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剑风流 卷 7 诡秘重重 第31章 不测风云 俞佩玉闭着眼睛假装睡着了,过了很久,听得朱泪儿的呼吸渐渐安稳,他才忍不住 张开眼睛。 朱泪儿果然睡着了,而且睡得很熟。 他想,她实在还是个孩子,孩子总比大人容易睡着的。 想到朱泪儿上床时的模檬,他嘴角忍不住泛起一丝笑意,她实在是个很可爱的女孩 子。 和这麽可爱的女孩子睡在一张床上,若说俞佩玉连一点感觉都没有,那麽他简直就 不是人了。 何况,他也知道这女孩子对他是那麽倾心,他知道自己只要过去,她是绝不会拒绝 的。 夜很静,星光??在窗纸上,夜色是那麽温柔。 在这温柔的静夜中,俞佩玉终於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着她忱上的柔发,他忽 然也觉得浑身热得很。 他想起和林黛羽在一起的那钱天晚上更热,热得令人什麽事都不想做,又热得令人 想去做任何事。 他想起林黛羽那颤抖着的嘴唇,颤抖着的……那种销魂的颤抖,令人永生难忘。 她的温柔,她的泼辣,也都令他的永生难忘。 他并没有将自己的秘密说出来,但林黛羽无疑已知道他是谁了,女人们通常都有一 种神秘的感应、尤其是对自己最亲近的人母亲对孩子,妻子对丈夫,她们那种出奇敏锐 的感觉,是谁也无法能够解释的。 所以後来林黛羽发现有人在跟踪他们时,她才会那麽做,让别人绝不会再怀疑他就 是那已『死』了的俞佩玉。 她每一剑刺在俞佩玉身上时,俞佩玉心里只有感激,因为他知道当她用剑来刺他时 ,她比他还要痛苦得多。 现在,她在那里呢? 无论她在那里,一定都要想着他的。 俞佩玉心里一阵刺痛,立刻将手缩了回去。 口口口 这一晚总算已过去,杨子江竟还没有现身。 朱泪儿醒来的时候,俞佩玉还没有醒,想到自己竟和一个男人共床睡了一夜,朱泪 儿也不知是惊是喜。 他虽然并没有做什麽事,但她却觉得自己和昨夜已下同了,她觉得自己彷佛已不再 是孩子,已是个女人。 她忍不住偷偷的笑了。 太阳已升得很高,朱泪儿望着俞佩玉的脸,他睡得就像是个孩子,她忍不住悄悄自 棉被里伸出手,轻轻抚着他的鼻子,柔声道:「这里若是我们的家,那有多好,我一定 去煮一锅又香又浓的粥给你,你不吃八碗我就不让你离开桌子。」 俞佩玉忽然一笑,道:「八碗下算多,我现在至少可以吃得下十碗。」 朱泪儿吓得赶紧缩回手,将头都蒙在棉被里,不依道:「我还以为你是个好人哩, 原来你也是个坏蛋,明明已醒了,却闭着眼睛骗人,害得人家……人家……」 害得人家怎麽样,她却说不出了。 俞佩玉望着她露在被外的一枕柔发,不觉又痴了,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幸福还是不 幸? 他不敢再在床上停留下去,跳下床,推开窗子,外面的空气很清新,他长长吸进了 一口,喃喃道:「奇怪,杨子江还没有来。」 一提起『杨子江』这名字,朱泪儿心里的柔情蜜意立刻全都冷了下去,她也跳下床 ,道:「他也许不敢来。」 俞佩玉没有说什麽。 朱泪儿道:「他若非不敢来,为什麽不来呢?」 俞佩玉沉默了半晌,叹道:「我也不知道他是为了什麽?但我知道他一定不是不敢 。」 朱泪儿嫣然一笑,道:「也许他忽然死了,忽然被麻雀啄瞎了眼睛,忽然得了麻疯 病,反正他既没有来,我们何必去想他。」 俞佩玉也笑了笑,道:「我现在只想吃碗红烧牛肉面。」 朱泪儿拍手道:「好主意,最好再加两根又香又脆的油炸散子。」 她想得没有俞佩玉多,自然就比俞佩玉开心,尤其是今天,她觉得阳光分外明亮, 连大地都变得柔软起来,走在上面只觉轻飘飘的,还不到正午,他们已到了唐家庄所属 的县境。 朱泪儿道:「还要走多久就到了?」 俞佩玉道:「已用不着半个时辰。」 朱泪儿长长松了口气,道:「谢天谢地,总算到了。」 俞佩玉长叹道:「那个冒牌的唐无双,却至少先到了两天,有两天的功夫,他已可 做出许许多多事了。」 朱泪儿柔声道:「你用不着这麽着急,他就算先到两天,但回家後总有许多琐碎的 事要先做的,绝不会一进门就要害人。」 俞佩玉道:「但愿如此,我只怕……」 朱泪儿道:「怕什麽?」 俞佩玉脸色很沉重道:「我只怕唐家庄的人不相信我的话,你想,你若是唐无双的 门人子女,忽然有个人跑来对你说,你的父亲是假的,你能相信麽?」 他以前最大的问题,就是怕自己根本到下了唐家庄,现在已到了唐家庄,他才想起 问题还有很多,而且一个比一个困难,他实在下知道自己要用什麽法子才能将唐家的门 人子弟说明。 朱泪儿也皱起了眉,道:「唐家的人你熟不熟?」 俞佩玉苦笑道:「非但不熟,简直不认得。」 朱泪儿失声道:「一个也不认得?」 俞佩玉道:「只认得一位叫唐琳的姑娘。」 朱泪儿眨着眼睛,似笑非笑的瞧着他,道:「唐琳,这名字倒美得很呀,她的人也 一定很美了。」 俞佩玉似乎已发觉自己话说得太多了,只『嗯』了一声。 朱泪儿道:「你跟她很熟麽?」 俞佩玉道:「我只不过见过她一次而已。」 朱泪儿撇了撇嘴,道:「只见过一次,就将人家的名字记住了,这倒难得的很。」 口口口 有这麽样一个又刁蛮,又古怪,又会吃醋的女孩子跟在身旁,只有闭上嘴不说话才 是聪明人。 路旁的树荫下,有个卖担担面和红油抄手的面担子,卖面的却是个湖北老乡,所以 油锅里还炸着湖北最普遍的点心『油炸面窝』和糯米做的炸兹巴。 俞佩玉并没有停不来吃面,只不过买了些面窝和兹巴,他倒并不是肚子饿了,只不 过想将自己和朱泪儿的嘴都塞住而已。 炸面窝实在香得很,里面葱花的香气更动人食欲,但朱泪儿咬了一口在嘴里,却像 是咽不下去。 俞佩玉笑道:「你还在生气?」 朱泪儿嘟着嘴道:「我才没有锺静那麽会吃醋哩。」 说出了这句话,她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红着脸垂下头,乘机将面窝咽了下去, 才接着道:「我只不过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俞佩玉道:「哦?」 朱泪儿道:「我想,杨子江也许已先到了唐家庄。」 俞佩玉含糊着道:「也许。」 朱泪儿道:「他知道我们一定会到唐家庄去,所以就先在那里等着我们。」 俞佩玉道:「可能。」 朱泪儿道:「他也许早已和那冒牌的唐无双商量好了,只要我们一入唐家庄,就给 我们颜色看,我们也许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又怎麽能拆穿唐家庄的阴谋呢?」 俞佩玉没有说什麽,脸色也沉重起来。 其实他也并非没有想到这一点,也知道此行成功的机会很小,危险却很大,可是看 到朱泪儿方才是那麽愉快,他怎忍将心里的忧虑说出来让她担心,有了快乐,他愿意和 别人分享。 但痛苦和忧虑,他却宁可独自承受的。 朱泪儿道:「我们若是就这麽样走到唐家庄去,简直和送死差不多,唐家庄几乎人 人都是能手,那冒牌的唐无双一声令下,我们就可能会变成他们毒药暗器的靶子。」 俞佩玉长长叹了口气,道:「事在必为,也就顾不得危险了。」 朱泪儿着急道:「可是你……」她忽然顿住语声,只因这时远处忽然来了一行车马 ,车辚马嘶,尘土高扬,人马似乎下少。 朱泪儿压低语声,道:「这些人是不是由唐家庄来的?」 俞佩玉沉着脸道:「嗯。」 朱泪儿道:「我们可不可以先向他们打听打听唐家庄的消息。」 俞佩玉道:「不可以。」 他接着又道:「非但不可以,而且最好莫要露出注意他们的神色来,引人怀疑。」 朱泪儿道:「我明白。」 这时车马已渐渐远了,他们避到路旁,低着头在田埂上走,但是朱泪儿还是忍不住 斜着眼睛偷偷去望。 只见十几辆缥车鱼贯而行,骑着马的趟子手来回的奔走照顾,前面两匹高头大马上 ,坐着两条锦衣大汉。 镖车上斜插着柄小小的叁角锦旗,但旗子却是卷着的,那两条锦衣大汉神情也很悠 闲,正嘻嘻哈哈的在聊着天。 马车还没有走远,朱泪儿已忍不住问道:「这就是保镖的麽?」 俞佩玉道:「嗯。」 朱泪儿笑道:「我们从来没有遇到过,看起来倒有趣得很,我若是男人,说不定也 去做几天保镖的过过瘾。」 俞佩玉笑了笑,道:「遇着劫路的绿林朋友时,就没趣了。」 朱泪儿道:「听说镖车走在路上时,趟子手要赶到前面喊镖,不但壮声势,而且也 是亮字号,但现在这些保镖的非但没有喊镖,连镖旗都是卷着的,却又是为了什麽呢? 」 俞佩玉道:「因为这里已是唐家庄的地界,他们这样做,就为了表示对唐家庄的尊 敬,你看那两个保铮的那麽悠闲,也就因为他们知道在唐家庄的地界里,绝不会有不开 眼的绿林道来打他们的主意。」 朱泪儿撇了撇嘴,道:「区区一个唐家庄又算得了什麽,我若不是有事,非动动他 们不可。」 俞佩玉只有笑了笑,销魂宫主的女儿,凤叁先生的侄女,自然不会将唐家庄放在眼 里,可是江湖上又有几个销魂宫主?几个凤叁先生呢? 朱泪儿还想说什麽,但还未说出,突见两匹健马急驰而来,马上的黑衣大汉骑术精 绝,远远就扬臂高呼道:「王大镖头、钱大镖头,请留步。」 後面的趟子手瞧见这两人,也立刻大呼道:「唐家庄的师傅赶来了,两位镖头请留 步。」 趟子手的声音嘹亮,前行的两位镖师听到招呼声,立刻就兜转马头,赶了回来,连 声问道:「什麽事……什麽事……」 俞佩玉和朱泪儿听到後面赶来的黑衣骑士就是唐家庄门下,也不禁分外留意,俞佩 玉就俯下身装作在整理靴子的模样。 只见他们的行色很匆忙,面色很沉重,远远就翻身下马,镖师们也立刻下马迎了上 来。 那钱大镖头身手矫健,声音洪亮,抱拳陪笑道:「兄弟们路经贵地时,天色太早, 所以未敢打扰,但请安帖子和那八份水礼,却仍是小弟和王泽远亲自送上府的。」 他似乎生怕唐家庄怪罪,是以连连解释。 俞佩玉和朱泪儿对望了一眼,心里却在暗暗吃惊:「那冒牌的唐无双莫非已决心要 在川中掀起一阵腥风血雨,是以派这两人赶来下毒手的。」 俞佩玉正不知是否该伸手管这闲事,他既不忍眼见这两个镖师惨遭毒手,也不愿因 此而打草惊蛇,谁知唐家庄来的两人并没有出手,其中一人笑了笑,道:「弟兄们看到 两位的名帖,才知道『威远』的大镖头经过此地,是以未曾高接远迎,失礼失礼。」 王泽远抱拳道:「不敢。」 钱威道:「两位师傅此番赶来,不知有何见教?」 那唐门弟子面色凝重,道:「只因敝庄……」 他语声忽然压得很低,俞佩玉和朱泪儿却连一个字也听不清,又不能走过去,朱泪 儿只有暗中乾生气。 只见王泽远和钱威两人面上骤然变了颜色,失声道:「有这等事?」 那唐门的弟子沉重的点了点头。 王泽远和钱威再也不说话,低低吩咐了那趟子手几句,两人一齐上马,和唐家庄来 的人一齐走了。 朱泪儿见到他们蹄尘已远,才皱眉道:「唐家庄究竟发生了什麽事?这些人神色为 何如此惊惶?」 俞佩玉还没有说什麽,朱泪儿已抢着道:「这也许只不过是那冒牌的唐无双设下的 阴谋,故意要将这两人骗到唐家庄去,其实唐家庄连屁事都没有。」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对,立刻又接着道:「我们绝不能贸然闯到唐家庄去, 一定要先打听清楚,看他们……」 俞佩玉已沉默了很久,忽然道:「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朱泪儿怔了怔,道:「你先告诉我是什麽事?」 俞佩玉道:「你先说答不答应?」 朱泪儿失笑道:「想不到你也会变得像个小孩子似的,我不知道是什麽事,怎麽能 答应呢?你若叫我去吃屎……」 她『噗哧』一笑,自己的脸也红了。 俞佩玉道:「我从未求过你,但这件事,我希望你一定要答应我。」 朱泪儿咬着嘴唇道:「好,无论什麽事,我都答应你。」 俞佩玉沉声道:「一入了唐家庄,左面有个酒楼,那就是唐家庄的迎宾之处,他们 就算明知你是去找麻烦的,但在那酒楼上也绝不会向你出手,这是唐家的家规。」 朱泪儿笑道:「你难道要请我去吃饭麽,不知道那里有没有烤鸭,这次我一定会抢 鸭皮吃了。」 吃了那次烤鸭後,到现在她似乎还在念念不忘。 俞佩玉心里一酸,柔声道:「我要你答应找,一到了唐家庄,你就立刻到那酒楼上 去,无论我发生了什麽事,你都绝不要下来。」 朱泪儿沉默了很久,凄然一笑,幽幽道:「你若发生了什麽,你以为我还能安心坐 在酒楼上吃烤鸭吗?」 她觉得俞佩玉的手忽然发起冷来,冷得就像冰一样她也很了解俞佩玉此刻的心情, 勉强笑了笑,又道:「但无论如何,我还是答应你。」 口口口 走到直通唐家庄的大路上,行人忽然多了起来。 俞佩玉发觉这些人看来俱是身上有武功的江湖朋友,有的目中神光充足,看来武功 还很高。 他们也扭过头来打量俞佩玉和朱泪儿,这样的美少年和这麽漂亮的女孩子手拉手走 在一起,无论谁都会忍不住多瞧两眼的。 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这些人面色看来却十分沉重,有几人一见到俞佩玉,面上就 露出惊讶之色,好像认得他,但大多数人都只不过看了他们一眼,就垂下了头,彷佛有 很重的心事。 这时远远已可望见唐家庄的庄门了,走在这条路上的人,必定是到唐家庄去的,但 为什麽会有这许多人同时赶到唐家庄去呢。 唐家庄里难道真发生了什麽大事? 朱泪儿紧紧握着俞佩玉的手,忽然悄声道:「你看这些人会不会全是被那冒牌的唐 无双骗到唐家庄去的,他先将他们全都集中到一起,然後再用毒药暗器将他们全都杀死 。」。 想到那俞放鹤、杨子江等人手段的毒辣,朱泪儿不禁打了个寒噤,嗄声道:「这麽 样一来,川中的武林道就要被他们一网打尽了。」 俞佩玉勉强笑了笑,道:「他只怕还没有这麽大的胆子。」 朱泪儿道:「别人反正会将这笔帐算在唐家身上,他唯恐天下不乱,为的就是要在 江湖造成一种混乱的局面,无论什麽事,他都做得出的。」 俞佩玉沉吟着,缓缓道:「他就算敢这麽做,唐门弟子中总也有些明智之士,未必 就肯盲从的。」 他嘴里虽在这麽说,其实却比朱泪儿更担心,因为他知道唐家的家规森严,掌门人 令出如山,永无更改,唐家子弟就算心里不服,也是万万不敢违抗的。 要知唐门无外姓,家规更重於门规,掌门人便是家长,是以唐家的规矩之大,委实 远在少林、武当等门派之上。 朱泪儿似乎还想说什麽,但就在这时她忽然发现前面的人刚走到唐家庄的大门外, 就一个个仆地跪倒。 人丛中还似隐隐有啜泣声传了过来。 朱泪儿和俞佩玉对望了一眼,心里更奇怪,这时四下的人已黑压压跪满了一地,唐 家庄里也有十馀人跪在门口还拜。 这十馀人竟是披麻戴孝,满面悲痛之色,有几个甚至连眼睛都哭肿了,俞佩玉只认 得其中一个圆圆脸的小胖子乃是唐门弟子中排行第七,江湖中人称『千手弥陀』的唐守 清,他就是迎宾楼的掌柜,另一个国字脸、黑胡子的彪形大汉,就是『铁面阎罗』唐守 方了。 这两人不但俱是唐门弟子中的佼佼者,而且久已在江湖中享有大名,此刻连他们也 身披重孝,以孝子的身份跪地迎客,唐家庄中死的这人必定辈份极尊,身份极高,俞佩 玉实在猜不出死的是谁。 朱泪儿显然很也惊讶,悄声道:「我们已来迟了,唐家已不知有多少人被他害死, 他不害外人,先害自己人这倒也是怪事。」 她说话的声音虽轻,但已有下少人扭过头来望她,别人都跪着,只有他们站在中间 ,自然要引人注目。 俞佩玉皱了皱眉,他拉着她跪了下去,朱泪儿虽然嘟着嘴,满心的不甘愿,但也知 道不跪不行了。 只听一人带着哭声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唐老爷子那麽硬朗的人, 兄弟们指望他老人家最少也可以活一百岁,谁知他老人家竟骤然归了天。」 另一人道:「但人死不能复生,哥子们也应当节哀顺变才是,唐老爷子一去,蜀中 的江湖道就全靠哥子们来扶持了,哥子们干万要保重才是。」 这人头发胡子全都白了,看来也是川中武林道的一位名宿前辈,是以满口『哥子』 的以尊长自居。 唐家的孝子们只是连连顿首,有的已泣不成声。 死的人竟是『唐无双』! 俞佩玉实在下敢相信,却又不能不信。 朱泪儿也已目定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等到跪的人又纷纷站起来时,她才压低声 音悄悄道:「假唐无双绝不会死,连唐珏都已说他完全看不出毛病了,唐家庄的人绝不 会在短短几天功夫里就看出他是冒牌货。」 她转眼珠子,又道:「我看,这也许是他故意用这法子将别人诱来……」 俞佩玉摇了摇头,道:「他若要这些人入毂,法子多得很,用不着装死,何况,唐 家子弟的哀伤也绝不会是假装的。」 朱泪儿道:「那麽,你认为是唐家子弟看出了他的破绽,才杀了他的?」 俞佩玉道:「也不会,唐家子弟若发现他是冒牌货,因而杀了他,就不会如此悲哀 隆重的为他发丧了。」 朱泪儿道:「那麽,他难道是暴病而死的?」 俞佩玉道:「更不会,那俞……俞某人老谋深算,既然敢派他来做这种事,必定确 认他身子硬朗不致骤死,否则他们怎肯花这麽多心血在他身上。」 朱泪儿道:「不错,他们既有把握派他来,自然已确信他不致被人看出破绽,也不 致暴病,而他自己又不会装死,那麽,他究竟是怎麽会死的呢?」 俞佩玉哑然无语。 这件事的确出人意外,令人完全不可思议。 口口口 吊丧的人群涌入了唐家庄。 俞佩玉和朱泪儿也只有随着人群走了进去,事已至此,他们已是只能前进,不能後 退的了。 只见唐家庄内街道两旁,门门闭户,家家挂孝;人人都是满面悲容,俞佩玉更确定 这绝不会是假装的。 街道的尽头,有间宽广的厅堂,平日正是唐门子弟的议事之处,此刻却是吊丧之地 ,唐无双的灵柩也就停在这里。 只听大厅中哭声盈耳,吊客们鱼贯垂首而入,俞佩玉和朱泪儿也跟在後面,走进了 这大厅後,每个人的神色更是悲惨,就算是平日和唐无双素无关系的人,此时也不禁要 被这种悲伤的气氛所感染。 大厅正中,摆着唐无双的灵位和棺木,後面的布幛中,哭声更哀,只因唐家的女眷 都在幛中。 女人笑起来声音虽比男人小,哭起来声音却比男人大得多。 大厅的两旁,却摆着二叁十张??着白布的圆桌,桌子已大半都被坐满了,吊客们正 在等着????唐厨的素席。 俞佩玉心里暗暗感慨,也不知这些人究竟是为了凭吊唐无双而来,抑或是为了吃一 顿而来的。 後来的吊客正在观望着,生怕自己抢不到座位时,唐家已有专司礼宾的弟子将他们 请了出去。 原来外面的空地上也摆起了数十桌,於是『吊者大悦』,各就各位,片刻间素筵就 流水般的摆了上来。 俞佩玉和朱泪儿也只有坐了下去,他们心事重重,食难下咽,但那些方才还如丧考 妣的吊客们,却已吃得津津有味。 朱泪儿悄悄拉了拉俞佩玉的衣角,悄悄道:「我们难道就坐在这里吃,吃完了就走 。」 俞佩玉苦笑着。 朱泪儿咬着嘴唇,又道:「你为什麽不找你那位唐琳姑娘去打听打听这是怎麽回事 ?」 她口气里居然还带着醋味,俞佩玉正有些哭笑不得,谁知这时却有一个穿着孝服的 垂髫小鬟向这边走了过来,而且不是找别人,就是找他的,走到他面前,就躬身一礼, 轻声道:「这位可是俞佩玉俞公子麽?」 俞佩玉再也想不出她怎会认得自己的,更不知道她忽然来找自己干什麽,只得欠了 欠身,道:「在下正是俞佩玉。」 那垂髫小鬟语声更低,彷佛很神秘似的,道:「俞公子这种身份的人,怎麽能坐在 这里,这里面有席接待贵客,请俞公子移驾到里面坐。」 俞佩玉更不知道自己怎会忽然变成贵客了,抱拳道:「这里就很好,不劳姑娘费心 。」 那垂髫小鬟道:「我们姑娘再叁吩咐奴婢,不可怠慢了俞公子,俞公子若不肯移驾 ,奴婢们吃罪下起。」 听到『我家姑娘』四字,朱泪儿脸色就有些不对了,立刻站起来道:「既是如此, 我们就到里面去坐也好。」 那垂髫小鬟上下瞟了她一眼,又垂头道:「里面恐怕只有一个位子了,姑娘还是… …」 朱泪儿根本不理她,拉着俞佩玉就走。 那垂髫小鬟有些着急了,又不敢去拦她,失声唤道:「姑娘还是请在这里……」 朱泪儿忽然回头一笑,道:「不是姑娘,是俞夫人。」 那垂髫小鬟怔了怔,道:「俞……俞夫人?」 朱泪儿道:「不错,俞夫人,俞公子到里面去了,俞夫人总不能一个人坐在外面吧 。」 那垂髫小鬟眼睛发直,怔了半晌,才垂首道:「是,奴婢带路,两位请。」 俞佩玉又不禁有些哭笑不得,他知道必是唐琳在孝幛内看到了他,所以才叫这贴身 的丫头来请他进去。 朱泪儿似笑非笑的瞅着他,悄声道:「我就知道你不去找她,她也会来找你的。」 俞佩玉坐下去之後,才发觉这一席上坐着的不是白发苍苍的老人,就是派头很大的 武林健者。 他也懒得跟这些人周旋,只拱了拱手,就伸筷子了,他们不是想吃,只不过嘴里有 了东西,就免得罗苏。 那些人却都盯着他们,似乎在奇怪唐家为什麽要将这两个『小孩子』带到『大人物 』的席上来。 他们为了表示不欢迎,就互相敬酒,故意将俞佩玉冷落在一边,却不知俞佩玉反而 正中下怀。 这时孝幛後悄悄露出了一双已哭红了的眼睛,瞧了俞佩玉一眼後,就盯在朱泪儿身 上。 眼睛里充满了悲痛和幽怨,也充满了怨恨。 幸好谁也没有留意这双眼睛,因为就在这时,角落里的一席上,忽然走出了一条黑 面大汉。 这人腰粗面黑,满脸青渗渗的胡渣子,像貌已分外引人注目,只见他大步走到灵位 前,四下一揖,道:「唐老爷子德高望重,乃是川中武林的泰山北斗,这次骤然仙去, 川中武林道没有一个不悲痛逾恒的。」 这些话也不如有多少人说过了,此人居然又『像煞有介事』的跑出来再说一遍,大 家面面相觑,也不知他犯了什麽毛病。 这黑面大汉却是旁若无人,接着又道:「最遗憾的是,唐老爷子近来深居简出,大 家本就很少有见到他老人家的福气,现在他老人家驾归道山,从今天人永隔,大家更无 缘参见了,所以兄弟觉得大家无论如何都该拜见拜见他老人家的遗容,以资永念。」 跪在灵位前的孝子立刻顿首道:「先师灵衬已封,阁下有此心意,先师在九泉之下 亦足安慰了。」 这话答得本极委婉有礼,黑面大汉本不应该再坚持成见,谁知他竟向灵柩走了过去 ,还是大声道:「这最後一面若也不能见,大家岂非都要遗憾终生。」 唐门孝子道:「灵榇不可惊动,但望阁下体谅,存殁均感。」 这番话在表面上看来,说得虽然仍很客气,但他们的脸色已沉了不来,话音也变了 ,口气已很严厉。 谁知这黑面大汉还是不识相,竟像是非看不可的了,大叫大嚷着道:「弟兄不远千 里而来,绝不能失望而返,兄弟久慕唐老爷子英名,绝不能缘悭一面。」 他竟大嚷着向灵柩奔了过去。 这时厅中的吊客已群相失色,都以为这人只怕是个疯子,但俞佩玉却已看出此人必 定是有为而来,居心叵测。 朱泪儿更恨不得他立刻揭起棺材盖,看看棺材里的究竟是不是那唐无双?看看唐无 双究竟是怎麽死的。 跪在灵位前的孝子们勃然作色,长身而起。 若是换了平时,这人敢到唐家来如此撤野,他们早已叫他躺下了,但现在他们究竟 是孝子的身份,怎能在亡师的灵位前杀人动武。 他们只好挡住这大汉的去路,忍着气道:「阁下只怕是醉了。」 黑面大汉道:「谁醉了,我一滴也没有喝,只不过是想拜见唐老爷子最後一面而已 ,难道这也犯法麽?」 坐在俞佩玉同席的一条大汉忽然一怕桌子,站了起来,厉声道:「朋友你最好放识 相些,今天唐家的兄弟们虽不便出手,但你若敢再胡闹撒野,我杨永泰就要伸手管教你 了。」 这『开碑手』杨永泰在川中武林的确是字号很响的角色,他这番话正也说得义正词 严,已有不少人附和喝采。 谁知厅外忽然传入一阵冷笑声,道:「杨永泰,你最好放识相些,赶快闭上嘴吧, 否则你在沙坪坝做的那件事,别人也要替你抖露出来了。」 这人的语气阴阳怪气,南腔北调,大家站起来伸长脖子去望,窗外却连条鬼影子都 看不见。 但杨永泰却已是满面通红,全身发抖,果然立刻乖乖的坐了下去,再也不敢出声发 威了。 这时又有个派头很大的人似将拍案而起,但他身旁一个白发老者却悄悄拉住了他, 沉声道:「胡兄何必自寻烦恼,唐家的事,还用得着外人管麽。」 那人果然也闭起嘴,闷声不响了。 俞佩玉更是惊疑,他已发现这黑面大汉非但来意不善,而且後面必定还有撑腰的, 在窗外说话的那人,也许又是『俞放鹤』的党羽。 如此看来,这『唐无双』之死,必定有极大的秘密。 唐门的子弟自也觉出事情不妙,外面已有人悄悄掩了进来,将大厅的出路全都守住 ,似已存心不让这黑面大汉出去。 这大汉根本也没有出去的意思,厉声道:「你们为何不敢让人见见唐老爷子的遗容 ,难道唐老爷子死得有什麽冤枉麽?若是如此我更非瞧瞧不可。」 这番话说出来,吊客又不禁为之动容,有些人已在暗暗觉得这人话说得并非全无道 理。 唐门孝子更是勃然大怒,厉喝道:「朋友你说话清楚些。」 黑面大汉道:「我话说得还不够清楚麽?你们心里若是没有鬼,为什麽……」 突听一声厉叱,道:「住口!」 叱声并下响亮,但却有种慑人的威仪,那黑面大汉竟不由自主的闭上了嘴,只见孝 幛中已缓步行出几个身穿重孝的白衣妇人来。 口口口 只见为首的一位颀长妇人,雪白的孝服上一尘不染,那略嫌长些的鸭蛋脸上虽然充 满悲痛之色,但看来仍是威严沉着。 这位就是唐家当家的姑娘奶奶唐琪。 