丁香,我父亲年轻时是怎样的?”   “也差不多,只是心肠大软,尤其是对女人,硬不起心来,不像他,居然舍得 打你的屁股。”   谢小玉的脸上发出了光彩:“那才是个真正的男子汉,有所为,也有所不为。 ”   丁香道:“难道你喜欢挨打?”   谢小玉叹了口气:“没有人喜欢挨打,我也不是真有毛病,喜欢脱光,让一个 大男人打我的屁股。”   “可是你似乎很高兴,而且还在笑。”   “可是这顿打我挨得很高兴,证明他是真正喜欢我,关心我的,因为我的举止 的确该打。”   她的神情忽然转为悲戚:“如果我从小能够有个人如此的管我教训我,我就不 会像现在这样了。”   丁香也有点激动地道:“是的,小玉,这要怪你父亲,他如果常常来看看你母 亲,你也不会是今天这样了。”   两个人默然片刻,丁香又叹道:“穿好衣服吧,谢云岳要来了。”   谢小玉厌恶地道:“他又来干什么,叫他滚开!”   “别这样,小玉,你还需要一个这样的帮手。”   谢小玉叹了口气,然后在镜子里看见自己被打得发了紫的屁股,也像是一球丁 香花了。   她不禁一生气,把手中的衣服一丢道:“我不能穿衣服,”的屁股碰到任何东 西都痛,就这样子叫他进来好了。”   丁香微微一怔道:“那怎么可以呢?”   谢小玉瞪着眼道:“为什么不可以?他又不是个真正的男人,你还怕他能怎么 样?”   丁香叹了一口气道:“小玉,别这么任性,他虽然不能像一般的男人,但是他 毕竟也是个男人,毕竟有过一段时间是个男人的。”   “只要他现在不是男人就没关系了。”   丁香苦笑道:“一个男人就是男人,尽管他不能做什么了,但是他的心里还是 个男人,他的眼睛仍是男人。”   谢小玉笑笑道:“他是你的汉子,莫非你吃醋了?”   了香叹了口气道:“小玉,你怎么说这种话?别忘记当年是我自己下手把他给 废了的。”   谢小玉笑道:“我知道,你是为了对我娘的忠心,才对他下这个重手,其实你 大可不必如此的。”   丁香庄重地道:“必须如此,宫主的尊严是不容冒读的。”   谢小玉轻叹了一口气,道:“丁香,我娘当真是具有这种颠倒众生的魔力,使 得所有的男人都甘于犯罪?”   “是的,宫主的妙相无边,无人能抗拒。”   “可是她仍然抓不住我爹,正如我现在抓不住丁鹏一样,可见天下还是有美色 打不倒的男人。”   丁香轻轻一叹道:“是的,不过这种男人究竟太少了,所以你母亲才会为了你 父亲而痛苦一生。你如果要想这一生快乐。最好还是忘了丁鹏……”   谢小玉轻叹了一声:“忘得了吗?”   一个美丽的女人,固然能够使见过她的男人铭心难忘,但是一个能使这种女人 动心生情的男人,给予她的影响却是刻骨难忘的。   正因为如此,哪个男人如果背弃了她,给予她的打击也是刻骨难平的。   武林中有很多的事故,都是这样子产生的。=。   像丁白云,因为被白天羽所弃,由爱生恨,导致了神刀门的灭亡,这故事在老 一代人的口中还在流传着。   像早年的谢晓峰与慕容秋获。   谢小玉的母亲是一个什么宫主?她自然不会是慕容秋获,但也可能是第二个慕 容秋获了。   慕容秋获要泄恨,她要毁的是谢晓峰那个人。   谢小玉的母亲却是要毁了谢家的神剑山庄。   所以她才把她的女儿送到神剑山庄来,做神剑山庄的主人,但是她毁得了吗?   谢晓峰自己像是已经完全不在乎了,可是有丁鹏在。   丁鹏虽不是神剑山庄的人,但只要有丁鹏在,他就不会容许有人毁了神剑山庄 。   因为谢晓峰不仅是丁鹏最尊敬的朋友,也是他最尊敬的敌人。   更因为丁鹏自己也是个最受注意的人了。               