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剑风流 卷8 水落石出 第36章 地狱恶魔 朱泪儿的脸色吓黄了,嘶声道:「这些蜡人不是死,是活的。」 铁花娘嘴唇发抖,几乎已骇晕了过去。 只听那蜡人道:「你们若还想要她们活着,就站在那里,一动都不要动。」 他嘴里说着话,脸上就有层薄薄的蜡一片片剥落下来。 俞佩玉就站着下动,连话都不说。 海东青却忍不住道:「你们想怎样?」 他这句话其实问得很多馀,很可笑,任何人到了情急的时候,都常常会说出很无聊 的话来。 就在这时,只见远处两个正在下棋的『蜡人』也忽然动了,身子一闪,就向地们飞 扑过来。 抱住朱泪儿的那『蜡人』道:「你们两人无论谁动一动,这两个女人就没命。」 朱泪儿嘶声道:「不要管我,他们不敢杀我的。」 俞佩玉叹了口气,这口气还没有完全叹出来,他的人已被两条很有力的手臂抱着, 接着就被人点了六七处穴道。 朱泪儿又惊呼了一声,嗄声道:「你为什麽要这样做?你为了我……」 话未说完,她眼泪已落了下来。 只听一人咯咯笑道:「小姑娘你现在总该知道蜡人并不比真人好了吧,其实他们有 时候比真人还危险得多。」 刺耳的笑声,方才那穿黑袍子的老人又走了出来,只不过头上戴的已不是竹笠,而 是顶形状很奇怪的高帽子。 他的人本就很矮,这顶帽子又特别高,骤眼望去,只觉帽子似乎比人还高,那模样 实在又滑稽,又可笑。 但此时此刻,又有谁还能笑得出来。 朱泪儿大骂道:「你这老妖怪,你……」 她把什麽难听的话都骂了出来,这老头子却像是听得很有趣,等她骂完了,才笑着 道:「小姑娘,你很会哭,也很会骂人,我老人家最喜欢你这种小姑娘了,等下一定将 你做成一个最漂亮的蜡人,漂亮得就好像无锡泥娃娃一样。」 朱泪儿嗄声道:「你……你……」 她还想骂几句,怎奈心里发毛,嘴唇发乾,那里还骂得出。 那老人头上的高帽子直摇,摇摇摆摆的走到俞佩玉面前,道:「小伙子,你就叫俞 佩玉?」 俞佩玉道:「是。」 老人咯咯一笑,道:「我虽未见过你,但一眼就认出你来了。」 俞佩玉忽也一笑道:「我虽未见过你,但也认得你。」 老人怔了怔,大笑道:「你若真认得我,你的本事可真不小。」 俞佩玉道:「你并不是人。」 老人狞笑道:「你也和那小姑娘一样会骂人?我不是人难道是妖怪。」 俞佩玉道:「你也不是妖怪,只不过是个死,因为你早已死了。」 老人大笑道:「你说我是死?」 俞佩玉道:「不错,你虽未见过我,但我却早已见过了你。」 老人道:「你见过我?在那里?」 俞佩玉道:「在一个坟墓里。」 朱泪儿的眼睛发直,连她都觉得俞佩玉说的话实在有些莫名其妙,她几乎要认为俞 佩玉忽然有了毛病。 一个很正常的人绝不会说活人是死,更不会说自己到过坟墓里去,这简直不像是俞 佩玉说的话。 谁知老人听了这些话,脸色却忽然变了,瞪了俞佩玉半晌,道:「你去过那坟墓? 」 俞佩玉道:「不错,我还在里面耽了很久。」 老人道:「你是怎麽出来的?」 俞佩玉笑了笑,道:「从你屁股下面走出来的。」 听到这里,非但朱泪儿认为他有毛病,铁花娘和海东青简直已认为他发了疯,因为 他说的完全不是人话。 但那老人的脸色却变得更可怕,忽然大声道:「乖孙女,你出来。」 她的孙女一出来,除了俞佩玉外,大家又骇了一跳,谁也想不到这老人的孙女竟是 姬灵风。 俞佩玉却早已看出这老人就是诈死而逃的姬苦情了,他做『蜡人』的本事不错。只 听姬苦情道:「这小子说的话可是真的麽?」 姬灵风道:「我不知道。」 她看来很憔悴,很虚弱,但回答得却很乾脆。 姬苦情道:「但他去过杀人庄,是吗?」 姬灵风道:「他若未曾去过杀人庄,我怎麽会认得他,但去过杀人庄的人很多,又 不止他一个。」 姬苦情笑了,拍着她的脸蛋儿,笑道:「乖孙女,对爷爷说话怎麽可以这样没礼貌 。」 姬灵风嘟着嘴道:「人家头昏,就想睡觉。」 她话未说完,扭头就走,居然始终也没有看俞佩玉一眼。 姬苦情摇着头,喃喃道:「这孩子已被她娘宠坏了……」 他忽又瞪着俞佩玉道:「我听说俞放鹤的儿子也叫做俞佩玉,是麽?」 俞佩玉道:「好像是的。」 姬苦情道:「听说他已死在杀人庄。」 俞佩玉道:「好像不错。」 姬苦情眼睛里忽然发出了光,缓缓道:「也许他并没有死,也许他到坟墓里去走了 一趟,又活回来了,而且还遇着个人替他将容貌改变了。」 他忽然一把揪住俞佩玉的衣襟,大声道:「也许他就是你,你就是俞放鹤的儿子。 」 口口口 俞佩玉本来想不通姬灵风为何要说谎,现在才明白了,他面上虽然不动声色,掌心 里不觉沁出了冷汗。 姬苦情说不定也是和那『俞放鹤』一路的,将俞佩玉诱来,也许为的就是要查明两 个俞佩玉是否同一人。 俞佩玉易容的秘密,只有姬灵风知道,但她并没有说出来,俞佩玉虽不知道她为了 什麽要替自己隐瞒,却实在感激得很。 姬苦情还瞪着他,厉声道:「你究竟是否俞放鹤的儿子?」 俞佩玉笑了笑,道:「我是谁的儿子,和你又有什麽关系?」 姬苦情道:「你就算承认是俞放鹤的儿子,又有什麽关系?」 俞佩玉笑道:「你为何不承认是他的儿子?」 姬苦情脸色一沉,忽又大笑道:「好,小伙子,算你嘴硬,你既然不喜欢说老实话 ,我就索性叫你永远说不了话吧。」 口口口 这石窟比外面那洞窟明亮得多,也温暖得多,因为大铁炉里已生起了火,火上有只 大铁锅里的蜡已开始融化。 姬苦情用一只长柄的铁杓在锅里缓缓搅动着,当火焰渐渐转变为青色的时候,锅子 里就有一阵阵热气散发出来,在氤氲的热气和闪动的火光中,他的脸看来就像是一个用 青铜铸成的魔鬼面具。 他眼睛里也闪动着一种疯狂的、狂热的光芒,缓缓说:「将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做成 一个蜡人,并不是件容易事,第一,要注意融蜡的时候,既要将蜡完全融化,又不可将 蜡煮得太沸,一定要在蜡刚刚开始起泡的那一瞬间,就将蜡倒在人身上。」 他咯咯一笑,接着道:「那就好像广东人做油淋鸡一样,手要稳,心要细,要将蜡 慢慢的浇,而且还要浇得很匀,等第一层蜡,已完全凝固了之後,再开始浇第二层,只 要手稍微一抖,就完全前功尽弃了。」 他悠然自得的说着,真像是一位名厨,一面在做油淋鸡,一面在食客面前夸耀着自 己的手艺。 只可惜听他说话的并非食客,而是『鸡』——鸡若也有感觉,到了厨房後会是什麽 心情呢? 朱泪儿此刻的心情就正和鸡差不多,又愤怒,又害怕,只恨不得一嘴将这残酷的疯 子啄死。 铁花娘似已怕得控制不住自己了,嘶声道:「你快杀了我吧,你为何还不动手?」 姬苦情悠然笑道:「我要做一个完好的蜡人,还有件特别注意的事,那就是切切不 可先将人杀死,这样做出来的蜡人,才能有生动鲜活的神气,若先将人杀死,再浇蜡, 做出来的蜡人看来就会死气沉沉了。」 铁花娘道:「你,你……」 她嘴唇发抖,喉咙像是已被堵塞住。 姬苦情忽然向她一笑,道:「但杨夫人你却大可放心,我绝不会为难你的,因为我 想杨子江绝不会喜欢跟一个蜡人睡觉。」 海东青变色道:「杨子江难道真的和你串通了?」 姬苦情大笑道:「不错,他比你聪明,比你会选择朋友,他选择的朋友是拿刀的厨 子,你选择的朋友都是鸡。」 海东青呆了半晌,颤声道:「杨子江,杨子江,师父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做出这种 欺师灭祖的事,你难道将师门的规矩都忘了麽?」 说着说着,他眼泪似已将夺眶而出。 朱泪儿恨恨道:「难怪他不怕灵鬼杀他了,原来他知道只要我们一去,他就可以向 灵鬼说明他们本是一家人了,这小贼做尽了不要脸的事,嘴里还要说漂亮话。」 她话未说完,针花娘已失声痛哭起来。 朱泪儿冷笑道:「杨夫人,你哭什麽?你嫁到这种的丈夫,还有什麽不开心的。」 铁花娘流泪道:「我……我……」 朱泪儿道:「你们无论是谁请帮帮忙,将这位杨夫人往我身旁请开吧,我已开始受 不了她身上的臭气。」 姬苦情笑道:「你不说我倒忘了,我早已该将杨夫人请到上座的。」 铁花娘嘶声大呼道:「你们莫要动我,我不是杨子江的妻子,我情愿做蜡人,也不 愿做这种人的妻子,我情愿和他们死在一起。」 姬苦情淡淡道:「无论谁到了这里,死活已由不得他自己了。」 海东青望着俞佩玉,黯然道:「俞兄,我看错了杨子江,我……我对不起你。」 俞佩玉道:「这是他的错,不是你的错,海兄,你……你何必难受。」 海东青长叹道:「无论如何,他总是我的兄弟,我……」 突听姬苦情大声道:「快,快开炉门,再将锅吊高些,现在火候正恰到好。」 口口口 杓子里的蜡还在冒着气。 姬苦情笑道:「第一杓蜡倒在身上会有些疼的,俞公子你最好忍耐些,但两叁杓浇 过去之後,你就会慢慢不觉得疼了。」 他将蜡缓缓倒在一块木板上,看着蜡汁在板上凝固,喃喃道:「嗯,现在果然是恰 到好处……快将俞公子的衣服脱不来。」 朱泪儿大呼道:「你为何不先由我开始……」 姬苦情笑道:「迟早都要轮到你的,你急什麽?」 朱泪儿嗄声道:「求求你,先由我开始吧,我死也感激你。」 姬苦情道:「你不忍看俞佩玉在你眼前受苦,所以想先闭上眼麽?」 朱泪儿咬着嘴唇,一面流泪,一面点头。 姬苦情笑道:「但你难道喜欢先在他们面前脱光衣服?」 朱泪儿怔了怔,失声哭了起来。 铁花娘嘶声道:「你先向我下手吧,我……我不怕……」 姬苦情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说道:「你的身材的确不错,我想他们也喜欢我先向你 下手的,临死前能看到你这样的美人儿脱光衣服,也总算眼福不错。」 他忽又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你是杨子江的老婆,可惜,可惜……」 海东青厉声道:「你这畜牲,老畜牲,你简直连半分人性都没有。」 姬苦情笑道:「你可是想故意激怒我,要我先向你下手?」 海东青吼道:「你有胆子向我下手麽?」 姬苦情大笑道:「好,好,你们都很有义气,也很够朋友,居然都抢着要先死,我 索性成全了你们吧。」 他狞笑着道:「把这叁人的衣服都脱光,让他们拥抱在一起,我要将他们叁个人做 成一个很特别的蜡人,让别人一眼就可看出他们是朋友。」 海东青和朱泪儿同时大叫了起来,朱泪儿虽也屡经险难,但直到今日,才真正到恐 惧的滋味。 俞佩玉虽然闭口无言,心里却更愤怒,更悲伤,他想不出老天为何一定要使他的遭 遇如此悲惨。 早知如此,他还不如死在桑二郎手里了,桑二郎虽也是个残酷淫猥的疯子,但比姬 苦情还好些。 他还想不出如此疯狂淫猥的主意。 突然间,一个人从外面飞了进来,手舞足蹈,就好像一个被人凌空吊起来的傀儡, 来势却极快。 姬苦情变色道:「谁?」 『谁』字刚问出来,这人已不偏不倚,落在那个盛煮沸熟蜡汁的大铁锅里,发出一 声令人心惊胆悸的惨呼。 锅里的蜡汁飞溅而出,有一点溅到了朱泪儿身上,虽只一点,朱泪儿已觉得痛彻心 腑。 就在这时,外面又有个人直飞了起来,也是手舞足蹈,又『砰』的跌入铁锅里,第 一声惨呼未绝,第二声惨呼又起。 整个铁锅却往炉子上倒翻了不来,蜡汁倒得满地都是,姬苦情身子立刻飞掠而起, 怒吼道:「是什麽人?」 吼声中,又有第叁个人飞入,向姬苦情直撞了过来,姬苦情身形一闪,居然凌空移 开了两尺。 但这时第四、第五个人已同时飞入,迎面撞向姬苦情,他轻功纵然有惊世骇俗的造 诣,这次也闪避不开了。 要知轻功的身法,全凭一口真气,提起身子凌空後,就再无藉力换气之处,能凭空 闪变一次,已难如登天。 只听『砰』的一声,姬苦情凌空挥拳,将飞进来的两个都震了回去,但他自己也被 震落,几乎撞上石壁。 朱泪儿又惊又喜,到这时才看清往外面飞进来的五个人,竟都是姬苦情手下的『假 蜡人』。 她刚才吃过这些『蜡人』的亏,虽然是被暗算,但这些人的武功也实在不弱,出手 更快。 此刻这五人竟在一刹那间就被人像抛球般的抛了进来,而且,显然毫无抵抗之力, 来的那人武功之高,也可想而知了。 姬苦情脸色发青,瞪着俞佩玉道:「想不到你还约了帮手来,看来你的朋友倒不少 。」 只听一人道:「我并不认得他,我和你倒是多年的老朋友了。」 口口口 这声音轻妙柔美,玉润珠圆,朱泪儿和铁花娘两人一个是销魂宫主的女儿,丽质天 生,一个是『琼花叁娘子』,烟视媚行,自然都知道动听的语声,也是一种对付男人的 武器,她们的声音本已十分动人了。 但和这声音一比,她们两人就只能闭上嘴。 只不过这声音虽好听,说的话却如一桶冷水往朱泪儿的头上倒了不来,她的心又凉 了。 来的这人原来也是姬苦情的朋友。 只有海东青面上却显出狂喜,悄声道:「家师到了,我们有救了。」 朱泪儿怔了怔,道:「你师父是女人?」 海东青没有回答这句话,也用不着回答了,只因这时已有个黑衣妇人从外面走了进 来。 她面上也蒙着层面纱,朱泪儿虽然瞧不见她的容貌,但也不知怎的,却觉得这妇人 必定是人间的绝色。 朱泪儿从来也未见过风姿如此优美的女人。 口口口 黑衣妇人似乎走得很慢,但突然就走了进来,谁也未看清她脚步如何移动,是如何 走进来的。 她穿着件黑色的长袍,长可及地,只露出一双黑色的鞋尖,她手上也戴着双黑丝的 手套。 朱泪儿虽然看到了她,其实却等於没有看到她,只不过看到她穿的衣履而已,但心 里已觉得说不出的舒服,彷佛她就算站在那里不动,也能给人一种舒服宁静的感觉,令 人如饮醇醪,醺然自醉。 姬苦情似已看得果住了,过了很久,才长长叹了口气,道:「原来是你。」 黑衣妇人道:「你想不到?」 姬苦情又叹了口气,苦笑道:「我以为你早就死了。」 黑衣妇人似乎笑了笑,缓缓向姬苦情走了过去。 这洞窟鬼气森森,地上又是蜡汁,又是死,但她的风姿却像是走在金碧辉煌的宫殿 里。 她面对的虽是个又残酷、又可怕的疯子,但她的风姿却像是华清浴罢,新卸罗衫, 去朝见至尊。 谁也看不出她会是武功绝顶的异人奇侠,更看不出她就在方才那一刹时间,已杀了 五个人。 姬苦情额上却已沁出了冷汗,勉强笑道:「十几年不见,一来你就要跟我打架?」 黑衣妇人道:「我并无此意。」 姬苦情像是松了口气,道:「那麽你还是请站远些吧,你一走近我,我就会心跳。 」 黑衣妇人道:「你本无心,怎会心跳。」 她走得虽慢,却未停顿。 姬苦情嘴里似已发乾,嗄声道:「你究竟想怎样?」 黑衣妇人没有回答这句话,却道:「你今年已有七十二了吧?」 姬苦情道:「你……你记得真清楚。」 黑衣妇人悠悠道:「无论谁活到七十二岁,都已该活够了,是麽?」 姬苦情擦了擦汗,道:「你这是什麽意思?」 黑衣妇人道:「我的意思你还不明白?」 姬苦情苦笑道:「数十年来,又有谁明白过你的意思?」 黑衣妇人轻轻叹息了一声,道:「我希望你莫要逼我出手。」 姬苦情面色骤变,忽然仰面大笑道:「你难道要我一见了你就自杀不成?」 他虽然是在笑,这笑声却比哭还难听。 但也就在这时,他已飞扑而起,他枯瘦矮小的身子看来已不是个人,而是一只凶恶 敏捷的食人鹰。 黑衣妇人仍静静的站在那里,假如姬苦情是鹰,她简直就是条羊,等到姬苦情扑过 来时,她衣袖才轻飘飘的挥起。 谁也看不出这片轻飘飘的衣袖能挡得住姬苦情这一击之力,只听一声惨呼,姬苦情 的身子突然飞起叁丈,『砰』的撞上石壁,再沿着石壁滑下,苍白的脸上充满了惊怖痛 苦之色,一双眼睛已死鱼般凸了出来,瞬也不瞬的瞪着黑衣妇人,嗄声道:「罡气…… 」 两个字刚说出口,鲜血已箭一般喷了出来。 黑衣妇人淡淡道:「不错,这正是先天罡气,你总算很有眼光。」 姬苦情忽然疯狂般大笑起来,狂笑着道:「好,好,先天罡气,天下无敌,我死得 总算不冤。」 他大叫大笑,手舞足蹈,就像是变成了个疯子。 只见一点点鲜血随着他的笑声四面溅出,等到这句话说完,血已枯竭,笑声也戛然 而止,只剩下喉咙里还在『』直响,朱泪儿虽然对这人深痛恶绝,此刻也不禁闭起眼睛 ,不忍再看。 口口口 『先天罡气』这四字俞佩玉是听说过的,但他一直都以为这不过只是江湖传说中的 神话,就像是『以气驭剑』,『传音入密』这些功夫一样,古代纵或有之,此时也早已 绝传。 他从未想到自己竟真的能亲眼见到这种功夫的威力。 只见姬苦情的身子已倒卧在血泊中,起先还像只青蛙般在『』的喘着气,过了半晌 ,身子突又向上弹起了两尺,再落下时便动也不动了。 黑衣妇人这时才转过头来,望着俞佩玉。 她的目光仍是那麽平静,但却能穿透黑纱,穿透血肉,直透入俞佩玉心底,俞佩玉 竟不由自主垂下头去。 黑衣妇人忽然道:「你就是俞佩玉俞公子?」 她居然也知道俞佩玉的名字,而且对他如此客气,若是换了别人,一定会觉得受宠 若惊,暗中窃喜不已。 但俞佩玉却只觉得有些害怕他想不到自己竟已如此有名了,他知道有名并不是件可 喜的事。 『名气』就像是件华贵的外衣,虽能使一个人看来光采得多,但其代价却往往是很 可怕的。 海东青见他彷佛呆住了,忍不住道:「俞兄,家师在跟你说话。」 俞佩玉这才定了定神,道:「不敢,在下正是俞佩玉。」 黑衣妇人道:「好,你跟我来。」 她长袍轻拂,俞佩玉。海东青、朱泪儿叁人如沐春风,穴道竟已在不知不觉中被解 开。 海东青伏地道:「弟子……」 黑衣妇人道:「你和杨子江的事我都已知道,用不着再说了。」 她轻轻一转身,人已到了门外。 朱泪儿突然紧紧拉住了俞佩玉的手,悄声道:「你要跟她走?」 俞佩玉只觉她的小手在轻轻颤抖,心里忍不住生出一缕柔情,柔声道:「你自然也 跟我一齐走。」 朱泪儿眼睛立刻亮了,将俞佩玉的手拉得更紧,嫣然道:「无论到什麽地方,你都 肯带着我?」 俞佩玉暗中叹了口气,道:「无论到什麽地方,我都会跟你在一起。」 突听黑衣妇人道:「但这次他却不能带着你。」 朱泪儿身子一震,松开了手,嗄声道:「为什麽?」 黑衣妇人道:「因为我说的。」 朱泪儿跳了起来,大叫道:「你凭什麽要拆散我们?你……你……你虽救了我们的 命,但若不是你徒弟害人,我们也不会到这里。」 她语声哽咽,眼泪又流了不来,顿足道:「你救我本是应该的,凭什麽作威作福。 」 海东青脸色变了,伏地道:「她还是个孩子,不憧事,求你老人家莫要怪她。」 朱泪儿用力一甩头发,忍住眼泪,大声道:「你用不着为我求情,我不怕,她杀了 我,我也不怕,杀了我,我也要和俞佩玉在一起。」 她又拉起了俞佩玉的手,道:「你自己说的,无论到那里都带着我的,你……你难 道又要反悔不成?」 俞佩玉沉默着,温柔的替她擦乾了眼泪,忽然转身面对黑衣妇人,道:「我已答应 过她,也答应过她的叁叔,我绝不能抛下她。」 黑衣妇人冷冷道:「你若连这点儿女之情都抛不下,还能成什麽大事?」 俞佩玉一字字道:「我若连这件事都不能守信,又何以为人。」 黑衣妇人凝注着他,目光中似乎渐渐露出一丝暖意,缓缓道:「好,很好,你是个 好孩子……」 她飘飘掠到朱泪儿面前,缓缓抬起了手。 俞佩玉和海东青的呼吸都几乎停顿,因为他们都知道只要这只手一落,朱泪儿的头 颅便要粉碎。 只听黑衣妇人道:「你舍不得离开他?」 朱泪儿咬着牙,瞪着她,道:「无论谁若要我离开他,除非先要我的命。」 俞佩玉望着黑衣妇人的手,连心跳都几乎停止。 黑衣妇人的手已落了不来,却只是轻抚着朱泪儿的头发,柔声道:「你也是个好孩 子,但你若真的喜欢他,就不能拖累了他,就应该让他一个人去好好做事。」 朱泪儿怔了怔,忽然以手掩面,失声痛哭起来。 黑衣妇人道:「我并不是要他抛下你,只不过要你们暂时分开一些时候,你们反正 都年轻,以後见面的日子还多着哩。」 朱泪儿跺了跺脚,嗄声道:「好,你不用说了,我走,我一个人走……」 她以手掩面,痛哭着奔了出去。 但俞佩玉已赶过去拉住了她,道:「你……你要到那里去?」 朱泪儿咬着嘴唇,跺脚道:「你也用不着管我,我自然有我去的地方。」 她虽然勉强忍耐着,但眼泪还是不停的落下。 天地虽大,却又有那里是她的去处? 黑衣妇人居然也叹息了一声道:「东青你带她回山去,我会叫俞公子去找她的。」 海东青似乎又惊又喜,道:「你老人家难道想收个女弟子了麽?」 黑衣妇人似也笑了笑,悠然道:「她本就是个好孩子。」 口口口 天高气爽,艳阳高照,虽已秋深,却如春暖。 俞佩玉多日来第一次感觉到阳光的可爱。 现在,一切事都有了转机,朱泪儿也有了希望,站在这温暖的阳光下,他几乎忍不 住要放声高歌起来。 唯一的遗憾是,他并没有找到郭翩仙和锺静,也没有找到姬灵风,想必是姬灵风也 将他们带走了。 他始终都无法猜到姬灵风为何要在姬苦情面前为他隐瞒,也猜不透她为何要悄悄将 郭翩仙和锺静带走。 但比起那些愉快的事来,这点遗憾又算得了什麽? 只听黑衣妇人道:「杨子江虽是个不肖的叛徒,但有些事他并没有说谎,那时海东 青还在他旁边,他也不敢说谎。」 俞佩玉道:「姬苦情难道就是那『东郭先生』?」 黑衣妇人道:「不是,姬苦情也只不过是『东郭先生』手下的一个傀儡而已,无论 武功、狡猾、凶狠,姬苦情都比下上东郭先生之万一。」 俞佩玉忍不住道:「前辈你……」 黑衣妇人叹了口气,道:「不瞒你说,就连我也未必是那恶魔的对手。」 俞佩玉道:「但前辈的『先天罡气』,岂非已是天下无敌,登峰造极的武功了麽? 」 黑衣妇人道:「先天罡气虽然无坚不摧,但上天造物,万物相克,蜈蚣虽毒,雄鸡 却是它的克星,先天罡气虽强,也并非真的能无敌於天下。」 她又叹息了一声,道:「东郭先生为了对付我,这些年来已练成一种专门克制先天 罡气的武功,否则他又怎敢复出为恶?」 俞佩玉动容道:「那是什麽功夫?」 黑衣妇人道:「无相神功。」 俞佩玉道:「此人练成了无相神功,难道就可以横行无忌了麽了。」 黑衣妇人道:「当今天下的确已没有人能是他的对手,能除去他的人,世上也许只 有一个。」 俞佩玉道:「谁?」 黑衣妇人道:「你!」 俞佩玉怔住了,呐呐道:「但弟子……弟子……」 黑衣妇人道:「若论武功,你自然万万不是他的对手,但你城府极深,定力过人, 有许多非人能及的长处。」 俞佩玉道:「可是……」 黑衣妇人又打断了他的话,道:「你可知道荆轲刺秦王的故事麽?」 俞佩玉道:「略知一二。」 黑衣妇人道:「若论剑法,荆轲实不及当世名剑客『盖聂』之万一,但燕太子丹却 认为要杀秦王,唯有荆轲,你可知道其道理何在?」 俞佩玉道:「那是因为荆轲有不惜舍身成仁,与暴秦共归於尽的勇气。」 黑衣妇人道:「你错了。」 她沉声接着道:「秦王暴政,苛毒於虎,民间怨声载道,欲得桑王首级而甘心的人 不如有多少,当时在燕国的勇士也有很多,高渐离、宋意、武平、秦舞阳,可说无一不 是重然诺,轻生死的侠客,太子丹为何独重荆轲?」 俞佩玉沉默着,没有说话。 黑衣妇人道:「那只因荆轲也是位城府极深的人,可以说得上是,泰山崩於前而色 不变,以秦王当时威仪之隆,任何人一入秦宫,都难免胆寒股悚,但荆轲却可高步上金 殿,连秦王那样的枭雄人物都看不出他心怀不轨,这才是他非人能及的长处,也正是燕 太子丹看重他的地方。」 俞佩玉又沉默了很久,道:「前辈是要弟子去谋刺东郭先生?」 黑衣妇人道:「暗箭伤人,虽有失江湖规矩,但事急从权,对他那样的恶鹰,又何 必再斤斤计较於小节。」 俞佩玉道:「只不过……荆轲到最後还是功败垂成了。」 黑衣妇人道:「荆轲虽功败垂成,你的机会却比他好得多。」 俞佩玉道:「怎见得?」 黑衣妇人道:「秦宫甲士千百,东郭先生却一向独来独往,此其一,荆轲不精击技 ,你却已可算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此其二……」她凝注着俞佩玉,沉声接着道:「最 重要的是,秦王对荆轲始终都有警戒之心,东郭先生对你却绝不会有丝毫防范之意。」 俞佩玉道:「为什麽?」 他很快的接着又道:「荆轲至少还有督冗之图,和樊於期的首级以取信於秦王,弟 子却一无所有又何以取信於东郭先生。」 黑衣妇人笑了笑,道:「你自然有取信东郭之物,只不过你自己还不知道而已。」 。 俞佩玉道:「前辈明教。」 黑衣妇人道:「销魂宫主所埋藏之物,是否已落於你手?」 俞佩玉不敢隐瞒,道:「是。」 黑衣妇人目光灼灼,道:「那其中是否有块竹牌?」 这位武林异人竟似有无所不能的力量,无所不知的神通,无论谁在她面前,要说谎 都困难得很。 俞佩玉道:「是。」 黑衣妇人道:「竹牌是否还在你身上?」 俞佩玉道:「侥幸尚未失去。」 黑衣妇人道:「那只不过是块很普通的竹牌而已,但在很多人眼中,却是万金不易 的无价之宝,你可知道它的价值何在?」 俞佩玉道:「这也正是弟子百思不解之处。」 黑衣妇人道:「只因这块竹牌就是东郭先生的信物。」 