第二人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看来温柔而富泰,正是标准的贤妻良母,大家儿媳 妇。 这位就是唐大公子的夫人李佩玲。 第叁人体质单薄,弱不禁风,一双又黑又深的大眼睛,平时就总是带着一抹忧郁, 此刻更是满含悲痛。 她有意无意间向俞佩玉那边瞟了一眼,立刻就垂下头,眼睛里又露出一丝怨恨,似 乎再也不愿见到他。 这位就是唐二姑娘唐琳了。 她们一走出孝幛,立刻盈盈拜了下去。 满堂吊客们也立刻拜倒还礼。 唐琪伏首道:「贱妾不孝,祸延先父,蒙各位远来致唁,存殁铭感五中。」 大家一齐道:「不敢。」 唐琪道:「不祥人本不敢出堂拜见各位的,可是这位……」 她缓缓抬起头来,一双利剪般的目光凝注到那黑面大汉身上,人也随着站了起来, 缓缓道:「阁下高姓大名,还未请教。」 黑面大汉乾咳两声,道:「在下魏森林,本是江湖上的无名小卒,只不过……」 唐琪脸色一沉,语声也变了,厉声道:「很好,魏森林,我问你,你是受谁主使而 来的?」 俞佩玉暗暗赞道:「这位唐大姑娘果然是女中豪杰,精明强干,绝不提魏森林方才 已嚷出来的事,只问他是受谁主使而来,正是先发制人,一句话就转移了大家的目标, 魏森林自然不能承认是受人主使而来,但只要他答不出这句话来,也就无人再怀疑唐无 双的死因了。」 魏森林方才还在得意洋洋,此刻脸色立刻变了,道:「在下吊丧而来,也用得着别 人指使麽?」 唐琪冷冷道:「灵堂本非杀人之地,但你若不说实话……」 她戛然顿住语声,只挥了挥手。 大厅外立刻有金锣一响。 唐琪道:「你可听到这锣声了麽?」 魏森林道:「听……听见了。」 唐琪道:「锣声叁响,你若还不说实话,我就要你血溅当地。」 她淡淡说来,语声中却自有一种力量令人不能不信。 魏森林脸色发白,嗄声道:「在下……在下方才说的就是真话。」 唐琪负手而立,似乎全未听到他在说什麽。 厅外金锣又是『当』的一响。 魏森林忽然转头飞奔,竟想溜了,但这时『千手弥陀』唐守清和『铁面阎罗』唐守 方已自庄门外赶了进来,双双挡住了他的去路。 『铁面阎罗』杀手无情,川中武林无人不知,此刻只见他一双满布血丝的眼睛里已 是杀气腾腾。 魏森林机伶伶打了个寒噤,一步步往後退。 金锣又一响。 就在这时,吊客中忽然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惊呼。 口口口 只见站在灵位对面的一群人,目中都露出了惊怖欲绝之色,唐琪也不禁转过头望去 她一眼望过,亦是大惊失色。 唐无双的棺材不知何时已被人揭开,唐无双的??体竟带着棺材直立了起来,惨淡的 光线下,只见他面如金纸,双目紧闭,面容看来虽不狰狞,但那种阴森森的死色却更可 怖。 唐琪厉声道:「棺材後必定有人,搜!」 唐守清、唐守方双双扑上。 就在这时,唐无双的??体忽然直挺挺的自棺材中飞了出来。 口口口 俞佩玉虽已看出这必定是有人在棺材後以内力将唐无双的??体震出,但骤然见到这 种怪异之事,掌心也不禁冒出了冷汗。 只见这??体直挺挺的飞向迎面扑来的唐守方和唐守清,他们虽不敢伸手去接,却又 不能不接住。 方才在窗外那阴阳怪气的语气又在棺材後响起,阴森森道:「唐无双已出来了,各 位还不赶快拜见麽?」 语气未了,唐门子弟已有四五个人扑了过去,他们虽在居丧之中,但是身旁还是带 着唐家的独门暗器。 一人厉叱道:「朋友,躺下吧。」 叱声中,四人的暗器俱已出手,数十点乌光,雨点般向棺材後飞了过去,唐门暗器 独步天下,非但制作精巧,手法也有独到之处,这数十点寒星有的急,有的缓,急的未 必先到,缓的未必无力,正是虚虚真实,令人防不胜防,大家只道棺材後的那人此番必 定已难逃公道。 谁知棺材後一声长笑,数十点暗器忽然在空中一折,竟飞了回来,反向唐门的弟子 击去。 来势竟比去势更急。 唐门弟子大惊失色,右手曲肘,护住了脸,左手横挡在胸口,凌空一翻,落在地上 ,就地滚出了七八尺。 他们闪避得不能说不快,但暗器更快,四人肩头、手臂上,已各各中了几点暗器, 还没有自地上跃起,已各自抢先掏出一只乌木瓶,将瓶中的解药,全都乾吞了下去,竟 躺在地上,连动都不敢动。 因为唐门暗器毒性的厉害,他们知道得最清楚,若是心脉附近中了暗器,毒性瞬即 攻心,纵有独门解药也未必能救得了,若是面目中了暗器,纵能解救,那挖肉刮骨之苦 ,也非人所能忍受。 是以他们先以手臂护住要害,服下解药,仍怕毒性发散,要等到解药之药力运行全 身之後,才敢站起来。 这边四人受伤倒地,那边的唐守方和唐守清已放下??体,一左一右,自两边夹攻了 过去。 这两人不但历练武功都比他们的同门强得多,而且行动也远较谨慎,谁知就在这时 ,那棺材忽然『通』的自中间裂了开来,一分为二,分别向唐守方和唐守清两人迎面打 了过去。 这棺材乃上好的柳州楠木所制,埋入地下数十年後,犹能保持完整,绝不会被潮湿 的地气所侵蚀腐烂,由此可见其坚固实无异铁石。 但此人随手一掌,就已将之劈成两半,众人都大吃一惊,唐守方和唐守清只觉棺材 的来势如泰山压顶,距离远在一丈开外时,那强绝的劲风压力已压得他连气都透不过来 ,两人大惊之下,也就地向旁边滚了出去,只听『砰』的一声大震,棺材飞出十馀丈後 ,才撞在墙上,震得粉碎,一片片碎木,四下飞激,只要挨着的人都觉得痛彻心腑,狂 呼失声,没有挨着的人自然纷纷走避,有的甚至躲在桌下,有的却将桌子也撞翻了,杯 盘碗盏『哗啦啦』碎了满地。 等到这一阵大乱稍定,大家才见到唐无双的??体旁已多了个青衣人,正背负着双手 ,含笑而立。 唐门的弟子已将他围住,俱是虎视眈眈,蓄势待发,但此人却仍然笑傲睥睨,旁若 无人。 他不但年纪很轻,而且看来很斯文,也很英俊,只不过神情有些懒洋洋的,像是没 有睡过觉。 满堂的江湖客没有一个认得此人的,谁也想不到这麽年轻的人,竟有那麽深厚的功 力。 只有俞佩玉和朱泪儿认得此人,但他们却比谁都吃惊,因为他们也未想到此人竟是 杨子江。 口口口 杨子江终於还是来了。 唐家的子弟剑拔弩张,一将他围起,就待出手。 但唐琪已沉声道:「退下去。」 这位唐大姑娘隐然已接替了掌门人的地位,一声令下,唐家的子弟立刻全都退开, 连唐守方也垂手听命。 在如此混乱之中,也只有唐琪还能保持从容和镇定,她目光闪电般在杨子江面上掠 过,冷冷道:「阁下年纪轻轻,身手不凡,想必是高人子弟,但扰乱别人的灵堂,令生 者不堪,死者受辱,这难道也是阁下师门的教训麽?」 只要她一开口,每个字的份量都不轻,此刻她不问对方姓名来历,却将一笔帐算在 对方的『师门』上,正是照顾周到,可攻可守。 杨子江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几眼,笑嘻嘻道:「难怪江湖中人都说唐大姑娘泼辣厉 害是条母老虎,如今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名不虚传……」 他仰天打了个哈哈,忽又顿住笑声,目光灼灼,向大堂中四面的吊客扫了一眼,朗 声道:「在下杨子江,虽非名人门下,也非世家子弟,但却也不至於做出如此无礼的事 来,今日在下此举,非但绝没有冒犯唐老庄主英灵之意,反是为了唐老庄主来申冤的, 是以特别要请各位父老兄弟主持公道。」 他惊扰死??,击毁棺木等已犯了众怒,但这番说出後,大家的心情就又变了,每个 人都已被他那『申冤』两字所打动,都在心里嘀咕着:「难道唐老庄主真死得有些不明 不白吗?」 唐琪也有些沉下住气了,冷笑道:「原来那姓魏的就是你主使来的,你叫他在灵堂 前捣乱,引开别人的注意,你自己才好在後面捣鬼,是麽?」 杨子江淡淡道:「为了替唐老前辈申冤,在下什麽事都做得出的。」 唐琪厉声道:「莫说老父乃是寿终正寝,就算他老人家生前有什麽仇怨,也自有我 们这些儿女来料理,用不着你管。」 杨子江道:「哦?你们真能管得了麽?」 唐琪道:「当然。」 杨子江笑道:「很好,那麽我们不妨先看看唐老庄主是遭了谁的毒手,再……」 他一面说话,一面已去拉唐无双的??身。 唐琪却已怒喝道:「狂徒,你还敢冒渎先父的??身?我跟你拚了。」 她早已看出杨子江武功惊人,是以一直在忍着怒气,未曾出手,但此刻似什麽全顾 不得了,身形一闪,已扑了上去,十指尖尖,直划杨子江的眼睛和咽喉,招式迅快而毒 辣,一出手便是取人要害。 但俞佩玉却知道凭她这样的武功,要对付杨子江还差得太远,朱泪儿更不禁暗暗替 她着急。 女人总是希望女人能打败男人的,可是朱泪儿又希望杨子江能揭破唐无双的秘密, 查出他的死因。 女人虽同情女人,却更喜欢刺探别人的秘密。 这时唐琪一招攻出,唐守方、唐守清也双双扑上,叁人出招虽有先後,但叁面夹击 ,浑如一体。 杨子江笑道:「唐家的武功就只这两下子麽?」 他这十几字说完,已将唐无双的??身自地上托了起来,唐琪、唐守方、唐守清攻出 的叁招,也不知怎地,全都落了空。 只见杨子江身子转动如陀螺,却将唐无双的??身挡在前面,唐琪他们若再出手,无 论自那个方向出手,都势必要先打在唐无双的??身上。 他们叁人这一招那里还敢击出。 唐守方怒道:「放下先师,饶你不死。」 杨子江笑道:「我本来就死不了的,用不着你饶我。」 他身子越转越快,一面已将唐无双??身上所穿的寿衣解开,唐琪面色惨变,跺着脚 道:「无论你用什麽卑鄙的手段,我也要先杀了你再说。」 她似已横了心,竟不顾一切,急攻过去。 杨子江喝道:「各位请看,这是她在冒渎唐老前辈的??身,还是我,她宁可将她亡 父的??身毁了,也不容我查出他的死因,这是为了什麽。」 众人果然更是惊疑不满,就连唐守方和唐守清也在迟疑着,没有和唐琪联手夹攻, 还有些人已不住道:「姑奶奶你就让他看看唐老庄主的死因又有何妨?」 唐琪出手如风,已攻出了叁四十招,但每一招都堪堪自对方身旁擦过,连一片衣袂 都沾不着。 她这时也发现这少年的武功实是深不可测,忽然住手,退出数尺,跺脚流泪,嗄声 道:「各位既然都这麽说,我若不肯,反而显得心虚,可是先父一生英名,不想死後竟 要受这狂徒的……的……」 话犹未了,她已是泪流满面,连喉咙都塞住了。 唐琳和李佩玲双双扶着了她。 唐守方厉声道:「朋友你要看就看吧,可是你若看不出什麽来,唐家庄五百子弟宁 可全部毕命今日,也不能让你活着出去。」 杨子江笑道:「我若看不出什麽来,用不着你们动手,我自己先死在这里。」 他忽然沉下了脸,一字字道:「只因我已看出来了,唐老前辈就是死在他自己门人 子弟手上的。」 口口口 这句话说出,每个人俱都耸然动容。 唐门子弟更是勃然作色,纷纷怒喝道:「你竟敢血口喷人?你有什麽证据?」 杨子江道:「你们要证据?好。」 他高高托起了唐无双的??身,大声道:「这就是证据。」 唐门子弟一拥而上,厅堂外的也冲了进来,偌大的厅堂,顿时被挤得水??不通,杨 子江却已一跃而起。 他手里虽托着个??体,但身法仍轻快无俦,一闪身便已掠在大厅的横梁上,厉声喝 道:「唐老前辈乃是中了他本门暗器而死的,而且死在唐家庄,凶手不是唐家的本门子 弟是谁?」 唐门子弟又惊又怒,有的呼喝,有的怒骂,有的已将暗器取出,但又怕伤及唐无双 的遗体,长身作势,却不敢出手。 还有几人已飞身扑了上去,但身形刚跃起,便已被一股强劲的掌力飞震了不来,有 一人,竟跌落在别人身上。 杨子江厉声道:「各位若要看证据,就请推几位德高望重的人出来,别的人先请退 下去。」 唐琪此刻反而镇定了些,目光闪动,忽然道:「既然如此,就请『蜀山神猿』袁老 爷子.『金刀』胡大叔、『开碑手』杨大叔,和俞佩玉公子出来吧。」 俞佩玉直未想到她竟会忽然提到自己的名字,不觉怔住了,朱泪儿却拉了拉他衣角 ,悄悄笑道:「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已经是江湖中的名人了麽,快出去吧。」 方才坐在首席的那白发老者也走过来抱拳道:「想不到兄台竟是近年来江湖盛传, 连怒真人都极为推祟的俞佩玉俞公子,方才多有失礼,恕罪恕罪。」 江湖中人的消息果然灵通,半个月前发生的事,此刻竟已有许多人知道了,连方才 傲不为礼的『开碑手』杨永泰、『金刀』胡义等人,此刻也都瞪大了眼睛望着俞佩玉, 面上都带着惊讶之色,似乎都想不到这文质彬彬的美男子,竟能在短短半年中做出那麽 多惊人的事。 俞佩玉实在想不到自己居然已变得如此有名了,只有抱拳道:「不敢不敢。」 那白发老者含笑道:「兄弟『蜀山』袁公明,日後但望俞公子不吝赐教。」 俞佩玉还是只有抱拳道:「不敢不敢。」 这时人群已渐渐退下去一些,让出了灵位前一块空地。 唐琪道:「有这四位作证,你满意了麽?」 杨子江道:「别人也未必如何,但这位俞佩玉,我却久闻他是个诚实君子,谅必不 会说假话的。」 他竟俯下头对俞佩玉一笑,人已飘飘落了不来,俞佩玉也不知他为何忽然对自己亲 善起来,心里更提高了戒心。 只见杨子江手托着唐无双的??身,道『各位请来看看,唐老前辈致命的伤痕竟是什 麽?』 口口口 唐无双收殓时面部已经化过??,涂上了很厚的油粉,是以根本看不出他本来的面色 。 死人的脸,看来本就差不多全是一样的。 但此刻杨子江解开了他的寿衣,大家这才发现,他的胸膛已变为紫黑,正是中了剧 毒的徵象。 他致命的伤口乃在乳下,只有叁点针眼般大小的洞,上面凝结的血痕,更已几乎全 变成黑的。 杨子江摊开掌心,道:「各位再看看我手上的这是什麽?」 他手上把着个很精巧的暗器,正是唐门独创,威震天下的毒蒺藜,也可说是世人历 史最悠久的毒药暗器。 大家俱都认得,但也知道此时事态之严重,一个个嘴上都似乎贴上了封条,谁都不 愿意多嘴。 只有唐守方厉声道:「这是本门的毒蒺藜,你是从那里得来的?」 杨子江笑了笑,道:「这暗器就是你的同门兄弟方才想用来杀我的,他们一共发出 了二十八个,被我退还了二十七个,只好收下这一个,你若不信,不妨数数。」 唐守方沉着脸,也不说话了。 杨子江将这毒蒺藜轻轻摆在唐无双的伤口上,毒痪藜上叁枚突出的尖刺,正好和唐 无双心口上的叁点血痕吻合,杨子江沉声道:「唐老前辈致命的伤痕是什麽暗器造成的 ,各位此刻总该看出来了吧。」 其实大家早已看出唐无双所中的毒,正和唐门独门暗器上的毒一样,只因毒性若不 同,毒发时的徵象也就不同。 『鹤顶红』毒发时七窍流血,『牵机药』毒发时全身痉击抽搐如牵机,『钩吻』毒 发时全身硬如皮革,弹之作响,『七步草』毒发时全身溃烂,『斑蛇毒』毒发时全身就 会出现一种如斑蛇般的花纹。 而唐门暗器毒发时,正是全身紫黑,如染赤墨。 杨子江冷笑道:「唐老前辈既然死在唐家庄,又中的是唐家独门暗器毒蒺藜,凶手 若不是唐家的子弟,会是什麽人呢?」 他眼瞪着袁公明,道:「你说。」 袁公明面色沉重,闭口不语。 杨子江冷笑道:「我早就知道阁下老奸巨猾,绝不肯做这恶人的。」 他眼睛又瞪着『金刀』胡义,道:「但你呢?听说你平常最喜欢以朱家、郭解自居 ,难道也不敢说实话?」 胡义一张脸涨得通红,吃吃的道:「这……这也许是别人盗用了唐门的暗器,再来 暗算唐老前辈的。」 杨子江冷笑道:「唐老前辈若真是死在别人手上,唐家的人为何秘而不宣?为何还 说他是寿终正寝的?」 胡义也说不出话来了。 这时人人都已觉得唐无双必是死在他自己门下子弟的手上无疑,虽然犹震於唐家的 声势,不敢说出口来,但脸色都已很难看。 唐门子弟有的满面惊讶,有的满面悲愤,有的甚至已流下泪来,显然他们也全都不 知道内情。 杨子江目光在俞佩玉脸上停了片刻,忽然转到唐守方脸上,道:「阁下素来铁面无 私,却不如今日如何?」 唐守方紧咬着牙关,嘴角已沁出了鲜血,他似乎也存难言之隐,是以虽将牙齿都已 咬碎,也不肯开口。 唐守清忽然乾咳了雨声,嗄声道:「家门不幸,出了这种下幸的事,多承阁下指点 ,唐家庄上下俱都感激不尽,只不过,先师有此意外,阁下又怎会知道的呢?」 此人说话之厉害,竟似不在唐琪之下。 他这句话表面虽问得客气,其实却恶毒无比,言下之意正是说:「唐无双并非寿终 正寝,别人都不知道,你是怎会知道的呢?难道就是你下的手麽?」 这话虽未明说,但厅堂上的江湖客眼里不揉沙子,焉有听不出来之理,大家都不禁 对杨子江起了怀疑。 杨子江却只是淡淡一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在下只因叁日前才和唐 老前辈分手,听得他忽然暴毙,就动了怀疑,一个好好的人,既未受伤,亦无病痛,怎 麽会一回到家就忽然寿终正寝了呢?」 他故意将这『寿终正寝』四个说得分外尖酸,目光四扫,看到大家面上神色又改变 了,才接着道:「在下与唐老前辈虽是初交,但也不愿让他含冤而死,是以才特地来瞧 个究竟,阁下若是我,难道不会这麽做吗?」 这番话说得也是合情合理,无懈可击。 唐守清长叹了一声,黯然道:「阁下神目如电,在下等不但感激,而且佩服,只不 过,本门子弟成年的壮丁在五百人之上,能用这种铁蒺藜的也有一百叁十人左右,骤然 间只怕很难查得出谁是凶手,但愿阁下将此事交给在下等处理,日後在下等必对阁下有 所交代。」 杨子江冷笑道:「唐家的事,本不该由我这外人来插手的,只不过,阁下说的这番 话,却难以令人心服。」 唐守清道:「在下说的俱是实言……」 杨子江道:「实言?那麽我问你,唐老前辈可是死在他私室中的?」 唐守清道:「这……」 杨子江道:「他若非死在自己的私室之中,那麽他中了暗器,各位便早该知道了, 又怎会等到在下来多嘴呢?」 这句话说出来,唐守清只有承认,道:「不错,他老人家的确是在寝室中仙逝的。 」 杨子江道:「那麽找再问你一句,能用毒蒺藜的一百叁十人中,能走入唐老前辈私 室的,又有几人呢?」 唐守清词锋虽利,此刻也不禁为之张口结舌,无话可答,俞佩玉这才发现杨子江口 舌之利,竟不在武功之下。 只见唐门子弟俱都垂下了头,谁也不敢去瞧唐琪一眼,但他们越是不敢去瞧她,反 而等於告诉了别人,能随时进入唐无双私室的,不过只有唐家的几位姑娘而已,他们觉 得家丑不可外扬,所以才不愿说出来。 於是除了唐家本门子弟之外,一双双的眼睛都已瞪在唐琪身上,那种眼色实在比什 麽话都要令人难堪。 第32章 飞来横祸 平日精明练达,能言能辩的唐大姑娘,此刻身蒙杀父之嫌,已是脸色惨白,全身颤 抖,木然站在那里,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人丛中忽有一人大声道:「他的亲生女儿难道也会杀他吗?」 这句话听来虽似在为唐琪辩护,其实却无异已将罪名加到唐琪身上,大家扭头去望 ,看不出这句话是谁说的。 杨子江冷笑道:「煮豆燃萁,烛影摇红,一个人为了权势,本就什麽事都做得出的 。人丛中又有一人大声道:「你难道说唐大姑娘为了要做掌门人,所以不惜杀死她亲父 亲,你这话又有谁会相信?」 这句话说出来,更将唐琪一口咬得死死的,他虽说『无人相信』,其实不信的人只 怕很少。 杨子江冷笑道:「唐大姑娘若是心中无鬼,为何不让别人查看唐老前辈的死因?唐 老前辈遗体收殓时,她难道没有看到那中毒的徵象?」 满堂吊客俱都为之哗然,似乎已认定了唐琪必是凶手无疑,就连俞佩玉和朱泪儿, 也不能不信了。 俞佩玉心里暗暗叹息,只因他心中别有感触:「唐琪若真是为了争权夺门而杀父, 那倒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只因这『唐无双』就正是杀死她真正父亲的仇人。」 杨子江锐利的目光已瞪在唐琪脸上,厉声道:「唐大姑娘,到了此时,你还有什麽 话说?」 唐琪瞪着他,一字字道:「你真要我将真相说出来。」 杨子江冷笑道:「你敢说出来麽?」 唐琪厉声道:「好,这是你逼我说的。」 她长长吸了口气,还未将话说出来,唐琳忽然大声道:「这件事应该让我说才是。 」 这忧郁的少女平时就很少说话,今天更是从未开口,谁也想不到她竟在如此重要的 关头忽然开口,而且说出来的话更是耸人听闻,连俞佩玉都不免吃了一惊,猜不到她究 竟要说什麽? 唐琪望着她,也是满面惊疑之色,道『你……』 唐琳铁青着脸,道:「先父临终时,只有我守候在他老人家身旁,所以他老人家的 死因,也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杨子江讶然道:「你?」 唐琳道:「我。」 杨子江皱眉道:「难道是你害死唐老前辈的麽?」他不禁也觉得很奇怪,因为唐琳 实在没有谋杀父亲的理由。 李佩玲这时拉住了唐琳的手,柔声道:「你只怕是因为悲痛过度,所以理智有些不 清了。」 唐琳道:「我神智清楚得很,这件事我本也不想说的,可是现在,我若再不说,大 姐的冤枉就再也洗不清了。」 唐琪愕然望着她,也不知是惊讶,还是感激。 唐琳道:「那天晚上,夜已很深,大姐和大嫂都已睡了,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要和爹 爹去说,就起来去找他老人家。」 杨子江道:「你想起了什麽事?」 唐琳冷冷道:「那是我们的家务私事,你也要管吗?」 杨子江笑了笑,不再说话。 唐琳道:「谁知道我还未走到他老人家门口,就听见他老人家屋子里有说话的声音 ,我正在奇怪,这麽晚了,爹爹屋子里怎麽会有客人?他老人家休息得一向很早的,而 且,只要有客人来,我们都会知道,除非他不走正路,而是由外面偷偷溜进来的。」 杨子江冷笑道:「唐家庄答戒森严,就算有人想偷偷溜进来,只怕也很困难吧。」 唐琳道:「非但很困难,而且根本无此可能。」 杨子江道:「既然如此,那位客人又是怎麽进去的呢?」 唐琳道:「爹爹的屋子里,有条秘道直通到外面,那人想必早已和爹爹约好,是爹 爹自己将他往地道中接过来的。」 她竟将如此秘密的事都说了出来,大家虽然还不知道她的下文,但已不觉先对她相 信了叁分。 唐琳道:「我本不愿偷听爹爹的秘密,但既已来了,又不想就这麽回去,正站在外 面犹疑时,突听爹爹道:「你我虽是忘年之交,但这件事关系实在太大,我不能不分外 谨慎,你要知道,唐家庄的暗器从未借出给别人。」「杨子江道:「这人居然是来向唐 老前辈借暗器的麽?」 唐琳道:「当时我也觉得这人实在太不知进退,竟来强人所难,只听他跟爹爹说了 许多话,还是非要爹爹将暗器借给他不可。」 杨子江道:「他说的是些什麽话?」 唐琳道:「他说,他要做的这件事,关系很重大,若是事成,大家都有好处,他又 说,爹爹既然不肯出面,至少也该将暗器借给他。」 杨子江道:「唐老前辈被他说动了麽?」 唐琳道:「没有,爹爹虽是一庄之主,但祖宗的家法,他也不敢违背的。」 杨子江道:「暗器既然没有借给他,那麽,杀死唐老前辈的人也不会是他了。」 唐琳道:「我听他还在不停的游说,生怕爹爹被他打动,就闯了进去,因为我知道 有了第叁个人在旁边,他就无法再说了。」 杨子江道:「他见到你进去了麽?」 唐琳道:「他又不是个瞎子,怎麽看不到我,看到我进去时,他虽然有些吃惊,但 居然还是不肯死心。」 杨子江道:「他认得你?」 唐琳点了黜头,黯然道:「就因为我认得他,所以才没有对他起防范之心,谁知他 竟乘我没有注意时,将我身上的铁蒺藜偷去了一枚。」 杨子江目光闪动,冷笑道:「原来此人还是位妙手空空儿。」 唐琳叹道:「他的手脚的确很快,非但我全未觉察,连爹爹都没有注意到。」 杨子江瞪着她,厉声道:「你到你自己爹爹的屋子去,还带着暗器干什麽?」 唐琳道:「本门子弟,暗器从不离身,连睡觉时也带着的。」 杨子江道:「这难道也是你们祖宗的家法。」 唐琳道:「正是。」 杨子江道:「他就用从你身上偷去的那枚毒蒺藜,将你爹爹杀死的?」 唐琳黯然的道:「他临走时,爹爹送他出去,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回身作揖,却乘 势在爹爹胸前一拍,谁也没有想到他手里竟还藏着暗器,更未想到他只不过为了爹爹不 肯将暗器借给他,就下了如此毒手。」 她说到这里,大家已不觉信了七分。 因为这件事虽然未必完全台情合理,但大错铸成,她也要负很大的责任,自然不会 说假的。 杨子江长长叹了口气,道『如此说来,那人杀了唐老前辈,你是在旁边亲眼瞧见的 了。』 唐琳道:「不错。」 杨子江忽然怒喝道:「你既然亲眼瞧见,为何直等到现在才说?」 唐琳垂下头,凄然道:「因为……因为他就是我未来的夫婿,爹爹本已将我许配给 他了。」 这句话说出来,人群中立刻起了一阵骚动,有的惊讶,有的惋惜,有的同情,但对 这件事却更深信不疑,因为若非被逼,谁也不会将这种秘密说出来的,俞佩玉更不禁暗 暗叹息。 他实在也未想到这件事其中还有如此多曲折。 唐琳流泪道:「我见他竟敢真的下毒手时,本来当时就想和他拚命的,但禁不住他 苦苦哀求,我的心竟被他说软了。」 杨子江冷冷道:「女生外向,有了丈夫,本就不会再将父母放在心上,世上大多数 女人都是如此,这倒也怪不得你。」 