第一八章 别有用心   四匹骏马拖着一辆豪华的车子在路上飞驰着,阿古的长鞭在空中飞舞着。   丁鹏离开了神剑山庄后,只对阿古说了一句话:“用最快的速度,到附近最大 的城市去。”   对阿古说话最省事省力,不必作多少解释,只要最简短的命令就行了。   所以等车子下了华舫,阿古立刻就驱车疾行了。   这辆车子已经是丁鹏的标志、丁鹏的象征,虽然大家没有看见丁鹏,但知道丁 鹏一定在车子上。   所以大家都让开了,看着阿占赶着车子疾驰而去。   没有人去问丁鹏在神剑山庄如何以及他跟谢晓峰一战如何。   那已经由谢先生向大家说明过了。   丁鹏跟谢晓峰那一战没有胜负,每个人都已知道,大家也都很高兴,可是,仍 然有人忍不住想跟在后面,看看又发生了什么事。   了公子如此急急地赶路,必然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这种热闹岂可放过?   哪怕自己有再重要的事,也得放下来去看看究竟,何况他们也不会有什么太重 要的事。   江湖人最逍遥的地方,就是他们很闲。   他们不必为生计去操心,却也不愁生活,腰里似乎有用不完的银子,虽然也没 有谁大富大发过,但江湖人很少有人饿死过。   谁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赚钱的,但每个人都这么很宽裕愉快地活着。   似乎有许多莫名其妙的方法养活着这些莫名其妙的人,而他们也为着许多莫名 其妙的事情忙着。   现在追着丁鹏的车子就是一件莫名其妙的事。   他们当然认识丁鹏,但丁鹏却未必认识他们。   丁鹏走得这么急,当然不会停下来等他们,就算丁鹏被他们追上了,也不会招 待他们吃一顿。   可是他们追得很起劲,至少比拉着车子跑的四匹骏马还要起劲。   马是因为受了阿古的鞭策,才拼命地跑着。   没有人鞭策着他们,他们也同样舍命地跑着,两只脚去追十六只脚。   那是很辛苦的事,幸好车子到了大路上,速度必须慢下一点,因为大路上毕竟 还有很多其他的行人。   但也只是慢了一点而已,车子仍然驰得很快。   忽然,有一个小孩子从岔路上跑了出来。   那只是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他是为了飞扬的尘头所吸引,跑出来看热闹的。   只是他跑的方向不对,挡在路中间。   马拉着车子急冲了过来,谁也无法使得它们停止,眼看车子跟马就要冲上那个 孩子。   被这么一群奔马、一辆大车压过去,那个孩子等于是死定了。   长鞭一卷,小孩子飞了起来,被轻轻移到路边放下,车马飞驰而过。   那孩子一无所觉,还在拍手欢呼。   别的人都为他捏了一把汗,然后也忍不住欢呼了。   好精的御术,好精的鞭法,好深的功力!   三者缺一,都无法保全那孩子,但是阿古却巧妙地做到了。   追在后面的人发出的欢呼声阿古是听不见的,他是个聋子还兼哑他能听懂人的 说话,那是由口形上读出来的。   他也能觉察极为细小的声息与变动,那不是靠听觉,而是靠灵敏的感觉。   不过那些跟在后面的人却十分满足,他们目睹了一次奇迹,似乎已经值回这一 场辛苦了。   马车进了城,停在一家最大的旅馆前面。   跟来的人没有看见丁鹏进去,固为他们到得迟了一步,但是,他们却看见了客 栈里的伙计纷纷地走出来,分散到四周去。   他们好像是要去办一件很重要的事。   那些江湖人虽然不敢去问丁鹏,却敢抓住这些伙计们来问的,一个伙计就被抓 住了。   “那位丁公子是不是住在你们店里?”   “是的,他包下了最好的一个院子,有花园、花厅,还有十几个大房间。”   “他只住一个人吗?”   “不!两个人,还有一个赶车子的,像尊金刚。”   “两个人要住那么大的院子干吗?”   “不知道,或许是要请客吧。”   “请客?他要请谁?”   “不知道,但客人是很多、很重要的客人,因为他要他们向城里最好的酒搂里 去订下十桌最好的酒席,然后又要我们把城里最漂亮的妓女都叫了去,至少要叫五 十个。”   “城里最漂亮的妓女有多少?”   “天地良心,连最丑的加上去也不到五十个,可是那位公子出手太豪华了,每 一个妓女赏银是十两金子,因此没有也得给他找去。”   “找得到吗?”   “有十两金子,即使不是妓女也肯卖一次了。我有两个妹妹,加上我老婆,就 可以抵三个了。”   “什么?你要把自己的老婆跟妹妹叫去当妓女?”   “是的,一次能赚十两金子的机会实在不多,只可惜我的女儿大小,只有五岁 ,否则我还可以多赚十两。”   问话的人叹了口气,放开了手道:“那你就快去吧,别耽误了你发财的机会。 ”   他实在佩服这个伙计,但是居然还有两个更叫他佩服的人出现了。   那是一对姊妹,而且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女剑客。   姊姊叫杜玲玲,妹妹叫杜珍珍,一个外号叫黑水仙,一个叫白水仙。   她们并不十分美,但也不十分丑。   她们是一家不大不小的镖局的镖师,而她们的剑法既不算太高,也不算太差。   所以她们既不算大有名,也不是默默无名。   她们的年纪既不太大,但也不小。   可是她们此刻做的事却十足地惊人。   杜玲玲叫住了那个伙计道:“喂!你一时找不到那么多,就把我们姊妹俩也凑 上如何?”   伙计直了眼,他倒不是奇怪她们肯毛遂自荐,因为他根本不认识她们,他只是 舍不得让人分了财气去。   杜珍珍明白他的意思,笑着把两块银子塞在他手里:“我们不要金子,那全部 归你,而且还贴你二十两银子。”   伙计几乎以为两个女的发了疯,但是他自己却是个很正常的人,因此他没有放 过这个机会。   不但收下了银子,而且还问道:“二位姑娘,你们还有没有同伴也要干同样买 卖的?”   杜玲玲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倒是不知足呀,像这种好生意做一回还不过瘾? ”   那伙计笑道:“上个月我算了个命,看相的王瞎子说我今年会走偏财运,会发 一百两金子的横财。我起初以为他胡说,哪知道今天财神爷果然来照顾了。我家里 有三个人,加上二位姑娘就是五十两了,王瞎子的相既然如此灵验,我想一定还有 五十两的。”   “不错,那个瞎子看相的确很准,你应该好好请他再帮你看一看。”   伙计的眼也直了,因为说话的是个千娇百媚的女郎,带着个青衣丫头。   这女郎不必说了,那个青衣丫头也比先前的杜家姊妹好看十分。   店伙的喉结直跳,却说不出话来了。   那千娇百媚的女郎却笑吟吟地道:“你也不必去找你的老婆跟妹妹了,我这儿 就给你一百两金子。”   她伸伸手,旁边的青衣丫头立刻递过一个布包来,沉甸甸的,打开布包,里面 是一排黄澄澄的赤金元宝。   店伙几乎还不相信,拿起一个来舔,凉凉的,再咬了两口。   一口咬的是金子,试试它的硬软程度。   另一口咬的是手指头,看看自己是否在做梦。   他发现金子是真的,而他也不是在做梦。