俞佩玉道:「信物?」 黑衣妇人道:「无论谁得到这块竹牌,就立刻变成了东郭先生的大恩人,无论要他 做多困难的事,他都绝不会推却。」 俞佩玉道:「为什麽?」 黑衣妇人道:「此人虽然凶狠残酷,但却极为自负,绝不肯受人点水之恩,也绝不 肯欠别人的债,怎奈叁十年前,他却偏偏受了一个人的大恩,这人又偏偏无求於他,他 就刻竹为牌,送给这人作为报恩的信物,『见牌如见人』……」 俞佩玉道:「这意思我已懂了,但这人是谁呢?」 黑衣妇人道:「这人无论是谁都已无关紧要,因为他已死了,最主要的是,这块竹 牌现在已到了你手上,东郭先生既然说过『见牌如见人』这句话,你就是他的恩人,你 无论要他做什麽,他都绝不会拒绝的。」 她淡淡接着道:「因为我早已说过,他为人极自负,说出来的话永无更改。」 俞佩玉沉吟道:「前辈的意思,难道是要我拿了这块竹牌,去叫他砍下自己的脑袋 ?」 黑衣妇人笑了笑,道:「他就算不肯食言自肥,但你若去叫他拿自己的脑袋来报恩 ,他还是不会答应的,若是在叁十年前,也许还有这种可能,但一个人年纪越大,越活 不长的时候,反而会越觉得自己的性命可贵。」 俞佩玉道:「那麽,前辈的意思是……」 黑衣妇人道:「你拿了这块竹牌去见他,先要他将『无相神功』传授给你。」 俞佩玉道:「然後呢?」 黑衣妇人道:「要学『无相神功』,绝不是叁天两天就可以学会的事,在学功夫的 这段时候,你和他接触的机会一定很多。」 俞佩玉道:「嗯。」 黑衣妇人道:「大恩未报,乃是他平生最大的遗憾,你此去虽然有求於他,却也可 说是替他了却了这段心愿,他一定会觉得很欢喜,既不会盘问你的来历,也绝不会对你 存戒戒之心,常言道:「老虎也有眨眼的时候」,你时时刻刻跟在他身旁,还怕没有下 手杀他的机会?「俞佩玉道:「可是……」 可是黑衣妇人不让他说话,沉声道:「你既已知道他的阴谋,为何还有这麽多顾忌 ?你难道不想替江湖除此大害?你难道不想为自己复仇?」 俞佩玉动容道:「弟子的身世,前辈难道已经知道了?」 黑衣妇人淡淡一笑道:「你可知道为你改变容貌的人是谁麽?」 俞佩玉黯然道:「弟子身受他老人家的大恩,却连他老人家的姓名都不知道。」 黑衣妇人道:「他本身也有很深的隐痛,是以早已隐姓埋名,但我却可以告诉你, 他就是我平生最好的朋友,东郭先生多年来都不敢妄动,就是为了对我们两个人还有些 畏惧之心,只因他纵然练成了『无相神功』,但我们两人若是联手对付他,还是可以将 他置之於死地……只可惜……只可惜……」 她声音渐渐低弱,变为叹息。 俞佩玉耸然道:「只可惜什麽?难道他老人家已……」 黑衣妇人胸膛起伏,沉默了许久,才长长叹息了一声,黯然道:「他只怕已遭了东 郭的毒手。」 她很快的接着道:「这件事我虽还不能证实,但东郭若非知道他已不在人世,又怎 敢复出为恶?就因为他死了,东郭的胆子才大了。」 俞佩玉咬着牙,忽然道:「前辈的吩咐,弟子无不从命,只不过,这『东郭先生』 行踪既然十分诡秘,弟子怎能找得到他呢?」 黑衣妇人道:「你自然找不到他,但却可叫他来找你。」 俞佩玉道:「前辈是否要弟子扬言出去,说出报恩竹牌已落在我手里?」 第37章 阎王债册 黑衣妇人点头道:「不错,那东郭先生只要听到『报恩牌』已落在你手中的消息, 一定会不远千里而来找你的。」 俞佩玉道:「可是,『见牌如见人』的意思也就是『认牌不认人』,弟子还未将竹 牌交给他时,无论任何人都可以将这面竹牌夺去。」 黑衣妇人道:「但又有谁能从你手上将这块竹牌抢走呢?」 俞佩玉苦笑道:「弟子倒也并非妄自菲薄,但江湖中的能人的确太多。」 黑衣妇人道:「这话倒也不错,以你现在的武功,天下至少还有十叁个人能胜过你 ,也许还下止此数,这些人虽已大多退隐林下,听到这消息,也必定还是会心动的,有 些人纵然不至於动手明抢,但暗中还是免不了会来打你的主意。」 她不等俞佩玉说话,忽又一笑,接着道:「但你既然已有了销魂宫主的『阎王债』 又何必再怕这些人呢?」 俞佩玉道:「阎王债?」 黑衣妇人道:「你既已有了报恩牌,怎会没有阎王债?」 俞佩玉恍然,道:「前辈说的可是那本帐簿?」 黑衣妇人道:「不错。」她徐徐接着道:「入非圣贤,焉能无过?一个人活了几十 年下来,多多少少都做过几件亏心事的,尤其是那些成了大名的人,别人只看到他们光 采的一面,只看到他们高高在上,耀武扬威,谁也不知道他们是用什麽来做垫脚石才能 爬得这麽高的。」 俞佩玉长叹了一声,他也知道成名的路并不是条好走的路,要想走到终点,也不知 要跨过多少人的骨。 黑衣妇人道:「譬如说,洪胜奇能做到凤尾帮主,就因为他先陷害了他的大师兄, 再毒死了他的师父,这件秘密後来虽终於被人揭破,但在未揭破时,江湖中人,还不是 都认为洪胜奇是个了不起的大英雄。」 俞佩玉叹息无语。 黑衣妇人道:「这件秘密被人揭破,只能怪洪胜奇的运气不好,因为,江湖中像这 种事也不知有多少,只不过没有人知道而已。」 俞佩玉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一个人做了亏心事,迟早总有人知道的。 」 黑衣妇人道:「不错,无论什麽秘密,总有人知道的,而普天之下,知道这种秘密 最多的人就是销魂宫主。」 俞佩玉道:「哦?」 黑衣妇人道:「销魂宫主颠倒众生,阅人无数,而男人最不能保守秘密的时候,就 是躺在一张很柔软的床上的时候。」 她这话说得虽很含蓄,但无论任何人都还是可以听得憧,当一个很美丽的人和你睡 在一张床上,一双很美丽的眼睛在枕畔望着你的时候,你若还能为自己保守秘密,就已 经很不容易了,你若还能为别人保守秘密,你简直就可算是个圣人。 这世上圣人毕竟不多。 黑衣妇人道:「销魂宫主辗转自很多人口中听到很多秘密,她就将这些秘密全都写 在你得到的那本账簿上,她是个很聪明的人,对每件事的价值都知道得很清楚,她要等 这件事价值最高时再来使用它,所以她一直将账簿藏着,一点也下着急,因为她知道迟 早总有用得着的时候。」 俞佩玉叹道:「但她却始终没有用着。」 黑衣妇人道:「那是因为她後来忽然变得愚蠢起来了。」 俞佩玉道:「愚蠢?」 黑衣妇人道:「不错,愚蠢。」 她缓缓接道:「世上有两种最愚蠢的人,第一种是爱上了少女的老人,这种人本来 也许很有智慧,而且饱经世故,但却往往会被一个乳臭未乾的黄毛丫头,骗得团团乱转 ,这种人虽可怜却没有人会同情他,因为这是他自作自受。」 俞佩玉只有苦笑,他也知道『一树梨花压海棠』并不是喜事,往往是悲剧,有时甚 至是笑话。 黑衣妇人道:「第二种最愚蠢的人,就是痴情的少女,无论她平时多聪明,只要一 变得痴情,就立刻会变得愚蠢的,她爱上的明明是个恶徒、强盗,但在她眼中,却是世 上最忠实、最可爱的人,他就算告诉她雪是黑的,墨是白的,她也相信。」 俞佩玉想到锺静,又不禁为之叹息。 黑衣妇人道:「但销魂宫主後来却变得比这两种都愚蠢得多,她不但变得很痴情, 而且爱的又是个比她小几十岁的小畜牲,这件事你想必已知道了。」 俞佩玉叹道:「朱宫主为了此人,既已不惜牺牲一切,自然不愿再以隐私之事来要 胁他的父亲,等到後来她看出他们是人面兽心,再想用也来不及了。」 黑衣妇人道:「正是如此,但以你的智慧,若能将这本账好好利用,必定能做出很 多惊人的事,更不必怕别人来动你一根毫发了。」 俞佩玉道:「可是……」 黑衣妇人截口道:「你不必说,我也明白你的意思,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物之本 身,并无善恶,只看用它的人是存何居心罢了,这道理你更不能不明白。」 俞佩玉垂首道:「是。」 黑衣妇人这才笑了笑道:「很好,我言尽於此,你去吧,等你成功之日,也就是我 们再见之时,到了那时,你所有的心愿我都可助你达成。」 口口口 俞佩玉的身影终於消失在远方,黑衣妇人却始终站着没有动,日色已渐渐西沉,苍 茫的暮色终於笼罩了大地。 在暮色中看来,她彷佛忽然变得很阴森,很诡秘。 她彷佛有两种身份,在白天,她是人。 但一到晚上,她就变成了黑暗的幽灵。 这时黑暗中又出现了一个人的鬼魂。 姬苦情的『鬼魂』。 他衣服上仍带着斑斑血迹,但一张脸已洗得乾乾净净,一双发亮的眼睛里,闪动着 诡谲的笑意,咯咯笑道:「你今天的话说得可真不少。」 黑衣妇人淡淡道:「要少些麻烦,又何妨多说几句话?」 姬苦情道:「杀了他岂非更没有麻烦麽?」 黑衣妇人摇了摇头,道:「你不懂的……」 姬苦情叹了口气,苦笑道:「我的确不憧你为什麽要我装死,为什麽放了他?」 黑衣妇人道:「因为我只有用这种法子才能让他自动说出许多事。」 姬苦情道:「他说了吗?」 黑衣妇人道:「他已承认他就是俞放鹤的儿子,而且找猜的也不错,的确是那老狗 为他易过容,这两件事我一直无法确定……」 姬苦情道:「你现在既已确定,为何还要放他走?」 黑衣妇人又摇了摇头,道:「你不懂的,但你很快就会懂了……」 姬苦情道:「我只希望你莫要做错。」 黑衣妇人冷冷道:「我几时做错过一件事?」 她忽然後退了半步,道:「你身上是什麽血?为何不换件衣服?」 姬苦情笑了,道:「你也认为这真是血?看来我的本事已越来越大了。」 黑衣妇人也笑了,道:「你的本事本来就不小。」 姬苦情道:「你那徒弟呢?」 黑衣妇人道:「海东青?」 姬苦情道:「嗯。」 黑衣妇人道:「他已带着朱泪儿和铁花娘回去了。」 姬苦情道:「他知不知道这件事?」 黑衣妇人一字字道:「要成大事,知道内情的人总是越少越好。」 姬苦情道:「杨子江呢?」 黑衣妇人悠然道:「要成大事,总得找几个人来做替罪羔羊的。」 口口口 秋天已不知不觉过去,风中的寒意已渐重。 这些天来俞佩玉可说没有一天不是在紧张中度过,每天总有些不可预料的事发生, 一次接着一次,一次比一次危险,使他觉得每天都可能是他活着的最後一天,直到现在 ,他才真喘了口气。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模样是多麽狼狈,身上穿的也还是很单薄的衣服,早就该换了, 更应该好好洗个热水澡。 既然还没有死,就得好好的活下去。 他想找个舒服的地方,先洗个澡,刮刮脸,再换套乾净的衣服,想到泡在热水里的 滋味,他全身都痒了起来。 只可惜他身上已只剩下几文钱了,一个人只有在连性命都保不住时,才会忘记金钱 的价值。 黄昏前,俞佩玉已走到个小镇,用两文钱买了包火种,四文钱吃了两碗担担面,走 出小镇时,他已囊空如洗。 但是他心里却很兴奋——名人的秘密,往往是人们最感与趣的事,喜欢刺探别人的 隐私,本是人类的劣根性。 俞佩玉在小镇外找了个隐僻的避风处,生起了一堆火。被火焰一『洗』,账簿上的 字迹就渐渐现了出来。 账簿上的名字果然全都是声名赫赫之辈,大多数人的名字俞佩玉都听说过,其中包 括有『不夜城主,』东方大明、李天王、胡佬佬、怒真人、『飞驼』乙昆、神龙剑客… … 除了这些号称『十大高手』的名字之外,黄池大会中十叁派掌门人的名字也大多都 在其中。 最令俞佩玉怵目惊心的,还是姬苦情、凤叁、和俞放鹤这叁人的名字,尤其看到『 俞放鹤』这叁字时,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父亲一生正直,淡泊名利,又怎会有 什麽见不得人的隐私? 他不敢看,也不敢相信。 看到『凤叁』两字时,他也跳了过去,凤叁是他的兄弟,是他的好友,就算犯了些 过错,他也不愿知道。 但他却没有错过『姬苦情』,在姬苦情的名字下只写着四个字:「兄妹乱伦。」 俞佩玉几乎连呼吸都停止了,世上竟真有这种不顾羞耻的人,这种事他简直难以相 信。 但他却不得不信,因为他想到了姬苦情的儿子『姬葬花』,若非兄妹乱伦,又怎会 生出那种变态的侏儒? 但姬灵风和姬灵燕为什麽却没有得到他们恶性的遗传呢?畸形的侏儒生出的子女, 本也很少是正常的。 难道她们并不是姬葬花的女儿? 俞佩玉不禁又想到他在杀人庄的秘道中,所发现的那块石块,又想到姬夫人那神秘 的情人。 那人无疑也是俞家的人。 难道那就是『俞放鹤』的秘密? 俞佩玉不敢再想下去,但他也知道自己若不将这件事弄清楚,以後,时时刻刻都会 忍不住要想到它的。 他不由自主翻到『俞放鹤』那一页。 他的手已在发抖,一颗心几乎已跳出腔子。 只见在『俞放鹤』的名字下写着:「兄弟墙,逐弟为寇,貌似君子,行实小人。」 旁边还有行小字:「漠北大盗『一股烟』,即俞放鹤之弟,自幼被逐,流落为寇, 兄称圣贤,弟为巨盗,妙极。」 俞佩玉的掌心已沁出了冷汗。 他也记得小时候曾经听说过有位『二叔』,那时他的母亲还没有去世,他一问起这 『二叔』,他母亲就彷佛很生气,告诉他:「二叔已经死了,死了很久。」而且还叫他 以後莫要再提起。 现在他才知道『二叔』并没有死,那麽,姬夫人那秘密的情人,难道就是他二叔, 姬灵风姐妹难道就是他二叔的女儿,姬灵风一直掩护着他,难道就因为他们之间有种神 秘的血缘关系? 俞佩玉正在沉思着,突听一阵车轮滚动声响起,一个身穿衣,头戴笠帽的人推着辆 独轮车自东方走了过来。 黑暗中虽看不清车上装的是什麽货物,但远远就可嗅到一阵阵很浓烈的药草味,载 的想必不外是药材。 蜀道崎岖,多数山路便难行车马,唯有这种独轮车最为方便,深山中盛产药材,各 地药商中俱多蜀人。 这一人一车可能丝毫没有什麽奇特之处,若是换了别人,一定不会留意,但俞佩玉 却觉得很可疑。 他远远听到车轮辗动的声音,就知道车上载的货物甚是沉重,而一般药材的份量却 都很轻。 蜀中少雨,这人却穿着件衣,他推着这麽沉重的一辆车子,脚步却很轻捷,看来一 点也不吃力。 普通的药商大多结帮而行,他却是孤身一人,而且此刻夜已很深,他犹在赶路。 这些都是可疑之处,只不过俞佩玉此刻并没有心情多管别人的闲事,推车的人正低 着头匆匆赶路,也没有留意到他。 就在这时,突听远处又有一阵急骤的蹄声响起,一霎时像已近了很多,显见这匹马 走得很快。 荒郊静夜,这蹄声听来分外刺耳,但推车的这人既没有抬头,也没有回顾,彷佛根 本没有听到。 只见一匹快马急驰而来,远在叁丈外,马上的人便已自鞍上飞掠而起,凌空一个翻 身,飞燕投林般落在独轮车前面。 那匹马轻嘶一声,立刻收势停下,俞佩玉不由得暗中喝了声采:「端的人是强人, 马是好马。」 推车的人却似什麽也没有看到,依旧低着头推他的车。 那骑士拦在道中,眼见独轮车已将撞在他身上,他却还是动也不动,当真可算是动 如飞鹰,稳如山岳。 俞佩玉发现这人身材又矮又胖,就像是个圆球,背後却斜背着一柄很长的剑,模样 看来有些滑稽。 但他的气概却很下凡,随便往那里一站,就有一种慑人的威仪,令人不敢稍存轻视 之.「。俞佩玉虽然看不清他的面目,却已想到他是谁了。推车的那人堪堪已将独轮车推 到他身上,才忽然停住,说停就停,毫不勉强,那麽沉重的一辆车子在他手中竟轻若无 物。那骑士这才仰面大笑道:「欧阳帮主怎地改行卖起药材来了,这倒是怪事一件。」 推车的这人竟是长江水道七十二舵的总瓢把子欧阳龙,俞佩玉在黄池会上本也见过 他的,只不过他此刻衣笠帽,隐去了本来面目,俞佩玉虽也觉得他有些眼熟,却想不起 他是谁。 只听欧阳龙也大笑道:「鱼岛主果然好眼力,佩服佩服。」 他将笠帽往头上一推,接着又道:「只不过鱼岛主为何不在南海纳福,却跑到这里 来干什麽?难道鱼岛主放着好好的掌门人不做,也改了行麽?」 俞佩玉并没有看错,这佩剑的矮胖子果然就是海南剑派的掌门人,『飞鱼剑客』鱼 璇。 这两人一在江上,一在海南,此刻却在这里碰了头,这显然不会是巧合,俞佩玉暗 暗奇怪。 欧阳龙车上载的究竟是什麽? 他们究竟有什麽图谋? 口口口 俞佩玉本就躲在小石後的避风处,是以他虽然燃着堆火,他们也并没有发现,何况 此刻火已渐渐熄了。 只听鱼璇道:「小弟不远千里赶到此地来,这原因帮主难道会不知道?」 欧阳龙道:「请教。」 鱼璇大笑道:「帮主是为什麽来的,鱼某也就是为什麽来的,帮主又何必装糊涂。 」 欧阳龙沉默了半晌,突然自怀中抽出了样东西,道:「莫非岛主今年也接到了此物 。」 他手上拿的只不过是张请帖,以他们的身份每天接到张请帖都不稀罕,奇怪的是他 拿着这份请帖,手竟有些发抖。 鱼璇看到这份请帖,笑容也立刻不见了,长叹道:「不错,今年我也倒了楣。」 欧阳龙打了个啥哈,道:「今年是富八太爷的七十整寿,他帖子不远千里不到海南 ,正显得鱼兄有身份,有地位,怎可说是倒楣呢?」 这也是俞佩玉心里奇怪之处,有人送帖子请他,正表示他交游广阔,就算他觉得路 途遥远,不愿亲自去,也尽可派人送份礼去,以尽心意,就算白送了份礼,人情总是做 到了。 像他们这样的江湖大豪,又怎会吝惜於区区一份礼物。 但听欧阳龙的笑声,却似充满了幸灾乐祸之意,就好像一个人临死时忽然发现了个 陪绑的。 俞佩玉实在想不通这是为了什麽。 只听鱼璇乾笑了两声,道:「帮主说得好,富八太爷请了我,就正该觉得面上有光 才是,只不过,我找了两个月,却还没有找到一份礼物,帮主你看这怎麽是好?」 俞佩玉更奇怪了,送礼乃是交情,只要送者拿得出手,无论礼物厚薄,对方都绝没 有拒绝之理。 何况上至金银珠宝、古玩珍饰,下至糕饼喜点、衣衫绸布,莫不可以用作礼物,堂 堂的飞鱼剑客,一派宗主,若说连一份礼物都找不到,这话无论说给什麽人听,只怕谁 也不会相信。 欧阳龙冷笑道:「鱼帮主财大势雄,江湖中谁人不知,那个不晓,若说鱼帮主连一 份礼物都送不出,这岂非是天大的笑话。」 鱼璇沉默了半晌,突然道:「帮主可曾听过郑玄这人麽?」 欧阳龙道:「紫沙乌郑岛主不但大名鼎鼎,而且又是鱼岛主的生死之交,在下虽然 孤陋寡闻,却也曾听说过的。」 鱼璇道:「帮主可知道他是怎麽死的?」 欧阳龙似乎觉得有些意外,讶然道:「郑岛主莫非已病故?」 鱼璇道:「他身子素来强健,终年也听不到他一声咳嗽,又怎会病死?」 欧阳龙道:「若非病死,难道是……是被人所害?」 鱼璇道:「不错,他正是被人杀死的。」 欧阳龙道:「郑岛主掌中一双日月轮,招术据说乃得自昔年东方城主的真传,数十 年来未遇敌手,又有谁能置他於死地?」 鱼璇道:「富八太爷。」 欧阳龙脸色变了变,不说话了。 鱼璇道:「富八太爷去年做寿时,帖子下到紫沙乌,郑玄搜寻了两日,才找到一株 叁尺高的珊瑚,他心里也颇沾沾自喜,以为这份礼纵然不能冠绝群伦,至少总可以让富 八太爷觉得满意了。」 欧阳龙道:「嗯。」 鱼璇道:「他将礼物送到後,富八太爷什麽话也没有说,只带他到一间屋子里,那 屋里没有别的,只有珊瑚,每一株都在七尺以上。」 他叹了口气,接着道:「郑玄一看,心里就凉了,富八太爷更连寿酒都不让他喝, 就请他走路,临走时却又一直将他送到郊外。」 欧阳龙道:「後来呢?」 鱼璇又长叹了一声,道:「郑玄马不停蹄赶回家里,一到家就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受的伤,只记得富八太爷送他出门时,曾经抱拳向他作 了一揖,他当时就彷佛觉得胸口有些发热。」 欧阳龙道:「他……他走了几天才赶回家的?」 鱼璇道:「七天,回家後吐出黑血成斗,当天晚上就不治而死了。」 欧阳龙默然半晌,脸色也很沉重,喃喃道:「好厉害的百步神拳,不但能伤人於无 形,还能令人伤发於七日後,看来富八太爷的名声果然不是假的。」 鱼璇叹道:「江湖中都知道富八太爷神拳无敌,也知道若有谁送的礼不如他的意, 就难免要挨上一拳,这些事正是一点也不假。」 欧阳龙望着独轮车上的包裹,没有开腔。 鱼璇道:「有郑玄前事可鉴,今年我这礼怎敢轻易送出手?」接到帖子後,我就开 始找,直到今日也没有找着一份有把握可令富八太爷满意的礼物,如今富八太爷的寿诞 已迫在眉睫,帮主你说该怎麽办呢?「口口口俞佩玉这才将事情弄明白了,只觉有些哭 笑不得,以做寿来打秋风的人他倒听说过不少,但像这位富八太爷如此强横霸道的,倒 甚是罕闻罕睹,这简直比拦路打劫的强盗还要凶得很多。他知道『百步神拳』本是少林 寺的不传之秘,那麽这位『富八太爷』难道是少林的俗家弟子?欧阳龙、鱼璇,这两人 也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连他们都对他如此畏惧,这富八太爷的来头自然下小。但俞 佩玉一时间却想不起江湖中有这麽样一个人。只见欧阳龙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岛 主此时心情之沉重,在下也很明白,只不过,在下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对岛主 的确是爱莫能助。」 鱼璇目光闪动,也在盯着他的独轮车,冷冷道:「如此说来,帮主莫非也未找到礼 物?」 欧阳龙勉强笑道:「找是找到了一份薄礼,却不知是否能入富八太爷之目。」 鱼璇仰面大笑道:「岛主这是在说笑了。」 他忽然顿住笑声,盯着欧阳龙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帮主送的这份礼,若还不 能入富八太爷之目,天下还有什麽东西能入他之目。」 欧阳龙面上骤然变了颜色,道:「你已知道我送的是什麽?」 鱼璇悠然道:「倒也略知一二。」 欧阳龙厉声道:「你一直都在盯我的梢?」 鱼璇道:「帮主一路太太平平,走到那里,连个拦路的小贼都未遇见过,难道这真 是帮主的隐藏功夫做得到家麽?」 他仰天打了哈哈,道:「其实就算是最不开眼的小贼,也可看出这辆独轮车上装的 绝不会是药材,世上只怕还没有这麽重的药草。」 欧阳龙冷笑道:「就算有些不开眼的小贼要来打这辆车子的主意,我也未必能畏惧 了他。」 鱼璇道:「鱼某人一路护送帮主走到这里,已不知为帮主击退了多少恶客,就算没 有功劳,也有苦劳。」 他笑了笑,接着道:「是以鱼某现在来求帮主打发几个赏钱,帮主总不至拒绝吧。 」 欧阳龙就算是呆子,也知道他心里是想打什麽主意了。 到了这时他反而沉住了气,道:「岛主莫非是想要这辆车子?」 鱼璇叹了口气,道:「说来实在有点难为情,但这也是情不得已。」 欧阳龙道:「好,我就送给你。」他忽然将独轮车往前一推,向鱼璇撞了过去。 鱼璇似已早就防备到这一着,不等独轮车撞来,身子已飞掠而起,『呛』的一声, 剑已出鞘。 但见剑光如惊虹闪电,向欧阳龙刺了过去。 『飞鱼剑客』号称海南第一快剑,这一剑果然快得可怕,不但反应快,拔剑也快, 出手更快。 欧阳龙一甩肩,反手一扯,身上的衣已乌云般卷出,挡住了这一剑,原来他这件衣 乃是乌金织成,刀剑不伤,正是他仗以成名的独门兵器,这种兵器的攻势也许稍嫌呆滞 ,但用以防守,却是天下无双。 『呛呛呛』一串声响,剑尖在衣上划起了一溜火花。 欧阳龙衣反卷,挟带着劲风,向鱼璇扫了过去,衣下突然暴射出数十点寒星,直取 鱼璇胸膛。这一招铁燕金,阴毒狠辣,锐不可挡,欧阳龙自出道以来,还未见有人能避 得开这一着。 谁知眼前人影一花,飞鱼剑客突然飞鱼般跃起,剑光在空中划了半个圆弧,竟到了 欧阳龙身後。 这正是鱼璇威镇海南的『飞鱼式』。 欧阳龙再想回身,已来不及了。 剑光已刺入他的背脊,这水上大豪,的确不该离开水上的,蛟龙若离了水,也难免 要死在陆地上。 俞佩玉实在想不到欧阳龙不出叁招,就已死在鱼璇剑下。 他正不知是否该出手管这件事,欧阳龙已死了。 只见鱼璇拔出了剑,居然长长叹息了一声,喃喃道:「欧阳龙帮主,我实不愿杀你 ,但我若不杀你,自己就难免要送命,你死了也不能怪我,只能怪富八太爷……」 他一面喃喃自语,一面扶起了那辆独轮车。 突听一人道:「道上同源,见面分一半,死归你,车子归我。」 清朗的语声发出时还在十馀丈外,但说到最後一字,这人忽然间就已到了鱼璇面前 ,鱼璇竟未看出他是怎麽来的。 只听『叮』『叮』两声极清悦的铃铛声一响,这人就突然来了,就像是突然自地下 钻出来的一样。 俞佩玉也看不到鱼璇的脸色,只觉得鱼璇一瞧见这人,身子就彷佛忽然缩小了许多 。,连腰都挺不直了。 这人身法虽快如鬼魅,身形却极为高大,只不过背上隆起一块,竟是个驼子,俞佩 玉看到鱼璇对他的畏惧之态,再看到他的模样,心里忽然想起了一句话。 『驼铃一响,命丧当场。』 这人莫非就是和怒真人,胡佬佬、神龙剑客、樱花大师他们齐名的高手,『飞驼』乙 昆。 鱼璇果然已陪笑道:「乙真人侠驾已有十馀年未履中土,今日当真是幸会得很,幸 会得很…」 乙昆却连睬都不睬他,一双铜铃般灼灼有光的眼睛,一直盯在那辆装满了药材的独 轮车上。 