唐琳流泪道:「求求你莫要说了,我也知道我该死,可是我後悔时已不及,因为我 当时既没有说出来,事後就更不敢说了,爹爹入棺时,也是我抢着替他老人家收殓,因 为我是怕他的伤痕被人发觉。」 杨子江道:「如此说来,这件事和你的兄弟姐妹都没有关系了?」 唐琳道:「他们根本全不知情。」 杨子江冷笑道:「好,有勇气,算你有勇气,竟将这一笔烂帐全都算在自己身上。 」 唐琳流泪道:「这本是我一人的罪孽,自然应该由我一个人承当。」 杨子江道:「但你那未婚的夫婿是谁呢?难道别人都不知道?」 唐琳道:「这本是爹爹为我们私下订的亲,准备到我十八岁的生日那天再宣布的, 谁知……谁知我的生日还未到,他老人家就已……」 她痛哭失声,再也说下下去。 杨子江厉声道:「你还准备再为他隐瞒下去不成?」 唐琳掩面痛哭,也不说话。 但大家已纷纷怒喝道:「那杂种究竟是谁,姑娘你若再不说,何以见老庄主於九泉 之下?」 唐琳咬了咬牙,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她忽然抬起头来,指着一个人道:「就是他。」 口口口 谁也想不到她指的这人竟是俞佩玉。 俞佩玉更是做梦都想不到,他还以为唐琳指的是自己身後面的人,但唐琳已接着道 :「就是他,俞佩玉!」 这句话说出,唐门子弟已怒吼着向他围住,一双双满布血丝的眼睛都在瞪着他,就 像是一群已发了狂的野兽,恨不得将他立刻吞下去。 俞佩玉这一生虽已遭受到无数次冤屈,也不知遇到过多少次令他震惊,意外的事。 但却没有一件事比这次更令他震惊的了,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分辨,竟怔在那里, 说不出话来。 大厅中又起了骚动,有的怒喝,有的谩骂。 有人道:「想不到这??害死了唐老庄主後,还敢到这里来,这??的胆子倒真不小。 」 有人道:「看他长得倒也斯文秀气,想不到却是个衣冠禽兽。」 也有人悄悄道:「若不是这麽英俊的美男子,唐二姑娘又怎会被他迷住呢?」 朱泪儿自然也被惊得怔住,这时才大叫起来,道:「绝不是他,你们一定弄错了。 」 她疯狂般冲入人丛,扑到俞佩玉身旁,紧紧抱住了俞佩玉,嗄声道:「他绝不会做 这件事,何况,两天前他根本不在这里,还远在数百里外,怎能分身到唐家庄来杀人? 」 唐守方厉声道:「你怎知道两天前他还远在数百里外?」 朱泪儿道:「我当然知道,我一直都和他在一起的。」 唐守方道:「你是他的什麽人?」 朱泪儿大声道:「我才是他的妻子。」 唐守清叹了口气,道:「小姑娘,你只怕也上了他的当,被他利用了。」 朱泪儿嘶声道:「你……你们为什麽不相信我的话了为什麽要冤枉好人。」 唐守清叹道:「这种人不值得你为他如此,他既能欺骗别人,迟早总有一日会欺骗 你的。」 朱泪儿道:「他欺骗过谁,你说。」 唐守方怒道:「他既然已和唐门结亲,却又在外面勾搭上你,这种无义的恶徒,你 还要为他掩饰什麽?」 朱泪儿道:「但他根本没有和你们家的人订亲。」 唐守清道:「你怎知道?」 朱泪儿道:「我当然知道,我自从认识他之後,就和他寸步未离。」 唐守清目光闪动,道:「你是什麽时候认识他的?」 朱泪儿大声道:「我……」 她只说了一个字,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只因她和俞佩玉相识还不到一个月,在这一个月之前,俞佩玉究竟做过什麽,她的 确不知道。 她现在才发觉自己对俞佩玉根本一无所知,除了知道他的名字外,别的事俞佩玉从 来也没有对她说过。 就连这名字是真是假?她却不知道。 唐守清盯着她的脸看了半天,看到她神色的变化,柔声道:「小姑娘,这件事与你 无关,你还是躲开些吧。」 朱泪儿道:「你们……你们想怎样?」 唐门子弟一个个脸色铁青,俱都闭起了嘴。 其实他们下必回答,大家也知道他们要怎麽做的。 这俞佩玉谋害了他们的家长,他们还会放过他麽,他们早已将见血封喉的唐门暗器 扣在掌心了。 此刻俞佩玉被数十人围住,只要他们暗器出手,俞佩玉就算肋生两翼,也未必见躲 得开的。 俞佩玉长叹一声,黯然道:「不错,这件事与你无关,你还是走开吧。」 他知道自己此刻已是生死一发,不愿再连累朱泪儿了,何况他也已看出连朱泪儿都 对他起了怀疑之心,不再像以前那麽信任他。 朱泪儿咬了咬牙,忽然道:「无论怎样,我知道这件事绝不是你做的。」 俞佩玉苦笑道:「你知道又有什麽用了你说的话,他们根本不信,除了你之外,又 有谁还能证明两天前我根本不在这里。」 他仰天长叹了一声,嗄声道:「就算有别人知道,但天下又有谁肯为我俞佩玉作证 呢。」 朱泪儿眼泪已流下面颊。 只见唐琳也已挤人了人群,咬着牙道:「俞佩玉,你莫要怪我,我……我也是情不 得已,才这麽样做的。」 俞佩玉凄然一笑,道:「你很好,很好……」 唐琳流泪道:「但无论如何,你死了之後,我也无颜再活在世上……」 朱泪儿忽然大喝道:「你这恶毒的女人,将他害成这样子,你还有脸跟他说话。」 喝声中,她已向唐琳扑了过去。 唐琳既未招架,也未闪避,凄然道:「很好,我们大家都一起死吧。」 一句话未说完,朱泪儿已握住了她的咽喉。 唐守清想过去分开她们,但却被唐守方按住。沉声道:「家门遭此不幸,出了这种 事,你还不让她死?」 唐守清回头望了一眼,只见唐琪木然站在那里,脸色苍白如死,也没有过来劝阻之 意。 群豪纷纷喝道:「俞佩玉,你还有什麽话说……唐家的弟子们,快动手吧,我们都 等着将这恶徒的心,来血祭唐老庄主的英灵。」 俞佩玉负手而立,已什麽话都不愿说了,因为他知道对这些已愤怒得失去理智的人 们,无论说什麽都没有用的。 就在这时,突听一人大笑道:「俞佩玉呀俞佩玉,你当真是流年下利,糊里糊涂的 就变做了杀人的凶手,看来还不如死在我手上,也免得此刻含冤受气了。」 他一个人的笑话声,竟将几百个人的呼喝声全都压了下去,大家都不禁抬头去望, 才发现杨子江不知何时已又跃上了大厅的横梁,手里拿着壶酒,嘴里咬着个果子,正吃 得津津有味。 唐守方厉声道:「他含了什麽冤,受了什麽气?事实俱在,你难道也想替他狡辩麽 ?」 杨子江冷笑道:「事实俱在?在那里?又有谁瞧见他杀死唐老庄主的?」 唐守方道:「二姑娘方才说的话,你难道没有听见?」 杨子江也叹了口气,摇着头道:「就凭一个女人说的话,你们就要定人家的罪,这 简直是在儿戏人命。」 唐守方怒道:「你难道认为二姑娘说谎?」 群众纷纷大喝道:「二姑娘焉有说谎之理?」 杨子江道:「不错,她这麽做不但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我也猜不透她为何要说 谎?但我却知道她是在说谎。」 唐守方怒道:「你知道?你知道什麽?」 杨子江道:「我知道他前天晚上的确不在唐家庄,的确远远在数百里外。」 唐守清冷笑道:「就凭你一个人说的话,又怎能令人相信?」 杨子江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说话无法令你们相信的,那麽我就只好不说话了 。」 这句话刚说完,突听『喀嚓』一响,接着就是天崩地裂般一声大震,大厅的横梁竟 已被生生折断,整个屋顶带着惊心动魄的声音向众人头顶上压了不来,大厅中立刻响起 了一片惊呼声,群豪纷纷夺门而出,有的人武功稍弱,竟被踩在地上,又发出一声凄厉 的惨呼。 唐守方、唐守清等人只觉一块块木石带着劲风向他们打了不来,只有先求自保,曲 肘?? 臂,护住头脸,但还是难免被压在灰土瓦砾堆中,唐守方一条腿更已被压在折断的 梁木下,疼得满头冷汗。 他还是在嘶声大呼着道:「莫放走了那俞佩玉,守住门户。」 但这时大厅中已乱得一塌糊涂,那里还找得着俞佩玉。 唐守清厉声道:「他只怕已乘乱逃出去了,追!」 喝声中,一群未曾受伤的唐家子弟已随着他往外城冲,但还未冲到门口,已又有一 片瓦砾夹杂着灰土向他们迎面打了过来,力道竟是强劲绝伦,泥沙隔着衣服打在身上, 仍是火辣辣的发疼。 只见杨子江笑嘻嘻的站在门口,悠然道:「追什麽?你们难道还不相信我的话麽? 若是再不信,看来我只有将唐家庄的屋子都拆光为止了。」 口口口 最混乱的时候,俞佩玉只听得杨子江在身旁道:「这里有我应付,你们快冲出去, 沿着街走,自然有人接应……」 他话未说完,俞佩玉已一手拉起了朱泪儿,一手挟走了已晕了过去的唐琳,随着人 潮往外面冲。 他并没有费什麽力气就已冲到门外,因为杨子江一直在前面阻路,只听大厅内外俱 是呼声震耳。 本来坐在外面喝酒的人,被里面的人潮一冲,也纷纷四散而逃,桌子也被打翻了, 杯盘碗盏,全都『哗啦啦』跌得粉碎。 有的人鞋底较薄,一脚踩在碎瓷上,立刻疼得抱起脚鬼叫,但刚叫出来,他自己又 已被人潮冲倒。 冲倒了之後,想再爬起来,就难如登天了,就算不被活活踩死,骨头至少也要被踩 断七八根。 有的人还带着孩子,本是想来白吃一顿的,全家就可都不必开伙了,谁知便宜没有 占着,反而受了大罪。 於是惊呼声中,又响起了妇人小孩的哭声。 来的完全是江湖客,那麽混乱的局面也许就会好得多,但此刻一加上唐家庄左近的 街坊好友、叔叔伯伯,才真的天下大乱了,有些人平时本来很镇定,但被这麽一吵,也 吵晕了头。 只有俞佩玉久经患难,此刻还能保持冷静,目光四下一扫,立刻拉着朱泪儿向左边 一条小道奔了过去。 朱泪儿道:「我们为什麽下沿着街走,那里岂非有人接应麽?」 俞佩玉沉声道:「杨子江虽救了我们,但他的话还是不可听信,此人心机深沉,行 动难测,救我们必非好意。」 朱泪儿道:「不错,我实在也猜不透他为何不杀我们,反来相救。」 奔上这条小路後,人就少了,因为人越在混乱之中,就偏偏越会往人多的地方逃, 根本已分不出那里是安全之处。 有人就算明知前面是个火坑,但瞧见大家全都往那里逃,他也会不自由主随着大家 一齐逃的。 因为他这时理智已失,已完全没有自信。 只见前面林木扶疏,居然甚是幽静,纷乱的惊呼似已距离得很远了,朱泪儿忍不住 问道:「这里是什麽地方?」 俞佩玉道:「唐家的私宅。」 朱泪儿吃了一惊,失声道:「我们逃走还来下及,怎麽能到他们家去呢?难道真要 送上门去让人家宰麽?」 俞佩玉道:「我们只有这条路走,纵然冒险,也只好试一试了。」 朱泪儿想了想道:「你认为他们家的人都在前面,所以这里一定防守空虚?」 俞佩玉还未说话,突听一人厉声道:「站住!你们还想逃得了麽?」 口口口 厉喝声中,已有十几个劲装少年,自右面的树林後一掠而出,为首一人瘸着左腿, 腿上鲜血还未乾透,居然是方才还被压在横梁下的唐守方,此人竟像是铁打的,腿虽已 被压断,身子却仍枪??般站得笔直。 朱泪儿咬了咬牙,道:「又是你,你怎麽阴魂不散,又跟到这里来了。」 却不知唐守方本非特意来的,他只不过因为前面的路被杨子江挡住,所以想从後面 绕出去,谁知歪打正着,竟在半路拦着了俞佩玉。 人的命运,有时的确很奇妙,但『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这其中的 意境,只怕也唯有已过中年的人才能领会吧,在『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纪,是绝对体 味不到的。 朱泪儿只说了两句话,唐门子弟已四下散开,将他们围住了,只是心中显然还有顾 忌,是以还未曾出手。 朱泪儿眼珠一转,已知道他们是投鼠忌器,生怕伤了俞佩玉掌握中的唐琳,当下笑 道:「唐无双根本不是我们杀的,你我本来井水下犯河水,只要你们放我们过去,我们 就将唐姑娘还给你们,这交易如何?」 她以为自己这几句话说得已很够『老江湖』了。 谁知唐守方却像是一个字也没有听见,忽然叱道:「毒砂!」 这『毒砂』正是唐门暗器中最霸道的一种,力量虽不能及远,但在一丈六七之内, 只要毒砂撒出,就很少有人能逃得出它威力笼罩之下,无论谁只要挨上一粒,若无华陀 刮骨疗毒的手段,一个对时伤口就要溃烂,叁天之内就必死无疑。 唐守方果然不愧为『铁面阎罗』,竟已决心要将唐琳作替罪之羔羊,要她陪俞佩玉 的葬了。 唐门少年子弟中,本有下少人在私心恋慕着唐琳,但唐守方一声令下,竟没有人敢 迟疑违抗。 刹那之间,十几双戴着特制麂皮手套的手,已伸入了腰畔的毒砂囊,等到他们的手 再伸出来时,毒砂就将漫天撒出,俞佩玉和朱泪儿周围十丈力圆之内,都将在这一片毒 砂的威力笼罩之下。 但这时俞佩玉已忽然向左边冲了出去。 他已看出方才唐守方无情令下时,左面有两个少年面色大变,眼睛望着唐琳,目光 中满是凄恻不忍之色。 他知道这两人必定对唐琳很痴情,下手时必定有所不忍,只要他们出手时稍有迟疑 ,俞佩玉就有希望冲出去。 这虽然很冒险,但他已别无选择的馀地。 他果然冲了出去。 但他却忘了这一掠之势,还未脱离毒砂的威力范围,唐家子弟的毒砂自他身後发出 ,他们就更难防避。 就在这时,突听唐琪大呼道:「住手。」 呼声中,她和李佩玲已双双赶了过来,後面还跟着七八个穿劲装的丫鬟,每个人都 是满身尘土。 唐守方厉声道:「快发毒砂,绝不能让他们逃走。」 唐琪也厉声道:「不能发。」 唐守方顿足道:「发。」 唐琪也顿足道:「守方,你难道真想要二妹的命麽?」 唐门子弟手虽已伸出,但一个个俱是左右为难,也不知该听什麽人的话好,这时俞 佩玉和朱泪儿已冲出数丈开外。 唐守方嗄声道:「姑奶奶,你若再顾念私情,唐家就要被你毁了。」 李佩玲忽然道:「这件事你们都不要管,我保证他们绝对逃下了,你听我这次话绝 不会後悔的。」 她平时素来不说话,所以说出来的话就特别有份量。 唐守方跺了跺脚,道:「好,我就交给你们。」 他们一面说话,一面还是在往前追,而俞佩玉手里抱着个人,路径又不熟,所以还 是未能将他们甩脱。 这时唐守方一挥手,唐家的少年子弟已跟着他退了下去,只剩下李佩玲和唐琪继续 往前追。 以俞佩玉和朱泪儿的轻功,本来也许能逃过她们追踪的,怎奈这时前面路已尽了, 几间屋子挡路,屋後却是一片矗立的山壁。 俞佩玉只想乘早脱身,本不愿和她们动手的。 他既不愿伤了她们,也怕缠战之下,又被困死,但此刻情势却已逼得他非动手不可 了。 谁知到了这里,唐琪和李佩玲竟远远站住,不再追赶。 唐琪还挥了挥手,似乎要他们快逃。 俞佩玉怔了怔,似乎想说什麽,但终於还是什麽话都没有说,拉着朱泪儿,冲入了 那一排屋子。 只见屋子里陈设精雅,古色古香。 朱泪儿摇着头道:「杨子江救我们,我已经想不通了,谁知这位唐大姑娘也救了我 们,这倒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俞佩玉道:「世上本多出人意外之事……」 朱泪儿忽然冷笑道:「唐二姑娘居然会害你,只怕你也未想到吧。」 俞佩玉叹了口气,什麽话都不说了。 唐琳犹自晕迷未醒,他将唐琳放在椅子上,就立刻四下搜索起来,朱泪儿也不知他 在找什麽,忍不住道:「这又是什麽地方?」 俞佩玉道:「唐无双的私室。」 朱泪儿又怔了怔,讶然道:「唐大姑娘既救了我们,我们还不趁机快自後山逃走, 却跑到唐无双的私室里来找什麽?」 俞佩玉道:「找出路。」 朱泪儿道:「出路?这里怎会有出路?」 俞佩玉还未说话,朱泪儿已见到那张木榻的湘妃竹枕移开後,下面竟露出一道黑暗 的地道。 朱泪儿眨着眼道:「原来这里真有条秘密的出口,难怪这位唐二姑娘说你是由秘道 进来的,她说谎的本事倒真是有板有眼,活灵活现。」 俞佩玉苦笑着,又走过去抱起了唐琳。 朱泪儿冷笑道:「我看你真是连一时一刻也离不开她,不如素性用根绳子将你们两 人绑在一起反而好些。」 俞佩玉已走下地道,忽然回头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你能不能闭上嘴。」 朱泪儿怔了怔,眼圈都红了。 她从来也没有见过俞佩玉板着脸对她说话。 地道中黑暗而阴湿,俞佩玉摸索着当先带路,走了很久的一段之後,他才叹了口气 ,道:「现在你要说话,就尽管说吧。」 朱泪儿的嘴闭得紧紧的。 俞佩玉道:「解铃还需系铃人,世上只有唐琳一个人能洗清我的冤枉,所以我一定 不能让她死,一定要带着她走,这道理你明白了吗?」 朱泪儿还是闭着嘴。 俞佩玉道:「你方才虽没有杀死她,可是我知道她一定已中了你身上的毒,假如你 已明白这道理,就赶快先设法解了她的毒吧。」 朱泪儿的嘴闭得更紧了,像是再也不肯张开。 俞佩玉皱眉道:「你现在怎麽反而不说话了?」 朱泪儿还是不张口,却用手指了指俞佩玉,又指了指自己的嘴。 俞佩玉苦笑道:「你现在已经是大人了,怎麽还能发小孩子脾气?」 听到俞佩玉说她已经是个『大人』,朱泪儿忍不住『噗哧』一笑,但立刻又嘟着嘴 道:「是你叫我闭上嘴的,我这人一向很听话。」 俞佩玉道:「那麽你就快些救她吧。」 朱泪儿眼圈又红了,咬着嘴唇道:「你只知道要我救她,只知道为她着急,为什麽 不问问我有没有中她的毒呢?她们唐家的人难道不用毒的吗?」 俞佩玉柔声道:「唐家的毒药暗器虽有名,可是你……」 朱泪儿道:「我怎麽样?我是个毒人,是不是?无论谁一沾到我就要中毒,是不是 ?那麽你为什麽还没有中毒呢?」 俞佩玉不禁怔了怔,道:「我……我见到银花娘打了你一掌後,手上立刻染了毒, 又见到那天蚕教的徒弟拧了你一把,也……」 朱泪儿大声道:「但这位唐二姑娘既没有打我,也没有拧我,是不是?我身上的毒 若连自己都控制不住,那麽叁叔只怕也早已死了。」 俞佩玉道:「如此说来,她并没有中毒?」 朱泪儿冷笑道:「你以为我是个呆子?以为我不知道她死不得的?」 俞佩玉叹了口气,柔声道:「那是我错怪你了,我见到唐二姑娘到现在还没有醒过 来,所以才会以为……」 朱泪儿不等他说完,忽然走过来拍了拍唐琳,冷冷道:「唐二小姐,你不但会说谎 ,装假的本事也不错,可是你若再不醒过来,我就立刻将你的衣服脱光。」 唐琳身子一震,果然立刻就张开了眼睛。 朱泪儿瞪着俞佩玉道:「你现在总明白了吧。她就怕你问她的话,所以只有装死… …哼!不分青红皂白就冤枉好人,还自以为很聪明哩。」 俞佩玉只有老老直直的挨骂,而且被骂得口服心服。 朱泪儿撇了撇嘴,扭过头去还是忍不住冷笑道:「唐二姑娘,你现在还下舍得不来 自己站着麽?」 唐琳苍白的脸红了红,咬着牙道:「你……你……你明明知道我腿上的穴道已被你 点住了,否则我为什麽不能走?」 朱泪儿悠然道:「有时我也会故意气气别人的,难道只准你们冤枉我,就不准我冤 枉你们吗?」 唐琳气得全身发抖,却也无话可说。 俞佩玉叹了口气,道:「二姑娘,我和你素无冤仇,你为什麽要如此害我?」 朱泪儿又冷笑道:「你可以冤枉我,她自然也可以冤枉你,反正你们两人都是冤枉 好人的专家,你又何必怪她。」 俞佩玉实在有些哭笑不得,但是这次他再也不敢叫朱泪儿闭上嘴了,他如今又学会 了一件事。那就是:男人千万莫要叫女人闭嘴,因为她当时也许会真的闭上嘴,但以後 却说不定要唠叨你一辈子。 口口口 真的闭上了嘴的是唐琳,她似已抱定主意不说话。 俞佩玉柔声道:「你这麽样做,想必也有你的苦衷,因为你并不是个善於说谎的人 。」 朱泪儿冷笑道:「就因为她不像是个说谎的人,所以说出来的话别人才相信,她若 一看就像个长舌妇,无论说什麽都没人相信了。」 每次俞佩玉间唐琳的话,唐琳都不开口,朱泪儿却抢着说,俞佩玉也只有装作没有 听见,还是沉着气道:「也许你有很好的理由一定要这麽说,只要你告诉我,我绝不怪 你。」 朱泪儿冷笑道:「也许真的是她为情人杀了那唐无双,她为了要替自己的情人掩护 ,所以就随便找个人来作替死鬼。」 这次她居然还是抢着说了,但说的话却很有道理。 俞佩玉眼睛一亮,道:「你真的知道谁是凶手麽?」 朱泪儿冷冷道:「她当然知道,可是你这麽样间,她永远也不肯说的。」 她又走到唐琳面前,厉声道:「我问你,究竟是谁杀了那唐无双的?你若还不肯说 ,我……」 话未说完,突听一人缓缓道:「杀死那唐无双的人,就是我。」 口口口 黑暗中,不知何时已多了条淡淡的白色人影,就彷佛幽灵般站在那里,俞佩玉和朱 泪儿都瞧不见她的面目,失声道:「你是谁?」 那人没有回答,却闪起了一点火光。 火光映照下,只见她披麻戴孝,手里的火摺子闪烁如鬼火,苍白的脸上,也全没有 丝毫血色。 俞佩玉瞧见这人,才真的大吃了一惊,失声道:「是你!」 那人叹道:「不错,是我。」 俞佩玉长叹道:「找实在想不到是你。」 朱泪儿厉声道:「你既敢在我们面前承认自己是凶手,是不是已存心将我们杀了灭 口?」 那人冷冷一笑,道:「我若想杀你们,方才为何要救你们呢?」 这『凶手』竟是唐家的大姑娘唐琪。 口口口 唐琳已是泪流满面,嗄声道:「大姐,你为什麽要来呢?我反正已没法子再活下去 ,也不想活了,你为什麽不让我承担这份罪孽?」 唐琪黯然道:「我知道你为了我,不惜牺牲你自己,你是个好孩子,可是我……」 唐琳流泪道:「我也知道大姐是为了保全我们唐家的名誉才这麽做的。」 朱泪儿大声道:「很好,你们都是好孩子,做的事都很有道理,可是俞佩玉难道就 该死麽?」 唐琪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我也知道,这实在很对不起俞公子,但这其中实在有 很多秘密,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 朱泪儿道:「我们现在难道还没有权知道这秘密麽?」 唐琪道:「我此番到这里来和两位相见,正是已准备将这秘密告诉两位。」 她语声停顿了半晌,才苦笑道:「两位心里一定很奇怪,我为什麽要杀死自己的父 亲?」 朱泪儿道:「我正是奇怪极了。」 唐琪道:「我将这秘密说出来後,只望两位莫要??露,因为这秘密关系实在太大。 」 朱泪儿抢着道:「你难道还信不过俞佩玉。」 唐琪道:「我就因为知道俞公子是位诚实的君子,所以才到这里来……」 她忽然神秘的一笑,接着道:「我杀死的那唐无双,其实并不是我的父亲。」 这句话说出来,她以为俞佩玉、朱泪儿必定要大吃一惊。 谁知朱泪儿却撇了撇嘴,道:「这秘密又有什麽了不得,我早就知道了。」 唐琪自己反倒吃了一惊,失声道:「两位真的早就知道了麽?」 俞佩玉道:「真的。」 他本不是个十分沉默的人,但和朱泪儿在一起,他说话的机会实在不多,这次只说 了叁个字,朱泪儿已抢着道:「我们知道这件事并不奇怪,只奇怪你是怎会知道的?」 唐琪苦笑道:「这本是唐家的事,唐家也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而两位却反而知道了 ,这又怎麽会不奇怪呢?」 朱泪儿道:「那唐无双本是个赶骡子的,我怎会不知道?」 唐琪愕然道:「赶骡子的?」 朱泪儿道:「不错,他和俞放鹤的手下一起在望花楼里捣鬼,不想我们却在复壁中 偷听,所以才会知道这秘密。」 她不说还好,越说唐琪反而越糊涂了。 俞佩玉叹道:「这件事说来的确很复杂,最重要的是,姑娘你必需先要知道,所有 的阴谋都是那俞放鹤在暗中策动的。」 唐琪讶然道:「俞放鹤?可是武林盟主俞老先生?」 俞佩玉咬牙道:「正是。」 唐琪的神情更惊讶,道:「他和这件事又有什麽关系?」 俞佩玉道:「就因为他要将唐门的势力据为己有,所以才将真的唐老前辈掳去,再 找一个和唐老前辈有虎贲郎中之似的人,来假扮唐老前辈,这件事做的本十分秘密,谁 知却在无意中被我们窥破了。」 朱泪儿忍不住插口道:「我们到这里来,就为的是要想法子揭破他的阴谋。」 唐琪怔了半晌,忽然大笑起来。 俞佩玉和朱泪儿愕然相顾,再也想不到她为何如此好笑。 唐琪笑了一阵子,忽又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这只怕就叫做人算不如天算,天 网恢恢,疏而不漏了。」 朱泪儿皱眉道:「这是什麽意思?」 唐琪沉声道:「不瞒两位说,家父在十馀年前,便已仙逝了。」 俞佩玉又吃了一惊,失声道:「十馀年前?但我……我……我明明……」 唐琪道:「他老人家死的时候,正是蜀中武林最混乱的时候,那时唐家庄本身也遭 遇着一个很大的危险,本门全仗着先父坐镇,才勉强将所有的变动压住,他老人家唯恐 自己一死之後,局面就会立刻大乱,所以在临死之前,先找了一个人来假扮自己,来镇 压这种局面。」 她笑了笑,接着道:「他老人家找的这人乃是我们的一位远房表叔,并不是什麽赶 骡子的,只因这位表叔本就和他老人家很相似,再略为易容,别人再难看出了,何况, 就算有人觉得有些不对,也会认为那是因为先父大病之後而改变的。」 俞佩玉长叹道:「如此说来,我见的那位唐老前辈,已经是叶公之龙了。」 他这才恍然大悟,为何那『唐无双』总是显得有些胆小怕事,有时根本就没有一代 宗主的风度。 他也终於明白那『唐无双』为何会将他出卖了。 唐琪道:「我那位表叔本不是个英明果断的人,所以先父临终时,再叁吩咐我,无 论什麽事都不可让他作主,只可让他做个傀儡而已,他若有了争权夺位之心,先父就叫 我……叫我立刻将他置之於死地。」 