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因为今年在江湖上崛起了一个丁鹏。   自从丁鹏在圆月山庄戏剧性地出现之后,每一件事情都是惊世骇俗的。   但是把他所有的轰动事件加起来,也比不上此刻在这个小城中所发生的更令人 难以相信。   十桌酒席已经开了出来,把花厅摆得满满的。五十名妓女也凑齐了,被分配在 十桌酒席上。   但每一桌只放了六双筷子,这表示着每一席只有一个客人,做主人的丁鹏坐在 中间的一张桌子上,旁边坐了五个较具姿色的粉头。   杜玲玲、杜珍珍跟那个千娇百媚的女郎是最后被带进去的,坐在最远的一桌上 。   她们进去时,丁鹏没有注意,也没有看见她们,因为那个时候,他正忙着跟旁 边两个女的在调笑。   这两个女的一个叫仙仙,一个叫美美,是城里最红的两个妓女了。   她们对这位财神爷自然是尽心巴结着。   仙仙满斟着一盅酒,用条花手帕托着送到丁鹏口边,喂了下去后,才笑着说道 :“丁公子,您请的客人呢?”   丁鹏喝了酒笑笑道:“你们不都是吗?”   美美怔了一怔才道:“公子请的客人就是我们?”   丁鹏道:“不错,我一共请了五十位,要是到齐了,就没有别的客人了。”   “公子,您一个人请了五十个姊妹来陪您喝酒?”   丁鹏道:“也不光是陪酒,你们会吹的就吹,会唱的就唱。我包下来的时间是 到明天晚上,在这段时间内,你们可以尽兴痛快,只有一个条件,不准走。”   仙仙也怔住了,忍不住道:“公子,为什么呢?”   丁鹏笑道:“难道以前没有别的客人下条子叫你们过?”   仙仙道:“那当然有。”   丁鹏道:“别人叫你们来为了什么呢?”   美美道:“是为了要我们侍候。”   丁鹏笑道:“我也是为了这个原固。”   仙仙低下了头道:“公子,不是这样子侍候的。”   丁鹏道:“我知道,我也不是第一次出条子叫堂差。男人们到这儿来,无非是 为了酒色,先喝喝酒,增加点情趣,等情投意合的时候,再一起上床……”   他说得太直率了,使得有些女的听来有些刺耳,但是想到对方是出十两金子的 主顾,再刺耳的话也就认了。   仙仙道:“公子总不会要我们五十个人都恃候您上床吧?”   她表现得很大胆,这或许是她走红的原因,但是丁鹏的答复却更为出乎她的意 料:“不错,我就是这个意思。”   每一张桌子都在听着他们的谈话,因此丁鹏的话音一落,整个厅中掀起了一片 惊呼声。   叫得最响的就是社玲玲跟杜珍珍姊妹俩。   她们或许是故意如此,以吸引丁鹏的注意,或许真是吃惊了,因为她们到底不 是真正的卖身的妓女。   先前是为了好奇,要想进来看丁鹏在弄什么玄虚,但真到了要她们陪着丁鹏上 床,她们还是要考虑的。   尽管她们心里千肯万肯,却也不肯以一个妓女的身份去陪着丁鹏上床的。   那两声特别尖锐的尖叫果然达到了目的,把丁鹏吸引过来了。   当丁鹏笑嘻嘻地站起来,走向她们桌上的时候,杜玲玲拼命咬着嘴唇,杜珍珍 的心差点没跳到腔外。   只是丁鹏的目标却不是她们,他走向了那个千娇百媚的女郎,脸上泛起了衷心 的喜悦道:“青青,你来了。”   原来这个女人叫青青。不知有多少的嫉妒的眼光盯着她,为了她的美,也为了 她独占了丁鹏的注意。   丁鹏的确把所有的女人都忘记了,他只看见青青,上前挽着她的手,笑着道: “我知道你是无所不在的,只是我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才能找到你,只好用这个方法 试一下。”   