鱼璇拚命想用身子挡住这辆独轮车,似乎恨不得能用个法子将独轮车变小,藏在自 己的衣袋里。 怎奈他身材虽胖,独轮车却也不小,『飞驼』乙昆突然一伸手,将车上的药材全都 抓了起来,里面就露出个铁匣子。 鱼璇目中虽已射出了怒火,却不敢去拦他这只手。 只见乙昆一把攫起了这个铁匣子,打开瞧了两眼,仰天大笑道:「很好,很好,很 好……」 鱼璇乾笑道:「不好,不好,不好,这只不过是几个石头人而已,连在下都看不出 有什麽好处,怎能入得了真人的法眼?」 乙昆咯咯笑道:「既然不好,你就送给我吧。」 鱼璇连假笑都笑不出了,吃吃道:「这……这种东西实在不成敬意,真人若是喜欢 ,在下改日定去请京城最有名的石匠好好雕几对白玉美人,保证要比这几个石头人好得 多。」 乙昆道:「我不要别的,就喜欢这几个。」 鱼璇擦了擦汗,道:「可是……可是……」 乙昆眼睛一瞪,厉声道:「老子难得开口问人要东西,你敢给我钉子碰?你只怕富 老八的『百步神拳』,难道就不怕我的追风掌?」 鱼璇满头大汗如雨,连擦都擦不乾了,垂头望着自己掌中的剑,似乎想出手一搏, 却又不敢出手。 乙昆冷冷一笑道:「据说你的剑很快,能做到海南剑派的掌门人,想必总是有点玩 意的,来来来,你不妨刺我一剑试试,我绝不怪你。」 鱼璇咬了咬牙,道:「既然如此,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嘴里说着话,剑已刺出,这是性命交关的时候,这一剑他自然用尽了全力,但见 剑光一闪,已到了乙昆咽喉。 乙昆大刺剌的站在那里,就好像将这柄杀人的剑当做纸扎的,鱼璇心里正在暗暗欢 喜,只道他此刻再想闪避已太迟了。 谁知就在这时,乙昆突然电光石火般伸手一挟,鱼璇的剑快,他的出手更快,只用 了两根手指,就将剑尖挟住。 鱼璇大惊之下,反手一拧,想以剑刃去割乙昆的手指,谁知剑尖被他挟住,就宛如 被挟在泰山与华岳之间,鱼璇用尽全身力气,却连动都动不了,只听一声长笑,乙昆随 手一抖,剑已到了他手里,再一抖,这柄百炼精钢铸成,纵不能划铁,至少也能吹毛断 发的长剑竟已断成两截。 乙昆纵声笑道:「富老八的生日後天才到,明天却已是我的生日,我也学会了富老 八的脾气,谁不送礼给我,我就要宰谁,这份礼你是送还是不送?你瞧着办吧。」 鱼璇面如死灰,那里还说得出一个字。 突听一人笑道:「阁下的生日明天才到,今天却已是我的生日,这份礼不如还是送 给我吧。」 笑声中,一个人悠悠然自山石後走了出来,衣裳虽穿得又破又脏,但看来却一点也 没有寒酸猥琐的模样。 乙昆倒也吃了一惊,数十年来,他还未见到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说话的,目光在这 人脸上一扫,怒道:「送给你?你是什麽东西?」 这人笑了笑,道:「在下俞佩玉,人称天下第一风流剑客……」 他话未说完,乙昆已忍不住大笑起来,捧腹笑道:「天下第一风流剑客?……哈哈 ,哈啥,我平生倒也见过不少脸皮厚的人,但却还没有一个人比得上你。」 鱼璇也觉得很惊奇,很可笑,只不过笑不出来而已。 走到乙昆面前时,俞佩玉才发觉这人身材的确魁伟,虽然是个驼子,却还是比俞佩 玉高了半个头,打扮得非道非俗,一件道袍还不及膝,笑起来更是声如洪钟,震得人耳 朵发麻,显见此人非但出手快,内力也惊人得很,难怪堂堂的飞鱼剑客一见他也矮了半 截。 但俞佩玉居然好像全未将这人看在眼里,微笑道:「我也和阁下一样,谁不送礼给 我,我就要发脾气的。」 乙昆的笑声骤然顿住,眼睛盯着他,就好像从来也没有见过这样的怪物,过了半晌 :又大笑起来,道:「你发脾气,好,你就发给我瞧瞧吧。」 俞佩玉道:「好。」 『好』字出口,他脚尖忽然一挑,已挑起了地上的半截断剑,反手抄在手里,『涮 』的,向乙昆刺了过去。 鱼璇倒买还未想到这少年真敢动手,只见这一剑轻飘飘的,彷佛没什麽力气,而且 也不太快。 事实上这一剑简直连一点章法都没有,鱼璇以为乙昆只要一伸手,就可将这一剑震 飞。 谁知乙昆见到这一剑刺来,竟後退了叁步,怪叫道:「好,想不到你这小子,还真 有两手。」 鱼璇怔住了。 这样的剑法也能算『好』。 只见剑光流动,虽下太快,却是连绵不绝,生生不息,十馀剑刺出,乙昆居然还没 有反击。 鱼璇虽是剑法的大行家,看了半天,非但看不出这剑法究竟有什麽威力,连这少年 用的是什麽招式都未看出来。 只听乙昆连声赞道:「好,小伙子,像你这样至少勉强还可算是会使剑的,那些狗 屁倒灶,一窍不通的家伙若也能算名剑客,也能做掌门人,你这『天下第一风流剑客』 八个字倒真不能算太吹牛。」 他虽未指出名字,但骂的是谁?鱼璇自然腹中雪亮,嘴里虽不便反辩,心里却是一 万个不服气,忍不住冷笑起来。 他自然以为乙昆不会瞧见的,谁知乙昆当真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身形一闪,忽 然到了他面前,道:「你笑什麽?莫非还认为你的剑法比他高?」 鱼璇忍不住道:「在下的确未看出他的剑法好在那里。」 乙昆冷笑道:「你若也能看得出他剑法好在那里,他的剑法就不好了,正如伯牙之 琴虽妙绝天下,也得有知音才能欣赏,否则岂非是对牛弹琴。」 鱼璇气得脸都红了,突然一步窜过去,他似乎已忘了俞佩玉是和他站在一条线上的 ,竟向俞佩玉击出两剑。 俞佩玉也未想到这人竟是这种骡子脾气,见到这两剑来势汹汹,也只有反手挥出一 剑。 这一剑他随手挥出,看似轻描淡写,但却如羲之兰亭,怀素狂草,随手写来,笔笔 却妙到毫巅,不可方物。 鱼璇只觉他掌中半截断剑突然间就变成了一团浑圆无极的剑气,他的人已被包围在 这团剑气中,非但攻不进去,几乎连退都退不出来。 他连变几种身法,才总算脱身,肩头还是不免被剑锋扫过,虽未伤及皮肉,衣裳却 被划破。 乙昆大笑几声道:「你现在已知道他剑法的好处在那里了麽?」 鱼璇面上阵青阵白,突然向俞佩玉长身一揖,道:「阁下的剑法实在比我好得多, 我服了。」 乙昆大笑道:「你这人总算还有点好处,总算还肯服输认错。」 鱼璇道:「其实我也早已听说过江湖中有个和俞盟主公子同名的少年,不到叁个月 ,已做出了好几件轰动一时的事。」 俞佩玉微笑道:「江湖中的消息传得倒真不慢。」 鱼璇道:「据说这位俞佩玉非但武功不弱,而且温文有礼,小心谨慎……」 乙昆大笑道:「依我看来,这『温文有礼,小心谨慎』八个字,用在谁身上都无妨 ,只有用在他身上,却是大大的不妥。」 俞佩玉道:「哦。」 乙昆笑道:「自称『天下第一风流剑客』的人,也能算是温文有礼麽?」 俞佩玉道:「的确不能算。」 乙昆道:「你剑法虽不错,此刻却还不是我的对手。」 俞佩玉道:「不错,叁百招内,我虽还不致落败,却也无法取胜。」 乙昆道:「不能胜就是败,过了叁百招你必败无疑,但你却似乎抢着要和我动手, 这样的人也能算是小心谨慎麽?」 俞佩玉笑了笑,道:「每个人都会变的,今日之我,已非昨日之我。」 乙昆道:「你好好的一个人为何要变?」 俞佩玉默然半晌,缓缓道:「只因我现在忽然想变得很有名。」 乙昆皱眉道:「人怕出名猪怕肥,这句话你难道未曾听说过?你名气越大,找你的 人就越多,死得就越早,这有什麽好处。」 俞佩玉又笑了笑,道:「我就是要人来找我。」 乙昆摇了摇头,道:「听我良言相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回家,安安份份的过日子吧 ,我看你倒还顺眼,今天绝不伤你。」 俞佩玉道:「只要你将这铁匣子送给我,我立刻就走。」 乙昆目光闪动,道:「你知道这是什麽?」 俞佩玉道:「不知道。」 乙昆道:「那麽你要去又有何用?」 俞佩玉道:「没有用。」 乙昆也不禁怔了怔,道:「既然无用又何必要?」 俞佩玉道:「你们人人都想要,我为何不能要?」 乙昆沉下了脸,道:「原来你是存心想来找我麻烦的。」 这句话没说完,两人已交上了手。 到了这时,连鱼璇都觉得俞佩玉非但有毛病,而且毛病还不小,他只望这两人打得 两败齐伤,那时这铁匣子就又是他的了。 他沉住了气坐山观虎斗,过了很久,他发觉俞佩玉的剑光果然已渐渐黯淡,乙昆的 掌风却越来越凌厉。 他肋下虽还挟着那铁匣子,但出手并无妨碍,由此可见,他对付俞佩玉并没有使出 全力。 鱼璇实在不懂俞佩玉为何定要来找死。 眼见乙昆已将得手,谁知就在这时,俞佩玉彷佛低低说了几句话,鱼璇也未听清他 在说什麽,只见到乙昆突然凌空一个翻身,倒掠出两丈,眼睛盯着俞佩玉,面上已无丝 毫血色,身子却在发抖。 他怎会忽然变成这样子的? 鱼璇又怔住了。 过了半晌,只听乙昆颤声道:「你……你……你究竟是什麽人?怎会知道这件事的 ?」 俞佩玉静静的望着他,什麽话都不说。 只见一粒粒黄豆般大小的汗珠不停的自乙昆头上落下。 又过了很久,他才长长叹了口气,道:「二十九年,再过十七天就整整二十九年了 ,想不到这件事还有人记得,还有人知道……」 俞佩玉道:「你自己难道已将这件事忘却了麽?」 乙昆黯然道:「我但望能忘却,只可惜永远忘不了。」 俞佩玉道:「连你都无法忘记,别人又怎会忘记?」 乙昆道:「可是……可是这件事并没有什麽人知道。」 俞佩玉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不是已知道了麽。」 乙昆道:「你……你和这件事莫非有什麽关系?」 俞佩玉淡淡道:「普天之下,只要稍有人心的人,都和这件事有关系。」 乙昆仰面向天,喃喃道:「我也知道这笔债迟早要还的,现在只怕已到了还债的时 候。」 他忽然跺了跺脚,嗄声道:「无论你是谁,我只要你知道,乙昆并不是不肯还债的 人。」 俞佩玉道:「我也不是来要债的,我只不过要你知道悔改而已。」 乙昆忽然仰天一笑,道:「我若无悔疚之心,你一说出此事,我就要杀你灭口了。 」 他将肋下挟着的铁匣子放了不来,叹了口气,曼声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 已百年身……百年身……」 说到这里,突然反手一掌,向自己头顶拍下。 口口口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俞佩玉反覆咀嚼着这两句话,心里突然变 得很凄凉,很沉重。 一个人在刹那之间做下的错事,就要他以一生数十年的生命来补偿,这岂非也有些 下公平,有些残酷。 乙昆若没有悔疚之心,的确就不会以自杀来赎罪了,他既然已有了悔疚之心,那麽 他做的错事为何还不能宽恕! 俞佩玉黯然垂首,喃喃道:「我做错了麽……我做错了麽……」 鱼璇早已看呆了,此刻才忍不住问道:「他究竟做了什麽事?」 俞佩玉霍然抬起头,厉声道:「你为何不问问你做了什麽事?」 鱼璇道:「我?」 俞佩玉道:「为了区区几个石雕的玩偶,就将别人置之於死地,这就是你做出的错 事!」 鱼璇大声道:「我不杀他,我就得死,是以我只有杀他,他若杀了我,我也是死而 无怨的,强者生弱者死,这本是江湖中人视为天经地义的事,身为江湖中人,就该将『 生死』两字置之度外,你既涉足江湖,总有一天也会因此而杀人的,又何必将生死之事 看得如此严重。」 俞佩玉沉默了很久,长长叹了口气,道:「也许你说得对,身为江湖中人,就该将 生死置之度外,可是……你既不怕死,为何要怕那富八爷呢?」 鱼璇的脸也红了红,道:「不怕死的人,也曾怕鬼的。」 俞佩玉道:「他难道是鬼?」 鱼璇叹道:「在我看来,他简直比鬼还要可怕得多。」 他接着道:「此人姓富,江湖中人在背後都偷偷叫他『为富不仁』,但当着他的面 ,却没有一个人敢提起这四个字,有一次『洛阳府』的金刀陈雄无意中说漏了嘴,刚走 出大门,就口吐鲜血……」 俞佩玉忽然道:「他是不是有个妻子,叫富八奶奶。」 鱼璇道:「不错,据说这位富八奶奶倒是位贤淑慈祥的妇人,而且礼佛至诚,从不 愿看到杀生,是以富八爷杀的人大多是走出门後才死的。」 俞佩玉眼睛里闪着光,喃喃道:「我想起来了……毕竟还是想起来了。」 鱼璇忍不住问道:「你想起了什麽?」 俞佩玉没有回答这句话,只是笑了笑,道:「此人倒很有趣,我也想去拜访拜访他 。」 鱼璇失声道:「有趣?……我的老天,你居然说这人有趣……等你见到他时,就知 道他是不是有趣了。」 他眼睛扫过那铁盒子,脸上变了变颜色,嗄声道:「但这里只有一份礼,你若也想 去俞佩玉道:「你送你的礼,我去我的。」 鱼璇道:「可是……不送礼的人,怎麽进得了他的门?」 俞佩玉又笑了笑,道:「我用不着送礼,因为我只不过是你的跟班,堂堂的一大门 派掌门人,路上带个跟班的总该很平常吧。」 口口口 富八爷住的地方叫『雅叙园』。 这世上越是贪财好货的侩,越喜欢自鸣清高,附庸风雅,『雅叙园』也和世上大多 富豪人家所建的庄院差不多,屋子都盖得特别坚固,特别大,彷佛要在里面住几百年似 的,却忘了人生百年,死了还是要入土,而且最多也只不过能占七尺土。 这些都没有什麽奇特之处,奇怪的是庄院中的人。 一走进『雅叙园』的门,就可以看到很多青衣小帽的家丁,大宅大院中家丁自然很 多,这也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这些人虽都是男人,而且虽然都有些武功,但走起路来却是扭扭捏捏的, 就像是大姑娘。 只见一高一矮两个人迎了过来,矮个子白白的脸,脸上长着几粒白麻子,眼睛直往 俞佩玉这边瞟,彷佛在向他飞媚眼。 向他飞媚眼的可真不少,但男人向他飞媚眼这倒还是头一次,俞佩玉简直恨不得将 他这双眼珠子挖出来。 那高个子手叉着腰,瞟着鱼璇道:「你是谁呀?来干什麽呀?」 他说话的声音又尖又细,说话时腰还在不停的扭来扭去,若不是脸上还有胡渣子, 别人实在分下清他是男是女。 鱼璇乾咳了两声,道:「在下南海鱼璇,特来向富八爷祝寿。」 那高个子抿着嘴一笑,道:「哦,原来是鱼大掌门呀,大掌门的礼带来了没有呀? 」 鱼璇道:「礼物已备妥,就请贵菅家通报。」 高个子的眼睛也往俞佩玉一瞟,道:「这位是什麽人呀,又是来干什麽的呀?」 他每说一句话,却带个『呀』字,而且还说得阴阳怪气,叫人听了简直恨不得一拳 将他满嘴牙齿都打光。 但性情如烈火的鱼璇到了这里居然连一点脾气也没有了,陪笑道:「他叫鱼二,乃 是我门下长随,还请贵管家多多关照。」 高个子吃吃笑道:「原来是鱼二哥呀,长得可真俊呀,不知道有没有媳妇了呀?」 那矮个子忽然拉住了俞佩玉的手,咯咯笑道:「大掌门进去拜寿,这位鱼二哥就陪 我们在外面聊聊吧。」 他的手湿湿的,黏黏的,放在俞佩玉的手上,就像是一口浓痰,叫人甩也甩不掉, 擦又不敢擦。 俞佩玉几乎忍不住吐了出来。 幸好这时大厅中又有个人赶出来,道:「八爷听说鱼大掌门来了,快请带着礼物入 厅相见。」 鱼璇赶紧道:「是,是,是,在下这就去了。」 他抢先往里走,走上石阶,才回头道:「鱼二,你还不将礼物捧上来。」 俞佩玉这才松了口气,鱼璇总算为他解了围。 那矮个子似乎还舍不得放开他的手,还在悄笑道:「等会儿可别忘了出来找我,我 叫小乖。」 『小乖』,这混帐居然叫小乖。 俞佩玉真恨不得先给他几个耳刮子,再他几脚,心里又想吐,又想笑,只有含糊的 答应着,抢着往大厅里走。 大厅里已坐着八九个人了,这些人的像貌都很有气派,衣着也很华贵,显然都是很 有身份的人。 但在这里,他们却都显得有些坐立不安。 大厅正中,早已摆着寿堂,坐在寿堂前的自然就是富八爷和富八奶奶了,只见这位 威名赫赫的富八太爷竟是个奇形怪状的老头子。 其实他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既不驼,又下跛,耳朵一边一个,鼻子也没有长 到眼睛上去。 但也不知怎地,他就是叫人瞧着不顺眼。 那位富八奶奶倒是个富富泰泰的妇人,只不过脸上的粉擦得多了些,但越老的女人 粉擦得越多,这本也是人之常情,世上的女人脸上若都没有皱纹,又不黑,那麽做花粉 生意的只怕早就会都跳河了。 口口口 鱼璇走进了大厅,虽然也想在别人面前摆出一派掌门的架子来,但腰却偏偏挺不直 ,躬身道:「南海後辈鱼璇,特来向八爷拜寿,祝八爷万寿无疆。」 富八爷皮笑肉不笑的歪了歪嘴,道:「这麽远赶来,也难为你了,坐坐坐。」 他说起话来也是阴阳怪气,叫人听了全身都不舒服。 但等到鱼璇将那铁匣子捧上去,他笑容立刻就变得好看多了,只见他拿起了个一尺 多高的小人,看了又看,摸了又摸,眼睛已眯成了一条线,一连说了十七八个『好』字 ,拍着鱼璇的肩膀笑道:「好极了,好极了,请坐,快请上坐,难为你,竟找得到这麽 好的东西来送给我,今天这桌酒的上座你是坐定了。」 这麽样一说鱼璇固然是受宠若惊,坐在两旁的那七八位武林大豪,面上却不禁露出 惊奇不平之色。 到富八爷这里来拜寿,既不分尊卑,也不分长幼,谁的礼送得贵重,谁就是上座, 这就是不成文的规矩,人人都知道。 坐在上座虽然也不会多长一块肉,但武林中人讲究的就是面子,喜欢的就是这调调 儿。 何况能接到富八爷帖子的人就不会是穷光蛋,来的这些人不是大帮大派的掌门人, 也是大镖局的镖主,大山寨的瓢把子,大家千辛万苦找了份礼物来,不但是想博富八爷 的欢心,也想在人前露露脸。 这些人送的可说无一不是价值万金的奇珍异宝,其中有一人送的是十八颗龙眼般大 ,的夜明珠,每颗珠子都同样大小,放在没有灯光的地方,也会莹莹生光,挂在身上不 点灯也可看书。 还有一位送的九龙玉杯,到了阴天杯上就会兴云布雾,天气一转晴立刻就会云收雾 散,清水倒在杯子里也会变成醇酒。 这两样宝物纵然是皇宫大内也找不出配对的来,他们拿出来送给八爷,心里虽然肉 疼,但也有些沾沾自喜,以为这次一定可以把别人全都压下去,以後跟别人说起,面上 也大有光采。 谁知鱼璇只送了几个石头雕成的小人就将他们全部压倒了,他们实在看不出这些石 头人究竟有什麽好处。 大家心里嘀咕,肚子却越来越饿。 原来这时早已到了吃饭的时候,大家千里跋涉来到这里,连杯茶都没得喝,只望能 快些开饭。 谁知富八爷连一点开饭的意思都没有,闭着眼睛,竟似睡着了,每个人肚子虽都已 饿得前心贴着後背,但有谁敢吵醒他。 幸好富八奶奶还有世人心,悄悄唤了个人过来,道:「老爷子吃饭的时候还未到, 客人们还来,想必都有些饿了,你走到後面厨房看看,有什麽好吃的点心先拿出来,让 客人们垫垫底。」 大家听了这话,就像如蒙大赦,不由自主从心底长长吐出了口气,只觉这位富八奶 奶看起来好像突然年轻了十几岁,而且越看越顺眼。 过了半晌,果然有两个人托了两大盘热气腾腾的点心出来,远看倒真还像样,走近 些一看,原来只不过是两大盘棒子面蒸的窝窝头。 棒子面窝窝头若也能算是『好吃的点心』,那麽白面馒头简直就可算是『山珍海味 了。富八奶奶似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勉强笑着道:「点心虽不好,但各位还是将就用 些吧,八爷这一觉也不知要睡到什麽时候。」 这些武林大豪几时吃过窝窝头,但是一听开饭的时候还遥遥无期,不吃也没法子了 ,不吃也是白不吃。 俞佩玉看得又好气,又好笑。 只见富八奶奶也在笑,他倒真有些担心,只怕富八奶奶脸上的粉都一片片掉下来, 粉掉下来後,那张脸会变成什麽样子,他连想都不敢想。 幸好富八奶奶脸上的粉就好像是用浆糊黏上去的,无论她怎麽笑,那麽厚的一层粉 居然纹风不动。 再看那些武林大豪们,平时大鱼大肉的吃着,还嫌吃腻了,此刻却捧着黄巴巴的窝 窝头啃得津津有味。 窝窝头旁边还有咸菜,大家嘴里吃得又咸又乾,只有拚命喝水,不喝水倒也罢了, 几碗水喝下去,肚子里立刻造了反,就好像有人在肚子里吹气球,方才是饿得难受,现 在却是胀得难受。 只有几个人肚子里雪亮,知道富八爷这是想先用窝窝头塞饱他们,等会儿好菜端上 来时,好让他们乾瞪眼,吃不下。 这几人只吃了两口,就住了手,宁愿多挨片刻,他们倒真没有猜错,大家的肚子一 发胀,富八爷立刻就醒了,连声道:「快开饭,快摆酒,客人们早就饿了,你们还等什 麽?」 几个聪明人心里暗暗好笑,觉得方才吃了窝窝头的都是傻瓜,少时酒菜摆上来,这 几人更得意。 因为第一道菜就是红煨排翅,在灯下闪闪的发着红光,别说是吃,就连瞧瞧也觉得 蛮过瘾的。 吃了窝窝头的人已开始後悔,没有吃的人挤眉弄眼,只等主人一声请,就给他个『 乱筷齐下』。 菜是好菜,酒,也是好酒。 酒壶一端上桌,便有一阵阵酒香扑鼻而来。 有些人心里又算得渝快了些,暗道:「你这小气鬼虽塞饱了我们的肚子,让我们吃 不到好菜,但我们肚子里有了货,至少酒总可多喝个几杯了吧。」 只见富八爷端起酒壶,嗅了嗅,突然正色道:「色是头上刀,酒是穿肠药,狄仪造 酒时,黄帝就曾说:「後世必有因酒亡国者」。可见喝了酒实是百害而无一利,各位都 是我的上宾,不远千里而来送礼给我,我怎麽能害各位呢?那是万万不能,万万不能… …「他挥了挥手,道:「还下快替客人们的杯子里斟上糖水,糖也莫要放得太多,吃了 糖,牙齿不好。」 大家面面相觑,喜欢喝酒的人闻到酒味时已经喉咙里一直痒到心里,此刻简直气得 连血都快要吐了出来。 富八爷也替自己满满倒了一杯。 他自己倒的是酒,喃喃道:「我老了,早已活够了,就算被酒害死也没关系……来 ,来,来,我先敬各位一杯……再来一杯。」 第38章 奇峰迭起 喜欢喝酒的人眼睛看着别人喝酒,自己喝的却是红糖水,那心里是什麽滋味,不喝 酒的人做梦都不会想得到。 富八爷几杯酒下肚,居然也满面春风起来,笑道:「糖水总比酒好喝得多了吧…… 呵呵,哈哈,来,来,请用些菜。」 几个『聪明人』早就在等着这句话,不等他话说完,早已拿起筷子。 谁知富八爷突又沉下了脸,厉声道:「这菜是谁端上来的?莫非是想害人吗?」 几个『聪明』人一听话风不对,一颗心又在下沉了下去。 有个人终於忍不住了,陪笑道:「这菜又有何不妥?」 富八爷正色道:「各位有所不知,油腻之物最是伤身,常言说的好,青菜豆腐保平 安,尤其我辈武林中人,吃多油腻,纵不泻肚子,也难免变得臃肿,人一臃肿,行动就 难免有所不便……」他顿了顿接道:「行动不便,若与人交手时,武功就难免要打折扣 ,各位远道而来,若因吃了我的菜而有什麽叁长两短,却叫我如何对得起各位。」 他不但说得头头是道,而且光明正大,完全是一副悲天悯人的心肠,大家虽听得哭 笑不得,气破肚子,却也无言可驳。 富八爷将一盆排翅全部搬到面前,叹了口气,道:「但我这老头子吃些却没关系, 反正我已是行将就木的人,还怕什麽。」 只见他一口酒,一口菜的吃着,还不住叹着气,喃喃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为了许多朋友的好处,我就算受些罪也是应该……各位请,请用糖水。」 大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大眼瞪小眼,嘴里虽不敢说话;心里只希望将这小气鬼 活活胀死。 俞佩玉这才知道『为富下仁』这四个字是怎麽来的了。 他也曾见过不少贪财的人,也知道贪财的人必定很小气,但像这位富八爷……他实 在想不通这人怎麽生出来的。 就在这时,突听一人笑道:「好朋友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受的罪太多了,让我 也受些吧。」 这正是每个人心里想说,又不敢说的话,此刻听到有人居然真说了出来,只觉痛快 已但是大家又不禁暗暗替这人担心,他竟敢在富八大爷面前说这种话,岂非正如在老虎 头上拍苍蝇。 富八爷面上果然已变了颜色,『啪』的,放下筷子,冷笑道:「我这辈子从来没有 好朋友,我的好朋友都死光了,你是谁?」 只听那人笑道:「小弟专程来为八哥拜寿,八哥怎地还未见就要咒小弟死呢?」 他第一次说话的时候,大家就觉得这人就在附近,却偏偏见不到,现在第二次说话 ,大家反而觉得他在很远了。 但等到最後一个『呢』字说出来,门口忽然就出现了一个人影子。 口口口 这人很高、很瘦,穿着件下青不灰,又像青,又像灰的长袍子,腰胖系着根杳黄色 的丝绦,悬着柄形式奇古的剑。 他头上戴着顶竹笠,这顶竹笠就像是个盆子,将他连头带脸一齐盖住,别人瞧不见 他的脸,他却可以瞧见别人。 富八爷像是已认出了他,连富八奶奶的神情都已有些异样,幸好脸上涂着的那层粉 帮了她的忙,她脸色就算变了,别人也看不出。 