她叹息了一声,接道:「就因为先父将这种大事交托给我,所以我只有死守在唐家 ,无论如何也不能嫁出去。」 俞佩玉想到她牺牲之大,也不禁为之黯然,一个女人牺牲自己的青春而守活寡,那 日子的确不是好过的。 唐琪道:「这十多年来,我这位表叔倒也能安份守己,一切事都取决於我,自己从 不作主,谁知这次回来,他竟变了,竟在半日之间,自作主张的发下了十馀道命令,为 了先父临终交代不来的话,我只有将他置之於死地。」 她又叹息了一声,道:「但我却也未想到,假中竟还有假,世事之离奇,有时的确 比最荒谬的故事还难令人相信。」 朱泪儿早已听得呆住了,此刻才苦笑喃喃道:「这的确是个很惊人的秘密,我现在 才知道一个武林世家要保全它的荣誉,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 唐琪凄然一笑道:「不错,别人只能看到我们唐家的威风,又有谁知道在这层光采 威风的表面下,实在不知隐藏着多少辛酸,多少血泪……」 她似已勾起了往事的回忆,目中见不觉流下泪来。 俞佩玉想起她每次嫁出去後,丈夫都忽然而死,那些人难道都是凑巧死的麽?那其 中又有何秘密?想到这里,连俞佩玉都不禁机伶伶打了个寒噤。 他不能再想下去了,也不忍再想下去,无论如何,唐琪都只能算是个很不幸,很可 怜的女孩子。 光荣,本就是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才能换来的,自古以来,在『光荣』的幕後,已不 知堆积了多少白骨,多少血腥…… 这值不值得呢? 朱泪儿默然半晌,忽又问道:「这秘密难道连唐珏都不知道麽?」 唐琪道:「他也不知道。」 朱泪儿叹了口气,道:「这就难怪他会……」 她忽然住口不语,因为她觉得唐珏既已死了,又何必再将他的羞耻说出来呢?俞佩 玉望了她一眼,意示赞许。 她毕竟是个心地很善良的人,只不过也像世上大多数女孩子一样,有时在不该说话 的时候,偏偏抢着要说话而已。 唐琪道:「除了我和我那位表叔外,世上绝没有别人知道这秘密,因为那时我的弟 妹年纪还小,所以先父就叫我连他们一齐瞒住。」 俞佩玉暗暗叹息,他知道连唐??都绝不会知道此事的,否则他就不会帮着那『唐无 双』来出卖俞佩玉了。 那『唐无双』做了十几年的傀儡,心里多少有些不甘,所以才想勾结俞放鹤,来增 高自己的地位。 但他虽然出卖了俞佩玉,却并没有出卖唐家,所以他临死的时候,也不肯将这秘告 诉俞放鹤。 俞佩玉长长叹了口气,道:「无论如何,你那位表叔总是对得起唐家的。」 唐琪黯然道:「为了家族的荣誉,自己只有牺牲,这本是世上大多数武林世家子弟 的痛苦,也就是这些武林世家能够生存的根本精神。」 朱泪儿叹道:「我本来倒也很羡慕那些世家子弟,可是现在……」 她神情也很凄凉,因为她也有她自己的痛苦,做『销魂宫主』的女儿,毕竟也并不 是件好受的事。 过了半晌,她忽又问道:「这秘密也许别人都不知道,但二姑娘却一定知道的,是 吗?」 唐琪叹道:「她也是直到前天晚上才知道。」 朱泪儿道:「哦?」 唐琪道:「前天晚上,她的确因为一件事要来找那唐……唐无双,走到门外时,她 也的确停住了脚步,因为那时我正在屋里说话。」 朱泪儿道:「她瞧见你杀死了那唐无双,自然大吃一惊,你发现她在门外,就只有 出来将这秘密告诉她,是吗?」 唐琪苦笑道:「正是如此。」 朱泪儿道:「我只奇怪,你们为什麽不肯将这件事的真象说出来呢?」 唐琪道:「只因那时我们还不知道这件事其中还有那麽多曲折,更不知道连那唐无 双也是别人假扮的。」 朱泪儿冷笑道:「你们不愿让外人知道你们唐家的人为了争权而内哄,为了保全唐 家无瑕的名声,就只有牺牲俞佩玉了,是吗?」 唐琪只有长叹,因为她实在无法回答这句话。 朱泪儿瞪着唐琳,缓缓道:「二姑娘,我还要请教你一件事。」 唐琳垂着头,似乎永远再也不肯抬起。朱泪儿道:「你若要找个替死鬼,随便找谁 都可以,为什麽一定要找俞佩玉呢?你和他又有什麽过不去?」 唐琳头垂得更低,目中又已流下泪来。 唐琪忽又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你们若一定要她说,不如还是让我替她说出来吧 。」 朱泪儿冷笑道:「原来你也知道,莫非这也是大姑娘你的意思吗?」 唐琪也忍不住冷笑了一声,道:「若是我的意思就不会这麽样做了,只因俞公子虽 然是位少见的美男子,但我还并未看在眼里。」 她似乎也被朱泪儿激怒,说话也尖刻起来。 朱泪儿反而笑道:「那很好,我就希望他在别的女人眼里是个丑八怪,天下的女人 ,若都和唐大姑娘一样,我就安心了。」 唐琪望着她,目中的怒意又渐渐消失,因为她已发觉朱泪儿只不过还是个孩子,只 不过拚命想装大人而已。 她笑了笑,又叹息着道:「可是我这妹妹却对俞公子……」 唐琳忽然冶起头,嗄声道:「大姐,你……你怎麽能……」 唐琪柔声道:「为什麽不能?」个少女对一个少男锺情,绝不是件丢人的事,我们 为什麽不能说出来。「唐琳身子颤抖着,面靥已红如朝霞。朱泪儿瞪着眼道:「你的意 思是说,她害俞佩玉,只为了喜欢俞佩玉,那麽她这种喜欢的法子可真叫人有点吃下消 。」 唐琪道:「她对俞佩玉一往情深,知道俞公子已和姑娘你成了亲,她心里的悲痛, 自然可想而知,再加上家门出了如此不幸的事,她怎麽受得了。」 她凝注着朱泪儿,缓缓道:「姑娘你想必知道,爱和恨之间的距离是多麽微妙,若 换了姑娘你处在她这样的情况中,只怕也会这麽样做吧。」 朱泪儿默然半晌,瞟了正在发愣的俞佩玉一眼,幽幽道:「我只怕做得比她更毒辣 。」 唐琪道:「何况,她也只能说俞公子,否则别人就不会如此轻易相信她的话了。」 朱泪儿道:「为什麽?」 唐琪叹道:「只因她已经为俞公子受过很大的罪了,若不是因为那件事,後来并没 有造成太大的影响,她只怕早已被家法处置……」 听到这里,俞佩玉再也忍不住了,动容道:「她将银花娘带入唐门制造暗器的秘密 ,难道就是为了我。」 唐琪黯然一笑,道:「俞公子既然也知道这件事,就更应该原谅她才是。」 俞佩玉望着已泣不成声的唐琳,也不知该说什麽。 朱泪儿却走了过去,柔声道:「二姑娘我本来很恨你的,可是现在,我只有对你同 情……」 唐琳忽然跳起来,嘶声道:「我不要你同情,不要你可怜,我恨你,我恨你……」 她挣扎着想冲出去,但闭穴未解,又仆地跌倒。 朱泪儿咬着嘴唇,凄然一笑,道:「你用不着恨我,我说我是他的妻子,也只不过 是自己在骗自己罢了,其实他心里只有那位林黛羽姑娘,我和你一样都是可怜人,我… …我……」 说着说着,她也流下泪来。 唐琪望着她们,目中也已泪光盈盈,喃喃道:「冤孽,冤孽……」 她忽然抬头瞪着俞佩玉,冷冷道:「俞公子,看来你害的人可真下少呀。」 俞佩玉眼睛发直,喃喃道:「我害的人不少,我害的人不少……」 他对这句话翻来覆去也不知说了多少次,只因除此之外,他实在已无话可说,何况 他无论怎麽说,唐琪也绝不会同情他的。 唐琪扶起了唐琳,道:「现在,我的话已说完,俞公子你已可请便了。」 她似乎连看都已不愿再看俞佩玉一眼,连朱泪儿都想不到她的态度怎会忽然变得如 此冷淡。 却不知这种叁十多岁的老处女,对无情无义的男人最是深痛恶绝,就好像自己也上 过男人一百多次当似的。 其实她又何尝不知道俞佩玉并没有错,只不过她拒绝承认这事赏而已,只因她恨的 并不是俞佩玉,而是男人。 朱泪儿见到她已扶着唐琳走回去,忍不住道:「唐姑娘,你已准备将这秘密宣布出 去了麽?」 唐琪道:「不准备。」 朱泪儿道:「那麽……那麽你将这秘密告诉我们又有什麽用?」 唐琪道:「为什麽没有用。」 朱泪儿着急道:「别人若不知道这其中真相,岂非还是要认为俞佩玉是杀死唐老庄 主的凶手?」 唐琪冷冷道:「他对你既然无情无义,你何苦还要如此关心他。」 她嘴里说着话,竟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朱泪儿了怔了征,想去追,俞佩玉却拉住了她,道:「算了,让她走吧。」 朱泪儿大声道:「算了?这种事怎麽能算了呢?你难道喜欢一辈子被人当作杀人的 凶手?」 俞佩玉默然半晌,苦笑道:「我身上背负的冤名反正够多了,再加这一件也没什麽 关系。」 朱泪儿跺脚道:「有时我真不憧你这人是怎麽搞的?别人害了你,你一点也下生气 ,别人替你急得发疯,你自己却一点也不着急。」 俞佩玉笑了笑,道:「你既然认为我对你无情无义?又何必如此关心我。」 第33章 互斗心机 朱泪儿听了俞佩玉的话,又怔了怔,忽然掩面痛哭起来,又跺着脚道:「你难道认 为我那话不该说的?你心里难道不是只有林黛羽?我难道说错了?难道错怪了你?」 俞佩玉什麽话也不说了。 哭了半晌,朱泪儿似也觉得哭够了,喃喃道:「也许是我错了,我又多嘴,又好哭 ,又时常说错话惹你生气,你为什麽还不抛下我一个人走呢?」 俞佩玉还是什麽话都没有说,只是轻轻拉住了她的手,朱泪儿也就乖乖的跟着他走 了出去。 不说话岂非正是对付女人最好的法子。 口口口 俞佩玉知道走出地道就是那荒凉的庙宇,俞放鹤的属下们掳走了唐无双,杀了唐?? ,也就在那庙宇,俞佩玉初次见到郭翩仙,他不禁又想起了那被情所苦的少女锺静来。 他们现在到那里去了呢?是生是死? 他又想起了银花娘,想到她凄惨的结局,於是金花娘、铁花娘、金燕子,这些人的 面目似又已出现在他眼前。 当然,他更忘下了林黛羽。 俞佩玉长长叹了口气,黯然忖道:「她们的遭遇都如此不幸,难道真是因为我害了 她们麽……」 和他认识的女孩子,好像没有一个是快乐宰运的。 这是为了什麽呢? 绝世的美人,常常会被人认为是『祸水』,那麽像俞佩玉这样的绝世美男子又该算 什麽呢? 祸土? 俞佩玉自己也不知是该大哭一场,还是该大笑叁声。 口口口 地道的出口是个可以旋转的石盖子,所以移动时绝不会发出任何声息,何况,外面 是荒山野庙,杳无人迹,就算有声音也没有关系。 但俞佩玉还是很谨慎,他先将石盖移开一线,外面更黑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纵有 星光月色,也照不到这里。 而黑暗与静寂又永远是最好的伴侣,除了自己心跳的声音俞佩玉什麽都听不到,风 也已住了。 俞佩玉这才拉着朱泪儿走了上去。 就在这时,黑暗中忽然发出了一阵笑声。 一人悠然笑着道:「两位现在才来麽?在下已恭候多时了」俞佩玉一惊,後退,但 灯光突明。 朱泪儿失声道:「杨子江,你倒也真是阴魂不散,怎麽又跑到这里来了?」 杨子江微笑道:「这也许是因为我和两位特别有缘。」 只见他盘膝坐在地上,面前摆着一大罐酒,几包油腻腻的菜,还有一盏灯,一个火 摺子。 他笑着接道:「酒菜都是我自唐家顺手牵羊带来的,虽然酒菜已冷,但既然没花钱 ,也只好将就些了,来来来,两位且来共饮一杯。」 俞佩玉静静的瞧了他半晌,微笑道:「多谢。」 他竟真的走过去坐了不来,举杯一饮而空,朱泪儿想抢过来先喝一口,却也来不及 了。 杨子江大笑道:「俞兄,你武功实在不大怎麽样,长得也未必比我英俊多少,但你 实在比我沉得住气,这点连我都不能不佩服你,来,我敬你一杯。」 他忽又向朱泪儿一笑,道:「朱姑娘也请放心,酒里面没有毒的,我杀人的法子多 得很,用不着下毒。」 朱泪儿眼珠子一转,淡淡道:「但我杀人的法子却只有一个,就是下毒,随时随地 都能下毒,被我毒死的人也不知有多少,却从来没有人知道自己是怎麽死的。」 她忽然向杨子江笑了笑,道:「说不定我已在你手里这杯酒中下了毒了,你信不信 ?」 若是别人说这话,杨子江说不定立刻就会大笑将手里这杯喝下去,但这话是『销魂 宫主』的女儿说出来的,那份量可就大不相同了。 杨子江望着手里这杯酒,还是笑着道:「你若真的在这杯酒里下了毒,就不会告诉 我了,是麽?」 朱泪儿嫣然道:「你为何不试试呢?」 杨子江怔了怔,就算明知这杯酒里没有毒,也喝不下去了。 朱泪儿道:「你的胆子不是一向很大吗?」 杨子江道:「我胆子本来的确很大的,可是被人一激,反而会变小。」 朱泪儿用两根手指将他手里的酒杯拈了过去,将杯中的酒倒在俞佩玉杯子里,笑嘻 嘻道:「酒糟蹋了可惜,他既然不喝,你就喝了吧。」 俞佩玉笑了笑,一饮而尽。 朱泪儿笑道:「你看,酒里根本没有毒的,你为什麽不敢喝呢?连这点胆子都没有 ,我都替你难为情死了。」 杨子江居然面不改色,还是笑道:「做人还是小心些好,何况,有酒自然要先敬客 人。」 他又往罐子里倒出杯酒,道:「这杯酒我总可放心喝了吧。」 朱泪儿眨了眨眼睛,道:「不错,这杯酒里没有毒,你赶快喝吧。」 杨子江望着这杯酒发了半晌愣,笑道:「我喝多了酒会发酒疯,还是少喝两杯吧。 」 朱泪儿娇笑道:「你看,我说酒里有毒,你也不敢喝,说酒里没毒,你也不敢喝, 我要怎麽说你才敢喝这杯酒?」 杨子江笑道:「无论你怎麽说,我都不喝了。」 他放下酒杯,喃喃道:「我救了她性命,她却连一杯酒都不让找喝,看来人是的确 救不得的。」 朱泪儿忽然沉下脸,道:「谁叫你救我们的?你杀了唐珏,杀了金花娘,杀了铁花 娘,为什麽不杀我们?反来救我们?」 杨子江微笑道:「你难道一定要我杀你才觉得高兴麽?」 朱泪儿冷笑道:「你没有打我们的主意,算你聪明,否则你的麻烦就大了。」 杨子江道:「我杀人倒并不问有没有麻烦,只问那人该不该杀?」 他忽然沉下脸,道:「我问你,一个人为了要娶婆子,就六亲不认,连自己的兄弟 姐妹都要出卖,这种人该杀不该杀?」 朱泪儿道:「这……这是你们逼他做的,怎麽能怪他?」 杨子江道:「我若逼你杀俞佩玉,你肯不肯?」 朱泪儿大声道:「我当然不肯。」 杨子江道:「这就对了,找逼不逼你是一回事,你肯不肯做又是另一回事了,唐珏 对他的家人若和你对俞佩玉一样忠心,我们逼他又有何用?」 朱泪儿怔了怔,道:「但金花娘呢?你为什麽……」 杨子江截口道:「金花娘?我几时伤过她一根寒毛?她自己要殉情自杀,与我又有 何关系?世上像她这种愚蠢的女人很多,每天也不知要死多少,那难道也怪我吗?」 朱泪儿冷笑道:「你推得倒乾净,如此说来,你倒是个好人了?」 杨子江笑道:「那倒也不敢当,只不过,不该杀的人,就算求我杀他,我也懒得动 手的。」 朱泪儿眼睛一瞪厉声道:「那麽铁花娘呢!她又有什麽该杀之处!」 杨子江道:「铁花娘?谁说我杀了她?」 朱泪儿道:「我说的。」 杨子江道:「看到我杀她了麽,你看见了她的??身麽?你怎知道她已死了?」 朱泪儿冷笑道:「我用不着亲眼看见,也知道她已死在你手上。」 杨子江道:「她若没有死呢?」 朱泪儿道:「她若没有死,我就……就将这酒罐子吞下去。」 杨子江笑了,道:「酒罐子是万万吞不得的,否则别人见到你的肚子那麽大,心里 一定会奇怪,没出嫁的姑娘怎会怀了双胞胎。」 朱泪儿红着脸怒道:「谁说我的肚子大?」 杨子江道:「肚子里若是装了两个罐子,怎麽会不大呢?」 朱泪儿又不觉怔了怔,道:「两个罐子?那里来的两个罐子?」 杨子江悠然笑道:「姑娘已经有了个醋罐了,再吞个酒罐子下去,不是两个罐子是 几个。」 一个女孩子若是说不过别人时,不是大哭大闹,就要装佯撒赖,歪理讲上十八篇, 讲到别人头大如斗,投降认输为止。 只可惜朱泪儿也知道对付杨子江这种人,什麽都没有用的,她瞪着眼生了半天气, 自己只有笑了,道:「好,算我说不过你,你若是女人,一定也是个标准的长舌妇,无 论谁遇到长舌妇,都只有自认倒楣。」 俞佩玉忽然笑了笑,道:「杨兄在这里相候多时,难道就为了要和她闹嘴麽?」 这次杨子江也怔住了。 朱泪儿想尽千百计,都拿他没法子,谁知俞佩玉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将他问得说 不出话来。 杨子江怔了半晌,忽然大笑起来,道:「咬人的狗是不叫的,这话果然不错,看来 从今以後,我对俞兄倒真的要刮目相视了。」 俞佩玉笑而不言,根本不答腔。 杨子江只有自己顿住笑声,正色道:「在下在此相候,只为了知道俞兄是位诚实君 子。」 俞佩玉道:「不敢。」 杨子江道:「在下平生最恨的就是伪君子,但像俞兄这样不折下扣的真君子,在下 还是一向佩服得很。」 俞佩玉道:「不敢。」 杨子江道:「尤其像俞兄这样少年老成,忍辱负重……」 朱泪儿忍不住叫道:「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马屁再拍下去也没有用的,他反正 还是那两个字,不敢。」 杨子江乾笑两声,道:「在下只想请教俞兄一件事,像俞兄这样的诚实君子,想必 不至於以虚言相欺的。」 俞佩玉果然还是微笑着道:「不敢。」 杨子江道:「在下只想请教俞兄,那唐无双究竟是谁杀的?是不是唐大姑娘杀的? 她为何要杀他?是否已知道他是个冒牌货?却又是怎会知道的?」 俞佩玉沉吟了半晌,忽又笑道:「这不是一件事,是五件事了。」 杨子江目光灼灼,瞪着俞佩玉道:「那麽就算在下请教俞兄五件事吧。」 俞佩玉缓缓道:「杨兄既然不耻下问,在下自然不敢以虚言相欺,只不过……」 杨子江道:「只不过怎样?」 俞佩玉忽然闭上嘴,不说话了。 朱泪儿拍手笑道:「他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吗?他可以不骗你,但也可以闭上嘴不说 话,我现在才发现这真是对付长舌妇的好法子。」 杨子江霍然长身而起,厉声道:「你不说。」 朱泪儿也跳了起来,瞪眼道:「不说又怎样?」 杨子江脸色渐渐发青,朱泪儿只道他毕竟还是要出手了;心里也不禁紧张起来,只 因她也知道他若出手一击,必定非同小可。 谁知杨子江忽又笑了,道:「俞兄既然不肯说,就算在下没有问吧。」 朱泪儿又怔了怔,道:「你怎地忽然变得这麽客气起来了。」 杨子江道:「这只因在下实在想和俞兄交个朋友,俞兄若肯移驾到寒舍去喝两杯, 在下就足以快慰生平了。」 朱泪儿吃惊道:「到你家去?你也有家?」 杨子江笑道:「人人都有家的,在下岂能例外。」 朱泪儿道:「不错,连老鼠都有个洞,何况你,但你的洞在那里?」 杨子江道:「寒舍就在前面不远,小妻炒的两样小菜,也还颇能下酒。」 朱泪儿又吃了一惊,失声道:「你老婆?你也有老婆?」 杨子江笑道:「有了公老鼠,自然就有母老鼠,否则小老鼠那里来呢?」 朱泪儿叹了口气,道:「你这人究竟在搞什麽鬼?连我都被你弄糊涂了,可是我又 真忍不住想去瞧瞧你那老婆究竟是怎麽样的一个人,居然肯嫁给你这怪物。」 杨子江道:「不知俞兄也肯赏光麽?」 俞佩玉笑了笑,还未说话,朱泪儿已抢着道:「我想他也忍不住要去瞧瞧的,是吗 ?」 杨子江抚掌道:「姑娘既然这麽说,俞兄就算不想去也不行了。」 口口口 其实俞佩玉也很想去瞧瞧的,他发觉杨子江这个人不但神秘,而且古怪,不但可怕 ,而且简直很有趣。 这种人的邀请,只怕谁也无法拒绝的。 杨子江的家果然不远,他们走到那里时,天还未亮,只见山麓下有茅屋叁五,屋顶 上居然还有炊烟????四散。朱泪儿眨着眼道:「看来你老婆倒真勤快,这麽早就起来煮 饭了。」 杨子江道:「这只因她也知道要有贵客临门,自然要早作准备。」 朱泪儿讶然道:「她难道早就知道我们要来?」 杨子江笑道:「不瞒两位,今日在下若不将两位带回来,她就绝不会放我过门的。 」 朱泪儿更糊涂了,道:「她为什麽一定要你将我们带回家来,难道她还会认得我们 不成?」 杨子江笑而不答,像是越来越神秘了。 朱泪儿道:「喂,我在问你,你为什麽不说话?」 杨子江笑道:「我这法子是跟俞兄学的,这就叫现学现卖。」 朱泪儿恨道:「好,你不说就算了,反正找马上就会知道。」 茅屋外的竹篱上爬满了长青??,柴扉是虚掩着的,小园中的菊花开得正盛,在夜色 中看来又别有一番风姿。 杨子江含笑揖客,看来居然真的像是个????的主人,但是他心里究竟在搞什麽鬼? 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小厅迎门处摆着个神案,供着『桃园叁结义』和观音大士的神像,前面端端正正摆 着张八仙桌。 这正是标准的农家草堂的摆设,朱泪儿横看竖看,也看不出有何异状,也就因为没 有异状,她心里反而更奇怪。 杨子江说什麽也不像是会住在这种地方的人。 只见桌子上果然摆满了大碗小碗的菜,有的菜还在冒着热气,旁边还有一大锅稀饭 ,一大罐酒。 朱泪儿也不客气,坐不来就吃,折腾了大半夜,她的肚子也实在饿了,边吃边笑道 :「嗯,你老婆炒菜的手艺的确不错,娶到个会炒菜的老婆,真是你的福气。」 杨子江笑道:「这些粗菜,只怕不对两位的口味。」 俞佩玉道:「嫂夫人呢?为何不请出来让我等拜见拜见。」 杨子江道:「她只怕还在厨房里忙着哩。」 只听内堂果然有刀杓之声传了出来。 俞佩玉道:「菜已这麽多了,嫂夫人若还要忙,我们心里怎麽过得去。」 杨子江道:「有贵客来了,她自然要特别卖力。」 俞佩玉笑道:「难道贤伉俪一定要胀破我们的肚子吗?还是快请嫂夫人出来吧。」 杨子江也笑道:「好,好,既是如此,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若有别人在旁边看到这情况,听到他们说的话,一定要以为这是乡下夫妇在接待城 里来的阔亲戚。 别人只怕连做梦都想不到,这叁人嘴里说的虽是平常已极的家常客套话,心里想着 的却是最复杂诡秘的事。 当然更没有人会想到坐在这个地方吃饭聊天的叁个人,一个是身负奇冤,忍辱负重 ,在江湖中也不如惹起了多少风波的武林世家子,一个是忽正忽邪,行事诡秘,而又身 怀绝技的神秘江湖客,而另一个竟是『销魂宫主』的女儿。 若真有人在旁边瞧着,知道了这叁人的真实身份後,只怕就要骇得掉头就走,落荒 而逃,杀了他也不敢回来了。 只听杨子江笑道:「丑媳妇迟早难免见公婆,你还是出来吧。」 厨房里果然有个娇滴滴的声音笑道:「炒好了这碟虾仁,我就出来了。」 朱泪儿眼睛已直了,道:「这是谁的声音,听来的确熟得很。」 杨子江笑道:「既然熟得很,你为何还听不出呢?」 朱泪儿道:「在油锅旁边说话,她的声音自然要被熏得变了些,否则我一定听得出 。」 俞佩玉面上也露出诧异之色,就在这时,门??已掀起,已有个青衣妇人捧着盘热气 腾腾的炒虾仁盈盈走了出来。 看到了她,俞佩玉和朱泪儿才真的怔住了。 口口口 杨子江的妻子竟是铁花娘。 这实在是令人梦想不到的事,就算厨房里忽然走出个叁头六臂的母夜叉来,也都不 会令他们更吃惊了。 朱泪儿张大了嘴,连下巴都像是快要掉了不来!下巴虽然没有掉不来,但她刚放进 嘴里的一块糖醋排骨却掉了下来。 铁花娘红着脸嫣然一笑,垂首道:「菜炒得不好,你们莫要见笑。」 俞佩玉道:「嫂……嫂夫人莫要客气。」 他虽然很沉得住气,这时也难免张口结舌,这『嫂夫人』叁个字,他也不知用了多 大力气才说出来的。 铁花娘的脸更红了,道:「虾仁要趁热吃,俞公子也莫要客气才好。」 俞佩玉道:「是,是,是,我不客气。」 他实在下知道该说什麽,只有先用虾仁塞住嘴。 无论如何,俞佩玉总算还是能沉得住气的,但朱泪儿却怎麽也憋不住了,忽然跳了 起来,大声道:「你真的嫁给他了麽?」 铁花娘抬起了头,含笑望着她,缓缓道:「一个女人迟早总要出嫁的。」 朱泪儿一屁股又坐到椅子上,摇着头叹道:「我真不懂,你怎会嫁给这怪物的。」 杨子江笑道:「你看我是怪物,她看我却一点也不怪,这就叫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否则世上的女人若都和朱姑娘你一样,只有看着俞兄才顺眼,那岂非槽了。」 他忽然捧起了那罐酒,喃喃道:「酒罐子的滋味不知怎麽样?也不知谁有口福嗜得 到。朱泪儿长长吸了口气,道:「你用不着激我,我既然输了,自然会将酒罐子吞下去 ,小小一个酒罐子吞下去了有什麽了不起,在我看来简直比吃白菜还容易。」 杨子江失笑道:「你若真有这本事,我们真佩服你了。」 朱泪儿道:「好,你瞧着吧。」 她居然真的将酒罐子捧了过来,杨子江的眼睛也不禁直了,因为他也知道这女孩子 的确是什麽事都做得出来的,说不定真会将这酒罐子吞下去,他忍不住想瞧瞧她用的是 什麽法子。 只见朱泪儿捧着这酒罐子左看右看,忽然摇头道:「不对不对。」 杨子江道:「有什麽不对?」 朱泪儿道:「我方才说的是那个酒罐子,不是这个,你到土地庙去将那个酒罐子拿 来吧。」 杨子江终於忍不住大笑起来。 朱泪儿瞪眼道:「笑什麽?快去拿呀,我早就想????那酒罐子的滋味,现在已等不 及了。」 杨子江缓缓道:「姑娘这麽说,想必是以为我一定懒得去拿的,其实那土地庙离这 里也不太远,我就去一趟又有何妨。」 他嘴里说着话,居然真的站了起来。 朱泪儿眼珠子直转,冷笑道:「你要去就快去,我可没功夫在这里等你。」 铁花娘笑了笑,道:「他若真的去拿来,我就帮你吃一半。」 朱泪儿道:「哼,要吃我就吃一个,一半我还嫌少哩。」 杨子江道:「看来姑娘你倒真是永远也不肯服输的。」 朱泪儿昂起了头,道:「我为什麽要服输?」 