青青笑道:“你这个方法实在很特别。”   丁鹏叹了口气:“没办法,如果你再不出现,我就只好将就了,因为我的确是 需要女人。”   丁鹏挽着青青到后面的屋子去了,只留下那个青衣丫头在门口,笑笑道:“我 家少奶奶已经来了,就用不着各位了。各位如果要回去,可以回去了;如果不回去 ,就在这儿玩玩也好。各位的酬劳照付,已经交给柜台了。”   “什么?你家少奶奶?那位公子已经娶了亲了?”   “那还能假得了?刚才你们没看见?”   丁鹏看见青青的神情的确很高兴,倒是没人再怀疑了,但还是有人不太服气。   尤其是黑水仙跟白水仙两姊妹,杜玲玲首先冷笑了一声:“她若是丁公子的老 婆,干吗不直截了当地进来,还要跟着大家一块儿混进来?”   青衣少女微微地一笑道:“因为我家少奶奶喜欢开玩笑,而且钱太多,要变点 法子花掉才有意思,就像有些人愿意花上二十两银于来买个婊子干干。”   杜玲玲的脸上立刻变了色,杜珍珍却更干脆,绕到青衣女郎的旁边,就是一拳 递进来。   杜家的长拳是家传的,很有点火候,她们姊妹俩的拳头也打倒过不少英雄好汉 。   可是那青衣女郎只轻轻地一伸手,就握住了她的拳头,笑着道:“别开玩笑, 我怕痒,可受不了你胳肢……”   杜珍珍的脸立刻变得苍白,痛得连叫都叫不出了,杜玲玲什么话都没说,拉着 妹妹就走了。   她知道妹妹那一拳如果打不倒人家,再加上她也不行,她们并不是那种死硬不 要命的硬汉子。   外面的嬉笑哄闹声一直没停。   青青却已忍不住发出了呻吟,可是在她身上的丁鹏却仍然像一头蛮牛似的剽悍 。   最后她实在忍不住了,轻声道:“大……大鹏鸟,我实在吃不消了,全身骨头 都要散了似的……”   她贴在丁鹏身上那滑润的肌肤已经满是汗水,丁鹏这时却像是在极度的惊奇中 道:“小青鸟儿,你怎么了?”   大鹏鸟与小青鸟儿是他们新婚之夜相互的昵称,现在称来,犹然含着无限的甜 蜜。   青青作了个苦笑道:“我很好,只是我实在支撑不下去了。我已经连续第五次 了,刚才那最后一次,几乎要了我的命。如果再来一次,我真的会死的。”   丁鹏诧然道:“小青鸟儿,我知道谢小玉给我的那杯百花酿中的药性很厉害, 所以我拼命急赶,拼命用内力压注,然后才用那种奇怪的方式,叫了一大堆女人。 我知道假如专对一个普通的女人,非出人命不可。”   “我知道,我并不认为你做得荒唐。”   “但是我仍然希望你能来,我知道你是灵狐,有鬼神奠测之机,你没有叫我失 望。”   “我不是来了吗?”   “我以为你也能解除我的困境,我想你一定有办法的。”   青青叹了口气:“我没有办法,狐也有几种,我修的天狐之道。”   “天狐修的是什么呢?”   “是较为正统的那一道,炼气修性,辟谷修真,而登飞仙之境。”   “你修到什么程度了?”   “我道行很浅,什么都还没修成,偏又孽缘难解认识了你,天仙之境是忌情欲 的,我动了凡心,坏了道基,仙业无望,最多只能像个平凡的女人一样……”   “小青鸟儿,我实在很抱歉……”   青青用手掩住了他的嘴:“别这样说,是我们有缘。当我为你流出第一滴情泪 时,我就知道我虽然绝了仙业,却得到了人世间最大最难得的幸福。”   “那又是什么呢?”   “爱,人间的至爱,一种刻骨铭心、生死相与的爱。每到危急关头,你都曾不 惜代我一死。这一份至情,是天仙也难求的,所以我爷爷也感动了,允许我们在一 起,要我终生侍奉你、敬爱你。”   “难怪有人说只羡鸳鸯不羡仙。”   “是的,世间传说着许多神仙下凡的神话,也流传着仙女下凡不愿回到天庭的 故事,那都是真的。