青袍佩剑的人已摇摇晃晃走了进来,笑着道:「故人远来,八哥难道连个座位都不 赏麽?」 富八爷的脸色就像是鞋底,道:「坐,坐,坐。」 他一连也不知说了多少个『坐』字,却没有动一动。 青袍客道:「噢,我明白了,八哥的规矩是要上坐,先得送礼,不送礼的人非但没 位子坐,只怕连屁股都要被打得开花。」 他在身上摸了摸,又道:「小弟却偏偏忘了备礼来,怎麽办呢?……。噢,对了, 常言道:秀才人情纸半张,礼轻人意重,是吗?」 摸了半天,他居然摸出张又皱又脏的纸条,也不知道是干什麽用的,他居然将这张 纸送到富八爷面前,还笑着道:「却不知这份礼够不够。」 这时连鱼璇的脸色都变了,有人送来南海珊瑚,还不免呕血而死,这人只送来半张 破纸,富八爷不打破他脑袋才怪。 谁知怪事真的出现了。 富八爷竟点着头道:「够了,够了,够了……」 青袍客道:「八哥既然说够,那麽就该让小弟坐不来受罪了吧。」 说着说着,突然一伸手,拎起了一个人的脖子。 这人外号『半截山』,顾名思义,就可知道他是怎麽样的一个人了,此刻被青袍客 随手一拎,竟像是小鸡般被拎了起来,全身的气力一下子就不知跑到那里去了,也不知 怎地就被拎到门口。 再看那青袍客已坐在他位子上,眨眼间就将那盆剩下的鱼翅吃得乾乾净净,又拿起 酒壶,如长鲸吸水般一吸而尽。 富八爷竟只是眼睁睁的瞧着,动也不动。 青袍客咂了咂嘴,长长吐出口气,笑道:「这麽好的罪,小弟倒真有好久没有受过 了,八哥还有什麽罪,不如索性一并拿上来,让小弟一并受了吧。」 富八爷脸上阵青阵白,突然一拍桌子,大声道:「亏你们还算是有头有脸的江湖道 ,见了田大爷进来,竟还敢大剌刺的坐着,也不问安行礼。」 群豪本当他发怒的对象是这青袍怪客,谁知他却拿别人当作出气筒,只有俞佩玉暗 暗好笑,知道这小气鬼又用了条『调虎离山』之计,他这麽样一发脾气,酒菜就可以省 下来了。 鱼璇的眼睛早就盯在青袍客腰畔那柄剑上,此刻突然长身而起,恭恭敬敬的抱拳一 揖,道:「尊驾既姓田,不知和那位一剑镇天山,威名动八表的『神龙剑客』田大爷有 何关系?」 青袍客先不答话,却缓缓将头上竹笠摘下,露出一张苍白瘦削的脸,这张脸远看本 极英俊,但脸上的刀疤剑疤少说也有十来条,衬着他毫无血色的皮肤,灼灼有光的眼睛 ,使得这张脸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凄秘可怖之意。 鱼璇一见到这张脸,立刻退後叁步。 群豪竟也全都为之耸然动容,离座而起。 鱼璇躬身道:「果然是老前辈。」 青袍客笑了笑,道:「不敢,在下正是田龙子。」 他一笑起来,满脸的刀疤似乎都在蠕蠕而动,更平添几分诡秘,令人再也不敢多瞧 一眼。 俞佩玉不但也已久闻此人乃是十大高手中行踪最飘忽,出手最辛辣的,而且也已领教 过他门下子弟田际云的武功,此刻不由得多瞧了他们两眼。 田龙子火一般的目光也盯在他脸上,似笑非笑,缓缓道:「这位少年朋友尊姓?」 鱼璇抢着陪笑道:「他叫鱼二,乃是在下的长随。」 田龙子长长的『哦』了一声,冷冷道:「尊驾倒真是一表非凡,想不到你的飞鱼门 下竟有这样的人物。」 他又上下瞧了俞佩玉两眼,目光忽然盯在鱼璇脸上,道:「听说『武林八美』俱已 落在阁下手中,不知是真是假。」 鱼璇垂下了头,眼睛瞟着富八爷,呐呐道:「这……咳咳……」 田龙子拊掌笑道:「我明白了,难怪富八哥将阁下奉为上座,原来阁下已将『武林 八美』拿来送作寿礼。」 大家心里却在奇怪。 『难道那些石头人就叫做武林八美?』 只听田龙子笑道:「八爷,小弟喝酒吃菜,八爷难免心疼,现在小弟只求将那『武 林八美』借来瞧瞧,八爷总不该再心疼了吧。」 富八爷沉着脸,一言不发。 田龙子也沉下了脸,道:「小弟只不过想瞧瞧而已,又不会瞧掉她们一块肉的。」 富八爷脸一阵青一阵白,突又一拍桌子,大声道:「田龙子,你莫以为我真的怕你 ,百步神拳也未必就会败在你那『进步连环,游龙十八式』之下。」 田龙子淡淡道:「但也未必能胜,是麽?」 富八爷道:「哼!」 田龙子点头一笑,道:「小弟早已知道,没把握的架,八哥是绝不打的,所以不如 还是让小弟瞧瞧吧,小弟保证绝不染指。」 富八爷咬着牙,富八奶奶却笑道:「田大哥说话素来言而有信,你就让他瞧瞧又有 何妨?何况客人们也都早就等着想见识见识『武林八美』的妙处了。」 这句话说出来,大家更真将这位富八奶奶当作可人意的老太太。 富八爷沉默了很久,终於摇手道:「好,去取我的水晶盆,装一盆清水来。」 看『武林八美』又要清水何用? 大家心里好奇,也只有沉住气等着。 水晶盆自然是透明的,约摸有两尺长,在灯下闪闪生光,映得盆中的清水也变得绚 烂而多采。 屋子里没有一个不识货的人,一见这水晶盆,就知道也是件稀奇的古物,但谁也不 知道富八爷要这水晶盆有什麽用。 只见富八爷将这水晶盆摆在桌上,缓缓道:「这叁十年来,江湖中人材辈出,成名 的英雄也不知有多少,但真正江湖公认的绝色美人,叁十年来只不过仅有八个,她们的 身份和年龄虽不相同,但直到今日为止,还是能倾倒众生。」 他又捧着那铁匣子,接着道:「鱼岛主送来的,就是这八位美人的雕像。」 听到这里,大家都不禁觉得很失望。 事实上,纵是天下第一美人的雕像,也引不起这些人的兴趣来的,雕像总归是雕像 ,谁也想不通一座死的雕像有什麽好看。 富八爷道:「这雕像虽是雕像,但却跟别的雕像不同,别的雕像是死的,这雕像却 是活的。」 雕像竟会是活的? 这时富八爷已取出个雕像,放在桌上,道:「各位可认得她是谁麽?」 只见这雕像果然刀法细致,栩栩如生,就连双眉毛发都根根可数,一张脸自然更是 雕得眉目如画,美如天仙,身上穿的却是塞外蒙族少女的装束,异族佳丽的打扮,看来 别有一番风味。 田龙子笑道:「这位姑娘莫非是人称『塞上奇花』红牡丹?」 富八爷冷冷道:「不错,到底还是你见多识广。」 田龙子微笑道:「这位红牡丹乃是密宗第一高手『红云大喇嘛』的爱宠,不但姿容 绝出,而且生具内媚,也不知有多少人为她神魂颠倒,只求能一亲芳泽,只可惜红云大 喇嘛是个醋子,连瞧都不许别人瞧她一眼。」 富八爷面上露出得意之色,道:「但我们现在却可瞧个仔细,瞧个明白。」 他嘴里说着话,已将那雕像放入水晶盆中。 雕像入水,竟真的像是立刻就变成活的了。 最妙的事,她身上的衣裳也一件件在褪落…… 到最後只见一个玲珑剔透,赤裸裸的绝色美人载沉载浮,在晚霞般的光辉中,翩翩 起舞。 富八爷情不自禁,拊掌大笑道:「红云将之视为禁脔,无论谁瞧了她一眼,他就要 找人拚命,但我们现在却可将她玩之看之,调之弄之……」 群豪中大多数人已看成目定口呆,连口水都几乎要流了不来,只有一两个脑袋比较 清楚的,才觉得这位富八爷的心理必定有些毛病但这毛病只怕也是大多数男人都有的毛 病。 『昼饼充』,虽然明知是假的,却也比完全没有的好。何况,偷,还不如『偷不着 』哩。 田龙子笑道:「一人扬舞,不如两人对舞,八哥何不替她找个夥伴。」 富八爷道:「这倒也是个好主意。」 他目光在盒子里一扫又道:「红牡丹年龄实已不小,我已找个年轻的跟她对舞了。 」 他又往盒子里拿出个雕像来,投入水中,笑着道:「各位可知道江南第一美人是谁 麽,我现在就要江南第一美人和塞上第一美人对舞,除了在我这里,各位这一辈子都休 想有此眼福。」 他话未说完,俞佩玉脸色已变了。 此刻被投入水晶盆的,不是林黛羽是谁。 只见『林黛羽』在水中飘飘曼舞,眉梢眼角,似带笑意,眼波流动,又彷佛正在向 俞佩玉叙说着她的委屈。 俞佩玉那里还忍得住,当然冲过去,一脚将桌子翻。 群众又惊又怒,纷纷走避,只道这小子八成是发了疯,所以自己想找死,鱼璇更是 顿时面色如土。 连富八爷都吃了一惊,他实也未想到这小子敢在他面前撒野,只有田龙子似笑非笑 的瞧着俞佩玉,似乎已看出了他的来历。 富八爷怔了半晌,不怒反笑,点着头道:「好,很好,你既然不想活了,我如何不 成全你?」 他将翻倒的桌子又推开了些,拍了拍在他身上的水,一步步向俞佩玉走了过去…… 大家想到他『百步神拳』之盛名,此刻盛怒之下,出手一击,其威力也不知会有多 可怕,都不禁走远了些,好像只要一沾着俞佩玉,就会倒楣。 鱼璇倒有些义气,似乎想替俞佩玉挡一挡,但又有些不敢,犹豫之间,已被田龙子 拉住。 这麽多人里面最镇定的反而是俞佩玉。 他的怒气纵未平息,别人也看不出来,富八爷往这边走,他既未迎上去,也未後退 ,只是淡淡道:「你不是我的对手,还是请尊夫人自己出来吧。」 这句话说出,大家又觉得很奇怪,富八爷的『百步神拳』天下皆知,倒从未听说过 富八奶奶也有一身惊人的绝技富八爷自己的脸色反倒变了,就好像突然被人踩了一脚, 失声道:「你这是什麽意思?」 俞佩玉冷冷道:「我的意思你不明白?还要我说出来?」 方才不可一世的富八爷,此刻竟突然变得呆若木鸡。 再看那位富八奶奶,面色虽没什麽改变,但脸上的粉却簌簌的往下掉,就好像地震 时墙上的粉灰剥落一样。 俞佩玉笑了笑,自地上拾起了那雕像,悠然道:「其实你们也未必真想得到此物, 你们两人的兴趣反正都不在女人,只不过别人既然送来,你们也不能不要而已,是麽? 」 富八爷脸如死灰,一步步向後退,嗄声道:「你……你怎会知道的?」 俞佩玉还未说话,富八奶奶突然抢出叁步,一拳打了过来,她拳势还未到,已有一 股强劲的拳风向俞佩玉当胸压下。 谁也想不到文文静静、和和气气的富八奶奶,一出手竟有如此可怕,只见俞佩玉身 形滴溜溜转了几次,才堪堪化解开这一拳的力道,但富八奶奶一着占得先机,後着立刻 源源而至。 俞佩玉几次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只有步步後退,先求自保,就在这时,看见剑光 一闪,如惊虹厉电。 又听得富八奶奶一声惊呼,凌空翻身,退後两丈,眼睛快的已看出她前胸衣襟已被 剑锋划破,露出了胸膛。 平坦的胸膛上,还长满了黑茸茸的胸毛。 田龙子持剑当胸,仰天大笑道:「我猜的果然不错,富八奶奶果然也是个男的…… 」 群豪这才真的怔住了。 只见富八爷的身子似已缩成了一团,富八奶奶拚命想用衣襟掩住胸膛,神情之狼狈 ,既可笑,又可怜。 其实他两人本来有十成武功,现在还是有十成武功,本来若是可以和田龙子一拚, 现在还是可以和田龙子一拚,只不过一个人做的丢人事若是骤然被揭穿,心里难免有些 发慌。 何况这秘密他们已隐藏了数十年,知道这秘密的本来只有一个人,这人却早已死了 ,如今这年纪轻轻的毛头小伙子却一下子就说了出来,他们实在想不通这小伙子是怎会 知道这秘密的,越是想不通就越觉得可怕。 他们自己一害怕,别人自然就不怕他们了,有的甚至忍不住失声笑了出来,田龙子 人笑道:「难怪你们庄子里养的全是些不男不女的妖怪,原来你们自己就是妖怪,男人 居然有兴趣娶个男人做太太,这倒也是天下奇闻,从来未见。」 突听一人道:「他喜欢娶男人做老婆,是他自己的事,就算他喜欢娶猴子做老婆, 也由得他高兴,只要他不娶你做老婆也就罢了,你凭什麽管他的闲事。」 话声中,已有一个人大摇大摆的走了过来。 这人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就好像有几天没吃过饭了,但走路的派头却大得很,只 可惜一张乾瘪的脸上,皮肤却软软的挂了不来,活脱脱就像是一只被人放了气的气球, 身上穿的衣服质料虽极好,但却足足可以装下他叁个人,若说这件衣服不是偷来的,只 怕谁也不相信。 敢和『神龙剑客』顶撞的人,这世上可真不多,大家本以为来的人,必定又是位什 麽了不起的大人物,都不禁有些提心吊胆。 谁知进来的却是这麽样一个窝窝囊囊的怪物,看来无论谁一巴掌就可以将他打到阴 沟里去。 田龙子又好气,又好笑,脾气反倒发不出了,笑嘻嘻道:「看来阁下想必也娶了个 男人做老婆,只因像阁下这样的人材,天下只怕再也不会有女人肯嫁给你。」 这句话说出,大家又不禁笑出声来。 那怪人脸上却连半点表情也没有,只因他脸上的皮实在太松了,就算他的骨肉在动 ,这张皮也动下了。 只听他哈哈大笑了叁声,道:「就算我娶了个男人做老婆,也与你无关,你也管不 着。」 别人是『皮笑肉不笑』,他却是『肉笑皮不笑』,他笑得声音虽大,脸上却还是一 副没精打采的模样,笑的人彷佛根本就不是他,那笑声就像是从一个很稀奇古怪的地方 发出的。 大家本觉这人很滑稽,现在又不禁觉得他有些可怕了。 田龙子轻咳了两声,道:「男人若总是娶男人做老婆,那女人该怎麽办呢,这闲事 就是管定了。」 那怪人道:「你管定了?」 田龙子道:「不错,我菅定了。」 『管』字刚说出,『定了』两字尚未出口,就听得『僻,啪』两声,声音是既清又 脆。 田龙子左右两边脸上又各各多了五个红指印,就像是用朱砂在脸上划出来的,就连 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会挨了这两巴掌。 他只觉左边脸上『吧』的一声,身子就要往右倒,但右脸上也及时挨了一巴掌,身 子又站稳了。 再看那怪人还是垮稀稀的站在那里,阴阳怪气的瞧着他,若说这两巴掌就是他打的 ,实在很难叫人相信。 田龙子简直好像在做梦,幸好脸上并不觉得疼痛。 奇怪的是,大家却在瞧看他的脸,目中却露出了惊骇之色,那模样就和见到鬼差不 多。 田龙子不由自主往脸上一摸,才发觉自己脸上已肿起了五道指印,一摸上去,比火 还烫。 他大骇之下,不禁呼出声,这才发现自己整张脸都僵住了,麻木得根本无法动弹, 所以也不觉得疼痛。 那怪人才啥哈一笑,道:「这闲事你还管不管?」 田龙子喉咙里格格发声,却说不出话来。 那怪人忽然转身拍了拍富八爷的肩头,道:「我替你们出了这口气,你们该如何谢 我。」 富八爷道:「这!……前辈……」 他也被这怪物武功所慑,这怪物的手往他肩上一拍,他整个人却几乎瘫了下来,那 里还说得出话。 这怪人道:「你既不知道该如何谢我,不如我告诉你吧。」 他将那水晶盆带雕像都拾了起来,笑道:「你就把这玩意送给我,也就罢了。」 富八奶奶鼓足勇气,忽然道:「前辈高姓大名,不知可否见告?」 这怪人道:「你不认得我是谁?」 他摇着头,叹着气道:「别人若认不出我是谁,那倒也罢了,若连你们也认不出我 是谁,倒真叫找伤心得很,伤心得很……」 说到这里,他忽然自那件又宽又大又长的衣服里摸出条鸡腿来,一见到这鸡腿,他 目中立刻露出了贪婪之色,放在眼前看了又看,放在鼻子上嗅了又嗅,却又长长叹了口 气,将鸡腿放了回去。 看到他的神情,『富八奶奶』脸上的肌肉忽然扭曲了起来,颤声道:「天……天… …天……」 她一连说了七八个『天』字,那第二个字却硬是说不出来。 俞佩玉心念一闪,忽也想起一个人来,失声道:「前辈莫非是天吃星?」 那怪人大笑道:「一点也不错,想不到你这小伙子倒认得我,不容易,不容易。」 俞佩玉这才恍然大悟,为何他脸上的肉这麽松,为何他身上的衣服这麽大,原来他 本是个胖子。 胖子骤然瘦下来,就会变成这样子的。 但是其胖得如猪的天吃星,还不到叁个月怎会变得如此瘦呢?——胖子若想瘦下来 ,并不是件容易事。 『富八奶奶』吃吃道:「你……你老人家怎会……怎会变得如此清减?」 天吃星叹了口气,道:「你没看到麽,我现在什麽东西都不敢吃,一吃下去肠胃就 疼得要命,人若不吃东西,怎麽会不瘦呢?」 他又叹了口气,喃喃道:「看来我已该改个名字,叫『天饿星』才是。」 天吃星本来自命肠胄如铁,常常夸说『大荤不吃死人,小荤下吃苍蝇』,那意思就 是说除了这两样外什麽都能吃下去。 这麽样一个人,怎麽连鸡腿都不敢吃了? 大家心里虽奇怪,却没有人敢问出来。 俞佩玉却道:「前辈被那『应声虫』纠缠了许久,日子必难过得很。」 天吃星睁大了眼睛,讶然道:「你也知道那回事。」 俞佩玉道:「倒也略知一二。」 天吃星瞪着他,喃喃道:「这小伙子知道的事倒真下少。」 俞佩玉笑了笑,道:「无论谁被那『应声虫』缠住,想必都要食不知味,睡不安枕 ,一两个月下来自然难免消瘦。」 天吃星叹了口气,道:「不错,一点也不错,那两个月我简直恨不得死了算了,幸 好他缠了我两个月後,突然之间又不知所踪,但是我的肠胃也被他折磨得一塌糊涂,就 连山珍海味摆在面前,我也不敢动。」 说着说着,他像是连眼泪都将掉了下来。 一个好吃的人若是不能吃东西了,那日子怎麽还能过? 俞佩玉瞪着他手中的雕像,冷冷道:「食色性也,前辈既不能食,所以就来动别的 脑筋了麽?」 天吃星大笑道:「这你倒错了,我来找这几个雕像,只因我要找一个人。」 俞佩玉皱眉道:「找一个人?」 天吃星道:「无论怎麽算,她想必也是武林八美之一,她的雕像也必在其中,我无 法看到她本人,也不敢看,能看看她的雕像也是好的。」 俞佩玉道:「她是谁?」 天吃星眨了眨眼睛,什麽话也没有说,却比了个手式。 一看到这手式,俞佩玉脸色就变了,失声道:「那日俞……俞盟主放鹤在前辈面前 比的岂非也是这手式?」 天吃星讶然道:「这件事你也知道?……奇怪,怪极了。」 俞佩玉道:「据我们知,这手式岂非说的就是『东郭先生』?」 天吃星道:「东郭先生?谁说这手式代表东郭先生?东郭先生会变成了绝色美人? 」 俞佩玉心跳了起来,道:「若非东郭先生,这手式说的是谁呢?」 天吃星目中似已露出了惊惧之色,嗄声道:「你既不知道,我又怎会知道……」 说到这里,声音突然中断。 他嘴里不知何时已多了个橘子,不偏不倚塞住了他的嘴里,但若问这橘子是那里来 的,谁也回答不出。 接着,就听得一人叹着气道:「这年头日子可真不好过,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睡一 觉都不容易。」 声音传自屋顶。 大家不由自主抬头去望,就发现大梁上不知何时已悬着一个大布袋,语声竟似是布 袋中发出来的。 但布袋中又怎会有人?人在布袋中又怎能将布袋悬上大梁?他好好的一个人,却要 躲在布袋里干什麽? 俞佩玉正在诧异,已听得众人纷纷惊呼道:「大地乾坤一袋装……布袋先生来了… …」 惊呼声中,大厅上几十个人已全部逃得乾乾净净,一个不剩。 天吃星连嘴里的橘子都不敢吐,却将那铁匣雕像留了下来,因为他知道手里带着东 西,总不如空手逃得快的,一个人若见过布袋先生,自然逃得越快越好。 口口口 大厅当然静寂了不来,只剩下俞佩玉一个人了。 在一连串如此诡秘奇异的变化发生过之後,一个人站在空阔而静寂的大厅里,头上 还有个大布袋在晃来晃去,这滋味的确不好受。 俞佩玉几乎也忍不住要一走了之。 但这时布袋中又发出了声音:「小伙子,你既然还没有走,为何还不放我老人家下 来?」 俞佩玉怔在那里,也不知该怎麽办才好。 布袋中的老人又道:「快呀,你难道要眼看我老人家活活被闷死在布袋里吗?」 俞佩玉沉吟着,大声道:「你自己既然能进去,为何不能出来?」 布袋中的老人不说话了,却不停的呻吟着,好像真的快要被闷死了似的,到後来运 呻吟声都听不到了。 俞佩玉等了半晌,终於跺了跺脚,飞身而上。 谁知他身子刚掠上构梁,那布袋却『砰』的跌下,俞佩玉立刻跃不来,解开了那布 袋布袋中竟只有几本书,那里有什麽人。 俞佩玉目定口呆,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方才那老人的语声明明是自布袋中发出 来的,布袋中怎会没有人呢? 突听一阵话声自梁上传下,俞佩玉大惊抬头,赫然看到了一双脚,和一把胡子,在 梁上晃来晃去。 这双脚很小,胡子却又好又长,灯光照不到梁上,除了这双脚和白胡之外,什麽也 看不到。 俞佩玉长长吸了口气,若是换了别人,一定会以为自己遇见狐仙活鬼了,但俞佩玉 却知道这老人一定是在他身形飞掠的那一瞬间,自布袋中溜走,又趁布袋落地,俞佩玉 眼光下瞧的那一瞬间掠上大梁。 说穿了这虽然没什麽稀罕,但若没有快得骇人的轻功身法,又怎能骗过俞佩玉的耳 目。 俞佩玉沉住了气,反而笑了,淡淡道:「想不到,老先生居然还有捉迷藏的雅兴, 恕在下不能奉陪了。」 老人在梁上道:「你想走?先看看这东西再走也不迟。」 俞佩玉还未说话,突见一样束西自梁上掉了不来,他不敢用手接,身子一偏,用衣 襟兜住。 灯光下,只见这东西莹莹发光,赫然也是个玉石雕成的美人,再看天吃星方才留在 桌上的铁匣和雕像,竟已全都不见了。 这老人竟又趁俞佩玉解开布袋的那一瞬间,掠不来将铁匣和雕像拿走,只不过在呼 吸之间,他身形已起落四丈。 俞佩玉胆子再大,此刻也不禁倒抽了口凉气。 老人已笑道:「小伙子,你既有美人在抱,如何不仔细瞧瞧她呢,这眼福若是错过 了,倒实在很可惜。」 口口口 别的雕像都是原质原色,这塑像的衣服上却涂着一层黑色的奇异釉彩,所以她穿衣 服就是黑色的,更衬然她肤色的莹白。 她面目之美,当真是美如天仙,只是眉宇间却带着种说不出的冷酷之意,令人再也 不敢亲近。 只听老人道:「你可认得她麽?」 俞佩玉道:「不认得。」 老人叹了口气,道,道:「你生得太晚了,所以不认得她,但叁四十年之前,江湖 中若是提起『墨玉夫人』来,至少有几万个男人会心甘情愿的为她去死。」 俞佩玉淡淡道:「我只觉得她彷佛很难亲近。」 老人笑道:「就因为她对人总是冷若冰霜,所以别人才越想亲近她,十个男人中有 九个多少有些贱骨头,这道理你还不明白?」 俞佩玉笑了笑,道:「纵是绝代红颜,到头来也是一坯黄土,四十年前的美人与我 又有何关系?」 老人道:「若是没关系,我也不会要你看了。」 俞佩玉道:「哦?」 老人道:「方才天吃星比的那手式,说的就是她。」 俞佩玉不由心一跳,沉住了气道:「但我还是不认得她。」 老人道:「你再想想,真的不认得她麽?据我们知,你至少总该见过她一面的。」 俞佩玉的心又一跳,忽然想起了海东青和杨子江的师父,那风姿绝美,黑衣蒙面的 贵妇人。 他立刻又想到那面竹牌,刻在竹牌上的布袋。 到了这时,俞佩玉再也沉下住气了,失声道:「难道你就是东郭先生?」 『东郭先生』这名字的本身就像是有种奇异的魔力,俞佩玉说出了这四个字,连自 己都吃了一惊。 他实未想到自己忽然之间就遇着了『东郭先生』。 只听老人笑道:「其实我们也是老朋友了,你也该认得我才是。」 笑声中,他的人已飘飘的落了不来,就彷佛一团棉花,又彷佛一片落叶,他颔下的 胡子根根飞舞,又像是满天银雨。 他的人又瘦又矮,像是已全被包在胡子里。 俞佩玉骤然失声道:「原来是你。」 口口口 俞佩玉的确是见过这老人的。 第一次,他家破人亡,仅以身免,实在已没有活下去的勇气,就在那时,他遇见了 这老老人那天正在上吊。 俞佩玉救了他的命,也救了自己的命,因为他救了别人之後,自己忽然也获得了求 生的勇气。 第二次,他正对自己的武功失去了信心,又遇见了这老人,这老人正在画山,画出 的却又不是山。 他还记得这老人那天说的话:「明明是山,我昼来却可令它不似山,我画来明明不 似山,但却叫你仔细一看後,又似山了。」 『这只因我虽未昼出山的形态,却已昼出山的神髓。』 『别人看不懂又有何妨,只要我昼的是山,在我眼中就是山,心中也是山,我看得 懂,而别人看不懂,岂非更是妙极。』 就是这几句话才使得俞佩玉的武功迈入了另一境界。 因为『先天无极』的神髓,本就是於有意而无形,能脱出有限的形式之外,进入无 边无极的混沌世界。 能返璞而转真,『先天无极』的武功便已大成,俞佩玉此刻虽还未能达到此境界, 也已很接近了。 口口口 俞佩玉越想越觉得这老人对他非但全无丝毫恶意,而且每次都在他最危险的时候出 现,助他渡过难关。 若说这老人就是在暗中陷害他的恶魔,他实在难以相信,可是那『墨玉夫人』说的 话却又令他无法不信。 他抬起头,东郭先生正含笑望着他,悠然道:「你已认得我了麽?」 俞佩玉恭声道:「弟子屡承前辈教诲,始终铭感在心。」 东郭先生用手指弹了弹『墨玉夫人』的雕像,道:「你自然也见过她。」 俞佩玉道:「是。」 东郭先生喃喃道:「她居然没有杀你,倒也是件怪事。」 俞佩玉道:「她为何要杀我?」 东郭先生道:「因为你也许就是世上唯一能揭破她秘密的人。」 俞佩玉道:「什麽秘密?」 东郭先生道:「你可知道她姓什麽?叫什麽名字?」 他不等俞佩玉说话,自己又接着道:「你自然不会知道她的名字,世上本就没有几 个人知道她的名字,因为她的名字本身就是个秘密。」 俞佩玉道:「为什麽?」 东郭先生道:「因为她的名字叫姬悲情。」 俞佩玉道:「姬悲情?她难道和姬苦情有什麽关系?」 