杨子江大笑道:「但你只管放心,我若真去将那酒罐子拿来,就未免太煞风景了, 我又怎敢唐突佳人,定要姑娘你吃酒罐子呢?」 朱泪儿道:「这是你自己不去拿,可不是我不敢吃。」 杨子江笑道:「是是是,莫说一个酒罐子,就算两百多个姑娘也照吃不误的。」 朱泪儿也不禁『噗哧』一笑,道:「一点也不错,你总算学乖了。」 忽然间,远处有马嘶之声隐隐传来。 声音虽遥远,但在这黎明前的深山中听来,却清晰得很。 朱泪儿皱眉道:「你们莫非还有客人?」 杨子江道:「好像是的。」 朱泪儿道:「骑马而来的,想必是远客。」 杨子江道:「似乎不错。」 朱泪儿动容道:「来的是谁?」 杨子江微微一笑,道:「姑娘你想来的会是什麽人呢?」 朱泪儿冷笑道:「总不外是你那些狐群狗党罢了。」 杨子江忽然一拍桌子,大笑道:「一点也不错,这次你总算学乖了。」 只听马蹄声越来越近,果然是直奔这草庐而来的,而且蹄声骤密,来的人似乎还不 少。 朱泪儿脸色已有些发白,直向俞佩玉使眼色,俞佩玉却始终面带微笑,彷佛什麽都 没有听到。 杨子江忽又一拍桌子,道:「俞佩玉呀俞佩玉,你当真全身是胆,连我都有些佩服 你了。」 俞佩玉微笑道:「不敢当。」 杨子江道:「你若非胆大包天,怎敢跟着我到这里来呢?」 俞佩玉道:「此间风物绝佳,嫂夫人又烧得如此一手好菜,在下焉有不来之理。」 杨子江目光灼灼,瞪着他道:「你难道不怕我将你引入虎口?」 俞佩玉笑了笑,道:「我知道兄台不是这麽样的人。」 杨子江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俞兄你切莫将我当做了好人。」 俞佩玉淡淡道:「阁下若真有加害之意,也不必等到此刻,更不必如此大费周折了 。」 杨子江瞪了他半晌,仰面大笑道:「俞兄以君子之心来度小人之腹,只怕是要後悔 的。」 他拚命骂自己,俞佩玉反而再叁替他解释,朱泪儿听得真有些哭笑不得,也不知俞 佩玉为何如此信任他。 她总觉得这人靠不住,但这时就算想走已迟了,只听杨子江笑声突顿,马蹄声已停 在草庐前。 竹篱外一人沉声道:「有人在麽?」 杨子江道:「你明明知道有人,还问什麽?」 那人陪笑道:「到了杨公子府上,在下等怎敢随意乱闯。」 杨子江皱眉道:「你礼貌已经很周到了,快进来吧。」 只听脚步声响,已有叁个人走了进来。 其中两人手里各各捧着口箱子,箱子很大,看来份量也不轻,但两人轻描淡写的用 手托,彷佛一点也下吃力。 另一人白生生的脸庞,并不难看,脸上总是笑嘻嘻的,身上的衣服穿得很合身,腰 胖悬着的刀看来也很名贵,全身上下,可以说并没有什麽令人看不顺眼的地方,但也不 知怎地,他偏偏就是令人看不顺眼。 朱泪儿只觉这人看来脸很熟,彷佛在那里见过,俞佩玉却已看出他也是那天在李渡 镇上,看俞放鹤和『唐无双』下棋的那些人之一,而且俞放鹤後来到凤叁先生小楼上去 的时候,他也跟着的。 这人一走进来,眼睛也立刻盯在俞佩玉和朱泪儿脸上,瞧了两眼後,脸上的神情就 有些一变了。 俞佩玉还是不动声色,只当没有认出他。 杨子江道:「我要的东西已带来了麽?」 抬着箱子的两个人道:「就在这箱子里。」 杨子江道:「不会错吧。」 那两人笑道:「公子的交托,怎会错得了。」 这两人眼睛也在俞佩玉脸上打转,显然有些不怀好意。 杨子江忽然大声道:「你们原来是认得的麽?」 那白面佩刀的人吃了一惊,陪笑道:「不……不认得。」 杨子江笑道:「既然不认得,我就替你们引见引见吧。」 他指着那抬箱子的两人道:「这两位一个叫『劈山刀』宋刚,一个叫『打虎拳』赵 强,据说在苏北一带还是大名鼎鼎的人物。」 赵强、宋刚两人一齐陪笑道:「不敢。」 杨子江冷冷接着道:「其实这柄『劈山刀』最多也只不过能劈柴而已,那『打虎拳 』嘛,嘿嘿,非但打不死老虎,简直连猫都打不了。」 赵强、宋刚两人面上阵青阵白,既不敢翻脸,想笑也笑不出,连朱泪儿都觉得他们 有点可怜。 杨子江又指着那白脸的人道:「这一位的武功就比那两位高明些了,他叫着『玉面 神刀』曹子英,腰畔挂的那口刀虽不能切金断玉,倒也可以值几两银子,耍几刀花招出 来,也够人瞧上好半天的。」 曹子英面上忍不住露出了得意之色,笑道:「公子过奖了。」 杨子江也不理他,接着又道:「只不过这人笑里藏刀,满腹子坏水,正是『嘴里叫 哥哥,腰里掏家伙』的伪君子,和他那八十八代祖宗曹操差不多。」 曹子英居然还在笑,只不过笑得也已有些勉强。 俞佩玉抱了抱拳,道:「久仰。」 杨子江道:「你用不着对他们客气,这叁人都是俞放鹤的死党,若是有机会要你的 命,他们也绝不会对你客气。」 朱泪儿忽然道:「叁位远道而来,莫非就是想要我们的命麽?」 曹子英咯咯一笑,道:「这就要看杨公子的意思了,在下等也正是杨公子的死党。 」 朱泪儿霍然长身而起,瞪着杨子江。 杨子江悠然道:「你们谁要谁的命我都不管,只看你们谁有这本事。」 他忽然向曹子英一笑,道:「我已将菜摆上桌子,难道还要我??到你们的嘴麽?」 曹子英精神一振,赵强和宋刚眼睛也亮了。 朱泪儿怒道:「原来你将我们骗来,就为了要将我们当好菜。」 杨子江嗅了口气,道:「我早就说过我是个小人,谁叫他要以君子之心,来度我这 小人之腹的?他自己要上当,也怨不了别人。」 俞佩玉淡淡一笑,道:「在下并没有怨别人。」 曹子英向赵强,宋刚两人打了个眼色,道:「既是如此,在下等就要……」 铁花娘忽然大声道:「我不管你们要怎样,但我辛辛苦苦做出来的这桌菜,却不能 槽蹋了,你们就算要拚命,也要等吃完我的菜再说。」 曹子英冷冷道,『这位姑娘又是何许人也?』 杨子江道:「这位不是姑娘,是我的老婆。」 曹子英怔了怔,立刻陪笑道:「难怪这些菜色香味俱佳,原来是夫人的杰作。」 铁花娘道:「你还没有吃,怎知道这菜味道如何呢?」 曹子英陪笑道:「在下等办过正事,再慢慢享用夫人的好菜也不迟。」 铁花娘道:「那时就已迟了,这些菜都要趁热吃的,何况,你们五位中若是死了一 两位,这些菜只怕就吃不光了,糟蹋了岂非可惜。」 杨子江又叹了口气,道:「女人做好菜若是没有人吃,那简直就好像打她耳光一样 ,我看你们还是先吃了再说吧。」 铁花娘笑道:「是呀,吃饱了才有力气,死了也免得做饿死鬼。」 她已兴匆匆的拿了叁双筷子来,分给曹子英他们叁个人——手里既然拿起了筷子, 还怎麽能再拔刀呢? 赵强和宋刚一路奔波,其实早已饿了,吃头一二筷时虽还有些勉强,但越吃越起劲 ,到後来简直下筷如风。 杨子江笑道:「两位的出手若也有挟菜这麽快,俞兄今日只怕就真要遭殃了。」 铁花娘『啪』的轻轻打了他一个耳括子,笑骂道:「瞧你连一点做主人的样子也没 有,你应该劝客人多吃些才是呀。」 杨子江也『啪』的轻轻打了她一个耳括子,笑道,『好太太,你放心,他们不吃光 你做的菜,谁也不许出手。』 当着五六个人的面,这两人居然打情骂俏起来。 朱泪儿见到他们夫妻之间,居然亲热得像是蜜里调油,心里不禁又是惊奇,又是气 恼。 她本来以为铁花娘定要逼着曹子英等人先吃菜,必定是另有用心,说不定是想在暗 中助她和俞佩玉一臂之力,甚至也许已在酒菜里下了毒,想将曹子英等人毒死,如今一 看,竟满不是这麽回事。 铁花娘竟真的像是个初次下厨房的新娘子,急着想显显自己的手艺,菜里面也连一 点毒也没有。 看来杨子江早已打定主意要将俞佩玉卖给俞放鹤了,只不过自己懒得出手而已,她 虽然不怕曹子英这些人,但他们若收拾不了俞佩玉,杨子江迟早还是要动手的,俞佩玉 只怕是难免要遭毒手。 朱泪儿越想越担心,这顿饭那里还吃得下去,她直想一脚将桌子??翻,能逃就逃, 不能逃就索性先下手为强。 但俞佩玉却像是吃得津津有味,居然还仔仔细细用辣椒酱和醋去调青豆虾仁,调好 了味再慢慢送进嘴。 朱泪儿憋了一肚子气,忍不住道:「你难道一辈子没有吃过炒虾仁麽?」 俞佩玉将嘴里的虾仁全都咽了下去,又喝了口酒,才闭着眼长长吐出了口气,微笑 着道:「这麽好的虾仁,以後只怕很难再吃到了,最後的机会岂能错过。」 朱泪儿几乎要大叫起来,但想起俞佩玉苦斗至今,还是难免落人俞放鹤手里,心里 又不觉一酸。 俞佩玉挟了块鸭子在她碗里,道:「这樟茶鸭乃是川中的名菜,虽不如北京烤鸭那 麽肥脆,但却别有一番滋味,你也????吧。」 朱泪儿瞧了他一眼,默默的将鸭子放进嘴里。 樟茶鸭果然香得很,但朱泪儿香在嘴里,苦在心里,就算比樟茶鸭再香十倍的菜, 在她此刻吃来也是一样味同嚼蜡。 杨子江笑道:「能娶到个会烧菜的老婆,那男人就实在是走了运了,朱姑娘,其实 你也该学学如何烧菜才是。」 朱泪儿恨恨道:「我看你还是娶错了人。」 杨子江笑道:「我难道应该娶姑娘才是吗?」 朱泪儿咬牙道:「你这麽好吃,本该娶个厨子的,我只会炒蜈蚣,烧蝎子。」 杨子江大笑道:「据说剥了壳的蜈蚣乃是天下至脆至香的美味,几时我倒真想???? 姑娘的手艺。」 朱泪儿冷笑道:「你一定有机会的……」 她灵机一动,忽然有了个主意:「铁花娘没有在菜里下毒,我难道也不能在菜里下 毒麽?」 但她也知道要在这些老江湖的眼前下毒,并不是件容易事,只有想法子先将他们的 注意力移开。 桌上的点心有一盘糖醋排骨剩下的最多。 朱泪儿先看准了目标,忽然笑道:「我只有一件事不明白,想请教你们几位。」 杨子江笑道:「想不到姑娘你居然也有不明白的事,难得难得。」 朱泪儿道:「俞佩玉和你们的盟主非但远无冤,近无仇,而且远可以说是同宗,你 们为什麽定要苦苦的和他过不去呢?」 杨子江道:「连这件事姑娘都不明白吗?」 朱泪儿道:「嗯。」 杨子江道:「盟主到李渡镇上本是去找件东西的,但找来找去还是没有找着,而你 们也居然没有被烧死,他怀疑东西一定是落在你们手上了,这样东西事关重要,他老得 不到,当然是寝食难安。」 俞佩玉心里暗暗奇怪,他再也想不通那本全白的帐簿又有何重要,俞放鹤为什麽如 此急着想要得到它? 只听曹子英不住咳嗽,当然想打断杨子江的话,要他莫再说下去,但杨子江却相应 不理,还是接着道:「何况,盟主下了很多功夫,也打听不出这位俞兄的师父来历和身 世,难道他也和孙悟空一样,是忽然自石头里迸出来的?而且天生就有一身虽然不太好 ,但也绝不算太坏的本事?」 俞佩玉微笑道:「杨兄的师父和来历,岂非也神秘得很?」 杨子江笑道:「我的来历你虽不知道,但盟主却是知道的。」 俞佩玉道:「哦?」 杨子江道:「你来历如此诡秘,武功也不错,又总是在暗中和盟主作对,所以他就 认为若不先除了你,迟早必成大患。」 俞佩玉笑了笑,道:「盟主也未免将在下估计得太高了。」 曹子英等叁人脸色发白,都在瞪着俞佩玉和杨子江,铁花娘只是含情脉脉的瞧着她 的丈夫。 这种机会朱泪儿怎会错过,她早已在那盘糖醋排骨里下过了毒,莫说五六个人,就 算要毒死五六十匹马,这毒的份量也已足够。 怎奈这些人却偏偏像是对这盘糖醋排骨一点兴趣也没有,十七块排骨还是十七块, 根本没有人下过筷子。 朱泪儿越等越着急,终於沉不住气了,自己先挟了一块咀嚼起来,一面嚼,一面喃 喃自语道:「这排骨倒比虾仁好吃多了,不甜不咸,恰到好处。」 她以为自己这番话也说得恰到好处,谁知那些人却偏偏像是没有听见,筷子还是不 伸到那边去。 俞佩玉却偏偏挟起了一筷,笑道:「这麽好吃的排骨,我倒要????。」 该吃的不吃,不该吃的却来吃了。 朱泪儿简直气破肚子,又急得要命,只有伸出筷子在俞佩玉筷子一敲,将排骨敲了 下来,娇嗔道:「这麽肥的排骨你也敢吃?难道不怕发胖麽,大肚的男人我却最讨厌了 。」 杨子江笑道:「一个男人是否讨厌,和肚子大小并没有关系的,你看这位曹兄,肚 子一点也不大,却讨厌得要命。」 朱泪儿眼珠子一转,笑道:「你既然不怕肚子大,为什麽不敢吃呢?」 杨子江摇着头笑道:「我是回回,不吃猪肉的。」 朱泪儿眼睛瞟着铁花娘,道:「这麽好吃的排骨居然没有动,各位也未免太不给杨 夫人面子了。」 铁花娘笑道:「不吃也好,我正好留着??狗。」 曹子英刚伸出筷子,又缩了回去,乾笑道:「在下孤家寡人一个,也不怕老婆说我 胖,本来想????的,但夫人这麽一说,在下倒不好意思跟狗抢肉吃了。」 朱泪儿气得牙痒痒的,但是也只有望着他们乾瞪眼,无论如何,她也不能硬将排骨 塞进别人的嘴里呀。 曹子英摸了摸肚子,打了两个饱嗝,笑道:「其实在下等早已酒足饭饱,再吃只怕 连肚子都要胀破了。」 杨子江悠然道:「既已酒足饭饱,就该办正事了。」 曹子英放下筷子,笑道:「在下还是先替嫂夫人将碗收了吧。」 铁花娘笑道:「用不着,我从小就喜欢听摔碎碗时的声音,何况这些也并不是什麽 好的瓷器。」 曹子笑道:「既是如此,在下等就要放肆了。」 他先向赵强和宋刚两人打了个眼色,才瞪着俞佩玉阴恻侧笑道:「依在下良言相劝 ,俞公子还是老老实实的跟在下等去走一趟的好,免得大家伤了和气。」 赵强、宋刚两人一个已堵住了门,一个堵住了窗子,一个紧握着双拳,一个已抄起 了钢刀。 杨子江拉着铁花娘退到一旁,笑道:「我们还是躲开些的好,你这件衣裳是新做的 ,莫要沾上了酱油。」 俞佩玉缓缓站了起来,向朱泪儿一笑,道:「这不关你的事,你也走开吧。」 朱泪儿脸色发白,咬着牙道:「我这件衣服不是新做的,莫说沾上酱油,就算沾上 血也没关系。」 她嘴里说着话,忽然反手一掌向曹子英拍了过去。 她年纪虽小,出手却是又狠又快,怎奈曹子英也是个久经大敌的老狐狸,早已提防 到这一着了。 他身形一转,刀已在手,大笑道:「两位既然不识……」 『抬举』两字还未说出,他的嘴就像是忽然抽了筋,眼睛、鼻子、嘴,竟忽然间就 收缩到一起,那模样显得又可怕,又滑稽。 朱泪儿亦不知这人为何忽然扮起鬼脸来了,也不禁怔了怔,第二掌还未拍出,曹子 英身子忽也缩成一团。 再看宋刚、赵强两人,也早已滚倒在地上,身子已缩成个肉球,还在不停的抽搐着 。 杨子江失笑道:「叁位好生生的,怎地忽然变起把戏来了?」 铁花娘笑道:「他们喝了我的酒,吃了我的菜,不变场把戏给我看怎麽行?我这酒 菜难道是可以白吃白喝的麽?」 只见曹子英、宋刚、赵强叁人已一路抽搐,一路滚了出去,叁人嘴里都在伊伊呀呀 的乱喊乱叫,但一滚出门,叫声就忽然停顿,朱泪儿赶到门口一看,叁个人已一动也不 能动了。 杨子江叹了口气道:「服了『牵机药』果然似牵机,古人之言,诚不我欺……」 朱泪儿耸然回首,失声道:「牵机药?」 杨子江声道:「不错,牵机药,其药固然灵效如神,其名更是妙不可言,就连姑娘 只怕也配不出这样的药,起不出这样的名字来。」 这『牵机药』乃是古来帝王要将近臣和妃子赐死时所用的毒药,与『钩吻』、『鹤 顶红』,叁毒并列,可称是历史上最有名的叁种毒药。 俞佩玉纵不使毒,这『牵机药』的名字却也听说过,动容道:「两位在酒中下了牵 机药?」 铁花娘笑道:「公子请放心,酒里是一点毒药也没有的。」 杨子江道:「菜里也没有。」 俞佩玉道:「那麽……他们中的毒是从何而来的呢?」 杨子江拿起双筷子,铁花娘拿起了酒杯。 他们还未说话,朱泪儿已拍手笑道:「妙极妙极,看来你们真是天设的一对,地造 的一双,夫妻俩一搭一档,竟连我都被骗过了。」 她笑着向俞佩玉道:「还是你有眼光,早就看出了他不会害你。」 杨子江道:「那倒也未必。」 朱泪儿道:「你若害他就不会帮他将那叁人毒死了,我倒一向错怪了你。」 杨子江淡淡道:「我害死他们,只不过看他们不顺眼而已,等我看你们不顺眼时, 照样也会毒死你们的。」 朱泪儿笑道:「你这人真奇怪,别人都拚命喜欢人家说自己好,只有你,却偏偏喜 欢人家说你是坏蛋,而且越骂你,你越开心。」 杨子江道:「我本来就是坏蛋,人人都说我好,我也不会变做好蛋的。」 铁花娘笑道:「他从小挨骂挨惯了,叁天不挨骂骨头都会发痒的,我嫁给他就是为 了这缘故,因为我就喜欢骂人。」 朱泪儿笑道:「看来你可真嫁对人了,能够天天骂老公,而且老公绝不还嘴,能嫁 到这种人,实在是你的福气。」 杨子江笑道:「姑娘若是羡慕,为何不也嫁给我呢?」 朱泪儿眨着眼,笑道:「可惜你已经有了老婆,否则……」 杨子江道:「老婆不怕多,多多益善。」 铁花娘吃吃笑道:「我们两人一齐骂他,他更要乐不可支了。」 朱泪儿抿嘴道:「只可惜我不喜欢骂人。」 杨子江道:「原来姑娘也和我一样,是喜欢挨骂的。」 朱泪儿啐道:「刚说你是君子,你的毛病就来了。」 杨子江忽然正色道:「我本来就非君子,我如是君子,现在食俞放鹤之禄,便该忠 俞放鹤之事,但我却吃里爬外,这岂是君子的行径。」 朱泪儿道:「这麽样说来,你杀了我们才能算是君子了。」 杨子江道:「那倒也不必,只不过至少也该点住你们的穴道,将你们装在箱子里, 送到俞放鹤那里去才是。」 他说起『箱子』两个字,朱泪儿的目光就不由自主望到那两口箱子上去了,箱子很 大,果然可以装得下一个人。 朱泪儿忍不住问道,『这两口箱子里是什麽?』 杨子江道:「这两口箱子是俞放鹤要我去送给百花帮主君夫人的礼物。」 朱泪儿道:「礼物?什麽礼物?」 杨子江笑了笑,道:「姑娘为何不猜上一猜?」 朱泪儿道:「我又不是诸葛亮,怎麽猜得到你葫芦里卖的是什麽药?」 杨子江道:「箱子的东西是姑娘早已见过的……」 俞佩玉忽然一笑,道:「在下也来猜上一猜如何?」 杨子江笑道:「请便。」 俞佩玉道:「箱子是人?」 杨子江道:「嗯。」 俞佩玉道:「是一男一女?」 杨子江道:「嗯。」 俞佩玉道:「是郭翩仙和锺静?」 杨子江目光闪动,凝注着俞佩玉,过了半晌,忽然长长叹息了一声,道:「这就难 怪俞放鹤定要将你除去才安心,像你这样的聪明人,若是和我作对,只怕我也要寝食难 安。」 朱泪儿动容道:「箱子里真是那姓郭的麽?」 杨子江道:「一点也不错。」 朱泪儿道:「他怎会被曹子英他们装在箱子里的?」 杨子江道:「那日在李渡镇,他已被火烤晕了,就像烤猪般被人装在箱子里……」 他一面说着话,朱泪儿已赶过去要开箱子,谁知眼前一花,杨子江已坐在箱子上, 悠然道:「这箱子姑娘动不得,除了君海棠外,任何人都动不得。」 朱泪儿瞪眼道:「谁说动不得?」 杨子江笑道:「姑娘用不着冲我瞪眼睛,这话可不是我说的。」 朱泪儿道:「不是你说的是谁说的?」 杨子江道:「当今的武林盟主俞老先生说的。」 朱泪儿道:「哈你现在忽然又听起他的话来了吗?」 杨子江道:「嗯。」 朱泪儿跳了起来,大声道:「杨子江,我问你,你到底是我们的朋友,还是俞放鹤 的走狗?」 杨子江悠然道:「做你们的朋友,可有什麽好处?」 朱泪儿道:「当然有。」 杨子江道:「姑娘且说一两样来听听。」 朱泪儿怔了怔,道:「好处多得很,一时间也说不完。」 杨子江笑道:「姑娘若说不出,不如让我来替你说吧。」 他扳着手指头道:「第一样好处,你们可以帮我喝酒吃菜,第二样好处,我若闲得 没事做时,可以去救你们,第叁样好处……哈哈,好处实在太多了,一时间倒真说不完 ,只不过这种好处我还是宁可一样都没有的好。」 朱泪儿道:「那麽你承认你是俞放鹤的走狗了?」 杨子江笑道:「我好好的一个人,为什麽要做走狗?」 朱泪儿道:「那麽你究竟是什麽意思?」 杨子江道:「我就是我,既不是任何人的朋友,也不是任何人的走狗,我行我素, 我高兴做什麽就做什麽。」 朱泪儿道:「什麽事对你有好处,你就做什麽,是不是?」 杨子江抚掌道:「一点也不错,姑娘之言,实是深得我心。」 朱泪儿已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了,就在这时,突听一阵车轮滚动之声,远远传了过来 。 杨子江笑道:「我虽没有朋友,客人却不少。」 他嘴里说着话,忽然窜了出去,身形一转,已将院子的叁具??身??出院外,这句话 没说完,他的人又已坐回原来的椅子上了,好像根本没有动过。 朱泪儿冷笑道:「这难道又是来送礼的吗?」她又接道:「只可惜你也是奶妈抱孩 子,到头来还是人家的。」 她一直站在门口,这时已看到一人推着辆独轮车,人自崎岖的山道走了过来,车上 果然,扎着两只箱子,推车的人已只剩下一条独臂,但却将这辆独轮车推得四平八稳, 而且走得很快。 第34章 刀光剑影 独臂人推着的独轮车上扎着两只箱子。 铁花娘忽然『噗哧』一笑。 朱泪儿瞪眼道:「你这麽开心干什麽?」 杨子江道:「嫁了我这麽样的老公,她不开心谁开心。」 朱泪儿『哼』了一声,道:「我看她开心得还太早了些。」 铁花娘道:「我只不过觉得有些好笑。」 朱泪儿道:「有什麽好笑的?」 铁花娘抿嘴道:「堂堂的江南大侠王雨楼,如今居然做了推车的,这不可笑麽?」 杨子江道:「他这只不过是在将功折罪。」 铁花娘道:「将功折罪?」 杨子江道:「他嘴里胡吹大气,却连个小唐珏都看不住,我本该将他那只手也砍下 来的。」 这时独轮车已推入了竹篱笆,王雨楼已看到屋子的朱泪儿和俞佩玉,他脸色变了变 ,但立刻展颜笑道:「想不到俞公子也在这里,幸会幸会。」 铁花娘嫣然笑道:「你只认得俞公子,就不认得我了麽?」 王雨楼一脚跨进门,眼睛在铁花娘脸上一转,一脚立刻就缩了回去,脸色也变得铁 青,嗄声道:「琼花叁娘子。」 铁花娘笑道:「你的记性倒不错。」 王雨楼望着那只空荡荡的衣袖,狞笑道:「姑娘对我的好处,我是一辈子也忘不了 的。」 铁花娘笑道:「我现在已不是姑娘了,是夫人。」 王雨楼眼睛又在俞佩玉脸上一转,道:「俞夫人?」 铁花娘摇了摇头,杨子江笑道:「不是俞夫人,是杨夫人。」 王雨楼眼睛发直,怔了半晌,忽然躬身笑道:「恭喜恭喜,杨公子怎地不请我们喝 杯喜酒呢?」 杨子江笑道:「喜酒刚喝完,只剩下一碟糖酯排骨了,你若不嫌简慢,就马马虎虎 先喝杯吧。」 他居然亲自动手去拿了副杯筷放在桌上。 这副杯筷若被铁花娘沾过,王雨楼只怕再也不敢??试了,但杯筷都是杨子江亲自拿 来的,王雨楼非但毫无怀疑之意,而且简直有些受宠若惊,一面连连称谢,一面已坐了 下去,笑道:「糖醋排骨最好,好菜只要一样便已足够,在下就老实不客气了。」 朱泪儿本来还怕他不会上当,谁知他拿起筷子就吃,全无提防之意,朱泪儿不禁又 是欢喜,又是奇怪。 王雨楼可算是条老狐狸了,见到这种局面,本来多多少少也该有些提防才是,如今 他却对杨子江如此信任,可见杨子江和俞放鹤的关系必非寻常,俞放鹤必定早已关照过 他不妨处处都听杨子江的吩咐。 俞放鹤更是老谋深算,顾虑周详,既然肯如此信任杨子江,也必有原因,可是杨子 江的行事,却是忽正忽反,令人难测,现在竟要连王雨楼也一齐毒死,他这麽样做,究 竟是为的什麽呢? 他和俞放鹤究竟是什麽关系? 俞放鹤为什麽会如此信任他?朱泪儿实在越想越莫名其妙。 只听杨子江道:「你带来的箱子,没有错吧。」 王雨褛笑道:「公子请放心,在下一错岂敢再错了,」他喝了口酒,接着道:「在 下按照公子的吩咐,到那里去见到了海公子,海公子就将这箱子交给在下,在下看也未 看,就立刻赶来。」 杨子江道:「海公子有没有托你带信给我?」 王雨楼道:「海公子说,他忽然发现了个行踪可疑的人,一定要先去查访个明白, 所以这几天只怕不会来和公子见面了。」 杨子江皱着眉沉吟了半晌,忽然一笑,道:「你这件事倒还办得差强人意,若有什 麽後事要办,不妨交托给我吧。」 王雨楼面上笑容骤然僵住,嗄声道:「後事?」 杨子江淡淡道:「你已吃下了销魂宫的毒药,难道还想活麽?」 王雨楼身子一惊,手里的杯筷都跌在地上,道:「公……公子莫非在开玩笑?」 杨子江脸色一沉,冷冷道:「谁跟你开玩笑?」 王雨楼身子发抖,面上亦无人色,忽然一脚??飞桌子,嘶声道:「盟主对你信任有 加,你……你……」 他喉咙似已被塞住,忽然反手一掌,向朱泪儿拍出。 只因他明知自己万万不是杨子江的对手,所以才找上了朱泪儿,正是情急拚命,临 死也要拖个陪绑的。 他的眼睛一直瞪着杨子江,别人更想不到他会忽然向朱泪儿下手,这一掌之迅急狠 毒,自也不问可知。 朱泪儿江湖历练毕竟还浅,一惊之下,还未闪避,俞佩玉已一步迈了上来,挥手向 王雨楼的独掌还了过去。 只听『蓬』的一声,两掌相向,王雨楼身子竟被震得飞起,等他落不来时,毒已发 作,一张脸已变成银色,就像是忽然涂上了一层银粉。 杨子江瞟了俞佩玉一眼,微笑道:「阁下本已是强弩之末,想不到还有如此沉厚的 内力,看来我们一直将阁下小看了。」 铁花娘笑道:「你莫看俞公子文质彬彬,其实他一身神力,江湖中只怕还没有人比 得上。」 朱泪儿这时已缓过气来,抢着道:「他送来的这箱子里究竟是什麽?」 这句话她已憋了很久,所以一有机会就抢着问出来。 杨子江笑了笑,道:「这次我若再不打开箱子让你看看,你只怕再也不会放过我了 ……」 他说着话,已将箱子打开。 朱泪儿看到箱子里的人,惊呼一声,竟连话都说不出来。 口口口 装在箱子里的人赫然竟是姬灵风。 俞佩玉纵然沉得气,也不免吃了一惊。 只见姬灵风双目紧闭,脸色发白,被人像棕子般塞在箱子里,到此刻还是人事不知 ,昏迷不醒。 她平日号令群豪,指挥若定,似可将天下都玩於指掌,俞佩玉再也想不到她也会落 到这般地步。 杨子江目光闪动,道:「俞公子可是认得她?」 俞佩玉苦笑着点了点头,道:「认得。」 朱泪儿叹道:「她本和我们约好在唐家庄碰头的,我正奇怪她为何一直没有露面, 谁知她已变成了如此模样。」 