若能鸳鸯共白头,万年仙业何足留……她感觉到丁鹏已经停止 了动作,而且情欲在消退中,连忙问道:“你身中的媚毒排除了?”   “没有,至少还有一点。”   “那怎么行呢!留在体内会烧死你的。”   “我想不会这么严重,一开始我就能用内力控制,慢慢地我也可以用内力炼化 的。”   “那大危险,一个不慎,就会导致走火人魔。”。   “可是我也不能叫你送命。”   青青忽然狡黠地一笑:“我自己是没办法,幸好我带了帮手来,我可以叫小云 为你化掉媚毒。”   “小云,你说的是那个小丫头?”   “她不是小丫头,也是狐,不过她修的是迷狐道。”   “迷狐?”   “是的,迷狐虽是左道旁门,却能解决你的问题,因为她专修的阴阳和合、采 补挹注之道。”   “什么?这么一点大的小鬼,居然修的这一道?”   “狐就只那两条路可以得道。她的资质只能走这一条路,有什么办法呢?”   她忽而娇媚地一笑:“你别小看她,那是穿了衣服,而外表也故意装得那个样 子。等她跟你上了床,你就会发现,她不但是个女人,而且是女人中的女人。”   青青的形容没有过分。   当小云被叫进来的时候,的确还是个羞羞答答、初解人事的小姑娘。   但是当青青把她推到丁鹏的床上,脱去了她的外衣时,丁鹏就知道,这个小姑 娘的确是女人中的女人了。   她的胸前是用束胸紧紧地捆住的,丁鹏才解开了腰间的带子,两个圆球就从她 的胸前跳了出来。   就像是魔术师在变戏法似的,突地虚无中跳出了两朵肉色的绣球花。   浑圆,坚挺结实,小而巧的乳头像云彩、樱桃,红艳艳的,使得一个男人看见 了就忍不住为之心跳。   当她解除了身上全部的衣服,把一副诱人的嗣体贴近了丁鹏时,立刻把丁鹏许 多压抑的情欲激发了起来。   而且她调情的动作也熟练得惊人。   一半固然是药物的催引,另一半却也是受了她的诱惑,两个人紧紧地缠着时, 丁鹏忍不住叹息了一声道:“小云,当青青叫你进来前,约略他说起一点你,我还 不相信,所以我还努力用内力逼住了药性。”   小云吃吃地笑道:“爷,媚药只是助兴的,任何媚药对皇官里的太监都没有用 。”   “那么是什么才有用呢?”   小云笑道:“可是我听说过,皇宫里的太监也会愉偷溜出来逛窑于。”   “真有这种事?”丁鹏的确是闻所未闻。   “可是他们都净过身子,怎么逛窑子呢?”   小云笑道:“他们的身干净过了,心却没有净,七情六欲都是发自心里的。”   “这也有道理,可是他们又如何浇灭心中的火呢?”   “他们有手、有嘴,有许多事还是手跟嘴能办得更好的。”   丁鹏倒不是个完全无知的人,所以他笑着道:“那只是舒服别人,自己仍然全 无感觉的。”   小云笑道:“男人在使女人快乐时,自己能得到更大的快乐。女人也是一样, 最能使男人快乐的女人往往是自己最能表现快乐的女人。”   丁鹏不能不承认她的看法很正确,他接触过的女人都是很动人的女人,而吸引 他的不是她们本身的动人,而是她们在欢爱时候那种如痴如狂的神情。   有些女人在接近时,给人以味同嚼蜡,就是因为她们太冷漠,像木头人。   丁鹏又叹了口气:“小云,真想不到你这么小的年纪,却懂得这么多。”   小云娇喘着笑道:“爷,我的年纪不小了,最少也有四五百岁了。”   “你有四五百岁?”   “是的,我是狐,不是人,狐必须要有五百年的道基才能修成人形。”   “说什么我也不相信。”   小云笑道:“爷不相信也投办法,不过爷见过像我这样的人没有?”   丁鹏摇摇头,他的确没见过,一个看来稚气未脱的小女孩,突然一下子变成了 一个迷人的大女人,除了狐,谁还能做得到?   