东郭先生道:「当然有关系……她不但是姬苦情的妹妹,也是姬苦情的妻子。」 俞佩玉怔在那里,简直说不出话来。 东郭先生叹了口气,道:「冤孽……这本就是个冤孽……」 他苦笑着接道:「因为姬家的人,都有种疯狂的想法,总认为只有他们家里的人最 优秀,别家的人都配不上他们。」 俞佩玉骇然道:「如此说来,他们……他们家里难道都是乱伦的种子?」 东郭先生叹道:「不错,就因为他们家世代都是兄妹成亲,所以生出的子女不是疯 子,就是白痴,这姬悲情看来虽然美如天仙,其实也并下例外,也是个疯子。」 俞佩玉瞧了那雕像一眼,掌心不觉已沁出了冷汗。 东郭先生道:「但她却是个高傲的疯子,见到自己生下的竟是姬葬花那样的孽种, 就不顾一切,绝裾而去,所以到了姬葬花这一代,只有他一个独子,才不得不和外姓通 婚,纵然如此,姬葬花自始至终还是不肯和他的夫人同床共枕。」 俞佩玉这才明白姬灵风如何始终不肯承认姬葬花是她的父亲,也明白了姬夫人的痛 苦。 但姬葬花若非姬灵风的父亲,谁是他的父亲呢? 难道就是那躲藏在地道中的『姓俞的』? 那『姓俞的』难道就是……俞佩玉越想越害怕,简直不敢想下去。 只不过有些事他又不得不想:「墨玉夫人」若真是姬苦情的妻子,又怎会将姬苦情 杀死?这件事他自己亲眼目睹,也不能相信。 只听东郭先生道:「自此之後,姬苦情就变得更疯狂,那时江湖中突然发生了许多 件震惊天下的无头案,有大宗珍宝神秘地被劫,许多名人神秘地被杀,做案的人武功高 绝,手脚乾净,谁也想不到这做案的人就是姬苦情。」 这段话俞佩玉已在『杀人庄』的地道中,听那神秘的高老头说过一次,可见这东郭 先生说的话也下假。 东郭先生道:「当时武林中虽然动员了数十高手,但却只有一个人猜出做案的就是 姬苦情,而他的想法偏偏也无人相信。」 俞佩玉动容道:「前辈难道认得这人?」 东郭先生笑了笑,道:「我当然认得他,因为他就是我的二弟『万里飞鹰』东郭高 。」 俞佩玉也早就想到那神秘的『高老头』必有一段辉煌的过去,但是,却再也想不到 他竟会和『东郭先生』有如此密切的关系。 东郭先生凝注着他,目中带着笑意,道:「我知道你必定也认得他的,是不是?」 俞佩玉叹道:「晚辈身受那位前辈的恩惠更重,他对弟子实有再造之恩。」 东郭先生道:「我那二弟非但轻功高绝,嫉恶如仇,医道之高明,更是天下无双, 纵令华陀复生,刀圭之术也未必能比得上他。」 俞佩玉摸着自己的脸,不禁自心底生出了敬意。 东郭先生道:「姬苦情经我二弟逼得走投无路,只有诈死,逃出了杀人庄,远遁穷 荒,去寻找他的妻子『墨玉夫人』姬悲情。」 俞佩玉道:「那时姬悲情也在关外?」 东郭先生道:「不错!这两人在关外会合之後,野心仍不死,一直都在准备卷土重 来,君临天下,但他们对我兄弟两人却始终还存着畏惧之心,自己始终不敢出面,只有 利用一个在武林中声誉素佳的人来做他们的傀儡。」 俞佩玉面上一阵扭曲,嗄声道:「前辈说的自然就是那俞……俞某人了。」 东郭先生目光露出一丝怜悯同情之色,柔声道:「放鹤老人乃武林中少见的正人君 子,怎肯助他们为恶,他们也明知此点,所以只有下毒手将放鹤老人除去,再找个人来 伪冒俞放鹤,他们一心要借俞放鹤的侠名,行事自然不择手段。」 听到这里,俞佩玉心里又是悲愤,又是感动。 悲愤的是因为他又想到家园的惨变、亡父的惨死。 感动的却是这许多日子来,第一次有人为他抱不平,第一次有人了解他父子的冤屈 ,第一次有人肯替他说话。 东郭先生拍了拍他肩头,柔声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现在虽受尽了世人的 冷眼,但将来总有一天,冤情大白,你就可扬眉吐气了。」 俞佩玉只觉胸中一阵热血上涌,热泪几将夺眶而出,匐地叩首说道:「前辈莫非早 已知道弟子的身世。」 东郭先生扶起了他,柔声道:「我自然早就知道了,你可记得,就在你横遭不幸的 那一天,我已见到了你,那时我就知道你必有忍辱负重的勇气。」 俞佩玉长长呼吸了几次,使自己的心情略为平静了些,黯然道:「弟子只有一件事 还不明白。」 东郭先生道:「什麽事?」 俞佩玉咬牙道:「假冒先父的那恶贼究竟是谁呢?他为何也有一身『先天无极』门 的武功?而且还能将先父的神情举止都学得维妙维肖,一般无二。」 东郭先生沉默了很久,才长长叹息了一声,道:「龙生九子,子子不同,放鹤老人 虽然恬淡高远,大仁大义,他的兄弟俞独鹤却是个心如枭獍的畜牲。」 俞佩玉想到那本『帐簿』上记载的事,身子不禁一阵战栗,手足也立刻变得冰冰冷 冷,颤声道:「难道……难道那恶贼就是我的……我的二叔?」 东郭先生叹道:「有些话,我也不便在你面前说,但你却要明白,你那二叔虽然说 是被逼离家的,你父亲却从未有丝毫对他不起。」 俞佩玉黯然垂首,唯有点头而已。 东郭先生道:「俞独鹤离开了你父亲之後,更是为所欲为,无恶不作,染了满手的 血腥,也结了无数的仇家,只不过他武功既高,行踪又飘忽,别人虽恨不得将他碎万段 ,却只恨无法追查出他的下落来。」 他徐徐接道:「直到有一天,那天正是大年初二,他在洛阳名妓『大乔』家里喝酒 狂欢,不觉酩酊大醉,只因他再也想不到『大乔』竟也是他仇家的眼线。」 俞佩玉喃喃道:「大年初二……」 他又记起在那杀人庄的地道中听到的话:「俞某人到杀人庄来时,正是大年初叁… …」 东郭先生道:「但俞独鹤实在也是个武林少见的人物,大醉中被十馀高手围剿,还 是被他杀出了重围,逃入了杀人庄。」 他叹了口气,接着道:「他知道杀人庄中一定有人会庇护他,何况他在『杀人庄』 中轻车熟路,别人自也无法追及……」 俞佩玉忍不住问道:「那次难道并非他第一次逃入杀人庄麽?」 东郭先生道:「他早已和姬夫人有了私情,姬灵风和姬灵燕姐妹就是他的女儿。」 俞佩玉只觉全身都凉了。 他立刻就想起那日在杀人庄的地道中,发现的那块玉,那时他觉得奇怪,『先天无 极』门的珍藏怎会在杀人庄出现。 还有那锦囊和绣像,和上面的两句话:「常伴君侧,永勿相弃。」 只是那时他绝未想到姬夫人的情人竟是他的二叔。 他又想起姬灵风和姬灵燕姐妹总像是和他有种神秘的情感,原来这只因为他们身子 里都流着有『俞家』的血! 东郭先生道:「姬夫人将俞独鹤藏在地道中,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谁知姬苦情 诈死後也进入了那地道,恰巧遇见了俞独鹤。」 俞佩玉道:「他……他为何不……」 东郭先生不等他说完这句话,已明白了他要问的是什麽,叹道:「姬苦情本来自然 是想将俞独鹤杀了灭口的,但後来他却想到了这还大有可以利用的价值,也许认为他和 自己臭味相投,所以只是劫走,并没有要他的命。」 这一点俞佩玉倒早就想到过了,俞独鹤若非在急猝中被人挟持而去,就绝不会将那 锦囊和玉遗留在杀人庄的地道里。 东郭先生道:「姬苦情这一着闲棋并没有白走,俞独鹤和放鹤老人兄弟本就有虎贲 中郎之似,只要稍加刀圭易容,便可令人难辨真伪,何况,他们兄弟自幼相处,俞独鹤 对放鹤老人的语言神态,一举一动自然都了如指掌。」 他长长叹息了一声,接着道:「所以这所有的事都绝非巧合,可说每一步骤都是经 过严密计划的,若没有『俞独鹤』,他们也许就不会将放鹤老人选作对象了。」 俞佩玉沉默了很久,才问道:「姬苦情也精於刀圭易容之术了。」 东郭先生道:「不是他,是墨玉夫人,据说她的刀圭易容之术传自西洋波斯一带, 虽和东郭高所习下同,都有异曲同工之妙。」 俞佩玉道:「前辈可知道她还有两位高足?」 东郭先生道:「你说的可是杨子江和海东青?」 俞佩玉道:「正是。」 东郭先生叹道:「这两人本质不坏,只可惜被她利用,据我看来,就连这两人对她 的秘密都未必知道得很详细。」 俞佩玉喃喃道:「不错,连我都相信了她的话,她自己的徒弟又怎会不信,只不过 ……如此说来那『灵鬼』又是奉何人差遣的呢?」 东郭先生道:「自然也是姬悲情。」 俞佩玉忍不住问道:「那麽,姬悲情为何又要灵鬼去杀她自己的门下杨子江和海东 青?」 东郭先生道:「这说不定是因为杨子江和海东青渐渐已对她的秘密知道得多了,在 这种入门下,若是知道的事情太多,便难免有杀身之危,也说不定是因为她自觉现在大 业将成,已用不着杨子江和海东青。」 他叹了口气,嗄声接道:「无论如何,我早已说过他们兄妹都是疯子,他们的行事 又岂可以常情衡度。」 俞佩玉道:「除了灵鬼外,她是否还有另外四鬼?」 东郭先生笑了笑,道:「那只不过是她故意耸人听闻而已,要人作鬼,并不是件容 易事。」 俞佩玉默然半晌,喃喃道:「如此说来,杨子江和海东青也是一直被她蒙在鼓里的 ,他要我避入那山腰秘窟中,也许并无恶意,因为他也不知道姬苦情在那秘窟里,他们 对我说的那些话,他们自己也信以为真……」 想到这里,他掌心不禁又沁出了冷汗。 因为事实若是如此,非但杨子江和海东青的处境都险极,朱泪儿和铁花娘更已入了 虎口。 他现在就算想去救他们,也没法子,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墨玉夫人』已将他们带 到那里。 但这东郭先生说的话是否全是事实呢? 只听东郭先生道:「这些秘密虽是我多年来用尽各种方法才查探出来的,但有些也 只不过是我的推测而已,可说全无证据,并不能完全令人信服……如今我若说俞放鹤乃 是俞独鹤假冒的,天下又有谁相信?」 俞佩玉叹了口气,暗道:「连我对你说的话都不能完全相信,又何况别人?」 东郭先生凝注着他,徐徐道:「找知道你心里也不无怀疑之处,所以……我现在想 先带你去见一个人。」 俞佩玉道:「谁?」 东郭先生笑了笑,道:「你见到他时,就会知道的。」 口口口 避开大路,从田陌间的小道走过去,有一曲流水。 小桥上朝露未乾,桥那边竹篱掩映处,有茅屋叁楹,鸡犬之声,隔篱传来,屋顶炊 烟,随风袅娜。 俞佩玉远远就嗅到一股药香。 茅屋中是谁病了? 是谁在煎药? 竹篱半掩,檐下的红泥小火炉上,药已半沸,一只黑猫懒洋洋的伏在火炉旁取暖, 四下寂无人声。 那煎药的人呢? 东郭先生为什麽要将俞佩玉带到这里来? 突听『喵』的一声,那黑猫箭一般窜起,窜入东郭先生怀里,东郭先生抚着地绸子 般的黑毛,大笑道:「好小黑,乖小黑,莫要抓爷爷的胡子。」 俞佩玉对猫狗都没有兴趣,正觉得无聊,突听一人道:「俞公子别来无恙。」 这声音就在他身後发出来的。 俞佩玉大惊回头,就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苍老的脸上,密密的刻划着风霜劳苦的痕迹,但一双带笑的眼睛,却清澈得有如明 湖之秋水。 俞佩玉又惊又喜,失声道:「原来是你老人家在这里。」 此时此地,他能再见到『高老头』,当真是宛如隔世。 东郭高手里提着个大水桶,桶里装满了清水,他提着这麽大一桶水来到俞佩玉身後 ,居然也全无声息。 他看到俞佩玉面上的刀疤,面色立刻就变了,但瞧了几眼後,目中又露出了笑意, 喃喃道:「看来无论什麽事都不能太完美了的,总要有些缺陷才好。」 俞佩玉只觉喉头彷佛被什麽东西塞住了,想说话竟也说不出,东郭高拍了拍他肩头 ,展颜笑道:「我知道你想说什麽,你不说也罢,屋子里还有个人日夜在惦念着你,你 快去看看他吧!」 屋子里的人是谁? 是谁病了? 莫非是姬灵燕? 是谢天璧了? 还是林黛羽? 俞佩玉只觉手有些发抖,毕竟还是推门进去。 一个白衣人斜倚在床上,清瞿的面容,蜡黄的脸色,半张半闭的眼睛中,闪闪的发 着光。 一见到这人,俞佩玉再也忍不住心头狂喜,竟大叫了起来:「凤叁哥,你怎会也在 这里。」 口口口 看到了凤叁和『高老头』,俞佩玉对东郭先生的信心自然又增加了几分,但有几件 事他还是觉得无法解释。 尤其是他亲眼见到那『墨玉夫人』将姬苦情杀死的——眼见的事,总比耳听的事为 真。 他简要的向凤叁叙出了这些日子里所发生的事,说到朱泪儿已被姬悲情骗走时,他 心里又是痛苦,又是惭愧。 凤叁反而安慰他,道:「姬悲情绝不会伤害泪儿,因为她将泪儿带走,只不过是为 了要胁你,要你不敢做任何背叛她的事。」 俞佩玉垂首道:「我早就该想到这点的,我为什麽要让她将泪儿带走?」 凤叁微笑道:「其实你也用不着为泪儿担心,这孩子刁钻精灵,姬悲情也未必就能 对忖得了。」 俞佩玉也只有暂且放宽心事,却将那帐簿和竹牌拿了出来,道:「这就是我在李渡 镇那小楼下找得的!……」 凤叁皱眉道:「销魂宫主怎会对一本帐簿如此珍视?」 第39章 风波已动 俞佩玉正色道:「因为这本『阎王帐』记载的都是当今武林人物的丑闻,销魂宫主 拥有它,就等於拥有一面护身符,谁都怕被揭穿秘密,而不得不对她顾忌叁分。」 凤叁点了点头,但又将头连摇:「道理不错,但也有相反的一面,我的意思是说这 本『阎王债』是惹祸根苗。」 俞佩玉眼神一动:「叁哥的意思我明白凡是被『阎王债』记录丑闻的人物,必千方 百计将它据为己有,一方面可以隐去自身的秽事,一方面反可胁制别人,你说可对麽? 」 凤叁点一下头:「不错,所以既然你已经从『阎王债』上晓得很多秘密,就没有再 保存它的必要了,免得惹上很多麻烦。」 俞佩玉含笑说:「这点我跟叁哥的想法相反,如果被人晓得这本阎王债在我身上的 话,毁了它也无法避免困扰。」 凤叁诧道:「那是为了什麽?」 俞佩玉道:「因为没有人会相信我轻易将它毁去,这场麻烦是免不了的,而且我希 望这项风波早一点掀起。」 东郭先生将颏下的大胡子一摔,急忙插口道:「小伙子,听你这话的口气,莫非是 唯恐天下不乱,对不?」 俞佩玉点头道:「对了,我准备明天就将『阎王债』上的丑闻散布出去,我这样做 的目的不仅要报家父之仇,并且也要将整个江湖重新整肃一番,绝不让那些外披羊毛, 内藏狼心的假仁伪善者,再以欺世盗名的手法蒙蔽江湖。」 这话使室内人俱都瞪大了惊诧的眼神,但也都流露了赞佩的眼光。 东郭先生摸了摸他的大胡子,又不停的将头连点,最後将脸色一正。 『小伙子,你的豪气确实下小,但是立意固善,也要行之有方,如果眼前你就算莽 撞撞的将』阎王债『抖露出去,那我老人家就要将你好有一比了——』俞佩玉含笑望着 他:「请问比从何来呢?」 东郭先生道:「比作『寿星公上吊』,活得不耐烦了。」 俞佩玉道:「前辈的意思我明白,就是说我目前的功力还不够,招惹不起江湖巨头 的联手攻击,对不?」 东郭先生将头连点,道:「算你小子聪明,猜的一点也不错。」 凤叁正色插口道:「四弟,这是很值得重视的,你虽有一手擎天的志气,但有时也 要量力而行。」 俞佩玉笑道:「叁哥说得对,我当然有所凭藉才会作这样的狂想,绝不是随便说了 而已的。」 众人又面面相觑。 凤叁用眼盯着他问道:「那你所凭藉又是什麽呢?不妨说出来让我们大家听听。」 俞佩玉将竹牌一扬,道:「这是东郭先生的『报恩牌』,有了它我就不再顾虑一切 。」 东郭先生惊的一哆嗦,道:「小伙子,你好狠?意欲将腥风血雨的事,完全扣在我 糟老头一个人的身上麽?」 俞佩玉肃穆道:「老前辈不要想歪了,我并非藉此『报恩牌』坚请你老人家出面和 他们去拚生死,而是只想请前辈将『无相神功』传授给我。」 东郭先生又是一怔,道:「你怎麽知道我有『无相神功』?」 俞佩玉说道:「乃是『墨玉夫人』姬悲情亲口所说出,她说『无相神功』正是她『 先天罡气』的克星。」 东郭先生怒道:「所以你就将目标对准我了,想仗『报恩牌』威胁我?」 俞佩玉躬身将『报恩牌』双手奉上道:「前辈息怒,晚辈实在没有仗物胁人的打算 ,只请前辈念今後江湖安定,赐予成全。」 东郭先生一声冷哼,伸手将『报恩牌』夺了过去,并紧接着一掌朝他当胸推来。 凤叁先生和高老头顿时发出惊呼。 可惜慢了,当他们发觉东郭先生施展的竟是『无相神功』时,只听得俞佩玉一声惨 嗥,身子像断了线的风筝,狂飙卷得穿屋而出,直朝一条溪畔飞去。 凤叁瞪大了惊骇的眼神:「东郭老鬼,你为什麽要对他下这种毒手?」 东郭先生眯着小眼咧嘴一笑道:「你是看兵书淌眼泪——替古人担忧。」 只说了这麽句没头没脑的话,人便疾窜而出,等到凤叁赶到屋外时,东郭先生和俞 佩玉都消失不见了,只看到远处有一条飞掠中的灰影,那速度之快像驭电追风,眨眼功 夫便失去了踪迹。 凤叁情急如焚,而就在此时身後传出了高老头的声音:「暂且别急,凭你我的脚程 是追赶不上的,我知道他将藏在什麽地方,等你身体完全康复了,我们一同去找他。」 凤叁猛的转过身来:「还要等到我康复?……。那四弟……」 高老头忙用手势止住道:「放心,你是有点替古人耽忧,俞佩玉不是夭折像,他死 不了的。」 凤叁用道茫然眼神在他脸上一扫…… 朝阳缓缓升起,将原野景色映的一片金黄,而凤叁先生也就在晨曦普照下似乎醒悟 了什麽,脸上愁云随风散去。 口口口 漆黑、幽暗、阴风惨惨,泥腥气扑鼻,那漫长的地道仍和来时一样,好像永远都走 不到尽头。 有叁条黑影在地道中朝前摸索着,这叁人就是朱泪儿、海东青,还有一个铁花娘。 这叁人默默无言朝前摸索着,朱泪儿挽着铁花娘,铁花娘搀着海东青,在这种情况 下摸索前进,每个人心头上都好像压了一块重铅。 这时叁人都有劫後馀生的感觉,刚才在石窟内千钧一发时,如非『墨玉夫人』姬悲 情及时出现,他们叁个这时都已活活被热蜡浇死,而替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石室内再增添 叁具蜡人。 他们现在跟进入地道时的情形差别很大,因为少了一个俞佩玉,这在朱泪儿的感受 上尤为灵敏,失去了俞佩玉就好像失去了一盏明灯,使她感到地道更黑,也感到徨无主 。 他们现在离叁十九盏灯还远得很呢,海束青终於不甘沉寂,首先拉开喉咙道:「有 人曾经讲过:「不说话比死还难受」,但在该说话的时候觉得像得了锁喉症,你说怪不 ?「朱泪儿顿时停下脚步道:「你这话是不是冲着我来的?」 海东青道:「冲着谁,谁心里自然有数,情愿大吵一场,也不愿意这样闷着气走路 。」 朱泪儿道:「我的心情下好,你说话少带尖带刺的。」 海东青愣愣的道:「你为什麽要心情不好嘛?」 朱泪儿被问得一愣。 铁花娘插口道:「这还用问,朱姑娘见不到俞佩玉,就像掉了魂,这种心情你们男 子汉没有办法了解。」 朱泪儿被说得脸通红,好在地道黑暗,没有人能看见。 海东青道:「那也不至於这样烦闷,这只是短时间的分离,而且家师有意将朱姑娘 收为女徒,这种天大的造化,高兴还来不及呢。」 铁花娘道:「那是你的想法,你晓得朱姑娘心里作什麽打算?」 海东青讨了一个没趣,闭口不说话了。 於是叁人又在沉默中继续朝前探索,恨不得早一点离开这犹如阴曹地府的地方。 正走之间,朱泪儿突然停下脚步,神情紧张的道:「听……这是什麽声音……」 地道中不仅幽暗,而且寂静的令人窒息,但在极度的沉寂中,却隐隐传来了沙沙的 声响。 那应该是衣袂飘风的声音,或者是人类走动时的脚步声响,但是因地道内回音太重 ,而无法分辨清楚。 那声音轻微极了,好像在很远很远发生,而叁人所听到的也只是回音而已,否则也 将无从发觉。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地道中又有人出现了,正朝这里飞纵而来。 朱泪儿比较机警,忙将铁花娘和海东青拉成一串儿再贴近洞壁伏倒,屏息凝神,以 候动静。 就在此时,一条黑影夹着劲风飞掠而过。 那速度快极了,快的好像一阵风。 可惜的是叁人都没有辨借黑影的轮廓,那好像一头夜鸟,又好像一只巨型蝙蝠。 那黑影一闪而逝之後,叁人仍旧静伏不动。 又过了一会,朱泪儿突然发出自言自语的低呼:「奇怪?……奇怪?……」 铁花娘轻轻扯了她一下:「什麽事值得连声奇怪?莫非你发现什麽特异之处了麽? 」 朱泪儿说:「没有,但我觉得刚才的黑影好像是武林盟主俞放鹤,也许这就是所谓 灵感。」 铁花娘说:「他到这里来,又是为了什麽呢?」 朱泪儿说:「眼前谁也不晓得,除非我们再折返回去,暗中偷窥偷窥。」 铁花娘道:「我可没有这分兴趣,简直等於在地狱中摸索。」 海东青道:「我支持朱姑娘的提议,反正用热蜡浇人的怪物已经被家师用『先天罡 气』格杀了,再也不会出现以前的恐怖局面,我们还怕什麽。」 朱泪儿坚持道:「假如是俞放鹤到这里来,说不定和俞佩玉有莫大关连,说什麽我 也要回去看看,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铁花娘在两人附和之下,只好硬着头皮同意,於是掉过头来又朝地道深处走去。 口口口 石窟四壁燃着几盏灯,昏沉沉的光亮下,一张石椅上坐位浑身黑衣的女人,她就是 『墨玉夫人』姬悲情。 石窟内寂静无声,而姬悲情也是心无旁惊的端坐不动,她好像有什麽沉重心事。 她是一个性格十分倔强的人,经姬苦情提醒後,她也有点感到应付俞佩玉的方式有 点欠妥,但是她情愿错下去,也不愿意在任何人面前承认错误。 石窟四壁冷冰冰的,但『墨玉夫人』的表情更冷,由於心里起了疙瘩,情不自禁的 脱口念着:「我错了麽?……难道我真错了麽?……」 她认为在这石窟内,甚至整个地道内都不会有外人的,纵然吐露心事也不会被人听 到的。 但是她估许错了。 就在她话声刚歇时,石窟门外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你是错了,而且错的不堪想 像。」 姬悲情猛的一怔:「谁?」 门外的低沉声音道:「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来了?你现在的情绪实在太乱。」 随着话声闪进一条灰影,竟是姬苦情。 姬悲情冷冷的投了他一瞥:「你怎麽回来得这样快?」 姬苦情的脸色很难看;『你问错对象了,应该问那小子为什麽决定得那样快。』 姬悲情诧声道:「你是指俞佩玉?」 姬苦情说:「不是他还有谁,这小子实在棘手。」 姬悲情急声道:「他究竟决定了什麽事情?」 姬苦情说:「是我们最怕的事情,他已将『阎王债』向江湖公布了。」 姬悲情稳不住特有的矜持,惊站了起来:「我希望你再清楚的讲一遍。」 姬苦情苦笑说:「讲两遍还是那麽回事,其中不仅包括我们之间的秘密,还包括你 跟俞独鹤之间的丑闻。」 姬悲情的身子在微微发抖:「我要杀掉他……我一定要亲手杀掉他……」 姬苦情说:「现在才晓得应该除掉他已经晚了,谁也收不回来散布在江湖上的『阎 王债』。」 姬悲情怨声说:「事已至此,你还在抱怨我。」 姬苦情摇了摇头:「不是抱怨,而是事实如此,并且那小子刁滑得很,不知躲向何 处,我找了好几个地方都没有找到。」 姬悲情偾声道:「那只是时间问题,我一定要亲手杀掉他,而且要让他死得很惨很 惨。」 姬苦情顿了一顿:「不过还要同时再除掉一个人,他比那小子更可恨。」 姬悲情一怔:「谁?」 姬苦情说:「是我们的死冤家活对头——东郭先生。」 姬悲情诧容又现:「这件事情跟他有什麽关系?」 姬苦情双眼直冒怒光:「就是那老鬼替他撑的腰,我想你的本意下外乎想利用那小 子以『报恩牌』胁制老鬼,不料如今反受其害,谁也料不到转变成这样坏的下场。」 姬悲情眼一瞪:「你又在抱怨我?」 姬苦情说:「现在谈抱怨解决不了问题,应该尽快想办法对付那一老一小才是正理 。」 姬悲情说:「俞佩玉容易解决,辣手的是那老鬼。」 姬苦情道:「那就只好整个摊牌了,将我们用刀圭易容术一手制造出来的俞放鹤抬 出来,让他行使武林盟主的权力,将那一老一小列为武林公敌,我们岂不就高枕无忧了 。」 姬悲情一声冷哼说:「你不要忘了他的本来面目是漠北大盗『一股烟』,在时机未 成熟前,他就那样会被我们利用。」 姬苦情说:「应该没有问题,除了你跟他的交情不算,就以他的切身利害来说,他 也不会袖手旁观的,因为『阎王债』上也少不了他一笔帐。」 姬悲情没有吭声,似在玩味姬苦情的提议。 就在这个时候,姬苦情突然两眼精光暴射,像电芒似的投向石窟门口,厉声道:「 外面是谁?」 紧接着,门外起了一个冷漠声音:「是友人,也是敌人,今後可以任你选择。」 那声音熟悉极了,二姬顿时面面相觑。 就在两人发愣的时候,来人已闪进房中,正是冒牌货的武林盟主俞放鹤。 看见来人後,二姬又有点感到发窘。 俞放鹤用冷眼向他们一扫:「你们两人这出双簧演得真精采,到今天我才看到你们 的真面目。」 姬苦情眼一瞪:「这样说你反倒吃亏了?」 俞放鹤冷笑说:「我们之间谈下上吃亏占便直,谈起来两辈子也算下完的帐。」 姬苦情道:「那不就结了,绿帽子我都戴了那麽多年,你还有什麽值得生怨气的地 方。」 姬悲情怒叱道:「放屁,这种话你也说的出来。」 