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剑风流 卷 6 『青楼??女』第26章望花楼头朱泪儿简直要气疯了,这人竟在俞佩玉面前说她是小 孩子,这实在是她最不能忍受的事,怎奈她一时间偏偏又找不出话来还击。 而俞佩玉却希望她再说下去,他只希望她此刻能忘却了自己的不幸,也希望她能忘 却了他。 他忽然发觉海东青虽然又骄傲,又无礼,说起话来更不饶人,可是对女孩子却有一 种尖锐的魅力。 他望了望朱泪儿,又望了望海东青,心里忽然有了种秘密的愿望,只要朱泪儿这次 能在死里逃生,他就不相信这两人能不被对方吸引——他自然也认为这眼睛大大的小伙 子是非常可靠的。 突听海东青道:「你上不上得去?」 俞佩玉这才回过神来,道:「上得去那里?」 海东青道:「那城墙。」 只见前面一道城墙甚是雄伟,显见这城市必定十分繁荣,只不过此刻夜深人静,城 门早已关闭了。 俞佩玉道:「胡佬佬难道住在这城里?」 海东青道:「你想不到麽?」 俞佩玉叹了口气,道:「看她的行事,她这一生中结下的仇人必定不少,我本以为 她的住处必定十分偏僻隐秘,想不到她却住在如此繁华热闹之处。」 海东青道:「她住在这里,正是要别人想不到。」 朱泪儿忍不住道:「你放心,这城墙就算再高一倍,我们也上得去的,只有你这位 四条腿的朋友,恐怕……」 海东青冷冷道:「你用不着担心地,只要你上得去,地也上得去的。」 朱泪儿冷笑道:「好,这话是你说的,我们要看看地有什麽方法能上得了这城墙, 难道地还会忽然生出一对翅膀来不成?」 她嘴里说着话,已站到马鞍上,眼珠子一转,又跳了不来,拉着俞佩玉的手,嫣然 道:「我的头有些发晕,你拉我一把好吗?」 她嘴里虽这麽说,其实,她却是生怕俞佩玉气力不济,想在暗中助他一臂之力,俞 佩玉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别人都以为你又刁蛮,又调皮,其实你却是个最懂得体 贴别人,最温柔,最善茛的女孩子。」 朱泪儿只觉脸上一热,全身都充满了温暖之意,可是她却不知道俞佩玉这话并不是 说给她听的。 只听衣袂带风声如离弦急箭,海东青已掠上城墙,一双手还是伸得笔直,托着胡佬 佬的体。 朱泪儿撇了撇嘴,冷笑道:「你瞧他这分狂劲,随时随地,都想将他的功夫卖弄卖 弄,就像是个刚发了横财的乡巴佬,恨不得将全副家当都贴在脸上。」 俞佩玉微笑道:「年轻人学了一身如此惊人的功夫,就算骄傲些也是应该的,何况 ,骄傲的人就一定很靠得住,因为他绝不会做让自己丢人的事。」 朱泪儿道:「可是你年纪也不大,功夫也不错,你为什麽一点也下骄傲呢?」 俞佩玉道:「因为……因为我实在比下上他。」 朱泪儿柔声道:「谁说你比下上他?在我眼里看来,十个海东青也比不上你。」 她不让俞佩玉再说话,拉着俞佩玉跃上城头。 这时天下太平已久,守城的巡卒早就学会了偷懒,放眼望去,城里亦是灯火寥落, 整个城都已入了睡乡。 朱泪儿瞟了海东青一眼,道:「你的朋友呢?地怎麽还下上来?」 海东青忽然一笑,道:「你几时见过会轻功的马?」 朱泪儿怔了怔,道:「但你方才不是说地能上来麽?」 海东青淡淡道:「我那话只是哄小孩子的。」 朱泪儿简直快被气死了,但还是不能反击,只因她若一反击,就无异承认自己是小 孩子了。 她总算第一次遇见了对头克星。 口口口 在月光下看来,一重重屋脊就像是铺满了白银似的,远处偶而有更鼓声传来,却更 衬托出天地的静寂。 但转过几条街後,前面竟渐渐有了人声,只听有人在喊车唤马,有人在送客,有人 在说着醉话。 一个少女的声音银铃般娇笑着道:「邹大少、张叁少,明天千万要早些过来呀,我 自己下厨房烧几样拿手小菜,等你们来吃饭。」 一个男人的声音大笑道:「好好好,只要老邹家里那母夜叉不发威,我们一定来。 」 又有个老太婆的声音笑道:「最好将钱大少也找来,我们文文想他已快想疯了。」 另一个男人吃吃笑道:「你们文文想的只怕不是他的人,而是他的银子吧。」 那老太婆就道:「哎哟,邹大少,你可千万莫要冤枉好人,我们家的姑娘对别人虽 然是假情假意,但对你们叁位,可真是恨不得将心窝都掏了出来。」 张叁少道:「香香,你对我真是和别人不同麽?」 那香香就撒娇道:「你还要我怎麽样,真要我把心挖出来给你看麽?」 於是张叁少。邹大少又是一阵肉麻当有趣的大笑,马车才总算走了,过了半晌,就 听得那老太婆骂道:「这两个小子每天花不了几文,就一定想连本带利都捞回去,不折 腾到深更半夜,死也不肯走。」 那香香也啐道:「那小子明天若不送一对金镯子,我要是不给他一点好颜色看才怪 。」 口口口 朱泪儿听得眼睛都直了,道:「这些人是干什麽的呀。」 海东青道:「你不知道麽?除了干强盗外,这就是世上最不花本钱的买卖。」 朱泪儿还想再问,忽然想通了,红着脸啐道:「你……你为什麽将我们带到这种鬼 地方来?」 