不过丁鹏也不是一个普通的人,他不但能征服人,也能征服狐。   所以尽管小云有着五百年的道行,但是她从丁鹏的身下移开时,她也显得十分 的柔弱了。   她深深地吐了口气,然后再抬眼去看一边的丁鹏。   丁鹏已经不激动了,他的身体是那么的健壮,他的精力是那么地旺盛,可是, 他的睡态却是那么的可爱,充满了孩子气,因为他还把她一根食指含在口中。   这种睡态足以激发一个女人的母性,哪怕这个女人是刚从他的肚子上爬下来的 。   小云同样地也为他的睡态而着迷了,看着呆了半天,然后才像是下了最大的决 心,悄俏地在一边捞到自己的衣服。   她不是要穿衣服,只是从衣服里掏出一样东西。   一根针,长长的、亮亮的针,虽然握着针的手在发抖,但是她仍然一咬牙,对 准丁鹏的心口刺下去。   针头已经抵在丁鹏的胸口肌肤上,丁鹏仍然熟睡得像个孩子,而且嘴角还泛起 一丝笑意。   这笑使得小云的心软了,她再也无法多用一点力,就这样呆了半天,她才像下 定了决心,再度举起了针。   这次她没有犹豫,很快地、很有力地刺了下去,但是仍然没有刺进丁鹏的心窝 。   这次却不是由于她心软,而是有人阻止了她。   不,应该说是一只手,一只粗壮、有力、黑色的手。她只看见了这只手,并没 有看见人,却已经够使她惊心了,因为她认识这只手。   阿古的手。   随即她也看见了人,一个美丽而憔悴的人。   这个人自然不会是阿古。   美丽与惟悴都是用来形容女人的,绝不会用在阿古的身上。   美丽而憔悴的女人也不会有阿古那样的手。   可是小云只看见了这个人。   她看不见阿古,因为她的人被阿古提了起来,提得高高的。   所以她只能看见青青。   青青的脸很白,但小云的脸更白。   青青转身走了出去,小云被阿古提着也跟在后面走了出去,来到一间屋子里。   青青找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才道:“把她放下来。”   阿古把小云重重地丢了下来,跌得她很痛,使她情不自禁地叫了出来,抬眼看 见了阿古炯炯的目光。   她才意识到自己是赤裸的,于是她连忙用手去遮掩着,但是实在也遮淹不了什 么。   因为她的手大小,而需要遮掩的地方却很大,只能遮住她的乳头与那一圈微紫 的乳晕,却掩不住那浑圆、颤动的乳房。   何况她只有两只手,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地方要遮掩的,那小腹处黑茸茸的同海 草般的一大片,合她的双掌,也掩不了的,更何况还有更下面的地方……   因此她上上下下地忙个不停,忙着掩来掩去,却无疑是把她身上那些诱人的地 方更增加了诱惑性而已。   青青却笑道:“小云,别对阿古来这一套,你知道是没有用的。他对你这一身 肉虽然感兴趣,但是却在打算如何把你烤来吃掉。只要我点点头,你立刻就会欣赏 到他烤人肉的手艺。”   小云颤动了一下,停止了动作。   青青的神色一冷道:“小云,为什么?说!为什么你要暗杀爷?”   小云看看阿古,那炯炯的眼光使她心悸,她也知道青青的话不是恫吓,于是瑟 缩地回答说:“小姐,不是我要暗杀爷,是别人要我那么做的。”   “我知道,你既没有那么做的理由,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我一直都在旁边看 着,我看见你下手还停了一停,可见你也很喜欢他的。”   “是的,小姐,爷的确是很能令人动心的男人。我虽然是专习媚功的,但是也 禁不住为他而动心。如果没有别的原因,我是下不了手的。”   “所以我才知道这个指使你下手的人,一定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是的,的确是很了不起。”   “我已经知道他了不起了,现在我要知道他的名字以及他是什么人。”   “小姐,我不能说,说了你也不会相信。”   青青的神色很平静:“小云,相不相信是我的事,我也不强迫你说。如果你不 告诉我,也一定会告诉阿古的。”   “不!不要,小姐,你杀了我好了。”   “我不想杀你,我们从小就像姊妹一样,我也打算要你一辈子跟着我的,可是 你要害我的丈夫,那我就不敢有这个念头了。你也知道,我们感情再好,也深不过 我对爷的那份心的。”   小云沉思了半天才说道:“是老主人。”   青青几乎跳了起来。   既然已经说了出来,小云也就没有意思再瞒下去。   “的确是老主人,他在不久之前派人送了一副金蛇令牌给我,叫我杀掉爷。”   “什么时候?我怎么没有看见?”   “是小姐跟爷在房子里的时候。”   青青的脸上微微一红道:“你没有弄错吗?要知道金蛇令已经不再是老主人独 一专用的了,还有很多块失散在外面。”   “这一块却不会错,是老主人身边的神力天王送来的。”   青青陷入了沉思道:“爷爷为什么要杀掉他?”   小云顿了一顿才道:“因为老主人说,爷已经不可能成为我门中人。”   青青立刻道:“他老人家答应过我,并不要丁鹏成为我门中人,所以一直没有 告诉他我们的身份。”   “可是爷却得到了我们的圆月弯刀以及无敌的刀式。”   “那也是爷爷自己决定的。他说丁鹏的资质,可以将我们的刀法发挥到极限。 爷爷并不希望他能成为本门中的人,只要求他击败谢晓峰。他已经做到了。”   “他并没有击败谢晓峰。”   “他们没有正式比试,以后也不可能再比,因为谢晓峰今后将不再使剑,更不 会与我们为敌了。”   小云道:“这是爷自己说的吗?”   “是的,也是谢晓峰自己亲口告诉我的,所以这是绝对可信的话。”   “可是老主人得到的消息并不如此。”   “爷爷得到的消息是怎么样的?”   “爷已经跟谢晓峰成为朋友。”   “他已跟我说过了,英雄相惜,这是情理之常,而且也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 够算得上是朋友。”   青青的脸上泛起了无比的骄做,小云却叹了口气:“但老主人说,谢晓峰虽然 不会再跟我们为敌,爷却可能会成为我们的敌人的。”   青青叫道:“不可能的!爷是个很重感情的人,绝不会跟爷爷作对的。五大门 派才是我们的敌人,爷对五大门派的人深恶痛绝,怎么会帮五大门派来跟我们作对 呢?”   小云说道:“老主人是这么说的,神力天王来转达这句活时他也不相信,可是 老主人看事一向很准。”   青青道:“这里面一定有误会的地方,我要找爷爷说清楚去,小云,穿好衣服 ,我们走。”   小云很感意外地道:“小姐不杀我了?”   “只要你说的是实话,我当然不会怪你。”   她又转向阿古:“阿古,请你多照顾他一点,别再让人接近他,即使是我们自 己人也一样,你能做到吗?”   阿古点点头,拍拍自己的胸膛,但是又做了个奇怪的手势。   青青笑道:“也好,我把小香留下来解释一切好了,那个丫头是绝对可信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