现在的姬苦情等於猪八戒照镜子两面不是人。怒哼一声,飞步出了石窟。 姬悲情冷静了一会:「你不应该到这里来的,让我下不了台。」 俞放鹤道:「但是发生了这样大的风波,难道我不应该来跟你商议。」 姬悲情道:「你是指『阎王债』掀起的风波?」 俞放鹤点头说:「没料到你得到的消息也不比我慢,现在一切免谈,让我们先下手 为强,也许可以挽回颜面。」 姬悲情摇头道:「挽回不了的,只有除掉俞佩玉和东郭老鬼愤。」 俞放鹤说:「不见得,如果下手得早,也许可以挽回。」 姬悲情诧道:「『阎王债』已经在江湖上公布了,还能挽回?」 俞放鹤说:「嗯,但是到目前为止,还是限於口头宣布,没有人亲眼看到那本『阎 王债』帐簿,江湖上还抱着信疑参半态度。」 姬悲情说:「照你这样说还算有一线希望,你的意思是想我陪你马上动身?」 俞放鹤说:「嗯,我晓得高老头的地方,运气好的诂也许会在那里碰上他们。」 姬悲情眼睛一动:「不行,我应该立刻回山一趟。」 俞放鹤诧道:「回山?什麽事比我们挽回『阎王债』风波还要来的重大?」 姬悲情道:「我要将朱泪儿囚禁起来,掌握住她就能对俞佩玉发生很大箝制仵用。 」 俞放鹤说:「那我就先陪你上山一趟,然後再联手去找他们算帐。」 姬悲情点头同意,於是和他一同飘身离石窟。 口口口 俞放鹤和姬悲情都因心情急躁,在离开石窟窜向地道时,竟没有发现附近正躲着叁 个人。 朱泪儿等在俞放鹤到达石窟不久,便衔尾而至,所以石窟内一切经过都偷听到了。 但是他们一直隐伏不动,甚至连呼吸都极力屏住。 现在,地道内已失去了俞放鹤和姬悲情的影子,叁人为了谨慎起见,又在原处隐伏 半晌,才缓缓站起身来。 海东青跌足长叹:「我恨!恨我为什麽有这样的师父,恨我为什麽没有早早发现他 们的阴谋。」 朱泪儿说:「可是我非常幸运,忽然心血来潮而没有上山,否则直到现在还蒙在鼓 里,而且毫无疑问的变成人质。」 铁花娘道:「现在是应该说废话的时候麽?我们应该立刻离开地道,想尽一切办法 也要跟俞公子连络一下。」 朱泪儿皱着眉头说:「可是谁又晓得他眼前的下落呢?」 急的险些掉下眼泪。 铁花娘说:「刚才俞放鹤不是说俞公子在高老头处的可能性较大嘛,我们只好循着 这条线索追寻下去。」 海东青道:「但高老头的住所又有谁能知道呢?还不是等於白说。」 朱泪儿顿将精神振作起来:「走,我们先出了地道再说,无论如何我们要抢先一步 ,否则俞公子会吃亏的。」 於是叁人加快速度朝地道出口方向扑去,他们已顾不到将会发生什麽危险了。 口口口 晨雾萦绕着一排险峻的山峦。 那画面美极了,霎时晨雾散尽,朝阳不但见千竞秀,万壑争流,湖光岚影,苍忪含 烟……那简直就是传说中神仙住的地方。 山腰传来瀑布雷鸣,除此以外,山峦一带暴露着死一样的寂静。 正值此时,在小楼前的万绿丛中,出现了两条灰影,那两人都怀着上乘轻功,但见 他们一路轻登巧纵,跃山越岭,跨谷穿涧,片刻功夫便飞掠到瀑布倒泻的所在。 这里景色更美,怪石嶙峋,虬松劲绕,断崖残壁,飞瀑流水,那两条灰影就在从山 顶上倾斜而下的干丈飞瀑面前不远煞住身形,『高老头』环首四下一望,道:「不错, 除了这里外,他不应该躲在别的地方。」 凤叁面露羡慕之色:「他几时找到这样一处修身养性之所的?」 高老头微笑说:「不久之前,他无意中透过一次口风,除了我之外,世上恐怕不会 再有人知道这个地方。」 凤叁又凝神朝四下一阵观察,道:「那麽他人呢?」 就在这个时候,瀑布雷鸣声中突然夹送过来一个苍劲声音:「你们简直成了『冤魂 不散』躲在这里居然也会被你们找到。」 话声起自一排虬松丛中,两人一入耳便能辨识出那正是东郭先生的口音,循声纵了 过去。 他们只略为用眼一扫,便发现东郭先生将两只小脚倒吊在一株松枝上面,整个头脸 都因此而被散不来的胡须包围着,令人乍看之下,不晓得遇上了什麽怪物。 凤叁笑道:「你老人家真是雅兴不浅,有点返老还童了,竟一个人躲在这里打秋千 。」 东郭先生道:「有兴趣的话不妨你也上来试试,我敢保证,这是练功後休息时最舒 服的姿势。」 凤叁简直想笑,而高老头站在旁边不停的直摇头。 突然,东郭先生将身子疾弹而出,好像是一轮风车在悬空移动,还没让人看清,哪 里是头哪里是脚时,他已稳稳当当的站到两人眼前。 凤叁急声道:「我四弟呢?」 东郭先生说:「你们紧张什麽,是不是疑心我在谋财害命?」 凤叁说:「纵然这样想也不算过分,夺走『报恩牌』,再用『无相神功』一下将俞 公子劈飞,你这算什麽意思?」 东郭先生大声道:「这是我的老规矩,不论谁想学,都要让『无相神功』先试试他 对挨揍的火候到家了没有。」 凤叁惊诧的道:「挨揍还有火候?……这真是天下奇闻。」 东郭先生愣愣的说:「这只怨你少见多怪,相试时我只用叁成功力,挨揍火候没到 家的人会当场五腑尽碎而亡,这小子还真不含糊,连血也没有吐一口。」 高老头插口道:「少拌嘴了,俞公子现在究竟在何处?」 东郭先生手朝瀑布一指:「瀑布後面有一天然平台,他就坐在那里练功。」 凤叁诧道:「那瀑布势如万马奔腾,震耳欲聋,你竟让他在那里练功。」 东郭先生道:「这就是『无相神功』与众不同的地方,看样子你又要少见多怪了。 」 凤叁道:「就算我少见多怪,我也希望能明了个中奥秘。」 东郭先生捋了捋胡子:「『无相神功』能否练成,端赖定力和灵气,定力够,灵气 成,纵泰山崩於前亦不形於色,何长於飞瀑雷鸣之声,如果练功者忍受不住那终日不绝 於耳的震撼怒吼,那就是定力不够,定力不够则培养不出灵气,也就没有锻炼『无相神 功』的条件,所以那小子只好先闯过我这头一关再说。」 凤叁急道:「那麽现在他的反应如何呢?」 东郭先生呵呵一笑:「行,而且使我出乎意料之外的满意,我敢打任何东道,七天 之内他就会得到『无相神功』。」 凤叁惊诧的道:「进境竟如此神速。」 东郭先生道:「换了谁也没有那样快,这小子先天异禀和後天根柢都与众有异,但 是在七天之内谁也不能惊扰他,否则练不成『无相神功』尚在其次,导致他走火入魔就 一切都完蛋了。」 『难道我们远远的看他一眼也不行?』 东郭先生怔了一会:「好罢,要是不答应,你还疑为我毁灭迹了呢。」 口口口 千丈飞瀑後面是一扇断壁,但却天生突出来一块平台,只有圆桌面大小,因为被瀑 布迎面遮住,所以正面看不见,要想发现它就必须从瀑布两侧绕过。 凤叁和东郭高随在东郭先生之後,冒着珠玑飞溅,终於从左侧绕过,发现了那座奇 突的平台。 可不是,俞佩玉正坐在平台上面呢。 他采取的佛门趺坐姿势,神色庄严而平静,眼自然的垂着,那神情好像已入忘我之 境。 非身临其境者实难体会,以凤叁、高老头这等功力之人,置身在瀑布眼前还被那奔 雷似的怒吼震撼得眼跳心烦。 俞佩玉竟能丝毫不受影响,这实在是一椿奇迹。 叁人伫立片刻,未敢出声,还在东郭先生眼色下,又一同退回巨松眼前。 凤叁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你用『无相神功』将他击伤後,就直接将他带到这里来 练功了?」 东郭先生说:「当然,难道我还背着他到处玩够了再来不成。」 凤叁又道:「中途他也一直陷於昏迷状态,而没有跟任何人接触?」 东郭先生面现诧容:「你追问这些是什麽意思?」 东郭高插道:「我们赶到这里来时,已经听到『阎王债』已经公怖江湖的传说了, 不知究竟是真是假?」 东郭先生咧嘴一笑:「那还假的了,小伙子虽然昏迷不醒,我就不能替他代劳麽。 」 凤叁跌足叹道:「糟了,你这样做简直是唯恐天下不乱。」 东郭先生愣道:「什麽事这样紧张?」 凤叁道:「俞公子最少七天才能功成,而我敢保证不出叁天之内,江湖上就要掀起 滔天巨浪,你怎的这样急就将『阎王债』宣布出去呢。」 东郭先生猛的一怔:「我老人家一时兴起,对於这点倒是没作深长考虑,岂不糟糕 。」 高老头面色凝重的道:「现在只希望一点,没有人能够晓得这个地方。」 凤叁道:「平常时这里当然很难被人发现,但『阎王债』掀起滔天巨浪後则情况又 当别论,身受其累者必千方百计到处搜寻,谁敢保险这里不会很快被人发现呢。」 东郭先生搔了搔满头乱发,道:「反正『阎王债』已经公布出去了,你是收不回来 的,我看不如这样」说到这里顿住了,睁着一双小眼睛偷看两人脸色。 凤叁道:「继续说下去吧,反正以保护俞公子下受骚扰为原则,就是让我赔上性命 也绝无反悔。」 东郭先生高兴的一拍巴掌:「看,我正等着你开腔,现在废话少说,我们叁块老骨 头准备搁在这里了。」 高老头插道:「准备搁在这里是注定了的,但应该事先估计估计未来的趋势,『阎 王债』会逼那些人前来拚命?」 东郭先生说:「嗨,那可多了,除了冒牌货俞放鹤不算,姬苦情、姬悲情、富八爷 、怒真人……凡是江湖上稍有头脸的无不被波及,就连你凤老叁也不例外。」 凤叁震惊的指着自己鼻子:「『阎王债』上也提到我?我有什麽见不得人的丑闻? 」 东郭先生道:「没有指出来前也许你已经忘了,但『阎王债』上却记得清清楚楚, 我曾亲自过目,还能有错?」 凤叁手一伸:「拿来我看看,否则我就认为你故意诽谤。」 东郭先生道:「『阎王债』又被我揣入小伙子怀中,一定要知道的话,我就直接说 出来。」 凤叁迷茫的瞪着他:「你讲?」 东郭先生咧嘴一笑:「十年前你在勾栏院迷上一位红倌人,名叫小昭君,最後床头 金尽,光着屁股被老鸨赶出来,有这回事情没有?」 凤叁急辩道:「胡说,我当时是穿着内衣走出勾栏院的。」 东郭先生抚掌大笑:「反正有这麽回事就行,『光着屁股』是我故意渲染,激你亲 口承认。」 凤叁顿时脸孔通红。 东郭先生说:「别怕羞,我老人家在『阎王债』上也是榜上有名,说出来跟你也差 不了多少。」 凤叁道:「你年轻的时候也喜欢跑勾栏院?」 东郭先生将头摇得像波浪鼓:「没有这分兴趣,但却暗恋上一名年轻的尼姑,可惜 未获青睐,最後差一点殉情自杀。」 凤叁和高老头相视一愕,结果叁个人都同时大笑起来。 口口「在残霞馀晖将西方天际一抹金黄时,田陌中突然出现一个蹒跚的影子,正朝 一条小溪缓缓踱来。那蹒跚的影子是朱泪儿,出了地道後她就和铁花娘、海东青分手, 准备向叁、四个地方寻找俞公子的下落。可是天涯茫茫,俞佩玉究竟到什麽地方去了呢 ?朱泪儿不计较这些,凡是俞佩玉可能落脚的地方,她都要设法寻遍,为了俞佩玉,她 是顾不得辛劳的。说实在的,这雨天她已精疲力尽,而俞佩玉的下落一点也没有打听出 来。而且她现在的行动是要特别小心的,她已明白了姬悲情正有将她作为人质的打算, 现在既已东窗事发,她必须要提防姬悲情的沿途追截。这雨天当中她已听到『阎王债』 公布江湖的消息,这证实在地道中所听到俞放鹤和姬苦情所说的并没有错,也更明白了 江湖上的滔天巨浪已起,当然也就更为俞佩玉的安危而担.心。尤其今天中午,她在阳关 大道上陆陆续续的看到很多武林中人追骑四出,在他们无意中流露出的口风就是要寻找 俞佩玉,经此印证实在下容许她再存任何侥幸的想法,而必须要尽速能见俞佩玉一面, 以倾述自己在地道内所发现的各项秘密。这些秘密当然是和俞佩玉有深切关连的,如果 不将它揭穿,俞佩玉很容易就摸错了方向。其中最重要的一项是姬苦情又一次的装死, 如不揭穿,俞佩玉便很难认清楚『墨玉夫人』与姬苦情究竟是敌是友?在朱泪儿感到寻 找俞佩玉已临绝望境地时,被她想起凤叁叔曾经提过高老头的住处,好像正是这一带, 但不能确定实在地方,所以她现在只能说是碰碰运气。现在的朱泪儿已感腿软腰虚,如 果不得到适当的休息和食物,她将很难继续支持下去。暮色低垂中,她一面走一面朝前 看……她终於发现了目标,小桥流水,竹篱人家,现已晚饭时分,那竹篱内的茅屋竟没 有炊烟冒出。她蹒跚而行,进入竹篱後开口问道:「请问里面有人麽?」 静悄悄的,一点动静也没有,朱泪儿一连唤了两叁声还是如此。 苦也!竟是没有人居住的空屋。 『管他呢,进去找一点食物,吃饱了再想办法。』 朱泪儿心里这样想着,伸手便去推那茅屋的木门。 伊呀一声开了。 一条黑影突然向她怀里猛窜,朱泪儿大吃一惊,但是这片刻的惊吓,随着『咪』的 一声而消失。 原来窜进她怀里的竟是一只大黑猫。 朱泪儿用手抚了抚。 『猫咪乖,你的主人呢?』 黑猫用绿油油的眼睛瞪着她。 『咪……咪……』 朱泪儿似乎忘了地不会说话,像哄小孩般的说:「该是肚子饿了罢,让我找一点东 西你。」 伸手亮了火摺子,并将桌上的一盏小油灯点着。 突然,竹榻上放的一件衣服引起了朱泪儿的注意,她是亲手替凤叁叔缝制的,绝不 会有错。 莫非这里就是高老头的住处? 那真巧。 凤叁叔和高老头呢? 朱泪儿高兴的忘记了饥饿,也忘记了疲劳,而就在此时,怀里的黑猫突然一下窜出 ,像箭也似的直向荒野中奔去。 黑猫奔驰的神情好像怀着某项目的,朱泪儿疑心大起,於是跟着後面奔了过去。 这时夜色已经深深笼罩大地,东方天际却升起了一轮明月。 黑猫继续向前奔跑,并不时回过头来看看朱泪儿,好像恐怕朱泪儿追赶不上,故意 停下来等等。 朱泪儿大感惊异,也越发断定了黑猫必有目地,遂抖擞精神,紧紧跟随,看地究竟 要将自己引到什麽地方? 月辉普下原野一片银白,这帮了朱泪儿下少忙,可以很清晰的盯住那条黑猫。 穿树林,绕小溪,迈田梗,翻山坡,那条黑猫仍旧往前奔跑着…… 突然,朱泪儿好像感到身後有异,当转身查看时,竟又没看到任何可疑情况。 她并没有十分在意,又恐被黑猫甩脱了,所以只当那是人类在走夜路时常有的现象 ,於是再将全部精神放在跟踪黑猫身上。 约摸两叁个时辰,一片山峦横阻眼前。 那条黑猫回过脸来竟对朱泪儿『咪!咪!』大叫两声,然後速度突然加快,飞也似 的朝山上纵去。 朱泪儿太累了,她现在已经没有追上黑猫的能力,但她还是挣扎着朝上攀登。 苦也,还没有到达山腰,就在一眨眼功夫内,那条黑猫竟已不知去向了,而她却听 到瀑布雷鸣的声音。 这片山峦范围太大了,而瀑布奔腾,震汤出空谷回音,此歇彼起,竟使朱泪儿难以 辨清瀑布所在的真实方向。 朱泪儿这时有叫天天不理,叫地地不应的感觉。 但是她没有丝毫埋怨。 在她心中认为只要已经接近了寻找俞佩玉之路,这点辛苦又能算得了什麽。 她振作起精神,决定再往上走,最低限度也要将那只黑猫找到。 蓦地,也就是在她刚起步的时候,她发觉背後竟伸过来一只美丽的手,竟一下将她 的右腕扣住了。 深夜,荒山,那太骇人了。 朱泪儿头皮一麻,而身下由己,竟被那只美丽的玉手一下拧过身来。 糟,一定是碰上了山魅鬼怪。 朱泪儿闪电掠过这个念头,但她视界中却出现了一位非常美丽的女人,尤其是那高 贵的风仪。 『啊呀。』 不料当朱泪儿认清了那身穿黑衣的美丽女人时,竟比见了山魅鬼怪还要恐惧,吓带 累,一跤跌倒地上。 她瞪大了惊恐的眼神:「你……」 姬悲情笑着说:「不错,是我,你没有想到罢?」 朱泪儿张口结舌,不晓得说什麽才好。 姬悲情接着说:「我曾夸赞过你是好女孩,但怎麽忽然不乖了呢?」 她顿了一下又笑着说:「我只道你跟随海东青回山了呢,不料你竟害我扑个空。」 朱泪儿突然挣扎着站起身来:「我为什麽一定要听你的指示?」 声色俱厉,好像突然之间胆量大了许多。 姬悲情说:「因为受我指挥的人一定不会吃亏,而你竟没有听我的话。」 朱泪儿素性将腰一叉,冷笑道:「但是我现在也没有吃亏,而且永远不会听你的话 ,也就永远不会吃亏。」 姬悲情笑道说:「那是你还没有发觉,等到发觉吃亏了,你就会後悔的。」 朱泪儿一怔:「我听不憧你这话是什麽意思?」 姬悲情说:「一定要我说明?……也好,可以让你增加一次教训。」 朱泪儿猛的一个机伶,她似乎已经感到不妙。 姬悲情接着说:「傍晚前你就被我盯踪了,而且还有我的很多夥伴。」 朱泪儿急声道:「谁?人呢?」 姬悲情仍旧笑着说:「噢,很多很多,俞放鹤、姬苦情、怒真人、富八爷、『飞驼 』乙昆……真是数不尽,他们都到瀑布那边去了,你知道是去做什麽吗?」 朱泪儿没有接腔,但是脸色正在变青。 姬悲情又说:「他们是去拜访一位贵宾,而那位贵宾也就是你正在千方百计寻找的 人,没有你我们还找不到这个地方,想一想看,你算不算吃亏了呢?」 朱泪儿像遭五雷轰顶,站在那里愣了。 姬悲情笑着说:「我说的没有错,不听话的女孩总是要吃亏的,但愿不要继续下去 。」 朱泪儿没有理会她的冷言冷语,掉过头去凄声大叫着:「俞公子,是我害了你。」 随着话声就朝山腰上飞扑。 怪事情发生了。 朱泪儿刚跑两步,身後竟出现一股极强的吸力,硬将她牵得登登登倒退回来。 那仍旧是姬悲情的杰作。 朱泪儿泪落如雨:「前辈,『阎王债』是我公布出去的,你可以杀掉我,请不要对 付俞佩玉。」 姬悲情摇了摇头:「看起来爱情力量实在伟大,甚至於替死。」 朱泪儿哭泣着说:「是的,我愿意死,只要不连累他……让我死一千次……一万次 ……我都是甘心情愿的……」 姬悲情的声调突转冷漠:「但是天下的事就是这样怪,应该死的人想逃也逃不了, 不应该死的人想死也死不成。」 朱泪儿又是一愣:「前辈,你说谁不该死?」 姬悲情说:「你是很聪明的女孩,应该辨得出。」 朱泪儿顿如一跤跌下了万丈深渊,她已醒悟哀求是没有用的了,放声大哭着,掉过 头去又朝山腰飞奔。 砰! 她竟撞上了一样东西,登登登倒退回来。 刚才她太慌张了,只顾闷着头跑,也不晓得究竟撞着了什麽?抬起头来一看…… 啊呀,灵鬼。 不错,就是他,那冷森森的笑容,紧身的黑衣,腰间的红带,带上插着的弯刀,刀 柄上的红绸…… 朱泪儿惊叫着将脸一捂,不敢再看。 但是她绝没有认错,站在面前的就是灵鬼,那杀不死的怪物,而自己一头竟撞上他 的肚子,姬悲情只对灵鬼说了声:「将她带回山去。」 话声刚歇,人已凌空而起,她的身法竟比灵鬼还快,眨眼之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灵鬼一把将朱泪儿拎了起来。 如果现在将灵鬼比作老鹰的话,那对朱泪儿最恰当的比喻就是雏鸡。 落在什麽人手里都好,朱泪儿竟落在了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手中,早已惊的魂飞 魄散。 灵鬼咧着森森臼齿朝她一笑:「女孩子总是应该乖一点的,我们回山去。」 灵鬼不笑还好,那笑容在朱泪儿的眼中更狰狞,更恐怖。 但在极度恐怖中,朱泪儿的神智反倒清醒了,抽出腰间的一把短刀,猛力就朝灵鬼 身上刺去。 噗哧。 血光迸现,那一刀竟将灵鬼胸口刺了个大窟窿。 灵鬼仍旧挂着那不死不活的笑容:「你又忘了,灵鬼是永远杀不死的。」 那景象比没动刀前还要可怖,朱泪儿嘤咛一声昏了过去。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大声呼唤:「泪儿……泪儿……」 朱泪儿朦胧中好像听出那正是叁叔的声音,机伶伶一个寒颤,顿又苏醒过来。 她也嘶声叫唤着:「叁叔……叁叔……」 刚叫了两声,她已发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张纸,正被狂风吹送离地而起。 她也看到一条灰影正像陨星般的朝这里飞掠,也能从轮廓中判断出那正是她的凤叁 叔。 施展上乘轻功的凤叁快如驭电追风,但他也只看到泪儿被一条黑影扛在肩上,化为 一阵轻烟,瞬息无踪。 凤叁震骇极了,他竟不晓得那叫什麽轻功。 凤叁情急中并未想到挟走泪儿的乃是灵鬼,但却深感无从追起。 飕!飕!飕!飕! 山麓前纵起数条黑影,目标直指瀑布。 凤叁心知有变,顾不得找寻泪儿了,一鹤冲天,直朝俞佩玉练功的地方斜飞而去。 口口口 离飞瀑流泉七、八丈远近站着叁个人,姬悲情居中,姬苦情和俞放鹤分站左右两侧 ,正在转动着六道电芒般的眼神,搜索刚才喝止他们前进之人。 一遍、两遍、叁遍…… 怪哉! 凭此叁人目力,慢说今夜还有明月当头,纵无月光,藏在树叶丛中的一只老鼠也会 很快就被发现,如今一连轮扫了四、五遍,竟没有发现任何疑状。 姬苦情沉不住气了,怨声说:「刚才说大话的是谁?再不露面我就要开口骂人了。 」 突听一个尖嗓门嚷道:「我老人家就在你们面前不远,难道一个个的眼睛都瞎了不 成。」 这一次,叁人都听清楚了,话声起自离他们五丈远近的一堆乱石丛中。 叁人运足目力仔细搜索,但仍没有发现乱石堆内藏的有人,却看到有一块巨石在蠕 蠕而动。 姬悲情一声冷哼。 『原来是他。』 姬苦情诧道:「谁?」 姬悲情冷声道:「你再仔细看看,那正在蠕动着的真是石头?」 姬苦情凝神望去。 『那好像是一只灰色布袋。』 姬悲情说:「不错,颜色和石头一样,如果不是因为他蠕动,根本就看不出那是一 只装着东西的口袋,除非你比猪还笨,否则你就应该想到我们碰到谁。」 姬苦情一哆嗦:「啊呀!大地乾坤一袋装,我们碰上了『布袋先生』。」 突听那边哈哈大笑:「绿朋友,你只猜对一半,接着。」 话声刚歇,那里面装着东西的口袋竟迅疾无伦的骨碌碌滚来,而且劲道恰到好处, 滚到叁人面前突然自动煞住。 嘿!那布袋口扎得紧紧,里面装的一定是人,还在蠕蠕而动呢。 同时,姬苦情又认定布袋里面一定是东郭老鬼,这是他一贯的作风。 姬苦情不是死人,刚才东郭先生唤他『绿朋友』的用意他不是不懂,那只比唤『活 乌龟』好听些而已,正感有气没地方出,翻掌便朝布袋推去。 砰!哧——布袋内顿时发出杀猪般的惨啤,口袋也被震裂了,骨碌碌,滚出一个口 喷鲜血的人来。 姬苦情的脸色变了,而且也拉长了,拉的比驴脸还长。 姬悲情和俞放鹤也同时一惊。 那太出人意外了,滚出来的不是『布袋先生』,竟是天吃星,现已身受重伤。 叁人不仅吃惊,而且感到震骇,天吃星是夥同前来找俞佩玉算帐的,下久前还和另 外的夥伴隐在暗处,不料竟被东郭先生擒住後装进袋中,假姬苦情之手将他劈成重伤。 乱石堆响起一阵啥啥大笑,叁人举目望时,发觉东郭先生竟坐在一块石头上,跷起 二郎腿,在那里得意的直抖呢。 东郭先生的大胡子,跟身躯本来就不成比例,现在又是坐着,再加上这一抖,那简 直能令人笑痛肚皮。 但是眼前叁位没有一个人能笑得出来,俱将愤怒的眼神投向东郭先生。 东郭先生搂了搂他那拖到地上的大胡子。 『闲话少说,书归正传,你们夫妻叁人不在闺房享那鱼水之乐,跑到荒山来找我老 人家,莫非叁缺一,想凑一场麻将打打不成?』 姬悲情气得纤躯直颤,因为东郭先生刚才那句『你们夫妻叁人』比钢刀还利,深深 的刺痛了她,也便她感到无地自容。 俞放鹤及姬苦情也感脸似火烧,恨不得一掌下去将东郭老鬼劈为齑粉。 半晌之後,姬悲情才稳住心情:「东郭先生在江湖上德高望重,如果我有事情相问 ,深信你是不会讲假话的。」 东郭先生道:「还是『墨玉夫人』厉害,头一句话就将我扣住了。」 姬悲情道:「现在我想知道,俞公子是不是在你此地?」 东郭先生道:「既然找上门来,我想不承认能行吗?」 姬悲情道:「承认了就好办,我想跟他当面讲几句话。」 东郭先生神情一怔:「是不是又想叫他暗杀我老人家?」 姬悲情发了一会窘:「这正是我失策的地方,我应该杀了他,拥有『阎王偾』和你 的『报恩牌』,整个武林将为我操纵。」 东郭先生道:「这好像是你有生以来第一次在人前认错,我老人家深感荣幸。」 姬悲情苦笑了笑:「晚了,一切都晚了,但还有一件事情不晚。」 东郭先生怔道:「什麽事情?」 姬悲情狠声道:「杀掉他。」 这二个字念的特别重,显示已将俞佩玉恨入骨髓。 东郭先生说:「如果那样你会再後悔一次。」 姬悲情道:「为什麽?」 东郭先生道:「因为『阎王债』是我向江湖上公布的。」 姬悲情怔了一怔:「真有这回事情?」 东郭先生道:「这又不是朝自己脸上贴金,谁愿无中生有,硬朝自己头上拉。」 姬悲情眼神一动:「纵然如此,最多也只能算假你之手,我要追究的仍是罪魁祸首 。」 东郭先生道:「这样说你认定那小伙子了?」 姬悲情说:「嗯,世间将没有力量可以改变我的决定。」 东郭先生道:「如果我硬拉在自己头上呢?」 姬悲情说:「但愿这句话算东郭先生说溜了嘴,或者是我听错了,再下然就请将话 收回。」 东郭先生道:「借用你的一句话世间将没有力量可以改变我的决定。」 姬悲情叹了口气:「那就僵了。」 东郭先生说:「这件事情本来就是一个僵局,纵然你肯罢手,也挽回不了它。」 姬悲情怔了怔:「你这话似乎另有所指,可以讲得详细点吗?」 东郭先生道:「我认为你还是暂时糊涂的好,但你很快就会明白的。」 姬悲情道:「既不愿讲,我也就不愿追问,看在武林同道,由我划出两条路来,任 由东郭先生选择好吗?」 东郭先生道:「讲讲看。」 姬悲情聋调突转严肃:「一,立刻交出俞公子,由武林大会公议处决。」 东郭先生大声道:「漠北大盗『一股烟』,你听到了没有?」 俞放鹤一怔:「你在唤谁?」 