俞佩玉道:「以她的机智武功,王雨楼万万不是她的敌手,又怎会……」 杨子江截口道:「俞兄方才难道没有听说麽?这箱子乃是一位海公子交给他的。」 朱泪儿眼珠字一转,失声道:「海公子,你说的莫非是海东青?」 杨子江似乎有些惊奇,道:「你也认得海东青?」 朱泪儿道:「我当然认得,但你又是怎会认得他的?」 杨子江笑了笑,道:「我一岁时就认得他了。」 朱泪儿讶然道:「一岁时?你们难道是……」 杨子江道:「他是我的师兄。」 朱泪儿怔了半晌,失笑道:「难怪你们两人的脾气有些一样,眼睛都好像是长在头 顶上似的,原来你们本就是一窝里养出来的……」 她『噗哧』一笑,毕竟没有将『王八』两字说出来。 俞佩玉叹了口气,道:「海兄的武功我是见过的,这就难怪姬姑娘不是敌手了,但 两位和这位姬姑娘又有什麽过节呢?」 杨子江道:「什麽过节也没有,只不过俞放鹤要将她送回『杀人庄』去。」 朱泪儿动容道:「难道海东青那样的人,也会做了俞放鹤的走狗?」 杨子江笑道:「既是一窝里养出来的,自然一个鼻孔出气。」 朱泪儿道:「你们既然如此听俞放鹤的话,为何要将王雨楼这些人杀了呢?」 杨子江笑道:「只因我高兴。」 这句话刚说完,他脸色忽然变了变,轻叱道:「什麽人?」 这句话说完,朱泪儿才听到一阵衣袂带风之声,自远而近,一掠而至,朱泪儿正在 惊异此人轻功之高,来势之快,但听『蓬』的一声,已有一人,撞破了窗子,窜了进来 ,赫然正是海东青。 口口口 朱泪儿又惊又喜,失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你……」 她语声忽又顿住,只因她这时才发现海东青的黑衣上,到处都是血迹,脸上却连一 丝血色也没有。 杨子江也不说话,一把撕开了他的衣服,只见他身上更是血迹斑斑,伤痕至少有十 七八处之多。 海东青武功之高,俞佩玉、朱泪儿都知道的,此刻连他都也身负重伤,朱泪儿简直 无法相信。 杨子江脸上也不禁变了颜色,沉声道:「是那些人下的手?」 他不问是『谁』下的手?而问是『那些人』下的手,只因他确信如果单独一个人是 万万伤不了海东青的。 海东青双拳紧握,紧咬着牙齿,道:「是……」 他的嘴唇虽然在动,声音却已听不出来。 杨子江道:「是谁?是谁?」 海东青嘴唇又动了两动,就仆地跌倒,要知他身受重伤,早已不支,全凭着一股求 生之念,动用了最後一分潜力,才勉强能逃到这里,此刻骤然见到亲人,心情一放松, 那里还能支持得下去。 铁花娘赶紧将他扶到椅子上,查看他的伤势。 杨子江却只是木立在那里,呆了半晌,忽然跺脚道:「无论是什麽人伤了他,就算 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将他们追回来。」 突听一人道:「我已来了,何必去追。」 这声音既非十分冷漠,也非十分尖锐,但听来却特别令人不舒服,只因无论是谁说 话,多少总有个高低快慢,但这人说话,每个字都是平平淡淡,不快不慢,就像是铜壶 滴水,说不出的单调沉闷。 语声中,已有个人出现在门口。 这人长得既非十分难看,也非十分凶恶,更没有什麽残缺之处,但也不如怎地,叫 人一看就觉得全身发冷。 他眉毛很浓,眼睛很大,甚至可以说相当英俊,嘴角还带着一丝微笑,骤然看来, 这笑容还相当动人。 但仔细一看,他全身上下,连一丝笑意都没有,目光更是冰冰冷冷,这笑容就像是 别人用刀刻上去的,所以他愤怒时在笑,悲哀时也在笑,杀人时在笑,吃饭时也在笑, 甚至连睡着了都在笑。 这笑容是永远也不会改变丝毫。 他身上穿着件紧身黑衣,剪裁得极为合身,腰上却缚着条血红的腰带,腰带上斜插 着柄月牙般的弯刀,刀柄上也缚着红绸,刀身却漆黑如墨。 杨子江虽然吃了一惊,但立刻就镇定下来,瞪着这人道:「就是你下的毒手?」 这人微笑道:「不错,令师兄就是被灵鬼杀的。」 杨子江道:「灵鬼?你就是灵鬼?」 这人微笑道:「是。」 杨子江道:「很好,叫你的帮手一齐来吧。」 灵鬼微笑道:「灵鬼杀人,用不着帮手。」 杨子江动容道:「凭你一人之力,就伤了他?」 灵鬼微笑道:「就只灵鬼一人。」 这句话说出来,大家又吃了一惊,这人竟能伤得了身怀绝技的海东青,武功之高, 岂非高不可测。 到这种时候,朱泪儿才发现杨子江的镇定的确也非常人能及,他居然还是神色不变 ,道:「是谁派你来的?」 灵鬼微笑道:「灵鬼自己来的。」 杨子江道:「你与我们有何仇恨?」 灵鬼微笑道:「灵鬼和你们并无仇恨。」 他说话总是自称『灵鬼』,竟从来也不说『我』字。 杨子江喝道:「你究竟是什麽人?」 灵鬼微笑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这本是千字文的首两句,他忽然念出这两句千字文,可说是答非所问,但杨子江听 了这两句话,面色却忽然大变。 灵鬼微笑道:「灵鬼放他逃回来,就为的是要杀你。」 说完了这句话,他身形忽然一闪,腰带上的弯刀不知何时已到了手上,弯刀不知何 时已到了杨子江的咽喉前。 这一刀来势之快,简直令人不可思议。 铁花娘已忍不住惊呼出声来。 惊呼声中,只听『呛』的一声龙吟,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杨子江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柄长不到两尺的短剑,这柄短剑不知何时架住了灵鬼的弯 刀。 这一剑出手之快,也令人不可思议。 刹那间,只见乌黑的刀光如一片片乌云,向杨子江卷了过去,乌云中却不时有闪电 向灵鬼击出,虽然是刀如乌云,剑如闪电,但两人的脚步却是纹风不动,而且也不闻兵 刃交击之声。 常人看来,这两人就像是在面对面的耍刀舞剑,根本没有伤人之意,但是,俞佩玉 却知道这一战的凶险,除了当局人只怕谁也无法想像。 此刻两人相距还不及五尺,以他们的刀剑,无论那一招本来都可将对方刺个透明窟 窿,但却偏偏刺不着。 最怪的是,两人脚下都未移动半寸,由此可见,双方每一招都是间不容发,只要落 後半步机先,就立刻要血溅当地。 朱泪儿忍不住道:「这两人为何总是站着不动呢,真急死人了。」 俞佩玉目光凝注,缓缓道:「只因两人出手,都是快如闪电,灵鬼一刀劈出,杨子 江一剑已刺了回去,灵鬼只有变招先求自保,而且连消带打,乘势反击,於是杨子江也 只有变招自保,是以两人虽然着着都是杀手,但也伤不了对方。」 朱泪儿骇然道:「如此说来,杨子江变招只要差了半分,岂非挨上一刀了。」 俞佩玉望着海东青身上的伤痕,叹道:「只怕还不止要挨一刀。」 要知灵鬼刀法之快,杨子江变招只要稍慢,对方的弯刀就会乘势而下,一刀连着一 刀,再也不会放松。 看到海东青的伤痕,想到两人出手之凶险,朱泪儿掌心也不觉沁出了冷汗,怔了半 晌,才吐出口气道:「这怪物是那里来的?怎地武功也如此骇人?」 俞佩玉叹道:「我现在方知道江湖之大,实是无奇下有。」 朱泪儿悄声道:「杨子江虽也不是好东西,但总算帮过我们的忙,我们也助他一臂 之力如何?」 俞佩玉道:「你也想出手?」 朱泪儿声音更低,道:「这怪物既然站着不动,只注意着前面的刀,我们绕到他背 後去,给他一下子,他必定防不胜防。」 俞佩玉也不说话,却绕到灵鬼身後,自地上捡起只筷子,以『甩手箭』的手法向灵 鬼背後掷去。 只听『呛』的,又是一声龙吟。 灵鬼和杨子江不知何时已换了个方向,再找俞佩玉方才掷出的那只筷子,竟已削成 七截,一连串钉入土墙里。 朱泪儿竟未看出他是怎麽将筷子削断的。 俞佩玉瞧了朱泪儿一眼,道:「如何?」 朱泪儿早已目定口呆,舌挢难下。 刀光剑影中,只见杨子江面色越来越凝重,那灵鬼面上却仍带着微笑,笑容和他刚 走进时完全一模一样,绝无丝毫改变。 俞佩玉已看出两人再斗下去,杨子江只怕要凶多吉少。 若论武功,两人固然是半斤八两,不分上下,但动手的时间久了,杨子江心里总难 免有所别惊。 他无论多麽冷酷镇定,总也不是死人,想到自己的师兄身受重伤,自己的妻子武功 低弱,自己若是一败,後果就不堪设想。 只要想到这一点,他心思就必然会有些乱,只要他心思一乱,出手就难免会有影响 ,只要他变招稍慢,就无可挽救了。 而这灵鬼看来却只是个空的躯壳,只是具行??走肉,若说他也会担心焦急,那是谁 都难以相信的。 海东青只怕就因此故,所以才会伤在他刀下。 突听杨子江长叹一声,飞身而起。 他显然也看出这麽样打下去不是事,所以想改变身法。 谁知他身子掠起,灵鬼身子也跟着掠起,两人在空中交换了七八招,落下来时仍是 面面相对,不及五尺。 杨子江竟连改变身法都已迟了,对方的刀法实在太快,他只有见招破招,在一刹那 间反击回去,才能化解对方的刀势。 他已根本没有时间改变身法。 这时,非但杨子江自己,连朱泪儿面上都已急出了冷汗,铁花娘更是面无人色,全 身都在不停的发抖。 俞佩玉却突然向门外窜了出去。 朱泪儿虽然确信他绝不会是个看见危险就逃走的人,但他在这种时候忽然出门,朱 泪儿也实在猜不透这是为了什麽。 当前的恶战虽精采,但她一颗心却已悬在俞佩玉身上,就算杨子江和灵鬼的刀剑能 御气而行,她也顾不得看了。 幸好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俞佩玉又已奔回,手里竟已多了根连枝带叶的树,半 年前他在杀人庄倒拔亭柱,曾惊退了昆仑、点苍两派的十馀高手,如今他见到灵鬼诡秘 而急的刀法,心里忽然想起了『以拙胜巧』这句话,当下就去捡了株海碗般粗细的幼树 连根拔了起来。 朱泪儿虽然知道他力气很大,却也未想到他在如此疲倦的时候,还有将树连根拔起 的神力,又不禁骇得呆住。 俞佩玉一面走,一面将枝叶全都扯断,忽然大喝一声,将树干向灵鬼身後抡了出去 ,这屋子虽然十分宽敞,但是,一棵树抡起来纵横何止十丈,只听『哗啦,噗通』之声 不绝於耳,屋里的摆设全都扫得精光。 灵鬼耳听风声,弯刀忽然自肋下飞出,反手一刀向後劈了下去,这一刀出刀的部位 ,赏在是巧妙已极,令人不可思议。 怎奈打向他身後的已不是一根筷子,而是一棵树。 灵鬼纵然内力惊人,但想用这小小一柄弯刀将树砍断,却也是有所不能。 只听『夺』的一声,弯刀砍在树上,整柄刀都嵌入了树干里,就在这时,杨子江的 短剑已刺下,『哧,哧』之声不绝,刹那之间,灵鬼身上、肩头、背後,已中了十七八 剑之多,血花点点溅出。 灵鬼面上仍带着微笑,微笑着道:「刺得好,刺得好,只可惜灵鬼是永远不会死的 ,谁也杀不死灵鬼,无论谁都杀不死……」 他嘴里说着话,已将弯刀拔出,忽然反手一刀,向自己心口直刺了下去,叁尺多长 的一柄弯刀,竟齐柄直没而入。 刀尖由前胸刺进,後背穿出。 灵鬼面上竟然全没有丝毫痛苦之色,还是微笑着道:「你们要不走,灵鬼立刻就要 回来找你们报仇了。」 这种鬼话虽然没有人相信,但大家见到他竟忽然自杀,而且死的模样如此诡秘,心 里也不禁有些寒嗖嗖的。 朱泪儿这才长长吐出口气,道:「这人不但刀法邪气,人也邪气得紧。」 杨子江叹道:「这种邪气的刀法,江湖中能接得住他十招的人,只怕绝不会超过十 个。」 朱泪儿道:「但你却杀了他,江湖中接得住你十招的人,也绝不会超过十个了?」 杨子江微微一笑,道:「好说。」 朱泪儿冷笑道:「你剑法虽高,只可惜今日若非俞佩玉,你这条小命只怕也已报销 了。」 杨子江居然一点也不生气,反而大笑道:「正是如此,一点也不错。」 他转向俞佩玉笑道:「俞兄呀俞兄,我第一次看到你时,觉得你只不过是个小白脸 而已,第二次见到你时,印象虽已好了些,但仍觉得你不足为虑,但到现在为止,我又 看过你出过叁次手,你每出一次手,我对你的评价就要高两分,你武功究竟有多深?有 多浅?现在连我都猜不透了。」 俞佩玉道:「这是杨兄过奖,在下若与这灵鬼交手,只怕也接不住他十招。」 杨子江道:「你说的也许是实话,你现在武功也许不怎麽样,但用不着叁年,我敢 包你武功绝不会在我之下。」 朱泪儿笑道:「你怎地忽然也谦虚起来了。」 杨子江正色道:「这绝不是客气话,我也用不着拍他马屁,一个人武功能有多大成 就,天生就注定了的,後天的苦练并没有太大的用处,这正好像是下棋.昼昼一样,要看 人的天份,否则你纵然练死,也只能得其形,却得不到其中的神髓,所以千百年来,王 羲之、吴道子,这种人也不过只出了一两个而已。」 他忽又笑了笑,道:「但你纵有绝顶的天资,下苦练自然也下行的。」 朱泪儿笑道:「你的话怎的忽然多起来了,难道不怕灵鬼回来报仇?」 杨子江笑道:「他的人我尚且不怕,何况鬼。」 大家虽是说笑,但目光还是不由自主的全部向灵鬼望了过去,像是生怕这死人会突 然跳起来复仇。 这一眼瞧过,大家面上的笑容全都凝结。 灵鬼的??身竟已开始腐烂,骨头渐渐化做了血水。 俞佩玉想到那日眼见点苍假冒『谢天璧』之人??身在大雨中腐烂的情形,正和此时 一模一样,心里不禁又惊又疑。 那『谢天璧』既是『俞放鹤』的同党,这灵鬼使也该是俞放鹤的同党,否则两人的 ??身又怎会被同样的毒性腐烂,而这毒药又显然是他们早已藏在齿颊间,早已准备自己 一到危急时就咬破的,免得被人发现自己容貌和身体上的秘密。 灵鬼既然是俞放鹤的同党,就该和杨子江是同路的人,此刻又怎会要来杀杨子江, 难道俞放鹤已知道杨子江对自己不忠? 无论是灵鬼也好,是杨子江也好,武功显然都比那『俞放鹤』高出甚多,为何不取 他之位以代,反而甘心为他卖命? 口口口 俞佩玉心里是疑窦重重,但他城府很深,想到杨子江的行事难测,再也不愿多问, 心念闪动之间,只淡淡问道:「这人方才忽然念出『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这两句千字 文来,不知杨兄是否明白他的用意?」 杨子江沉吟了半晌,道:「这件事不但关系极大,而且……」 话未说完,突听一人道:「灵鬼是永远不会死的,谁也杀不死灵鬼,灵鬼现在就回 来报仇了。」 这声音平平淡淡,不快不慢,说不出的单调沉闷。 语声中,已有个人在门口出现。 只见这人白生生的一张脸,浓眉大眼,嘴角还带着一丝微笑,却像是用刀刻出来的 ,说不出的生冷呆板。 这人身上穿着件长身黑衣,剪裁得极为合身,腰上缚有条血红的腰带,带上斜插着 柄漆黑的弯刀。 这人赫然就是灵鬼? 再看地上那灵鬼的??身,完全不见了。 口口口 灵鬼难道真的是杀不死的? 他难道真的又复活了,前来报仇。 俞佩玉、杨子江的胆子虽大,骤然见着此人,也不禁为之寒毛直竖,朱泪儿、铁花 娘究竟是女人,已骇得失声惊呼出来。 杨子江什麽话也不说,一步窜了过去,剑光如匹练般直取灵鬼咽喉,一剑初出,脚 下已连踩叁步,转到灵鬼身左。 他生怕重蹈方才的覆辙,是以抢先出手,一出手就用的是变化最多、变动最快的身 法,准备以动制静。 谁知他的身法还未转动,那弦月般的弯刀已化为一片光幕,『涮,涮,涮』,一连 叁刀,竟似早已算准了杨子江身法的变化,出手叁刀,就将他去路完全封死。杨子江若 是站着不动,这叁刀连他的衣服都沾不到,但他只要一动,便无异是将自己的身子去撞 对方的刀锋。 杨子江只有反手挥剑,向刀锋撩了上去。 谁知灵鬼竟似又算准了他这一刀必定会这样出手,刀锋一偏,已贴着剑锋滑过,直 刺杨子江肩肘。 杨子江剑势急转,连变了四种招式,虽然堪堪躲过了对方的刀锋,但脚下却无法移 动半步。 他虽不愿重蹈方才的覆辙,但是此刻竟还是只能像方才一样,全凭掌中剑招的变化 来阻遏对方的刀锋。 他实在完全没有选择的馀地。 十招过後,杨子江掌心已不觉沁出了冷汗。 他已发现自己剑法无论如何变化,只要一招出手,对方便已先将去路封死,显然他 每一招出手都早已在对方预料之中。 方才那一战,他还可以力拚不懈,抢占机先,但此刻这灵鬼竟似已对他的武功身法 了如指掌,他纵然用尽全身本事,也只能勉强自保而已,连一着攻势都施展不出,那里 还谈得上制敌机先。 这正如两人对弈,自己的後着若是都已在对方算计中,那麽每下一着棋都无异在自 投罗网,落子在对方早已伏下的陷阱里,这局棋还未到中局,他便已注定必败无疑,就 算再勉强着下去,也是无趣得很了。 灵鬼掌中的弯刀虽挥??自如,但笑容却仍然是那麽呆板生冷,他目光冰冷的自刀光 剑影中穿过去,瞪着杨子江,微笑道:「你自己总也该知道灵鬼每一刀都可能要你的命 ,为什麽还要挣扎下去?索性死了岂非舒服得多。」 杨子江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其实他说的每个字都像是刀一般在刺着他,甚至 比刀锋还锐利。 绝望的挣扎,的确比死还要痛苦得多。 灵鬼微笑道:「你一定在奇怪,灵鬼怎会对你的武功如此熟悉,其实这道理简单得 很,只因灵鬼已和你交过一次手了。」 杨子江只觉一阵寒意自心里发出,直透足底。 这『灵鬼』难道真是他方才所杀死的那个人?所以才会对他的武功如此熟悉,那麽 他这次就算还能将这『灵鬼』杀死,『灵鬼』还是会复活的,等到下次再交手时,就对 他的武功更熟悉了一层。 那麽他就算能将这『灵鬼』杀死一百次,迟早还是要死在『灵鬼』手里,而『灵鬼 。却是永远不会死的。杨子江不想这件事的时候,还能勉强支持,一想起来,就越想越 害怕,手掌湿得几乎连剑柄都握不稳了。再看海东青的人早已晕了过去,铁花娘嘴唇发 白,毫无血色,似乎随时随刻都可能晕倒。灵鬼微笑道:「死吧,快死吧,灵鬼已经死 过几十次了,灵鬼可以保证你『死』得绝不是件痛苦的事,甚至比睡觉还要舒服。」 他语声仍是那麽单调沉闷,但这种单调沉闷的语声却似有种奇异的催眠之力,令人 在不知不觉中就要放弃抵挡,沉沉睡去。 口口口 杨子江若是少林、武当等派的门下弟子,纵然被人窥破了出手的奥秘,也算不得什 麽,只因这些名门大派历史悠久,武功一代代相传不来,可以说每一招都有来历,每一 式都有规矩,纵有些奇才异能之式,能将这些招式传得浑成一体,令人无法可破,但其 规矩却是不变的。 数百年相传下来,武林中对这些名门大派的招式多少总有些了解,是以他们的出手 纵然被人预先料到,也不足为异,是以这些门派的高人甚至已多半不愿以招式取胜,而 以内力胜人。 但杨子江的武功招式却是他师门独传之秘,他武功的奥秘,江湖中可说绝没有一个 人知道。 但此刻这灵鬼却能料敌机先,每一招都将他制住,若是未曾和他交手,又怎能知道 他出手的秘密? 杨子江就算想不信他真的能死而复活,事到如此,也不得不信了,想到自己面对的 竟是个『永远打不死』的人,他那里还有斗志。 朱泪儿和铁花娘虽然看不出他招式变化的奥秘,但也看出杨子江此刻已是屡遇险招 ,危在顷刻。 她们正在奇怪,俞佩玉这次为何还不出手? 突听俞佩玉大声道:「他窥破的并非你的招式,而是海东青的。」 朱泪儿怔了征,正听不懂他这话是什麽意思,但杨子江已忽然精神一振,眼睛也亮 了,大笑道:「不错,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笑声中,忽然出手一剑,向灵鬼刺了过去。 这一招直刺中宫,既没有什麽繁杂的变化,也没有什麽诡秘之处,但『灵鬼』却被 这一剑逼得无法抢攻。 杨子江剑光暴长,『涮,涮,涮』,接连叁剑,这叁剑也没有什麽变化,但灵鬼却 被逼得後退了半步。 朱泪儿也看出他这四剑和本来的剑路绝不相同,想了想,展颜笑道:「我也明白了 她笑容初露,忽又皱起了眉,摇头道:「我还是不明白?」 铁花娘忍不住问道:「你明白了什麽?不明白的又是什麽?」 朱泪儿还未答话,只见俞佩玉不知何时已拾起了柄单刀,抢先几步,一刀向灵鬼劈 下。 这一刀斜斜劈下,直取灵鬼肩胛,但是去势却慢到极点,就算真能砍到灵鬼肩上, 也未必能伤得了他。 但看来就彷佛要将刀轻轻搁在灵鬼身上一样,灵鬼自然用不着闪避,但等到刀锋离 他肩胛只有五寸时,他想闪避也不行了。 这一刀既然慢得出奇,无论谁要闪避都容易得很,但等到灵鬼真想闪避时,俞佩玉 刀锋忽然一转。 只听刀风一响,长刀已化为一道圆弧。 这一刀虽快,但却像是自己在划圈子,根本没有伤人之意,灵鬼本来更用不着闪避 了。 但刀光闪动,就在自己身旁下及一尺之处,灵鬼又怎能置之不理? 朱泪儿本来正觉得俞佩玉的出手简直有些莫名其妙,此刻却也看出这一招的奥秘之 处来了。 这一招浑圆无极,根本无招,是以根本无迹可寻,灵鬼就算要闪避破解,也无从破 起。 但这一招虽无『招』,却有『刀』,既然有刀,灵鬼就非躲不可,只因真正伤人的 是『刀』,而不是招。 灵鬼微笑道:「好,好刀!」 这短短叁个字还未说完,俞佩玉一刀已砍在他身上。 只因他既不知该如何来躲俞佩玉的这一刀,只有先破杨子江向前面刺来的叁剑,他 破了杨子江的叁剑,就已躲不开俞佩玉这一刀了。 他躲不开俞佩玉这一刀,杨子江的剑就也刺在他身上。 只见剑芒闪动,鲜血飞溅而出。 灵鬼微笑道:「好,很好,只可惜灵鬼是谁也杀不死的,永远也杀不死的……」 他人已倒在鲜血中,面上却仍带着那生冷的微笑。 口口口 这一次杨子江连看都没有看他,却瞪着俞佩玉,过了半晌,才长叹道:「昔年小李 将军刀法天下第一,故老相传,天下无人能挡得住他一刀,只因他一刀使出,刀与招已 浑成一体,别人但见其招,不见其刀,是所谓『有招而无刀』,却教别人如何能闪避得 开。」 俞佩玉道:「小李将军的英名,在下也曾听前辈说起过的。」 杨子江笑了笑,道:「这正如以後必定也有很多人会听到你的名字一样。」 俞佩玉道:「我?」 杨子江道:「不错,你!」 他像是对自己有些生气,不耐烦地指着俞佩玉掌中的刀,道:「那并不是因为你这 个人,更不是为了你这张漂亮的脸,而是因为你的刀法,因为你已创出了一种前无古人 的刀法。」 俞佩玉笑了,也并不是因为他的夸奖而笑,而是他忽然想起一个聪明人对他说过的 话:「一个骄傲的人,在不得已非要夸奖别人不可时,自己总会对自己生气的。」 俞佩玉笑道:「我的刀法?我根本不懂得任何刀法。」 杨子江苦笑道:「就因为你不懂得刀法,所以才可怕,『有刀而无招』,岂非比『 有招而无刀』还要可怕得多。」 朱泪儿忽然一笑道:「男人都说女人罗嗦,依我看,男人才是真正最罗嗦的,女人 只有在空闲无聊时才会罗嗦,男人却无论在什麽时候都要罗嗦,越紧张的时候他倒越要 罗里罗嗦的说些莫名其妙的客气话。」 杨子江也忍不住笑了笑,道:「这句话你倒说得有点道理,现在的确不是聊天的时 候。」 朱泪儿板着脸道:「灵鬼永远不会死的,灵鬼马上又要来报仇了。」 她说话的声音,居然学得和『灵鬼』一模一样,但大家想到那赶也赶不走,打也打 不死的怪物,有谁能笑得出来。 杨子江在衣服上擦乾了掌心的汗,道:「俞兄,我知道你心里必定对我有许多怀疑 之处,但我却可以告诉你,我并不是你的仇敌,而是你的朋友。」 俞佩玉回答得很简单,也很乾脆。 『我相信。』 杨子江长长吐出口气,道:「很好,现在我只想求你一件事。」 俞佩玉道:「什麽事?」 杨子江道:「屋子里有条秘道,你快带着这里的女人和病人走吧,还有这叁口箱子 ,也得要你一齐带走。」 俞佩玉道:「你呢?」 杨子江淡淡道:「我至少还能够照顾自己,你用不着替我担心,也用不着留在这里 等着救我。」 俞佩玉道:「可是你……」 杨子江忽然又不耐烦起来,挥手道:「我就算打不过人家,至少总可以跑得了吧, 但你们若都留在这里,我就连跑都没法子跑了。」 他扶起海东青,又道:「你们心里若有什麽怀疑,等我师兄醒来时再问他吧。」 朱泪儿道:「可是你……」 杨子江皱眉道:「我连老婆都已交给了你们,你们还怕我跑了麽?」 口口口 这条地道就像世上大多数地道一样,阴森而潮湿,而且因为上面就是厨房,所以还 带着种令人作呕的油烟味。 地道的入口是铁花娘打开的,但连她也不知道这地道通向何处,更不知道厨房里怎 会有这麽样一条地道。 朱泪儿不住喃喃埋怨着,道:「真是活见鬼,我们怎会糊里糊涂的就听了他的话, 钻到这老鼠洞里来了?前面若有什麽毒蛇猛兽,杀人陷阱,我们这才真叫:天堂有路你 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了。」 铁花娘咬着嘴唇,道:「你难道从来也没有信任过别人麽?」 朱泪儿冷冷道:「我就算信任别人,也不会糊里糊涂,随随便便的就嫁给他。」 她瞪着铁花娘,铁花娘也瞪着她,两人斗鹤般似的瞪了半晌,铁花娘缓缓垂下头, 眼圈儿似已红了起来,幽幽道:「我不像你,又有人疼、又有人爱,我孤苦伶仃一个人 ,只要有人肯要我,我就已欢喜得很。」 朱泪儿嘟着嘴,大步向前走了出去,走了十几步,突又转身跑了回来,搂住了铁花 娘,道:「我不是有心说这话的,你千万不能生我的气,我……我也是孤苦伶仃的一个 人,而且从小就没有家教,所以才会这样讨人厌。」 铁花娘勉强一笑,柔声说:「谁说你讨人厌,你若讨人厌,这世上简直就没有一个 可爱的人了。」 朱泪儿垂下头抿嘴一笑,又偷偷瞟了俞佩玉一眼,叹道:「其实你的心意我也知道 ,你为了要保护我们,为了要探杨子江的底细,所以才委曲求全,嫁给他的。」 