东郭先生道:「我叫的是俞独鹤,也就是尊驾。」 俞放鹤冷笑着:「阁下有点失常,连人都认不清楚了。」 东郭先生道:「俞独鹤,『阎王债』都已将你的底子抖露清楚了,你就少装蒜罢, 再装下去我叫你变成『一溜烟』。」 俞放鹤脸色铁青,没有吭声。 东郭先生接着道:「姬夫人刚才的话你听到了吗?」 俞放鹤道:「当然,那是最正直的提案。」 东郭先生道:「但我却好有一比在强盗窝里面告强盗官司输定了,这条路我不走。 」 俞放鹤道:「姬夫人,现在你应该宣布第二条路了。」 姬悲情口吐狠声:「死。」 东郭先生抚着大胡子呵呵笑道:「那更不用谈,我老人家还没有结婚呢,现在就死 ,在阎王爷面前没有办法交代,姬夫人划的这两条路我都不能走,第叁条路倒还可以谈 谈。」 姬悲情怔了一下:「什麽是第叁条路?」 东郭先生说:「江湖上的恩恩怨怨总要来个彻底解决的,给我七天时间,你们纵然 不找那姓俞小伙子,小伙子也放不过你们,那时来一个彻底了断。」 突听姬苦情一声厉吼:「东郭老鬼,你是不是玩缓兵之计。」 东郭先生道:「说话的是『绿朋友』吗?闷了这半天你才冒出『头』来呀。」 带尖带刺,傻子也能听出他在奚落姬苦情。 呼?……。 一团灰影凌空飞出,直扑东郭先生。 那正是恼羞成怒的姬苦情。 他这凌空下扑之势威猛绝伦,但见东郭先生将大胡子一抖,身形也就跟着而起,翻 掌就迎。 砰! 狂飙突起,两人这一掌是身子悬空时相撞,场中好像激起了龙卷风,东郭先生落地 时登登登朝後退了叁个大步,而姬苦情突被狂飙卷动的如同风车,骨碌骨碌,在半空一 连翻了七、八个斗,叭哒一声摔回原位。 姬苦情面如金纸,口角边也挂着血丝,没有能立刻爬起身来。 姬悲情冷笑道:「东郭先生的『无相神功』果然下凡,但我要提醒你一声,今晚除 了我们叁人外,附近最少还隐伏着十几名顶尖高手,恐怕不是你想像中那样容易打发的 。」 东郭先生眨动精锐眸子四下扫视…… 黑影幢幢,果然,十馀武林高手像幽灵般从隐暗处陆陆续续的冒了出来。 东郭先生道:「还有没有,乾脆由我老人家一一解决,免得小伙子再费事。」 姬悲情道:「这样看来,东郭先生一定不到黄河心不死罗?」 东郭先生道:「这话就算你替我说的,不到『无相神功』滋味,你们是不肯离去的 。」 黑影愈围愈近,终於一齐站到姬悲情身後。嘿!真热闹,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全 到齐了。甚至连早已在俞佩玉面前『羞愧自杀』的『飞驼』乙昆,也赫然在列。 姬悲情笑了笑:「东郭先生这样有恃无恐,也许认为我们搜不到俞公子,那样想你 就错了。」 东郭先生一怔,而将两道冷电般的眼神重重的投到姬悲情脸上。 姬悲情接着说:「也许揭穿了事情反而好商量,俞公子就藏在瀑布的後面。」 东郭先生又是一怔,他不能不佩服姬悲情的目光锐利。 姬悲情又说:「东郭先生,现在我再给你一个机会,跟整个武林作对,是不会有好 下场的。」 东郭先生回头一看,他的二弟东郭高已和凤叁各守瀑布两侧,因此胆子也稍微壮了 些。 以叁人之力,对忖恁多武林顶尖人物力量是显得太单薄了些,但是情势如此,东郭 先生别无选择馀地。 东郭先生顿将心肠一横:「来罢,希望你们夫妻叁个一同上,但我要警告你们一声 ,不要忘了我老人家外号大地乾坤一袋装,还怕装不下你们这些免崽子嘛。」 别看东郭先生这两句话,却无形已产生镇慑群雄的很大影响。 在富八爷宴客时,很多人听了,『大地乾坤一袋装』这七大字就会亡命而逃,何况 现在面对本人。 眼前虽还没有发生那种现象,但已有部分武林高手私下里心底直冒凉气,已经立下 了见风转舵的打算。 至此,僵局已经铁定,没有挽回的可能了。 突听俞放鹤大声道:「怒真人,你带人去攻东郭高。」 这时俞放鹤已抖露出武林盟主威严。 怒真人应声而出,带领八名高手如飞而去。 俞放鹤扭头又唤:「『飞驼』乙昆。」 乙昆应道:「是。」 俞放鹤道:「你领一部分人去攻凤叁,定要生擒俞佩玉,以公愤。」 『是。』 『飞驼』乙昆又应了一声,率队朝那边飞扑。 现在场中只剩下两个半人,除了姬悲情和俞放鹤,受伤的姬苦情只能算半个。 俞放鹤将一双愤怒的眼神投向东郭先生:「只要你的布袋大,今夜找情愿被装进去 ,我们不见真章不算。」 诂还未歇,人已凌空而起,疾扑东郭先生。 呼?呼!呼! 俞放鹤迎面就是叁掌。 但是他狡猾的像是狐狸,当东郭先生出手还击时,他便腾身闪开。 这种现象明显得很,他深知『无相神功』的厉害,而不敢硬碰。 东郭先生的掌法端的惊人,但见四周狂飙突起,砂石迸飞,『无相神功』等於在他 四周已经砌了一道不可攻破的气墙了。 姬悲情心里暗惊,东郭老鬼今天拚上命了。 呼!呼!呼!呼! 狂飙突卷中,几个回合下来俞放鹤已经招架不住,还幸亏他以闪躲为重,否则定被 『无相神功』震伤。 就在此时,一条黑影卷入战幕。 那是『墨玉夫人』姬悲情,双臂一圈,朝外就送。 砰! 狂飙激出暴响,姬悲情一出手也就是看家本领『先天罡气』,正和『无相神功』撞 个正着。 人影倏分,姬悲情朝後接连暴退,而东郭先生也是一阵急遽摇晃,那满脸的大胡子 随风飘摆下,活像一尊玩具店里的不倒翁。 姬悲情用震惊的眼神向他逼视。 东郭先生也眨动一双小眼睛朝她狠瞅。 就在这个时候,一股掌风突朝东郭先生後背撞来。 突听东郭先生一声暴喝:「这算哪一国的武林盟主,竟从背後偷袭。」 随着话声就是一个『回风摆柳』,并夹送着一阵狂飙朝他撞去。 噗? 场中起了一声闷响,俞放鹤收招不及,竟被『无相神功』馀飙扫中,骨碌碌一阵翻 滚,跌在丈馀开外。 算他运气,差一点就会受伤。 东郭先生刚想再补俞放鹤一记『无相神功』,而姬悲情的『先天罡气』又到。 於是,东郭先生一抵二,就在场中和姬、俞两人恶斗起来。 姬悲情一面小心应付一面关照:「俞盟主,跟他游斗,尽量消耗他的真力。」 苦也! 东郭先生最怕这一手,因为『无相神功』最是耗损真力,但面对两大顶尖高手,不 用『无相神功』又感难以应付。 东郭先生抽空观望…… 瀑布两侧已动了手,东郭高和凤叁每人都力敌八七名武林高手,并且又要兼顾正在 练功的俞佩玉,是以难免手忙脚乱,险象环生,而自己又被两人缠住,形势实在恶劣已 极。 东郭先生小眼珠骨碌碌一阵乱转,双手凝聚真力,突然改朝身旁不远的一座小土堆 推去。 轰的一声震天价大响。 土尘受劲气猛撞,疾冲而起,竟被激成了一团烟幕,好像沙漠中起了的风暴。 姬悲情和俞放鹤都同时为之一惊,而东郭先也就趁着这个时候从烟幕中疾冲而起, 像陨星飞坠般的直朝瀑布方向扑去。 人还在半空中呢,就听他老人家大声吆喝着:「大地乾坤一袋装『布袋先生』到, 怕死的快跑。」 话歇人也凌空而下,像一只灰鹤般的扑向『飞驼』乙昆。 第40章 妖法无边 凤叁正缠着乙昆恶斗,东郭先生那一声大吼,竟将他吼糊涂了——那简直是故意通 知敌人逃跑。 其实东郭先生何尝又不是这个意思呢。 人的名,树的影,这话诚属不虚。 大地乾坤一袋装『布袋先生』,那响当当的『金字招牌』足能令一般武林人物望风 而逃。 『飞鸵』乙昆所率领的高手联合缠住凤叁先生游刃有馀,东郭先生这一吼,大家就 像老鼠见了猫,哄的一下四散逃去。 不仅这边,由怒真人率领的那批武林高手也下例外。 可是『飞鸵』乙昆跟怒真人仍死硬着头皮留置原地,以他们的身份要是也被东郭先 生的一句大吼吓跑了,那他们就会在武林中被人笑掉大牙。 说时迟那时快,东郭先生凌空而下,人未落,『无相神功』的狂飙已如怒涛般的涌 至。 呼…… 『飞驼』乙昆首当其冲,见情也只好运足全身功力,翻迎上去。 砰! 两掌劲力相撞发出轰然巨响,而乙昆也就在狂飙突起中,一阵骨碌碌砌滚,跌在两 丈开外。 这样一来,凤叁的压力顿告解除,东郭高那边也因只有一个怒真人缠住他,而告轻 松。 突听半空中传来一声厉喝:「东郭老鬼看掌。」 话是一声,人影却有两条。 左上空是姬悲情,右上空是假俞放鹤,他俩竟凝聚了十成功力,来做这凌空下扑的 一击。 这好像是孤注性的一击,好坏在此一举。 东郭先生表情突转严肃,遂也凝聚全身功力,翻掌便迎。 彰然巨响又起。 掌劲相撞时并激起莫大气流,就好像突然出现的风暴,而在烟尘怒卷中又可看到人 影倏分。 我的天。 东郭先生一连倒退五个大步,拿稳马步时犹感血气翻腾,脸上也已变了颜色。 姬悲情、俞放鹤联台出手,凌空而下,在形势上占了不少便宜,但饶是如此也在『 无相神功』下没有讨了太多的好,连退数步後,身子摇晃不已。 乙昆还没有爬起来,坐在地上脸色惨白,显然受伤不轻。 俞放鹤怒冲斗牛,但当出掌再攻时,突被姬悲情喝止了。 她将目光冷冷的投在东郭先生脸上。 『这四十年来,没有人敢这样冲撞过我。』 东郭先生道:「我老人家就算例外好了。」 姬悲情道:「我们之间的『梁子』算结定了,不过我不想在今夜解决。」 东郭先生咧嘴一笑:「我看不是不想,而是力不从心,何不乾脆讲今夜大势已去呢 。」 姬悲情说:「随便你怎麽想,但我希望你转告俞公子一声,叁天之内到我门上来解 决这件公案。」 东郭先生道:「如果不按时赴约呢?」 姬悲情道:「那我们还是要找他的,但却要赔上一条可爱的生命。」 东郭先生一愣:「你这是什麽意思?」 姬悲情说:「你应该想得到,现在朱泪儿已被我掌握在手中。」 凤叁急声道:「你将她怎麽样了?」 姬悲情淡淡一笑:「不用紧张,现在她被灵鬼看管着,叁天之内是不会有任何凶险 的。」 说到这里,她向俞放鹤使了一个眼色,俞放鹤背起乙昆绝尘而去。 姬悲情刚想离去时,一股掌风向她撞来。 『先天罡气』随手挥出,撞得凤叁连退两个大步。 姬悲情冷笑说:「你还想动手?」 凤叁怒目道:「不交出朱泪儿来,你就别想离去。」 姬悲情冷声道:「阁下恐怕没有这个本领,但如加上东郭先生,事情又当别论,不 过我得警告你们一声。」 凤叁道:「警告什麽?」 姬悲情道:「不要忘了灵鬼是由我操纵的,我跟他之间灵犀一点通,只要我一动念 ,他会立刻处死朱泪儿。」 凤叁厉聋道:「你敢!」 姬悲情笑了笑:「敢不敢,你会知道,不相信就再发一掌试试。」 凤叁双掌一翻…… 但却在即将发出时又猛的煞住,而将一双愤怒的眼神投在姬悲情脸上。 姬悲情笑了,笑的很得意。 她带着调侃的口吻道:「凤叁先生能够悬崖勒马,还算是够聪明的,请不要忘了转 告俞公子叁日後之约,我一定会恭候光临。」 说完纤躯疾拧,晃眼间消失踪影。 怒真人还在死缠东郭高呢。 但见他双掌怒翻,口里头不停的呼叱连声…… 突然,眼角馀光被他瞟见身後多了两个人,一个是凤叁,一个是东郭先生。 怒真人倏然而惊,收住掌势连退数步。 东郭先生冲他眯笑道:「牛鼻子,你是不是真想替姬悲情卖命?」 怒真人瞪着眼道:「谁说,找又不打她的糊涂主意。」 东郭先生说:「那就是替武林盟主效劳。」 怒真人将眼瞪的更大:「那更谈不到,我怒真人不是趋炎附势之辈。」 东郭先生道:「那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麽留在这里卖掉老命?」 怒真人道:「你似乎多此一问,那小子为什麽将『阎王债』上有关我那些见不得人 的事情完全抖露出来。」 东郭先生小眼珠一转:「找好像记得『阎王债』上有关你的部分,只是在销魂宫生 面前曾经下跪求婚。」 怒真人道:「不错。」 东郭先生道:「这种芝麻大的小事,你也值得拚命?」 怒真人道:「在我来讲,可说奇耻大辱,名誉是第二生命。」 东郭先生道:「我却认为这不必计较,就跟我曾经暗恋过尼姑一样。」 怒真人诧道:「我真想不到你这样直爽。」 东郭先生道:「我不妨直爽告诉你,『阎王债』是我替俞公子公布的。」 怒真人诧道:「那我就更不憧你的用意何在了,竟不惜将你自己的丑闻也宣布出来 。」 东郭先生道:「简单的很,彻底整顿武林。」 怒真人道:「整顿武林包括这些鸡毛蒜皮事情?」 东郭先生道:「是的,那就是彻底改造武林中人的行为和气质,藉『阎王债』的公 布,而使今後有所检点,这可以收到潜移默化之效果,不久将来,自然能使整个武林中 入化暴戾为祥和,而永远不会再有伤天害理之事发生。」 怒真人道:「可是我的名誉损失……」 东郭先生道:「那能算得了什麽,年轻时谁没有一段风流韵事?」 怒真人垂下了头,自言自语的说:「这话好像是有点道理。」 东郭先生说:「但这次彻底整顿武林,有一批人却是罪无可逭,必欲使他们得到应 得的惩罚。」 怒真人道:「你指的是哪一批人?」 东郭先生道:「你知道现任武林盟主俞放鹤的事情吗?」 怒真人道:「当然,『阎王债』上公布的清清楚楚。」 东郭先生道:「好,但我还是希望你亲口说出来听听。」 怒真人道:「他本身是漠北大盗『一股烟』,做尽伤天害埋之事,尤以接受姬悲情 刀圭易容术冒充俞放鹤,而甘为他们的傀儡。」 东郭先生道:「好,请再进一步谈谈他们的最终目地?」 怒真人道:「当然是操纵武林,把持一切。」 东郭先生说:「明了这个就好办,像姬悲情、姬苦情那样行为乖张,而心理又不正 常之人,一旦操纵了整个武林,你能想到会产生什麽结果吗?」 怒真人摇了摇头:「那真可怕。」 东郭先生道:「所以这次公布『阎王债』的真正对象,就是那一类少数人,而你却 为了一件鸡毛蒜皮事情,而不知不觉中变成助纣为虐的一份子,你不感到惭愧吗?」 怒真人顿时哑口无言。 东郭先生又道:「事情我已经剖析清楚,今後你究竟抱怎样的态度,悉听尊便,今 夜我不难为你,我们後会有期。」 怒真人满脸飞红,转身飞掠而去。 一场惊扰就此揭过,但凤叁为了朱泪儿落在姬悲情手中,而深深感到不安。 东郭先生道:「你暂勿忧急,那小妞儿叁天之内是不会有凶险的,我老人家敢以性 命保证。」 凤叁道:「但不要忘了她落在灵鬼手里,叁天後将用什麽办法对忖那杀不死的怪物 ?」 东郭先生一愣:「这一下你倒是真将我问住了……」 东郭高插口道:「天生万物,必有柑克之道,我们慢慢再研究对付他的办法。」 凤叁道:「但不要忘了他不是人,也不是物,而是史无前例的灵鬼。」 东郭高喃喃道:「那也不能例外,慢说他只是受姬悲情操纵的一个怪物,纵然是真 鬼,也有应付之策。」 东郭先生说:「二弟说得对,暂将这件事丢开,最要紧的是对这里不能丝毫松懈, 当心姬悲情来一记『回马枪』。」 凤叁、东郭高颇以为然,於是叁人不敢离开瀑布附近一步。 口口口 黎明将黑暗冲蚀殆尽,山峦在朝阳映耀下一片金黄。 俞佩玉在此参禅『无相神功』才只叁天。 依照东郭先生的估计,俞佩玉须七日功夫才能将『无相神功』学成,那将再须四天 功夫,而姬悲情提出来的叁天之约,现在只剩下两天。 照这样计算,俞佩玉功成赴约是赶不上的,所以大家很关心这个问题。 其中最心急的要算凤叁,俞佩玉下仅是他的四弟,而且能否准时践约,还关系着朱 泪儿的生死。 他面色凝重的望着东郭先生说:「你认为俞公子有没有提前完成『无相神功』的可 能?」 东郭先生说:「很难,除非有特别的奇迹出现。」 凤叁道:「所谓『特别奇迹』怎样才能获得。」 东郭先生一愣:「这一下你又将我问住了,那只能解释为可遇不可求的事情。」 凤叁闻言心情更为沉重。 叁人绕过布,来到洞壁眼前。 俞佩玉仍然趺坐在那块突出的天然平台上面,神情如人忘我之境,但有一点和昨天 显着不同,就是面泛油亮亮的奇异色彩。 东郭先生脱声惊呼:「奇怪……奇怪……」 凤叁道:「什麽事情你又大惊小怪?」 东郭先生扯了他一下:「我们不要惊扰他,有话外面谈。」 绕过瀑布,在流泉旁的乱石堆中,叁人各拣一块石头坐定,东郭高道:「老哥口称 奇怪,是不是因为俞公子面泛红润色彩所致?」 东郭先生点了一下头:「是的,这是一个非常特殊现象。」 凤叁道:「是好是坏呢?」 东郭先生说:「当然是好,这就是『无相神功』将成的象徵,他比我预期的时间竟 提早叁天。」 凤叁惊喜道:「提早叁天?那就是说明天就会成功?」 东郭先生道:「不错,现在我找到答案了,这就是奇迹,但一时片刻我还想不出原 因。」 东郭高道:「我晓得,一定是俞公子对『先天无极』门功力有深厚基础,练起『无 相神功』来事半功倍。」 东郭先生欢欣地道:「二弟说得对,我竟没有想到这一点。」 转脸又向凤叁道:「现在你总可以放心了,我们可以提前一天去赴姬悲情的约会。 」 凤叁脸上愁云一扫而空:「这也许是泪儿命不该绝,可是……」 东郭高插口道:「可是不晓得怎样对付灵鬼,对吗?」 凤叁点头道:「是的。」 东郭高说:「现在我已经想出对付灵鬼之道,应该没有太大疑问。」 凤叁慌忙道:「什麽办法,快说出来让我听听。」 东郭高道:「对付灵鬼的关键系在姬悲情身上,请想,灵鬼的一切既然受她操纵, 也就是说姬悲情有灵气寄附在灵鬼身上,只要能将姬悲情制伏,灵鬼也就自然失去一切 能力。」 东郭先生拍手道:「对,一定是这样,要想泪儿不遭伤害,就一定不能放过姬悲情 。」 凤叁道:「既然这样,我要先离开一步。」 东郭先生诧道:「哪里去?」 凤叁道:「先去盯住姬悲情,提防她作逃走的打算。」 东郭先生道:「仅仅一天时间都不能等待麽,傍晚前那小伙子就会得到『无相神功 』的,我们一同赴约岂不声势更壮。」 凤叁道:「但是,一天时间内也许会发生很大的变化,所以我现在心急如焚,非要 先启程不可。」 东郭高说:「好罢,但是绝不能独自有所行动,胆大妄为,不仅於事无补,并且会 替泪儿造成更大的危险。」 凤叁道:「这我晓得,我在那里等候你们。」 话歇,身形已经纵起,几个飞掠,便在山麓转角消失不见。 口 口 口 日薄崦嵫。 白昼总算过去了,但这一天在东郭兄弟的感觉上好像特别长,长的就像整整一年。 所幸白昼里没有发生过任何惊扰,这显示姬悲情在约会前并不再对这里做偷袭的打 算。 东郭兄弟坐在流泉旁边,一面欣赏由晚霞幻成的美丽景色,一面聊天。 照晨间所见,俞公子的『无相神功』最迟明天早晨便可练成,但或许还要早,所以 二老不敢擅离一步,以防发生意外变卦。 呼噜!呼噜!呼噜! 就在此时,两人耳际突然听到怪异声响,那声音竟夹杂於瀑布雷鸣声中。 东郭兄弟感到奇怪,循声望去。 我的天! 倒悬而下的千丈瀑布,这时竟拦腰中断,下半段竟再倒卷而起,变成了一条激天水 柱。 那真是一幅奇景,壮观极了。 东郭先生高兴得乱蹦乱跳,脱口惊呼;『啊!妙极了,这就是那小伙子耍的花样。 』 东郭高也顿时醒悟,那表示俞公子的『无相神功』已经练成了,瀑布倒卷就是他试 演功力时造成的现象。 瀑布从山顶上倾泻而下,其势犹如万马奔腾,而俞佩玉凭掌力竟能使其再倒卷而上 ,那威力实在惊人。 突听一声清啸,穿插於瀑布声中,舌乍春雷,而一条白色的影子也就随着啸声一鹤 冲天。 噢!那姿势美丽极了,且又迅疾无伦。 在相当高度时他又一个拧身疾转直下,好像从苍穹坠不来的,一颗陨星,眨眼间飘 落在二老眼前。 不是俞佩玉还有谁。 他飘落地面时依旧气定神闲,好像刚才施展神功时竟还未耗费他十分之一的功力。 东郭先生笑歪了嘴,好像他颔下的那把大胡子,每一根也都在笑。 俞佩玉噗咚一声跪下。 『多谢前辈成全。』 东郭先生一把将他拉起,并将笑容起:「你小子什麽时候拜磕头虫为师的?」 俞佩玉道:「前辈传授『无相神功』,当此一拜又有何妨。」 东郭先生寒着脸说:「你小子少想跟我老人家拉关系,『报恩牌』换『无相神功』 ,我们从今後两不相欠,所以根本不需要你道什麽谢。」 俞佩玉道:「话虽如此,但……」 东郭先生道:「少来婆婆妈妈的,你小子练功头尾整整四天,你可晓得这四天当中 发生什麽惊人变化嘛?」 俞佩玉摇头说:「晚辈不晓得。」 东郭先生道:「我说出来你会以为我丑表功,问我二弟去。」 东郭高不等俞佩玉开口,便将这数天来的一切经过告诉了他。 俞佩玉除了连声道谢外,对朱泪儿被姬悲情押为人质十分担心,何况又是被灵鬼看 管,急声道:「我想现在就去找姬悲情算帐。」 东郭先生叹道:「忙什麽,明天动身刚好赶上约会,你现在『无相神功』刚成,最 少也得要休息一天。」 俞佩玉眉头轻轻皱:「可是……」 东郭高插口道:「朱泪儿在约会以前是不会受到伤害的,我兄长说得对,你是应该 休息一天。」 俞佩玉虽然心急如焚,但现在也只有忍耐。 突听『咪』的一声,一条黑影像箭也似的窜进东郭高怀中,正是将朱泪儿引来此地 的那只黑猫。 东郭高含笑抚了抚地身上油亮亮的黑毛,说:「猫咪,昨夜你躲到哪里去了呢?」 黑猫眯着眼睛朝他叫了两声,好像受了委届的孩子,偎在慈母怀里诉告。 口口口 阴霾四布,月黑风高。 那本来就是一座荒凉的山,现在灰黑色浓云笼罩下,而在荒凉中又透着阴森,并散 发着一派恐怖格调。 一阵阵的狂风呼啸而过,更将这里制造了肃杀气氛,令人不寒而栗。 山腰处有一块平整的大青石,下面是一口地洞,洞口被大青石密密的盖着。 洞内亮着一盏青惨惨的油灯,太怪了,恐怕世上只有这一盏油灯,是发出如此青惨 灯光洞壁一角有张石榻,在青森森的灯光不可以看到上面躺着一位少女,正是朱泪儿。 从昨天晚上起,朱泪儿就被关在这石洞里。 短短一天时光,朱泪儿憔悴多了,对她精神打击最重的,就是她感到自己正陷落在 灵鬼手中。 噢!那杀不死的怪物。 当朱泪儿一想到那张永远带着笑容的脸庞时,更会感到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还算好,灵鬼自将她关进这里便隐去了,这对朱泪儿的恐怖心情减轻很多。 朱泪儿曾作逃离这口地洞的打算,但是迄今没有发现可能性,她忽然想到了死,人 类在感到绝望,同时又受不住严重的精神打击时,常常会想到从这条路上以求解脱。 尤其朱泪儿的良心,现正感到异常的不安,因为她自己太不小心,早就在中途被姬 悲情盯悄而不自觉,等於引导她去杀害俞佩玉。 俞公子的情况究竟怎麽样了呢? 这在她心中是一项很大的疑问,但她认为是凶多吉少的,姬悲情、姬苦情、俞放鹤 ,这些都是功高莫测的古怪人物,何况再加上那样多的武林高手。 朱泪儿一想到这里就感柔肠寸断,因为她不但没有帮上俞公子的忙,反而害了他。 朱泪儿很後悔,懊悔为什麽不在沿途多加小心,否则便不会形成如此恶劣的局面。 可是懊悔又有什麽用呢? 世上很多事情是必须要事先防范的,後悔,解决下了任何问题,也挽回不了任何过 失:「死,你应该马上就死,纵然俞公子安然无恙,你也不会再有面目见他。」 朱泪儿心里这样想着,甚至连多活一刻勇气也没有。 她愈想愈痛心,独自躺在石榻上开始哭泣,哭成了一个泪人儿。 过了一会,她突然将哭泣止住,翻身坐了起来。 她的两只眸子在发直,神光涣散,好像刚刚得了一场大病。 终於,她立定了必死的决心,低头就朝洞壁上飞身猛撞。 石壁朱经人工磨饰,凹凸不平,尖突处密集的像犬牙交错,像朱泪儿这样飞身猛撞 一定是绝无幸理的。 说时迟那时快 噗! 朱泪儿一头撞得正着,虽然被撞的是一个冰冷物体,但并不硬,好像是撞在薄冰上 面。 朱泪儿有点惊异,缓缓扬起脸来…… 我的天。 她又看到那白森森,而又始终露着笑容的脸,这一头竟是撞在灵鬼的肚子上。 灵鬼还是那身装束,紧身黑长衣,血红腰带,斜挂弯刀,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与众不 同的阴森鬼气,在青惨惨的灯光下看到他尤觉可怖。 在看到他的一刹那,朱泪儿的整个灵魂都要飞出躯壳,惊恐的尖叫着,翻身扑回石 榻。 朱泪儿捂住脸不敢再看,但洞内一点声息也没有。 她有点觉得奇怪,硬着头皮从指缝中眯眼一瞧…… 一点碍眼的东西也没有,更何况那可怕的怪物。 朱泪儿以为刚才发生的是幻觉,她一死谢罪的主意是拿定了,狠着心肠二次腾身, 又朝石壁上一头冲去。 照旧——她碰上的仍旧是那类似薄冰的物体,当扬脸时又看到灵鬼朝她微笑。 这一次所不同的是灵鬼开了口:「灵鬼是最怕死的,所以也不希望别人死,尤其是 像你这样漂亮的女孩。」 朱泪儿壮着胆量将脸一扬:「刚才你分明不在洞内,你是从什麽地方钻出来的?」 灵鬼道:「你忘了我是灵鬼?灵鬼说来就来,说去就去,不相信你再看看。」 说完突然消失无踪,就像化作了一片雾气。 但只一眨眼功夫,灵鬼又在青光惨惨的灯光下出现,仍是笑嘻嘻的那副神情。 朱泪儿大声惊叫着:「不要笑,我最怕看你的笑容。」 灵鬼道:「但是灵鬼只会笑,哭起来会更难看。」 朱泪儿流着眼泪说:「那你就赶紧离开,我不喜欢看你那副尊容。」 灵鬼道:「你仍旧想死?」 朱泪儿道:「那是我的事情,你管不着。」 灵鬼道:「但是灵鬼一定要管,否则一头撞成烂茄子,那就不美了。」 正值此时,洞顶上突然传来大青石移动的声音。 灵鬼头一扭:「外面是谁?」 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回声。 灵鬼回头看了朱泪儿一眼,发觉朱泪儿也满面惊诧的侧耳聆听。 灵鬼想纵出洞外查看,但却猛的一个机伶,昂面朝上冷笑道:「朋友,你想调虎离 山,好让你从容救人,但是你找错对象了,灵鬼是永远不会上当的。」 突听上面传来一个冷喝声音:「那我就下来跟你斗斗。」 朱泪儿蓦地一阵惊喜,她辨识出那正是凤叁叔的声音。 就在此时,一阵劲风贯入,那盏青惨惨的油灯,在一灭一明之间,洞内竟多了一个 人。 朱泪儿喜极欲泣的狂呼着:「叁叔……」 一头就想扑进凤叁怀中,但被灵鬼无情的拦阻了。 锵的一声脆响,凤叁已拔剑在手,怒指着灵鬼说:「赶快放她让我带走,不然我就 杀掉你。」 灵鬼笑道:「你在自己骗自己,你不会不知,灵鬼是永远杀不死的。」 朱泪儿情急如焚,也忘记害怕了,猛的一把从灵鬼身後将他抱个正着,大叫道:「 叁叔,快动手,砍他的头!」 凤叁手起剑落。 喀嚓! 凤叁挥剑如闪电,而灵鬼的一颗头颅也就随着剑光骨碌碌滚在一旁。 怪哉!灵鬼已经人头落地,但他脸上的笑容依旧不改,并冲着朱泪儿眨眼。 朱泪儿哧的大声尖叫,一头扑进凤叁怀中。 凤叁拍了拍她的肩膀:「快,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朱泪儿馀悸犹在的点了点头。 凤叁拉着朱泪儿跃出地洞,不料竟有一条黑影正在洞口挡路。 当两人看清那人的形象时,都下由大惊失色。 那黑色紧身长衣,那血红腰带,那弯刀,尤其那脸上冷森森的笑容,不是灵鬼还会 有谁? 凤叁惊得朝後连退两个大步,用手指着灵鬼道:「你的头……」 灵鬼咧着森森臼齿笑道:「灵鬼的头永远长在灵鬼的颈项上,你刚才所看到的只是 幻象而已。」 凤叁愣了,面对这杀不死的怪物,他真不晓得怎样对忖才好。 凤叁也曾尝试以绝世轻功带着朱泪儿远走高飞,但结果失败了,灵鬼如影随形,竟 始终逃不出他的阻挡范围以外。 在此种情况下,明晓得以剑对付灵鬼乃是白费气力,但也只好以此跟他周旋,希望 能出奇迹,能逼退地。 凤叁的剑法已至炉火纯青境界,但见银芒一片,霎时功夫便将灵鬼罩在剑幕之下。 可是灵鬼却不当一回事,他也将腰刀挥舞成一片刀海,应个景儿,纵然失手,挨上 个叁剑五剑也无所谓。 朱泪儿倒也乖巧,趁着凤叁将灵鬼缠得死紧时,拧动纤腰便朝山下飞逃。 灵鬼笑着说:「在灵鬼面前想逃?那简直将灵鬼太看轻了。」 话声歇,灵鬼的影子也就随着消失於凤叁的剑幕之下,而又挡阻了朱泪儿的去路。 在这种情况下,凤叁愈打愈胆寒,愈打愈心惊。 他现在心里升起一个颓丧的想法,灵鬼不除,朱泪儿就永远无法被救走,东郭先生 来了也下例外。 但如何才能除掉灵鬼呢? 凤叁先生也晓得必先制伏操纵灵鬼的姬悲情,可是他扪心自问,掌中这一把剑又绝 不是姬悲情的对手。 突听朱泪儿一声惊呼:「叁叔……救我……」 原来朱泪儿正奔逃间,突被灵鬼以老鹰抓小鸡手法提到掌中,竟像闪电般朝山顶上 掠去。 凤叁大惊失色,提足上乘轻功,就朝灵鬼飞扑。 可惜的是他快,灵鬼比他更快,就好像眨眼之间化成一阵狂风,连一点影子也没有 留下。 凤叁愣了。 他彷佛隐隐听到朱泪儿的哭泣声,但细微极了,刚到耳边又被狂风吹散,而使他摸 不清真正方向。 凤叁情急如焚的环首四顾…… 狂风阵阵,黑夜茫茫,眼界下竟没有出现任何可疑的目标。 凤叁心头沉甸甸的,好像一跤跌进了万丈深渊。 就在此时,夜风飘送过来姬悲情的声音:「凤叁先生,在我这里横冲直撞,你不嫌 太无礼了吗?」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凤叁朗声道:「姬夫人,我希望你能现身答话。」 姬悲情道:「你认为有这个必要吗?」 凤叁道:「当然,我希望你说明白扣留朱泪儿的理由?」 姬悲情道:「简单得很,恐怕俞公子不按时赴约。」 凤叁冷笑道:「以姬夫人在武林中的声望,扣留一个女孩作人质,不怕贻笑江湖吗 ?」 姬悲情道:「那也要看情形而论,我现在将朱泪儿当客人看待,又没有让她受任何 委屈,是不会遭受什麽严重议论的,何况……」 凤叁一声冷哼:「何况你的所有丑行,都已被『阎王债』公布了,再多添上一两件 也无所谓,不是吗?」 姬悲情笑道:「就算你猜对了,也许这就叫作虱多不痒,债多不愁,你既然明白, 就请赶快离去,只要俞公子一到,我是不会难为朱泪儿的。」 凤叁愤声道:「好罢,但愿你言而有信,我敢保证俞公子一定准时赴约的。」 说完身形纵起,如灰鹤掠空,瞬息之间使在夜色茫茫中消失不见。 口口口 日正当中。 在群峰顶上出现一个飞掠的白影,翻山越岭,跨谷越涧,飞掠一遭後,只飘然落在 山坳中的一块平地。 白衣少年就是俞佩玉,他渊停岳峙的轮眼四下一扫…… 呀,好荒凉! 这座小山光秃秃的寸草不生,眼界下尽是荒丘,怪石嵯峨。 俞佩玉眨动星眸观察了半晌,但是竟没有发现任何埋伏。 这便俞佩玉有点感到意外,姬悲情既然约定今日在此作一了断,似乎不应该如此松 懈。 就在俞佩玉发愣的时候,山麓下又出现叁条灰影,俱都施展上乘轻功,电掣风驰, 眨眼功夫一齐纵到俞佩玉身旁站定。 这二人就是东郭弟兄和凤先生,东郭高怀里还抱着那只黑猫呢。 东郭先生面转俞佩玉说:「小伙子,四周情况你都侦察过了吗?」 俞佩玉道:「是的,但没有任何发现。」 东郭先生眉头一皱:「特别小心,他们夫妻叁个想要鬼花样。」 俞佩玉点了点头,遂即面向山顶朗声叫道:「俞佩玉准时赴约,请你们亮相吧。」 话刚歇,山顶上冒出一条人影,正是冒牌武林盟主俞放鹤。 紧接着,姬悲情和姬苦情也就在一块巨石後面疾冲而出,像箭头般,朝这里飞射而 来。 东郭先生低声道:「山上有不少『老鼠洞』,他们就是从洞里钻出来的。」 片刻功夫,姬悲情、姬苦情已经纵至眼前。 姬悲情轮眼在俞佩玉脸上一扫;『还记得在地道石窟里,我跟你讲的一番话吗?』 俞佩玉道:「你是指让我暗杀东郭先生?」 姬悲情道:「除此以外还有。」 俞佩玉道:「记得,如果不是令夫君死的把戏拆穿,和『阎王债』上记得清楚,也 许到现在我还弄不情敌我呢。」 姬悲情道:「年纪轻轻的,『阎王债』的事你不嫌做得太绝了吗?」 俞佩玉道:「比起你们对付家父的手段,我还差得太远。」 姬悲情冷笑道:「你也没想到因此得罪了整个武林?」 俞佩玉道:「当然想到了,在正义之前,我根本不考虑这些。」 姬悲情道:「这麽说,我应该先佩服你的魄力,但是你已闯了滔天巨祸,今天是难 逃公道的。」 俞佩玉微笑道:「但愿如此,不过凡事既有最好的设想,也就应该有最坏的打算, 夫人应该明白我这句话的意思。」 姬悲情道:「那是说今天制不住你该怎麽辨?」 俞佩玉道:「不错。」 姬悲情一声冷哼说:「那是我的事情,用不着俞公子来操心。」 请到这里又面朝东郭先生道:「今天事情是一不了之局,东郭先生看出来了吗?」 东郭先生道:「那还用说,我老人家还不至於老眼昏花到这种地步。」 姬悲情道:「所以在这最後关头,我还是提醒你一声,勿插入这是非漩涡,望你叁 思。」 东郭先生道:「我一思都不思,这件闲事我管定了。」 姬悲情道:「那好吧,今天你们一个也走不了。」 东郭先生咧嘴一笑,道:「我老人家那麽大把年纪不是被大话唬大的,姬夫人未免 将话说得太满了一点。」 姬悲情冷笑了笑,不再理会他了,回头用手势朝站在山顶上的俞放鹤摆了摆,俞放 鹤也就随手举起一面命旗,左右挥舞,迎风摇动。 那是武林大旗,在非常时期号会武林群雄时才用得上的。 那面大旗也代表着武林盟主的权威,在大旗挥动下武林中俱应俯首听命,万死不辞 。 顷刻间,随着大旗的挥动又伴和着一阵号声,而原来死寂沉沉的山顶山腰一带,在 号声旗影下竟像幽灵般的冒出很多武林人物,一眼看来不下叁百名左右。 这一次人到的很齐,包括当牛黄池大会中的十叁大派掌门人,乃黄池大会以来最热 闹的场面。 姬悲情面现得意笑容:「东郭先生,你看到了,在这种情形下,你们会遭遇什麽样 後果呢?」 东郭先生抚着他的大胡子,自言自语道:「看情形你们的号召力还真不小呢,着实 令人吃惊。」 姬悲情道:「也许你感到後悔,但是我很替你可惜,因为已经晚了。」 话声刚歇,武林大旗,又作另一次挥动。 那是催令武林群豪行动的讯号,也就是攻击命令,大家只准前进,下准後退。 俞佩玉这方面暗地吃惊,倘如武林群豪在号令下齐拥而至,将不知会造成多麽巨大 的流血事件呢。 但是,意外的事情出现了。 武林群雄漫山遍野,但都对大旗的挥舞视若无睹,好像他们是看热闹来的群众。 呼!呼!呼!呼! 大旗迎风招展下发出剧烈声响,纵令俞放鹤暗混内家真力,险些将大旗震破,群雄 阵中仍旧无动於衷。 俞放鹤突将大旗一收,怒吼道:「你们竟敢违抗武林盟主的命令。」 这一声大吼回音环山绕谷,每一个人都可听的十分清楚。 紧接着,便有一个沉劲的嗓门出自群雄阵中。 『可惜你不是真正的放鹤老人,而是漠北大盗』一股烟『俞独鹤,更是姬氏夫妇的 傀儡,我们既然认清真面目後,就能任你驱使麽?』 俞独鹤站在山顶上愣了。 姬氏夫妇的脸色更难看,不知是惊是怒,两人的身子都在微微发抖。 这显示了一点,江湖上的事情一向是波谲云诡的,但正义终在人间,在必要关头时 仍会流露出来。 俞佩玉激动得热泪盈眶,长时间的委屈,也只有今天方算真正得到伸雪。 东郭先生更是捋着胡子呵呵大笑,道:「姬夫人,这样的转变不仅我老人家,恐怕 你也感到十分的意外罢?」 姬悲情冷哼一声,道:「那也不必这样值得高兴,除非『墨玉夫人』血溅叁尺,这 笔帐仍要追算到底。」 突听姬苦情一声怒吼,欺身上前,一掌便朝东郭先生推来。 东郭先生没有还手,飘身斜退七尺,瞪着那双山羊眼睛哼道:「绿朋友,冤有头, 债有主,现在小伙子既已出面了,你还找我拚命是何道理?」 这一吼,竟将姬苦情吼愣了。 俞佩玉踏前一步:「东郭前辈说的对,请你向我发掌罢。」 姬苦情嘿嘿狞笑道:「好,我不会当场打死你的,一定要将你带回石窟浇成蜡人, 上次我错过了一个机会,这次绝不再错过。」 说完双掌推出强烈劲风,呼的一下朝他身上撞来。 俞佩玉意动功行,双掌一翻就迎了上去。 砰! 两股气流激出彰然巨响,狂风怒卷。 那是电光火石一刹那间事情,但听姬苦情一声惨嗥,竟像断线风筝般从飙风中飞出 ,一跤跌在两丈开外,口喷鲜血,倒地而亡。 他临气时还瞪着两只死鱼眼,似乎被俞佩玉一掌震毙而太不甘心。 姬悲情如遭雷殛般的僵立下动。 她和姬悲情既有兄妹之情,又有夫妻之份,眼见姬苦情死得如此之惨,不由心中一 阵剧痛。 但她的矜持实在令人惊奇,除了隔着轻纱面罩仅看出她微现一片泪影外,竟没有其 他的激动显露。 她将满含怨恨的眼神投在俞佩玉脸上:「士别叁日,刮目相看,你竟学会了『无相 神功』?」 俞佩玉道:「不错,这是东郭前辈所赐。」 东郭先生急嚷道:「好小子,你竟想嫁祸到我头上来,当心她突然发出『先天罡气 』,一掌将我老人家劈飞了。」 俞佩玉能够听得懂,那等於点醒他提防姬悲情猝然出手。 果然不出东郭先生所料,就在此时姬悲情已突然发动『先天罡气』,迅猛无伦的朝 俞佩玉撞来。 俞佩玉受了东郭先生那句话的影响,是以心理有了准备,见情翻掌就迎。 轰的一声震天价大响。 这一掌和姬苦情的情形大不相同了。 『先天罡气』和『无相神功』都是刚猛十足的内功,相撞之势简直撼山震岳,而迸 发出来的气流也劲疾的像狂烈旋风,尘烟将丈馀方圆之内都弥漫了,并使站在旁边的人 有砭肤刺肌之感。 尘烟终於缓缓散尽。 稀薄的雾幕中,渐渐看出两个摇晃的影子,俞佩玉只是身形有些不稳,而姬悲情却 感到有点血气翻腾。 东郭先生坐在一旁,乐得咧嘴直笑。 姬悲情难以掩尽矜持,而流露出震惊的眼神。 那太难以令人置信了。 短时间学成『无相神功』尚在其次,而且竟具这等骇人的火候。 姬悲情的『先天罡气』在武林中敢说仅有东郭先生可以与之颉颃,如今竟又多了一 个克星。 正值此时,远处突然传来厉喝,一条灰影正从山顶上疾泻而下,瞬息停在姬悲情面 前。 来人正是俞独鹤。 他在武林盟主威信尽失之下,狂怒的双目尽赤,而将一双惯怒的眼神投在俞佩玉脸 上。 东郭先生插腔道:「用不着那麽凶,你应该感谢小伙子才对。」 俞独鹤猛的转过脸来:「你这话什麽意思?」 东郭先生手朝姬苦情的体一指:「他替你除情敌,你以後和姬夫人不必再偷偷摸摸 的了。」 话未说完,一股罡气向他撞来。 东郭先生刚才那句话太刺人了,姬悲情羞愤得难以自容。 东郭先生和姬悲情一交上手,俞独鹤也就呛的将一柄青钢宝剑抽在手中。 涮!涮!删!涮! 他挥出漫山剑影,疾厉无匹的就朝俞佩玉头上罩来。 现在他又恢复了漠北大盗『一股烟』的凶性,看光景恨不得将俞佩玉剁成肉泥方称 心意。 俞佩玉连躲十招,才得到抽剑的机会。 人如玉,剑似虹,俞佩玉挥动长剑刚施出一招『漫天星斗』,山坳便掀起了一遍彩 声。 山区内的六百只眼睛全被这场哄剑吸引住,屏息凝神,鸦雀无声,以至剑身破风锐 啸愈发清晰。 涮!涮!涮!涮! 渐渐地两团剑影已混为一处,而形成了一个大剑幕,剑幕中只隐约的现出两条人影 ,已经令人难以分辨谁是谁了。 突然,剑幕中起了一声脆响。 那声音像龙吟,但见一缕白光冲天而上,顿又引起观战者的集体惊呼:「啊呀,那 是断剑。」 情况转变得快如电光火石,但见剑幕中人影倏分,俞独鹤右手拿了一把半截剑,满 头大汗的站在那里发愣,而俞佩玉则气定神闲,光从外表衡量就已看出俞独鹤不是他的 对手。 刚才断剑的一刹那,乃是俞佩玉将『无相神功』暗注剑身,否则俞独鹤手中剑不是 那样容易就被对方震断的。 东郭先生的『无相神功』和姬悲情的『先天罡气』不分轩轾,现已住手,观看这边 的动静。 场中起了铛锒锒一声脆响。 俞独鹤面前多了一把剑,那是俞佩玉扔给他的。 俞佩玉满脸悲偾的道:「你是我的二叔,但以你所行所为,败坏了历代相传俞氏家 族门风。」 俞独鹤两眼喷火,但望着他没有吭声。 俞佩玉又道:「看在俞氏历代祖先份上,以及不论好歹你总归是我二叔,我不能动 手杀你,这把宝剑给你自绝。」 俞独鹤脸上的神色千变万化,谁也看不出他心中在盘算什麽? 全场鸦鹊无声,俱都凝神在看这场戏究竟怎样收场。 俞独鹤终於将剑缓缓捡起了。 突地一个冷不防,他竟拧身而起,挥剑便向俞佩玉猛刺。 山区内顿时掀起一片惊呼。 俞独鹤用的是绝招,诡奇绝伦,并又在俞佩玉没有防备下动手,谁都会替俞佩玉暗 捏一把冷汗。 剑光如闪电,但听俞佩玉一声闷哼。 同时群雄也看到一股狂风猛撞俞独鹤的右臂,这些经过也是一眨间事情。 插手者是东郭先生。 他的『无相神功』将俞独鹤震得踉跄斜退,是以俞佩玉只在他偷袭下,左臂被划了 一条口子。 东郭先生的一双小眼珠像利刃般的盯住俞独鹤,沉叱道:「俞独鹤,你这一手可真 够漂亮,如果你还有武林中人的血性,你应该马上横剑自刎。」 俞独鹤现在已双目尽赤,嘿嘿狞笑着:「但是在我自刎前想找两个垫背的,头一个 我看中的就是你。」 东郭先生道:「那真妙极了,我也正想帮小伙子一个忙,替他除掉你这忝不知耻的 江湖败类哩。」 俞独鹤一阵凄厉狂笑:「好,那我就成全你。」 话歇,二次拧身,随手划出一片剑影,就朝东郭先生当头罩下。 东郭先生空手对敌,他是一点都不敢大意的。 涮!涮!涮!涮! 绝招频频出手,他晓得已经面临生死关头,所以动起手来尽展所学。 霎时之间掌似掌山,剑似剑海,两人在一个适当机会中,不约而同的俱出险招。 山区内又掀起一阵惊呼。 哧…… 砰! 场中同时起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 那是两人所出阴招都有了着落的缘故,东郭先生的灰袍削去一片袖子,而俞独鹤却 被他的『无相神功』卷飞,口中鲜血狂溅,身子还没落地便已五脏已碎而亡。 山区起了如雷狂呼。 俞佩玉怔立当场,说不出心里是什麽滋味。 就在此时,姬悲情一鹤冲天,快逾流星直朝山顶扑去。 东郭先生急声吩咐:「二弟,你陪小伙子去找灵鬼,那小妞儿的性命还在他手中呢 。」 俞佩玉、东郭高齐声应是,联袂朝地洞方向扑去。 东郭先生和凤叁急起直追,说什麽也不能让姬悲情作漏网之鱼。 看热闹的武林群雄这时竟自动分成两批,一批跟着俞佩玉,一批缀着东郭先生,想 看一个最後的结局。 口口口 盖着地道入口的那块青石板目标明显,很容易便被俞佩玉发现了。 四周俱是嵯哦怪石,这里一带僻静而又荒凉。 俞佩玉心急朱泪儿安危,手起掌落。 轰隆! 那响声霞山撼岳,而那块桌面大小的青石板也就纷纷飞起,被劈得不知去向。 洞内十分黝黑,两人竭尽目力也看下清下面的情况。 突然有一个冷沉的声音从洞底传出:「上面是谁,敢来找灵鬼的麻烦?」 俞佩玉道:「快将朱泪儿放出来,不然我就将这口鬼洞填平。」 灵鬼道:「这话吓不住灵鬼,如果你不怕将一个如花似玉的妞儿活埋,你就不妨试 试,但我还是要出来会会你的。」 洞口突然起了一阵青烟,而在青烟渐渐消失时,灵鬼已站在俞佩玉面前,左手却紧 扣着朱泪儿的玉腕。 朱泪儿喜极而泣:「你来了……」 下面的话说不出来,两行眼泪就像小蛇似的缓缓爬下粉腮。 光天化日下的灵鬼更感阴森可怖,尤其那张脸,竟惨白得毫无血色,但是仍旧露出 惯有的笑容。 俞佩玉手朝灵鬼一指:「你放了她!」 灵鬼说:「昨夜凤叁碰壁而归,难道你们不晓得?」 俞佩玉道:「但是今天你一定要放了她。」 灵鬼道:「那除非先将我杀死,但灵鬼又是绝对杀不死的。」 俞佩玉顿感十分棘手。 他明明晓得灵鬼不畏刀剑,想以『无相神功』试试,但由於灵鬼紧紧将朱泪儿拉在 身旁,又怕『无相神功』的馀飙将她碰伤。 朱泪儿又惊又惧,楚楚可怜,数日不见她已憔悴得多了。 俞佩玉处此境地一筹莫展,最後决定先缠住他再说,俟机再另作打算。 而这时东郭高怀中的黑猫却对朱泪儿『咪!咪!』叫了两声,彷佛跟她很熟悉。 俞佩玉决定之後立即动手。 拳出山摇动,剑到鬼神惊。 俞佩玉虽然晓得宝剑伤不了灵鬼,而他仍脱不了掌剑并用,除此以外,他实在想不 出什麽更好的办法。 这阵急攻对灵鬼产生莫大威胁。 但是灵鬼就是灵鬼,他以忽隐忽现的身法对付,实在躲不了,就硬挨一剑,竟还报 之以俞佩玉看到这种情况时头皮直麻,而朱泪儿也吓得大声尖叫。 转眼功夫一百多个回合过去。 笑。 苦也。 照此情形下去,再哄一千个回合也没有用,徙自便俞佩玉耗费真力。 朱泪儿脸上露出了绝望的表情,呼叫着:「你们不要再管我……你们会被我拖累的 ……」 东郭高怀里的黑猫也急躁不安的对朱泪儿『咪,咪』直叫,并对灵鬼作遥遥扑击之 状。 俞佩玉边打边道:「泪儿,你不要灰心,我一定会从这怪物手中将你救回来的。」 『噢……』 朱泪儿深受感动,眼泪更像黄河决堤般的流了不来。 东郭高则站在原地恍惚出神,看光景他在筹想用什麽办法才能有效的对付灵鬼。 突然! 灵鬼站立原地不动,口里叽哩咕噜的,不晓得在跟什麽人说话,而对俞佩玉的宝剑 根本不予理会。 俞佩玉人感惊异,收住剑势静以观变。 过了一会功夫,灵鬼缓缓将眼神移到俞佩玉脸上,笑着说:「俞公子,告诉你一个 不好的消息。」 俞佩玉道:「什麽事?」 灵鬼道:「刚才我是在听取姬夫人的命令,你猜她怎样命命我。」 俞佩玉道:「鬼话只有你才听得懂。」 灵鬼指了指身旁的朱泪儿:「姬夫人说她已失去利用价值,命我立刻杀了她。」 俞佩玉惊得朝後退了一个大步:「你敢。」 灵鬼笑着道:「不敢是假的,倒有点不忍心,杀死这样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实在太 煞风景。」 一边说一边抽取腰间的弯刀。 红绸飘动中,刀已在手,灵鬼又说:「但那是没有办法的事,灵鬼绝对不能违背主 人的命令,你说对吗?」 灵鬼仍旧是那副不死不活的腔调,但就在这谈笑之间,猛的一刀就朝朱泪儿颈上砍 去。 但就在这个时假,一缕银光闪电而至。 那是俞佩玉的长剑,全凭反应快,一剑撩中灵鬼的弯刀。 锵锒锒一声脆响。 灵鬼顿时虎口发麻,竟被俞佩玉剑身中贯注内力所震,一阵踉跄接连後退。 血。 这样一来朱泪儿得到了机会。 她趁着灵鬼分神的时候,猛的一下挣脱灵鬼掌握,拧身便朝俞佩玉怀中猛扑。 灵鬼笑道:「想跑?没有人能在灵鬼手下逃脱的。」 他那幽灵般的身法如影随形,朱泪儿离开俞佩玉还有好一大段呢,灵鬼却已跟至。 红绸随风飘舞中闪电而下。 那速度快极了,快到竟令俞佩玉没有把握抢救。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灵鬼的弯刀闪动粼粼银波,疾挥而下时——飕! 蓦地冒出一条黑影,像箭头般的直朝灵鬼扑接。 啊呀,竟是东郭高怀里的那只黑猫。 灵鬼的弯刀也挥下了,黑猫的前爪也扑到了,双方的接触就像电光火石。 『咪』黑猫突地一声惨叫。 刀光一闪! 血雨横飞中,黑猫的一只前爪顿时被弯刀削飞,而猝不及防下,灵鬼满脸溅的都是 猫血。 朱泪儿就近伸手将黑猫接住,发觉地的前肢血流如注,痛得浑身直抖。 不料就在这顷刻间,怪事发生了。 灵鬼突然发出凄厉尖叫,竟痛苦不堪的倒在地上满地打滚。 这一下,将朱泪儿和俞佩玉都看得发呆了,而看得东郭高却满面笑容的站在那里频 念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就在这眨眼功夫内,场中又起了更大变化。 灵鬼突然不见了,而地上却留下一滩浓血。 俞佩玉急忙放眼搜索—— 那是灵鬼常玩的花样,明明不见了,但转眼又会在另外地方出现。 东郭高踱上前来微笑道:「俞公子,放心罢,灵鬼将永远不会再出现了。」 俞佩玉、朱泪儿一齐将惊愕的眼神投在他的脸上。 东郭高抚着黑猫的颈项:「这是谁也料不到的事情,灵鬼毁在猫咪手里,地前爪的 血使灵鬼整个毁去。」 俞佩玉诧道:「听说黑狗血能克制鬼邪,黑猫的血也能吗?」 东郭高道:「当然,眼前下就是最好的例子麽。」 突见朱泪儿搂着黑猫的颈项不停的亲吻,并喃喃数说道:「心爱的猫咪呀,为了我 ,竟使你变成残废!」 『咪,咪。』 那是黑猫亲密的叫,好像地憧得有人正在对地爱怜。 俞佩玉略向四下打量一眼,遂和东郭高、朱泪儿朝山顶处奔而去。 朱泪儿掏出刀伤药,一面奔跑一面替黑猫涂伤,奔抵山顶,黑猫的前爪已被完全包 扎停妥。 俞佩玉一眼看到了东郭先生和凤叁哥,在施展绝世轻功,扑向一处断崖,於是一同 赶去。 凤叁见朱泪儿安然无恙,惊喜交集,当晓得灵鬼伏诛经过时,就连东郭先生也暗暗 称奇不已。 俞佩玉道:「姬悲情呢?」 东郭先生道:「我们追到这里,突然失去了她的影子,一定又躲到老鼠洞里去了。 」 东郭高道:「我们开始分头搜,迟则生变。」 众人皆点头同意。 口口口 断崖下面是千丈绝壑,异常险峻。 同时,从种种迹象上判断,这里不仅人烟罕至,也是鸟兽绝迹的地方。 众人拨荆斩棘,缓缓朝前搜索。突听东郭先生惊呼;『快来,姬悲情一定藏在这里 。』 众人同声赶至,发现一座被山遮住的洞口,十分幽暗,深不见底。 俞佩玉道:「东郭前辈说的不错,因为山有被拨动过的痕迹。」 东郭先生道:「那就少废话,跟我老人家一同见识去。」 众人屏息凝神朝山洞一步步搜索过去。 阴森、幽暗、泥腥气扑鼻,众人亮起火摺子,在洞内转了一个弯,便赫然发现了『 墨玉夫人』。 姬悲情盘膝坐在一块青石条上,纹风不动,那神情好像老僧入定。 众人立即凝神戒备,距离终於愈来愈近,姬悲情还是没有一点反应。 东郭先生突然吁出一口长气,摇头叹息道:「想不到她已经自绝了。」 众人一愣,趋至她身前一看,可不是气息已绝?但『墨玉夫人』仍旧那麽漂亮,那 麽高贵,就和生前完全一样。 众人不禁一阵唏嘘。在离开洞口,到达山顶时,散布在山坳的武林群雄顿时发出惊 天动地的欢呼:「请俞公子出任武林盟主。」 『对,让他继承放鹤老人家风,将武林秩序纳入正轨。』 『我们齐心支持,并发扬武林精神!』 东郭先生高兴得抚着大胡子直笑,一场武林风暴终将过去,而未来的究竟会有怎样 转变呢?谁也回答不出来这个问题,人心如风云骤变,一切的一切,都要随人性而定。 俞佩玉父仇已报,他现在百感交集的朝下山之道慢慢走着,他想到林黛羽,也想到 武林前途,更想到今後自己的责任。在他身後不远,有位怀抱着黑猫的少女紧紧跟随着 ,那正是惊魂乍定的朱泪儿。 现在,她心中也说不出究竟是什麽滋味,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俞佩玉走到哪 里,她也就一定跟到哪里,海枯石烂,地老天荒,世间一切可以变,而她的一颗心却永 远不会改变!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