铁花娘轻轻叹息了一声,道:「我本来也许是这意思,但是到後来,我才发觉他这 人说话虽然很可恶,但却并不是个坏人。」 俞佩玉笑了笑,道:「依找看,就连他那些可恶的样子也全都是故意装出来的。」 朱泪儿道:「可是,他为什麽要故意装得讨人厌呢?」 俞佩玉道:「有些人胸怀大志,责任艰巨,就不能不忍辱负重……」 突听地道上『砰』的一声大震。 朱泪儿变色道:「那打下死的灵鬼只怕又已来了。」 铁花娘脸色苍白,似乎已在发抖。 俞佩玉忽然一笑,道:「你们可知道『小神童』活活累死『血影人』的故事麽?」 铁花娘道:「不……不知道。」 此时此刻,俞佩玉居然要说起故事来了,朱泪儿虽然猜不透他的心意,但有故事可 听,她总是开心的,笑道:「血影人这名字听来就邪气,他这人想必也不是好东西。」 俞佩玉道:「不错,这血影人心黑手辣,杀人如麻,江湖中人虽然都恨他入骨,但 却也拿他无可奈何。」 朱泪儿道:「他武功很高?」 俞佩玉道:「他不但武功极高,轻功更是天下无双,有几次他明明被数十高手围住 ,眼看就要恶贯满盈,但还是被他仗着绝世的轻功逃了出去。」 朱泪儿道:「那麽,『小神童』又是何许人也?是怎麽样将他累死的?」 俞佩玉道:「小神童自然只不过是个孩子,而且刚出道,江湖中人谁也不知他的来 历,对他也没有注意,直到有那麽一天,这位小神童竟忽然做了一件震动江湖,令每个 人都为之侧目的事。」 朱泪儿道:「什麽事?」 俞佩玉道:「他雇了很多人,每个大城都贴下张告示,说是要和『血影人』比赛轻 功,而且还说『血影人』若不敢来,就是畜牲。」 朱泪儿失笑道:「这位『小神童』的人虽小,胆子倒真的不小。」 铁花娘这时似也听得入神了,忍不住问道:「那血影人来了没有呢?」 俞佩玉道:「血影人目中无人,凶横狂傲,怎能忍得下这口气,不出叁天,就找着 了『小神童』,两人讲明,由京城至武汉作五千里的轻功竞走,先至者为胜,输的人就 得引颈自决,不得有异言。」 铁花娘道:「血影人既然那麽心狠手辣,为什麽没有将小神童杀了。」 俞佩玉道:「只因他狂傲自负,小神童既要和他比赛轻功,他若用别的法子将小神 童杀了,就算不了英雄。」 他笑了笑,接道:「何况,他的轻功的确很高明,的确无人能及,就连昆仑派的『 飞龙真人』都自认比不上他,何况小神童这还不到十五岁的孩子,纵然在娘胎里就开始 练轻功,也只不过练了十六年而已。」 朱泪儿皱眉道:「如此说来,小神童岂非在自讨苦吃麽?」 俞佩玉道:「当时江湖中人,也都认为小神童这是在自寻死路,大家都在为他担心 ,谁知事情的结果,却大大出了他们意料之外。」 朱泪儿喜动颜色,道:「小神童难道居然胜了。」 俞佩玉道:「两人由北京东城门外出发,那时正是旭日初升时,到了日落後,血影 人便已越过直隶省界。」 铁花娘动容道:「这『血影人』的脚力果然快逾奔马。」 俞佩玉道:「当时他自己也以为已将『小神童』抛在後面很远了,正想停下休息休 息,打尖用饭,谁知他刚走进饭??,还未拿起筷子,就瞧见小神童自门外飞也似的掠了 过去,身法居然还和出发时一样快,竟似毫无疲倦力竭之意。」 朱泪儿展颜笑道:「好个『小神童』,果然有两下子。」 俞佩玉道:「血影人自然连饭也来下及吃了,抛下筷子就追,追了一夜,又赶出了 七八百里地,血影人就算是铁打的人,也有些累了。」 朱泪儿叹道:「若换了是我,只怕早已躺了下来。」 俞佩玉道:「那时他见到路旁有个豆腐店,刚出来的豆汁,又香又热,他忍不住走 了过去,喝几碗热豆汁提提神。」 朱泪儿笑道:「谁知他刚端起碗就瞧见小神童又自门外飞掠了过去。」 俞佩玉笑道:「一点也不错,而且他居然还能保持开始时的速度,就像是永远也不 会累的,血影人连一口豆汁都没有喝,拔脚就追。」 铁花娘道:「不知他会不会看错人?」 俞佩玉道:「血影人也是当时数一数二的暗器名家,目力之强,据说连一里外的苍 蝇,都可以看得见,而且还可看出那苍蝇是雄的,还是雌的,『小神童』在门外虽然一 掠即过,但血影人还是看得清清楚楚。」 朱泪儿失笑道:「这人倒生了双贼眼。」 俞佩玉叹道:「此人的确可算是不世出的武林奇才,但他毕竟还是个人,人总有支 持不住的时候,到了武汉时,他终於倒了下去。」 朱泪儿道:「这一路上难道他从来也没有休息过片刻?」 第35章 灵鬼化身 俞佩玉接着说道:「非但绝未休息过片刻,而且水米未沾。」 他笑了笑,接着道:「只要他刚想休息休息,刚端起碗,就会发现小神童从从容容 的赶了过去,他一路不停,赶到黄鹤楼,正以为这场比赛必定是自己胜了,谁知他一抬 头,就发现『小神童』正在楼上向他招手。」 朱泪儿拍手笑道:「妙极妙极,这故事实在好听极了。」 铁花娘道:「後来?血影人难道真引颈自决了不成?」 俞佩玉道:「此人虽恶毒,但却极自命不凡,泼皮撒赖的事,他倒是从来没有做过 ,何况他到了武汉时,已是强弩之未,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了,纵然想撒赖逃走,别人也 是万万不会放过他的。」 铁花娘道:「於是这一代枭雄就死在一个小小的孩子身上。」 俞佩玉道:「不错。」 朱泪儿眼睛里发着光,道:「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就有如此高明的轻功,实在令 人佩服。」 俞佩玉微笑着摇了摇头,道:「他轻功虽不弱,但比起『血影人』来,还是差着很 多。」 朱泪儿怔了怔,道:「他轻功既然不如血影人,怎会胜了呢?」 铁花娘沉吟着道:「这也许是因为他仗着年纪轻,体力足。」 俞佩玉又摇了摇头,微笑道:「也不对。」 朱泪儿道:「那……那究竟是怎麽回事呢?」 俞佩玉道:「你难道猜不出?」 朱泪儿低着头想了半天,忽然拍手笑道:「我明白了,『小神童』一定是双胞胎, 兄弟两人长得一模一样,弟弟先就赶在前面等着,等血影人经过时,故意亮一亮相,哥 哥再乘快马赶到前面去,等血影人赶过弟弟,哥哥又已在前面等着了。」 俞佩玉笑道:「还是不对。」 朱泪儿又怔了怔,道:「还不对?」 俞佩玉道:「你想,血影人纵横一世,岂是容易上当的人,何况,以他的身法之快 ,纵然有日行千里的宝马,也绝对无法赶到他前头的。」 朱泪儿道:「也许……也许他们抄了近路。」 俞佩玉道:「血影人走的就是最近的一条路。」 朱泪儿苦笑道:「那麽,这……这可真把我弄糊涂了。」 铁花娘忽然道:「我明白了。」 俞佩玉道:「哦?」 铁花娘导『小神童必定找了很多和他身材相似的孩子,扮成和他一样的容貌,躲在 路上等到血影人要歇不来时,他们就故意自血影人面前掠过。』 俞佩玉摇头笑道:「还是不对。」 铁花娘也一怔道:「还不对?」 俞佩玉道:「我早已说过,血影人不是容易上当的人,而且目光锐利如鹰,『小神 童』怎敢用这种法子来骗他。」 朱泪儿道:「不错,易容改扮,总有破绽可以看出来的,何况,要找个和『小神童 』同样身材的孩子,也并不是件容易事。」 俞佩玉道:「更何况『小神童』的轻功自成一格,身法极特异,别人就是要学,也 学不像的,也就因为这缘故,所以『血影人』才丝毫没有怀疑……」 铁花娘苦笑道:「那麽,这究竟是怎麽回事呢?我实在也糊涂了。」 俞佩玉笑道:「这件事揭穿了其实一点也不稀奇,只因『小神童』虽不是双胞胎, 却是五胞胎,他们五兄弟长得都是一模一样的。」 口口口 杨子江坚持现在还不能将箱子里的人放出来,为了便於行动,他们只有将箱子用绳 索绑在背後。 身上背着这麽重的一口箱子,自然不是件舒服事,但听了俞佩玉这故事,铁花娘和 朱泪儿竟不觉将这件事忘了。 朱泪儿笑道:「我本来一直以为你不会说话,谁知你说起话来,简直可以将死人都 说活,而且还会卖关子,吊胃口。」 铁花娘笑道:「五兄弟全都长得一模一样,那倒真有趣极了。」 朱泪儿道:「但我敢担保这五兄弟一定娶不到老婆。」 铁花娘又怔了怔,道:「为什麽?」 朱泪儿道:「女孩子听了这故事,还有谁敢嫁给他们。」 铁花娘道:「为什麽不敢?」 朱泪儿道:「他们若是心血来潮,也用对付血影人的法子来对付自己的老婆,有那 个女孩子能受得了。」 她说着说着,自己的脸也不觉飞红了起来。 针花娘『噗哧』一笑,道:「这倒也是实话,若是一个不小心弄错了,那可真是麻 烦。」 话未说完,她的脸也红了起来。 俞佩玉笑了笑,道:「你们可知道我为何会说这故事麽?」 朱泪儿眼睛一亮,道:「你的意思是说,那『灵鬼』也是五胞胎兄弟?」 俞佩玉道:「他们自然不会是天生的五胞胎,而是人工造成的。」 朱泪儿道:「但我却一点也看不出他们是经过易容改扮的。」 俞佩玉叹了口气,道:「普通的易容术只不过能瞒得过一时而已,而且很容易就会 被人看出破绽,但若用精妙的刀圭术,在他们年幼时就将他们的脸改造得一模一样,再 用药力麻醉了他们的神智,那麽他们就会变成一群傀儡,不但容貌完全一样,说话和行 动也不会有什麽分别了。」 他又长叹了一声,接着道:「这种事听来虽不可思议,但却并非完全做不到的,我 就可以保证,世上的确有这种能改造别人容貌的人。」 朱泪儿骇然道:「如此说来,活人到了他刀下,岂非也要变得像木头人似的,任凭 他将自己的脸雕出来,刻过去。」 俞佩玉道:「正是如此。」 朱泪儿眨着眼道:「那麽,第二个『灵鬼』才是伤了海东青的人,就因为他和海东 青交过手,所以才会对杨子江的武功了如指掌。」 俞佩玉道:「不错,杨子江和海东青乃是同门兄弟,武功的路数自然完全一样。」 。 朱泪儿叹道:「这就难怪杨子江方才听了你的那句话,精神立刻一振,他本来见到 那『灵鬼』竟对自己的武功了如指掌,一定也以为他是死而复活的。」 俞佩玉道:「所以纵然有第叁个『灵鬼』来,也不足为虑了,因为这第叁个『灵鬼 』绝不会知道他的武功路数,而他却已和『灵鬼』交过两次手,想必已定能制敌机先, 你们总该也已看出,这『灵鬼』的出手虽诡秘迅急,但变化却不多。」 朱泪儿道:「若非如此,你绝不会抛下杨子江一个人在那里的,是吗。」 俞佩玉笑而不答,铁花娘却轻叹了口气道:「无论谁能交到俞公子这样的朋友,都 可说是天大的运气。」 朱泪儿道:「但我却还弄不清杨子江究竟是不是俞佩玉的朋友,我觉得他行事有些 翻来覆去,颠叁倒四的,教人猜不透他究竟是什麽意思。」 突听一人叹道:「他实在有很大的苦衷,不到最後存败关头,绝不能将自己的身份 ??露给任何人知道……」 口口口 原来海东青不知何时已醒了过来,俞佩玉一直半扶半抱的架着他走,这时他才自己 站住了。 朱泪儿叹道:「谢天谢地,你总算醒过来了,但要到什麽时候你才能将你们的秘密 说出来呢?你们的最後关头要几时才到?」 海东青沉吟着道:「现在虽还未到最後关头,但、可将这秘密说出来。」 朱泪儿道:「为什麽?」 海东青长叹道:「因为这秘密已不是秘密了。」 朱泪儿道:「已不是秘密?它明明还是个秘密嘛。」 海东青道:「世上本没有绝对的秘密,只看对那一人而言,对你……」 朱泪儿抢着道:「好好好,我不管你那秘密它竟还是不是秘密,我只问你,你们究 竟是什麽人?『天地玄黄,宇宙洪荒』那两句话究竟是什麽意思?」 海东青默然半晌,缓缓道:「我和杨子江本都是孤儿,我们的师父也就等於是我们 的父亲……」 朱泪儿道:「我知道你们都是孤儿,只问你们的师父是谁呢?」 海东青沉下了脸,冷冷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你若想听,就性急不得。」 朱泪儿一赌气,撇了撇嘴道:「不听就不听,又有什麽了不起。」 海东青道:「你不听我也非说不可。」 朱泪儿忍不住一笑,道:「这才叫山西人的驴子,赶着不走,拉着倒退,天生就有 点贱骨头。」 海东青也不理她,却向俞佩玉道:「其实我早已就想将这秘密说出来,因为此事只 怕和俞兄你有很大的关系。」 俞佩玉脸色变了变,还未说话,海东青已接着道:「家师退隐已久,他老人家的姓 名就算说出来,各位也未必知道,我虽不愿为他老人家吹嘘,但他老人家确是位武林异 人,五十年前便已天下无敌。」 朱泪儿道:「那也许是因为他没有遇见凤叁先生,只碰到这些人。」 海东青还是不理她,道:「他老人家生平只有一个对头,据说此人也是个武林少见 的奇才,不但武功绝高,而且旁门杂学更无一不精,只不过心太狠,手太辣,昔年被家 师和另一位武林前辈逼得不能不远遁穷荒,而且还逼他发誓说,只要家师和那位武林前 辈一日不死,他就一日不回中原。」 俞佩玉动容道:「此人是谁?」 海东青道:「家师也没有说出他的名姓,只说他叫『东郭先生』。」 俞佩玉皱眉道:「东郭先生?」 海东青道:「俞兄自然也不会知道他名字,此人潜伏在边外穷荒已近叁十年,而且 居然遵守答言,绝未踏入中原一步。」 俞佩玉嗅道:「昔日的邪魔外道无论如何,总还自持身分,知道爱惜羽毛,如今却 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海东青道:「此人虽然隐迹穷荒,却并非真的在修心养性,只不过始终不敢明目张 胆的为非作歹而已。」 他歇了口气,又接着道:「据家师所知,这叁十年来他一直都在暗中阴谋策划,准 备卷土重来,而且一来就要席卷天下,现在家师退隐已久,那位武林前辈更早已仙去, 他自己觉时机到了,所以……所以就……」 说到这里,他似已有些不支,连站都站不稳了。 铁花娘立刻放下箱子,扶着他坐下,海东青既是杨子江的师兄,她自然『爱屋及乌 』,关切之色,溢於言表。 朱泪儿却急着问道:「你是说那东郭老魔现在已不甘寂寞,终於将阴谋发动了麽? 」 海东青叹了口气,道:「家师虽已退隐,但深知此人的凶毒,所以一直都在暗中监 视着他,只不过此人行迹极诡秘,做事更周密,家师也始终未能抓住他的作歹证据,直 到最近一次,家师出去了叁个多月後,回来就要我们做一件事。」 朱泪儿道:「做什麽事?」 海东青道:「他要我们立刻出山来监视当今武林盟主俞放鹤的行动。」 俞佩玉脸色沉重,道:「如此说来,这俞……俞某人想必就是东郭先生用来掌握武 林大权的傀儡了,我也早已算准他必定另有靠山的。」 海东青道:「家师行事,素来不多作说明,但据我们猜测,情况只怕也必定是如此 ,东郭先生自己既不能出面,只有利用一个在武林中声誉素佳的人来为他出面,俞放鹤 一向沽名钓誉,正是他最好的人选。」 俞佩玉面色又变了变,但却忍住了没有说话。 朱泪儿目光闪动,道:「难怪那天俞放鹤只打了个手式,天吃星就不敢惹他了,那 天吃星想必是知道东郭先生的厉害的。」 海东青冷冷道:「当今天下,除了家师之外,只怕谁也挡下住东郭先生的出手一击 ,至於那个凤叁麽……嘿嘿。」 他虽然没有说下去,言下之意却已很明显。 但朱泪儿这次居然没有反唇相讥,因为她想到那『天吃星』的武功的确不在凤叁叔 之下,连天吃星都对东郭先生如此畏惧,东郭先生的武功自然可想而知,朱泪儿也只有 将这口气忍了下去,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这两句话又是什麽意思呢?」 海东青道:「东郭先生,自己不能入关来和俞放鹤直接连络,就派了两个人来传达 他的命令,这两人却被家师半途拦住,他们和俞放鹤连络的秘密口令,就是『天地玄黄 ,宇宙洪荒』这八个字。」 朱泪儿道:「那两人又怎肯将这种秘密告诉你师父呢?」 海东青淡淡道:「在家师面前,天下只怕没有人能不说实话的。」 朱泪儿目光闪动,道:「所以你师父就要你和杨子江冒充这两个人,去和俞放鹤周 旋。」 海东青道:「不错。」 朱泪儿叹了口气,道:「这就难怪俞放鹤会对你们如此信任了。」 海东青道:「但东郭先生既然肯将如此大事交托给俞放鹤,可见他必定不是好对付 的人,我们和他见过面後,也发觉此人的确是老谋深算,手段高明,所以我们也不能不 在表面上替他做些事,免得他疑心。」 朱泪儿道:「所以你们就将别人来送礼?」 海东青冷冷道:「为了顾全大局,也只得如此,何况,被我们牺牲的人必定有他咎 由自取之处,否则我们为何未对俞兄下手?」 朱泪儿这才笑了笑,道:「你们总算还是知道好歹的人,否则你只怕也活不到现在 了。」 她现在虽已知道了杨子江和海东青的真相,但说起话来却仍是针锋相对,一点也不 肯饶人。 海东青也只有装作没有听见,道:「我们的行事,本可说绝无破绽,但我们却未想 到东郭先生竟又派了几个人和俞放鹤连络,他们和俞放鹤见面之後,我们的身份自然就 立刻被揭穿了,所以俞放鹤就立刻要他们来将我们杀了灭口。」 朱泪儿道:「你说的就是灵鬼?」 海东青道:「不错,家师也已听说东郭先生门下有五鬼,而且每一鬼都有六个身外 化身,只因东郭先生不但精於易容,而且医道也极为精湛,这五鬼的身外化身,都是他 以不可思议的刀圭之术塑造出来的。」 俞佩玉脸色虽更苍白,眼睛却亮了,只因这件千头万绪,离奇诡秘的事,如今总算 有了个头绪。 朱泪儿却问道:「你师父既然知道五鬼的身外化身,杨子江方才为何还会害怕呢? 」 海东青道:「这秘密是家师最近才知道的,我最近曾经回去拜见过家师一次,见过 面,杨子江却一直留在俞放鹤那里,我和他直到今夜才见面。」 朱泪儿叹道:「杨子江一听『灵鬼』说出『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这两句话,就知 道自己身份已被揭穿,这就难怪他立刻面色大变了。」 铁花娘忽然道:「这灵鬼的身外化身既然有六个,那麽……那麽还有四个……他不 知能不能对付得了。」 海东青道:「既有六个化身,一鬼便为七鬼,只不过我已先除去了两个。」 铁花娘颤声道:「还有叁个也……也……」 朱泪儿柔声道:「你放心,像杨子江那样的人,莫说已只剩下叁个鬼了,就算有叁 百个鬼,也拿他没法子的。」 铁花娘勉强一笑,但还是掩不住面上的焦虑之色。 海东青道:「叁鬼若是同时出手,杨子江的确无法抵御,只不过他们的武功虽诡秘 ,神智却已被药物所麻醉,反应也比人迟钝得多,所以我虽然受了重伤,还是逃脱了他 们的掌握,我想,杨子江虽然不敌,至少总可以安然脱身的。」 朱泪儿道:「但我们呢?这鬼地道究竟是通向什麽地方的?究竟是谁??下这条地道 的?他是为了什麽原因才??这条地道?」 海东青淡淡道:「这些事我们都不必知道,我们只要知道天下所有的地道都必有出 口,那就已足够了。」 朱泪儿道:「但你是不是真的知道这地道有出口呢?若是死路一条又如何?」 海东青皱了皱眉,道:「无论如何,这条地道总不会是通向九幽地府的。」 朱泪儿道:「那倒也说不定,也许这地道就是地狱的入口……」 也不知为了什麽,她话未说完,自己忽然觉得有阵阴森森的鬼气自脚下卷了过去, 竟忍下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 只听俞佩玉道:「海兄,我……我想求你一件事。」 海东青目光闪动,道:「你要我带你去见家师?是不是?」 俞佩玉道:「不错。」 海东青摇了摇头,道:「这件事只怕不容易……」 俞佩玉道:「但我却非见他老人家一面不可。」 海东青道:「为什麽?」 俞佩玉道:「我有件极大的秘密,一定要说给他老人家知道。」 他面上露出了痛苦之色,黯然又道:「因为世上也许只有令师一人能为我解决这件 事,我无论如何也得去试试运气,只求海兄能为我去通报一声,我想他老人家也一定会 见我的。」 海东青沉吟道:「这秘密也和东郭先生的计划有关?」 俞佩玉道:「非但有关,而且关系极大。」 海东青道:「你能不能先告诉我?」 俞佩玉长长叹息了一声,道:「并不是我不信任海兄,只不过这件事……这件事… …」 他嘴唇忽然颤抖起来,连话都说不下去了。 海东青看到他痛苦的神情,也不禁叹了口气,道:「并不是我不愿帮你的忙,只不 过家师已有二十多年未尝以真面目见人了,而且更严戒我们绝不能透露他老人家的行踪 ,师命难违,我希望你能谅解我的苦衷。」 俞佩玉苦笑着点了点头,颓然道:「我明白。」 海东青道:「但他老人家却说不定随时随地都会来见你的,而且还说不定已经见过 你了,他老人家的行事一向令人难测,无论谁也猜不透。」 俞佩玉点了点头,似乎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竟想得出神了。 海东青站了起来,道:「这地道也不知究竟有多长,我们还是先找着出口再说吧。 」 朱泪儿道:「但这叁口箱子呢?我们为何要一直背着它走?为何不能将箱子里的人 放出来?」 海东青道:「箱子里的人暂时绝不会醒,你放出他们来也没有用,还是要背着他们 走。」 朱泪儿跺了跺脚,道:「好,算我倒楣,走吧。」 口口口 这地道的确是曲折幽秘,而且深不见底,幸好每个转角处石壁上都嵌着盏铜灯,灯 光荧荧,宛如鬼火。 朱泪儿忽然道:「你可知道我们已走过多少盏铜灯了麽?」 俞佩玉知道她永远也不会安静下来的,过不了多久就会忽然想出一个新的问题来, 而且每个问题都很奇怪。 谁也不知道她为何要问这句话,所以谁也没有回答。 朱泪儿道:「我们到现在为止,已走过叁十九盏铜灯了,你们说奇怪不奇怪。」 海东青忍不住道:「这又有什麽奇怪的?」 朱泪儿冷冷道:「你觉得不奇怪,只因你不肯多用眼睛看看,也不肯多用心想想。 」 海东青冷冷道:「这只因我要想的事,比铜灯重要得多。」 朱泪儿这次居然没有答腔,只是呆呆的望着那铜灯出神。 海东青也不禁停下了脚步,但看了很久,也看不出这铜灯究竟有什麽奇怪之处,终 於又忍不住道:「我看不出这些灯有何奇怪。」 朱泪儿道:「哦?是吗?」 海东青道:「你难道看出来了?」 朱泪儿道:「不错,我越看越奇怪,越想越奇怪,简直奇怪极了。」 海东青道:「怪在那里?」 朱泪儿撇了撇嘴,冷笑道:「你既然觉得这种事不重要,为何还要问?」 海东青只有乾生气,却无话可说。 铁花娘虽然满腹心事,此刻也不禁觉得很好笑。 她已发觉朱泪儿最大的本事就是逗人生气,那实在比她下毒的本事还要高明得多, 男人遇见这种女孩子,话说得越少越好,最好是不说话。 但朱泪儿也有克星,一遇见俞佩玉,她就会变得乖极了,因为俞佩玉不该说话的时 候绝不说话。 朱泪儿得意扬扬的一笑,道:「地道里有叁十九盏灯,至少就有四五样值得奇怪之 处,你若也肯像我一样多动脑筋,也会想出来的。」 俞佩玉微笑道:「女孩子的确比男人细心得多,我虽然一直在动脑筋,却还是想不 出来。」 朱泪儿笑得更开心了,道:「我们已走过叁十九盏灯,却仍未找着出口,由此可见 ,这地道一定很长,这麽长的地道并不多是吗?」 俞佩玉道:「实在不多。」 朱泪儿道:「这人??了条如此长的地道,想必有他特别的用意,他若只是想为自己 留条退路,随便在那里开个出口都可以,为何要多费这许多功夫呢?」 俞佩玉神情也凝重起来,道:「不错。」 朱泪儿道:「开辟这麽样一条地道,至少也要花叁年五载功夫,杨子江出道还未久 ,这条地道显然不是他开出来的。」 铁花娘道:「会不会是他的师父?」 朱泪儿瞟了海东青一眼,道:「绝不是,否则这人怎会不知道。」 铁花娘点了点头,朱泪儿又道:「他既然肯花这麽大的功夫来开辟这地道,就绝不 会没有目的,既然有目的,行事就一定很秘密,杨子江又怎会知道这秘密的呢?」 铁花娘道:「也许这条地道是很久以前就开辟了的,直到最近才被杨子江无意发现 ,开辟这地道的人也许早已死了。」 朱泪儿道:「不对。」 针花娘道:「为什麽?」 朱泪儿道:「外面那茅庐想必是和这地道同时建造的,你总该看得出那茅庐并不陈 旧,建造的日子绝不会超过十年。」 铁花娘道:「但茅庐随时都可以翻造……」 朱泪儿道:「茅庐只不过是为了掩饰这条地道的,并不是为了要住人,所以根本没 有翻造的必要,何况,这些还都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铁花娘道:「最主要的原因是什麽?」 朱泪儿道:「是这些灯。」 铁花娘道:「灯?」 朱泪儿道:「不错,灯,我问你,像这样的一盏灯,若是不加油,可以燃多久。」 铁花娘道:「普通一盏灯,若是不加油,点一晚上灯油就尽了,这盏灯虽然比普通 的大些,最多也不过可以燃一天一夜而已。」 朱泪儿忽然一拍巴掌,道:「这就对了,这些灯不分昼夜,都在燃着,一直没有熄 灭,由此可见,每天都必定有人来加灯油。」 她眼睛里闪着光,接道:「但杨子江最近根本不在这地方,可见加灯油的人绝不是 他。」 铁花娘动容道:「那麽,加灯油的人会是谁呢?」 朱泪儿沉声道:「也许就是开辟这地道的人,也许是他的奴仆,无论如何,这地道 中必定还有别的人,我们虽没有看到他,他却说不定正在暗中窥伺着我们。」 灯光闪烁,地道中的寒意似乎突然重了。 铁花娘忍不住四下瞧了一眼,那些懂光照不到的黑暗角落俚,是不是真有人躲着向 他们偷窥狞笑? 她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勉强笑道:「我的胆子怎会越来越小了。」 朱泪儿道:「女孩子嫁了人之後,胆子都会变小的。」 海东青道:「就算这地道中真有人,对我们也绝不会有恶意,否则杨子江怎会叫我 们进来?」 朱泪儿冷冷道:「那倒说不定。」 她不让海东青说话,又道:「也许连他都不知道这地道中是否有人,他只不过是在 无意间发现了这茅屋,茅屋中又恰巧没有人住……」 铁花娘抢着道:「不错,他带我来的时候,那屋子里本来到处都积着尘埃,灶也是 冷的,显然也有很久无人居住了。」 朱泪儿道:「但他却必定早已发现了这个地方,否则他又怎会将王雨楼那些人都约 到这里来和他见面。」 她又瞟了海束青一眼,道:「你想必也早已知道这地方了,否则你也不会逃到这里 来,是不是?」 海东青道:「这倒是王雨楼对我说的,我以前并没有到过这里。」 他语声微顿,立刻又接着道:「无论如何,这地道想必另有他人,我们既已来到这 里,就只有先将这人找出来,总是凭空猜测,又有什麽用?」 俞佩玉笑了笑,道:「其实我们就算不去找他,他也会来找我们的。」 铁花娘目光四下转动,道:「无论他是个怎麽样的人,我只希望他来得越快越好。 」 朱泪儿悠悠道:「人我倒不怕,来的若不是人,那就麻烦了。」 铁花娘矶伶伶打了个寒噤,情不自禁向俞佩玉身旁靠了过去,朱泪儿『噗哧』一笑 ,道:「我看你倒不是真的害怕,只不是趁机……」 铁花娘的话还没有说完,壁上的灯光竟已忽然熄灭,骤来的黑暗彷佛带来了一股逼 人的寒意,封住了她的嘴。 但前面的转角却还有灯光,大家下约而同,一齐赶了过去,谁知他们刚赶到灯下, 这盏灯也熄了。 四下立刻陷入了令人绝望的黑暗中,地区虽狭窄,黑暗中却是无边际,似乎永远乜 找不到尽头。 每个人都似已被黑暗冻结,谁也说不出话来。 过了很久,朱泪儿才长长叹了口气,道:「现在若有灯油卖,找愿意出他一斤银子 一两。」 海东青道:「我身上有火摺子。」 俞佩玉道:「你这火摺子可以燃多久?」 海东青道:「我已用过两次,大约还可以燃半顿饭功夫。」 朱泪儿大声道:「快拿来,有半顿饭功夫,我们也许就能找得到出口了。」 俞佩玉道:「若是找不到呢。」 朱泪儿怔了怔,道:「我们好歹也得试试,不是麽?」 俞佩玉道:「不能试,这火摺子已是我们最後的机会,若将这火摺子燃尽,我们不 用等别人来动手,就要被困死在这里。」 朱泪儿道:「但我们至少还可以退回去。」 俞佩玉道:「退不回去的。」 朱泪儿道:「为什麽?」 俞佩玉道:「这地道骤看似乎只有一条,其实却曲折复杂,我们若在黑暗中摸索着 向前走,说不定只是在原地兜圈子。」 铁花娘嗄声道:「如此说来,这灯光莫非是被人故意吹熄的?」 朱泪儿道:「你看到人了麽?」 铁花娘道:「没有,可是……可是……」 朱泪儿笑道:「你难道想说那人会隐身法不成?」 她虽然在笑,却已不由自主拉住了俞佩玉的手。 海东青道:「但无论如何,我们也不能就站在这里等着。」 朱泪儿道:「不错,我们若是在外面,倒还可以等天亮,但是在这种鬼地方却永远 也没有天亮的时候。」 俞佩玉道:「我们现在就得摸索着向前走,到了必要时再燃起火摺子。」 朱泪儿道:「但什麽时候才算是必要的时候呢?」 俞佩玉道:「这……」 海东青道:「这次我倒觉得朱……朱姑娘说的话对,我们现在就该燃起火摺子向前 闯,也许能在火摺子用完之前就找到出口。」 铁花娘道:「对,这虽然是孤注一掷,但我们好歹也得搏一搏。」 海东青道:「为了行动方便,我们现在只有将这叁口箱子留在这里,等找到出口之 後,才设法回来救他们。」 俞佩玉道:「我们若是找不到……」 海东青道:「若是找不到出口,大家反正就都得困死在这里。」 俞佩玉默然半晌,长长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你们这麽样做对不对,只不过 ,我想……叁个人的主意总比一个人的好些……」 口口口 火摺的光虽不及远,但在黑暗中只要有一点光亮,就能使人的心情振奋起来,无论 任何人在黑暗中都会觉得意志消沉,勇气丧失。 俞佩玉手里拿着火摺子当先带路,他们都走得很快,海东青虽然受了伤,但有俞佩 玉拉着他,他也并没有落後。 可是这地道实在长得可怕,竟似永无尽头。 海东青始终注意俞佩玉手里的火光,忽然叹道:「火摺子只怕已将用完了。」 只见火摺上那点火光已由青碧转为暗黄。 朱泪儿恨恨道:「我只恨人们为什麽不用纸做衣裳,否则我们就可以用来点火了。 」 俞佩玉忽然想起自己身上还有本帐簿,这帐簿虽是俞放鹤等人千方百计,欲得之而 甘心的东西,但俞佩玉却始终也找不到它有什麽神秘之处。 他知道用某些药物写在纸上的字迹时虽看不到,但浸入水中之後字迹就会显露出来 。 可是他将这些帐薄浸在水里很久,还是一个字也看不到。 只不过俞佩玉总觉得那『俞放鹤』绝不会为了本空白的帐簿而将整个村镇烧毁的, 所以一直未将它舍弃。 现在,这本帐簿终於有用了。 俞佩玉自贴身处将帐簿取出,这几十张纸虽也燃下了多久,但总比没有的好,因为 片刻之差,往往就是生死的关键。 俞佩玉再也想不到这本帐簿竟然燃不着的。 闪动的火光中,他忽然发觉这本燃不着的空白帐簿上赫然出现了字迹,写的彷佛是 一些人的名字。 就在这时,火摺子已熄了。 朱泪儿几乎大叫起来,道:「你……你怎麽连纸都点不着?」 俞佩玉勉强遏制着心里的兴奋,道:「因为纸是湿的。」 铁花娘也忍不住大声道:「湿的?怎麽会是湿的?」 俞佩玉道:「我身上有汗。」 朱泪儿怔了半晌,道:「不错,这种时候谁若不出汗,一定是木头人。」 铁花娘道:「现在连火种都绝了,怎麽办?」 朱泪儿道:「怎麽办?你说怎麽办?谁叫你们刚才一定要用火摺子。」 铁花娘道:「但……但那本是你的主意?」 朱泪儿大叫道:「谁叫你们听我的话?你们为什麽不听俞佩玉的话?你们被困死也 是活该。」 铁花娘也怔住,过了半晌,只听黑暗中有人轻轻啜泣,原来朱泪儿已忍不住哭了起 来。 海东青冷冷道:「只可惜眼泪点不着灯的,否则大家一齐痛哭一场,倒也是好主意 。」 朱泪儿跳起来,道:「谁哭了?你才哭了,我为什麽要哭?我们的眼睛就算看不到 东西,但两条腿还没有断,还是照样可以走出去。」 俞佩玉道:「不错,我扶着海兄,你们拉着他的手,千万莫要失散了。」 朱泪儿道:「我宁可拉狗腿也不拉他的手。」 铁花娘道:「我拉他的,你拉我的,好下好。」 朱泪儿道:「哼。」 她向铁花娘话声传来处伸出手去,拉住了一只手,暗中她只觉这只手并不大,也并 不粗,想必定是铁花娘的手了。 谁知这时海东青忽然笑了笑,道:「这是狗腿。」 朱泪儿一惊,刚想松手,又忍不住笑了,道:「你既然承认这是狗腿也就罢了。」 前一刹那间还在伤心落泪的人,此刻竟已笑了起来,又有谁能对这种女子真的发脾 气呢? 口口口 俞佩玉摸索着向前走,只觉石壁看来虽很平滑,其实却很粗糙,这条地道似乎也是 在仓促之间完成的。 他们走了很久,本来还在想法子找话说,因为谁都知道没有光亮的时候若再没有声 音,就更令人无法忍受。 但到了後来,每个人却似已将所有的话全都说尽了,朱泪儿从来也未想到自己居然 也有说不出话的时候。 只不过大家志气虽消沉,心里却还抱着个希望地道的出口,随时都可能在他们眼前 出现。 若是没有这希望,只怕谁也走不动半步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朱泪儿突听前面『咚』的一声,接着,走在她前面的海东青就踉 跄向前冲出了几步。 朱泪儿刚吃了一惊,自己的脚也??着了样东西,『咚』的一声,就如击鼓,铁花娘 失声道:「这是什麽?」 这句话说出了很久,竟无一人回答。 铁花娘心里突然一寒,颤声道:「你们为什麽不说话?」 其实这时人人都已想到??着的是什麽东西了,只是谁也没有勇气说出来,过了很久 ,才听得俞佩玉叹息了一声,道:「是箱子。」 铁花娘骇然道:「箱子?难道……难道就是我们……我们方才留下的那叁口箱子? 」 她用尽气方才说出这句话,两条腿已软了。又过了很久,只听俞佩玉缓缓道:「不 错,就是那叁口箱子。」 铁花娘惊呼一声,跌到地上,再也无力站起来。 他们似已走了六七个时辰,谁知走来走去,竟又走回原处。 朱泪儿也觉得两条腿忽然变得比铅还重,身子也倒了下去,靠在石壁上,最後的希 望既已断绝,世上再也没有力量能令她向前走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突听俞佩玉道:「郭翩仙和姬灵风身上说下定带着火摺子的。」 朱泪儿立刻跳了起来,道:「不错,我们刚才为什麽没有想到……」 她一面说话,一面已摸索着找到口箱子。 铁花娘刚想过去,突又听到一声惊呼,这声惊呼,竟是朱泪儿和俞佩玉同时发出来 的。 俞佩玉居然也惊呼出声,这岂真非同小可。 铁花娘只觉掌心发冷,道:「什……什麽事?」 朱泪儿道:「箱子是……是空的。」 铁花娘刚起来,又跌下去,吃吃道:「空的?……他们难道已醒了过来?自己走了 。」 朱泪儿道:「不是,箱子上的锁是被人自外面扭断的。」 铁花娘道:「会不会是一个人先醒来後,扭断了另两只箱子上的锁。」 朱泪儿道:「叁口箱子上的锁,都是被人自外面扭断的,何况,凭郭翩仙他们手上 的功力,根本就扭不断这锁。」 她虽然在努力控制,但声音还是不免已在发抖。 大家虽然早已猜出地道中有人,但本来却还希望自己猜得不对,现在却连这点希望 都断绝了。 地道中有人,已是绝无疑问的事,而且这人还一直在暗中窥伺着他们,却一直不肯 现身。 朱泪儿叹:「我真不懂他是什麽意思?为什麽躲着不敢见人?」 海东青道:「这道理你还不明白?」 朱泪儿道:「不明白。」 海东青道:「只因他想活活的困死我们,根本不必现身相见。」 铁花娘嗄声道:「他是什麽人?和我们又有什麽仇恨?」 海东青道:「他不必和我们有仇,我们侵犯了他的秘密,他就非杀我们不可。」 这句话说完,大家可说不出话来了。 就在这时,突听暗中响起了一阵奇怪的声音,似乎在叹息,似乎在哭泣,又似乎是 在冷笑。 此时此地,骤然听到这种声音,当真令人毛骨悚然。 铁花娘苦笑道:「我们已经够受罪的了,你何必还要来吓人?」 海东青道:「有些人彷佛连片刻都安静不下来的。」 朱泪儿道:「你这是在说谁?」 海东青笑了笑道:「我只奇怪那种声音你是怎麽发得出来的。」 朱泪儿冷笑道:「有些人自己放了屁不好意思承认,就想厚着脸皮赖别人。」 海东青道:「所以你就想赖我。」 朱泪儿怒道:「那声音明明是男人发出来的,不是你是谁?」 海东青忽然沉默不来,过了半晌,才沉声道:「那声音真不是你发出来的?」 朱泪儿大声道:「当然不是,谁说谎谁就不是人。」 海东青道:「也不是我。」 铁花娘嗄声道:「若是你们两人都没有发出声音来,那麽是……是谁呢?」 朱泪儿道:「不是你麽?」 铁花娘着急道:「自然不是我,我自己吓得要命了,那有心情吓别人。」 他们谁也没有问俞佩玉,因为任何人都知道俞佩玉是绝不会做这种事的,一时之间 ,大家似乎全都被吓住了,黑暗中显然还有第五个人。 谁也看不见这第五个人,谁也不知道他躲在那里。 朱泪儿忽然大声道:「我已看见你了,你还躲到那里去?」 铁花娘一惊,但立刻就想到朱泪儿这必定只不过是在唱空城计,当下也大声道:「 不错,你既已来了,还想跑麽。」 两人大叫了半天,黑暗中却也一点反应都没有,她们只觉掌心直冒汗,没有吓着别 人,却吓到了自己。 俞佩玉缓缓道:「你们都听错了,方才根本没有声音。」 朱泪儿道:「我……我明明听到的。」 俞佩玉道:「我为何没有听见?」 朱泪儿还想再说话,突觉俞佩玉拉住了她的手,耳语道:「大家拉住手,一齐兜过 去。」 朱泪儿的右手立刻拉住了铁花娘的左手,铁花娘就拉起海东青的,四人皆贴着石壁 ,缓缓向前走,想将那人围住。 谁知他们走了七八步,却连什麽都没有碰到。 朱泪儿忽然一惊,失声道:「这地方怎地忽然宽敞起来了?」 这地道宽不及七尺,但他们现在走了七八丈,竟还没有碰上对面的石壁,大家又不 禁吃了一惊。 过了半晌,只听铁花娘道:「你……你不要捏我的手好不好?」 朱泪儿道:「我连动都没有动,你见鬼了麽?」 海东青道:「也不是我,我在这边。」 铁花娘颤声道:「不错你在我右边,但我的左手……」 她话未说完,已发觉自己拉着的并不是朱泪儿的手,朱泪儿也觉得自己拉住的这只 手又冷又硬,绝不会是铁花娘的。 两人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一齐松了手,向後面退开,嗄声道:「你是谁?」 只听黑暗中忽然有人咯咯一笑。 笑声发出时还在两人中间,但一瞬间便已到了数丈外,竟似忽然走入了地道两旁的 石壁中。 朱泪儿想到自己方才拉着的竟不知是谁的手,半边身子都麻了起来,这人既能拉住 她们的手,要杀她们岂非也易如反掌?朱泪儿胆子虽大,此刻也不禁觉得两条腿发软, 连站都站不住了。 铁花娘更连动都不敢再动。 只听俞佩玉道:「这里绝不是我们方才走过的地道。」 朱泪儿道:「但这叁口箱子……」 俞佩玉道:「就因为这叁口箱子已被人搬到这里来,所以我们才会认为这就是我们 走过的地方。」 朱泪儿道:「那……那麽我们究竟走到什麽地方来了呢?」 在绝对的黑暗中,任何地方都变得完全一样了,因为无论这地方是大是小是宽是窄 ,人们已完全感觉不到。 俞佩玉沉吟着,还未说话,突听一人吃吃笑道:「这是我的家,地方并不差,桌上 摆着酒,盒里冻着鸡爪,各位既来了,就请来喝一杯吧。」 口口口 这声音又尖又细,听来就彷佛是个小孩子在唱童谣。 若是换了平日,朱泪儿一定会觉得很有趣,但此时此刻,她只觉这声音简直真像是 鬼叫。 这时突有一点烛光亮起来。 他们这才发觉自己竟已到了一个极宽阔的石厅中,一只蜡烛的光在这大厅中虽然显 得很渺小,但他们的眼睛久经黑暗,正好能适应这微弱的烛光,灯火若太亮,他们也许 反而张不开眼睛。 只见这大厅中竟高高低低的坐着十几个人,有的在下棋,有的在看书,有的在观画 ,有的在抚琴。 这些人神情似乎都很悠闲,做的事也都很风雅,但身上穿的都是粗布短衫,而且都 赤着足,最多也只不过穿了双草鞋,一看来就像一群做完工的粗人,和他们那种悠闲风 雅的行为极不相衬。 大厅的中央,还摆着桌酒,有几人容貌粗鲁的汉子正坐在那里喝酒,看他们的打扮 ,本该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朋友,但一个个却偏偏都很斯文的坐在那里,一杯酒拿 在手里很久,还没有喝下去,只是在品着酒味,虽然明知有人来了,但他们谁也没有回 头瞧上一眼。 朱泪儿再也想不到会突然看到这麽多人,又不免吃了一惊,这些人虽然绝不像是武 林高手的模样,但在这种神秘的地方出现,就令人莫测高深了,朱泪儿怎敢对他们稍有 轻视之。 只见方才那吃吃的笑声又已响起,那人道:「主人既不小气,客人又何必扭捏?请 请请,过来喝一杯。」 笑声正是自饭桌上传过来的。 说话的人身材不高,虽然坐在这种阴森的屋子里,但头上却戴着顶遮阳的竹笠,盖 住了脸。 俞佩玉沉吟着,缓缓道:「既是如此,在下等就叨扰主人一杯吧」他们缓缓走过大 厅,下棋的仍在下棋,看书的仍在看书,谁也没有理他们,似乎全未将他们看在眼里。 这些人的架子倒真不小。 朱泪儿心里虽有气,但到了这种地方,却不敢发作了。 一张圆桌上只坐着六七个人,刚好还有四五个空位。 俞佩玉当先走过去坐不来,微笑道:「主人尊姓?」 那头戴竹笠的人笑道:「各位既是不速之客,又何必问主人的名姓?」 那点燃着的巨烛,恰巧在他身上,再加上他还戴着顶大竹笠,俞佩玉坐在他对面, 却也看不出他面目。 再看他旁边坐的几个人戴的帽子也很低,像是已打定主意不招呼他们,甚至连眼色 都没有瞟他们一眼。 这几人面色彷佛都很阴沉冷酷,身上穿的虽是破旧的粗布衣服,但头上戴着的帽子 却很新,而且质料也很好,有的帽子上甚至还嵌着粒明珠,和身上穿的衣服更不相衬, 就像是买了顶帽子後就没钱买衣服了。 朱泪儿眼珠一转,冷笑道:「各位虽舍不得穿衣着鞋,但买帽子却很舍得,这倒是 天下奇闻。」 她故意想气气这些人,谁知这些人就像根本没听到她在说什麽,动也不动,连眼皮 都未抬。 只有那戴着竹笠的人笑道:「人为万物之灵,就因为有个比别的野兽都大些的脑袋 ,自然应该加意保重,分外爱护才是。」 这人头上戴的是顶旧竹笠,身上穿的却是件质料很好的衣服,恰巧和别人大异其趣 。 朱泪儿眼珠子又一转,冷冷道:「既是如此,你为何舍不得买帽子呢?难道你的脑 袋没有别人的值钱。」 这人哈哈一笑,道:「姑娘好利的嘴,只不过嘴是用来吃饭的,不是用来说话的。 」 朱泪儿道:「那倒也不见得。」 这人笑道:「不吃饭就要死,不说话难道也会死麽?」 朱泪儿道:「叫我不说话,简直比死还难受。」 朱泪儿说的倒真是老实话,铁衣娘忍不住要笑出来,只不过此刻实在笑不出来。 那戴着竹笠的人大笑道:「小姑娘说的好,话不可不说,饭也不可不吃的,我这些 菜里可没有毒,各位请放心吃吧。」 朱泪儿冷笑道:「你这菜里若是有毒,我难道就不敢吃了麽?」 桌子上有条红烧鱼,朱泪儿的筷子就直奔这条鱼而去,谁知她挟了又挟,这条鱼还 是纹风下动。 她用力一挟,这条鱼竟碎了。 这桌子上的菜竟全是用蜡制出来的模型,看得吃不得。 朱泪儿又好气,又好笑,刚想骂两声出气,忽然发现俞佩玉的脸色已变了,望着身 旁一个戴帽子的人道:「阁下尊姓?」 这人一双手青筋暴露,又粗又大。手里拿着个非常小巧的酒杯,放在嘴边已有很久 ,一直也没有喝下去,似乎对这酒的味道欣赏已极,所以舍不得喝,俞佩玉问他的话, 他也完全不理。 朱泪儿本来就火气很大了,忍不住道:「喂,你这人是聋子麽?」 她嘴里说着话,手里的筷子忽然向这人肘间穴道上一点,存心要将他拿着的这杯酒 打翻,出他个洋相。 谁知这双筷子竟笔直插入这人的肉里,这人还像是全无感觉,朱泪儿又一惊,才发 现这人竟也是蜡制的。 桌上的竟全都是蜡人。 口口口 朱泪儿这才怔住了,怔了半晌,冷笑道:「这里至少总有个活人吧。」 她话未说完,就发现那唯一的活人竟已不知去向,只有那又大又破的竹笠还留在桌 子上。 朱泪儿倒抽了口凉气,冷笑道:「难怪这些人穿着破衣服,却戴着新帽子。」 她现在已明白这都是那人在捣鬼,故意在这些蜡人头上戴顶帽子,好教他们一时看 不出这些人的真假。 她一赌气将这几人头上的帽子全掀了不来,只见一个个蜡人都是须眉宛然,活灵活 现,简直就和真人差不多。 朱泪儿叹了口气,苦笑道:「无论如何,这人的手艺倒真不错。」 海东青道:「就连京城专做蜡人的『蜡人张』只怕也比下上他。」 俞佩玉沉着脸道:「他的轻功也不差,我们这些人竟都未看见他走到那里去了。」 铁花娘道:「难道……难道这世人全都是蜡人麽?」 只见屋子几十人都栩栩如生,但却都坐在那里,动也下动。 俞佩玉道:「你看那人在干什麽?」 铁花娘道:「在……在抚琴。」 俞佩玉道:「你可曾听到琴声?」 四下静悄悄的,连一点声音也没有。 铁花娘道:「那人摆这麽多蜡人在这里干什麽?」 朱泪儿冷冷道:「他只怕觉得一个人太寂寞,所以叫这些蜡人来陪他。」 她忽又一笑,道:「但无论如何,蜡人总比真人好得多。」 铁花娘道:「为……为什麽?」 朱泪儿道:「至少蜡人总不会向我们出手吧。」 铁花娘虽然觉得这地方忽然变得鬼气森森,但也不禁放心了些,因为她觉得朱泪儿 说的话的确不错。 和蜡人在一起至少绝不会有危险。 只有俞佩玉神情却更凝重,似乎忽然想起了什麽心事,沉声说道:「此地不可久留 ,我们还是快些离去。」 朱泪儿笑道:「为什麽?活人既已逃了,我们难道还怕这些蜡人麽?」 她笑着奔出去,又道:「你看,我打他们的耳光,他们也不敢还手的。」 她一面说话,一面伸手打了个蜡人一巴掌。 这蜡人本来斜坐在椅上『看书』,挨了这一巴掌後,就倒了不来,『噗』的跌在地 上,跌碎了。 朱泪儿笑道:「抱歉抱歉,你可跌疼了麽?让我扶你起来吧。」 她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出世以来从小没有玩过泥娃娃,骤然看到这麽多『大泥娃娃 』,自然觉得很有趣。 只见她就好像小孩子扮『家家酒』似的,将地上的蜡人扶了起来,轻轻的在蜡人身 上跌碎的地方揉着,笑道:「乖宝宝,你跌疼了,妈妈替你揉……」 铁花娘正看得有趣,突听朱泪儿惊呼一声,整个人都跳了起人,那蜡人这下子自高 处跌落,就跌得粉碎。 俞佩玉立刻掠了过去道:「什麽事?」 朱泪儿倒在他身上,指着地上已跌碎了的蜡人道:「这……这蜡人身上有骨头。」 口口口 铁花娘吃惊道:「骨头?蜡人怎会有骨头?」 她话未说完,已发现跌碎的蜡人中竟赫然真的有一堆森森白骨,而且绝不是蜡制的 骨头。 这竟是真的死人骨头。 俞佩玉将跌碎的蜡人拾起了几片,很仔细的看了看,他脸色立刻变了,似乎觉得立 刻要呕吐。 朱泪儿道:「你……你怎麽样了?」 俞佩玉长长吐出口气,一字字道:「这些并不是蜡做的人,而是真人的??体,这地 道就是他们开辟出来的。」 朱泪儿失声道:「你说什麽?」 俞佩玉叹道:「那人唯恐他们??露这地道的秘密,等地道完成後,就将他们全部杀 了灭口,再将蜡浇在他们身上,将他们做成蜡人。」 朱泪儿不觉身上每根寒毛都竖立了起来,道:「这就难怪,这些蜡人看来都好像活 的一样了。」 海东青叹道:「我一进来就觉得奇怪,这些粗人怎会变得如此风雅?那时我们若是 仔细瞧瞧,也许早就看破了他的秘密。」 朱泪儿咬着牙道:「但我们那时又怎会想到世上竟有这种残忍的疯子。」 突听一人咯咯笑道:「小姑娘,你说错了,我非但既不残忍也不疯,而且是个良心 最好、最仁慈、最讲道理的人。」 大家虽然都听到了他的笑声,但谁也看不到他的人。 朱泪儿道:「你有良心?你就算有良心,也早就被狗吃了。」 那人大笑道:「我就因为他们挖得太辛苦,所以才请他们在这里好好休息,叫他们 以後永远也不必再流汗了,若不是我,他们那里享得到这种清福?我对他们这麽好,你 居然还说我不是好人?」 朱泪儿大骂道:「你非但不是好人,简直不是人,只是个又疯狂、又黑心的恶魔。 」 她想将那人骂出来,谁知骂了半天,那人非但连一点反应都没有,而且连一个字都 不说了。 朱泪儿恨恨道:「这地方反正不会太大,我们去将他找出来。」 铁花娘叹了口气,道:「他不来找我们,已经很运气了,你还想去找他?」 俞佩玉忽然向海东青一笑道:「到了这时,你还不肯将谜底揭开麽?」 海东青怔了怔道:「谜底?什麽谜底?」 俞佩玉道:「我实在想不出阁下兄弟两人为何要将我们诱到这里来?」 海东青道:「你……你在说什麽?我为何要将你们诱到这里来?我根本没有来过这 地方,更不认得这疯子。」 俞佩玉道:「海兄也许真的未到过此处,但这位老先生,海兄却自然是认得的。」 海东青着急道:「我怎会认得他?我……我为何要骗你?」 俞佩玉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海兄为何要骗我,海兄方才在地道中说的那故 事……那『东郭先生』的故事,我本来句句都信以为真,但现在却不能不有些怀疑了。 」 海东青道:「为什麽?」 俞佩玉道:「他为了这条地道,不惜将这麽多人都杀死灭口,这地道的秘密关系自 然十分重大,是麽?」 海东青道:「不错。」 俞佩玉道:「既然如此,他为何要在地道的入口外盖栋空屋子?荒山之中若是有栋 空屋子,岂非分外引人注目。」 海东青又怔了怔,道:「也许……也许那屋子并不是空的。」 俞佩玉道:「不错,那屋子绝不是空的,但里面的人呢?」 海东青道:「也许已经被杨子江杀了。」 俞佩玉笑了笑,道:「杨兄难道会因为要抢一栋屋子,而无故杀死许多无辜的人家 ?」 海东青道:「这……」 俞佩玉道:「何况,他既令那些人在屋子里看守,必定和他们有连络,杨兄杀了他 们,他又怎会不知道?他既然知道,又怎会让杨兄在那里住下去?」 海东青道:「俞兄你的意思是……」 俞佩玉道:「我的意思只不过是说,杨兄和这位老先生必定早有连络,他叫我们走 入这地道来,也是早就有安排的。」 海东青变色道:「他为何要这样做?为何没有告诉我?」 俞佩玉瞪着他,道:「海兄真的不知道?」 海东青道:「我毫不知情。」 俞佩玉道:「那麽,海兄为何要将姬灵风姑娘送到这里来?」 海东青道:「你……你这话又是什麽意思?」 俞佩玉道:「我本来就在奇怪,海兄拿住姬灵风是为了什麽?我知道两位准备将郭 翩仙和锺静交给百花门,来讨好海棠夫人,但却始终想不出两位准备将姬灵风送给谁? 直到现在才总算明白了。」 海东青道:「明白了?明白了什麽?」 俞佩玉道:「海兄拿住姬灵风,为的就是要送给这位老先生的。」 海东青道:「我为何要送给他?他要姬灵风干什麽?」 俞佩玉笑了笑,道:「也许是为了要做蜡人,也许还有别的缘故,我想海兄总该比 我清楚得多。」 海东青长长叹了口气,道:「我虽不知道有什麽想法,但却知道你一定想错了,我 和这件事根本全无关系,俞兄你若不相信,我只有……」 突听一声惊呼,呼声竟是朱泪儿和铁花娘发出来的。 俞佩玉大惊回顾,就发现她们赫然已被两个蜡人『抱在』怀里。 第七部完,请续看第八部『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