海东青道:「我不将你们带到这里来,却叫我将你们带到那里去。」 俞佩玉吃了一惊,道:「难道这里就是胡佬佬的……的家?」 海东青道:「你想不到麽?」 俞佩玉怔了半晌,苦笑道:「不错,她这样做,就是要别人想不到,无论有多少人 要找她报仇,都绝不会有一人想到她会在这里开妓院的。」 海东青道:「而且无论谁一进了妓院,骨头就轻了一半,叁杯酒下肚後,在相好的 姑娘面前,更没有人能守得住秘密的,是以江湖中无论发生了什麽事,都瞒不过胡佬佬 的耳目。」 朱泪儿冷笑道:「你对这种事倒知道得真不少,想必也是经验丰富得很了。」 海东青淡淡道:「不错,我经验本就丰富得很,单只这『望花楼』,就有我七八个 相好,方才那香香就是其中之一。」 朱泪儿撇了撇嘴,还想说什麽,俞佩玉又抢着道:「海兄若不时常到这里来,又怎 能探出这就是胡佬佬的老巢。」 说话间,他们已转过街角,只见前面一扇朱红色的大门前,悬着两盏灯笼,上面还 写着『望花楼』叁个字。 此刻正有两个青衣短褂的汉子,在门前打扫,还有身穿水绿色缎子长袍的人,负手 站在石阶上,望着灯笼道:「这上面有些地方已被熏黑,明天该换两盏新的了。」 他似已觉出有人走过来,忽然转过头。 灯光下,只见这人年纪虽已有四十左右,但看来仍是风采翩翩,不但头发梳得很光 亮,胡子也修剪得整齐,衣服更穿得很合适,看来就像是个养尊处,又喜欢拈花惹草的 花花公子。 这种人竟会站在妓院门口的石阶上,还像是在以妓院里的龟公自居,倒也真是件怪 事。 海东青刚走过去,那两个青衣汉子已迎了上来。 两人打躬作揖,陪笑道:「这不是海大少麽?你老已有两个多月没来了,今天是什 麽好风将你老吹来的,可是为什麽来得这麽晚哩。」 另一人笑道:「幸好香香姑娘还没睡,她好像早已知道海大少会来的,从天还没黑 的时候就坐在屋子等着了,什麽客人都不见。」 海东青也不理他们,只是瞪大了眼睛望着那绿衫人。 那人只有抱拳一揖,也陪着笑道:「小店虽已打烊,但大少既是常客,就……」 海东青打断了他的话,冷冷道:「你就是这里的主人?」 绿衫人笑道:「不敢。」 海东青道:「我怎麽没有见过你?」 绿衫人笑道:「在下这样俗人,若是常在客人面前走动,岂非打扰了各位的清兴。 」 海东青冷冷道:「不错,到这里来的人,本都是来找女人的,见到男人的确胃口倒 尽,可是你只怕并不是为了怕扫别人的兴才躲起来吧。」 绿衫人本来满脸俱是笑容,越听越觉得话不对头,脸上的笑容已渐渐僵住了,转身 就想一走了之。 海东青道:「站住。」 绿衫人乾笑道:「在下这就去叫香香出来,大少你……」 海东青道:「你用不着叫香香出来,我是来找你的。」 绿衫人怔了怔,道:「找我?」 海东青道:「你虽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 绿衫人的脸上已变了颜色,强笑道:「莫非是这里的姑娘开罪了大少,大少想要在 下去管教管教她们。」 海东青道:「你们这里倒的确有个人得罪了我。」 绿衫人道:「谁?是香香?」 海东青道:「不是。」 绿衫人道:「是小苏小小?」 海东青道:「不是『小小』,是『老老』。」 绿衫人脸色又变了变,咯咯笑道:「大少可真会说笑。」 朱泪儿也走了过来,皱眉道:「你何必跟这种人罗嗦,还是叫他去将胡佬佬的老公 找出来吧。」 海东青道:「你可知道此人是谁?」 朱泪儿吃了一惊,失声道:「难道他就是胡佬佬的老公?」 口口口 那已老得掉了牙的老怪物,竟和这风度翩翩的花花公子是夫妻,朱泪儿实在连做梦 都想不到。 只听海东青道:「你可知道他为何总是躲着不敢见人?」 朱泪儿道:「不知道。」 海东青道:「只因他昔日在江湖中本也是有名有姓的人物,如今却做了开妓院的龟 公,若让江湖朋友知道,岂非连他祖宗八代的人都被他丢光了。」 朱泪儿眨了眨眼睛,道:「他以前在江湖中也很有名麽?」 海东青道:「倒也可算小有名气。」 朱泪儿道:「他叫什麽名字?」 海东青道:「他就是黄山『万木山庄』的少主人,江湖中人称『如花剑客』的徐若 羽。」 朱泪儿失笑道:「如花剑客,这名字倒真不错,只可惜这一朵鲜花却插到牛粪上了 ,竟娶了个又老又丑的老怪物做老婆。」 海东青道:「你难道未见到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嫁给老头子麽?」 朱泪儿道:「但那不同……」 海东青淡淡道:「那也没什麽不同,小姑娘嫁给老头子,贪图的是老头子的家财, 他娶胡佬佬做老婆,贪图的却是胡佬佬的功夫。」 只见那徐若羽听得面上阵青阵白,朱泪儿知道他若不反脸动手,也难免要被气得半 死。 谁知过了半晌,他面上竟反而露出了笑容,微笑道:「各位既然是来找在下的,为 何不请进去坐坐呢?」 海东青冷笑道:「你不请我进去,我也要进去的。」 那两个扫地的青衣汉子,听得眼睛都发了直,早已想溜之大吉,谁知海东青忽然转 过身,将手里托的东西交给他们,道:「抬进去。」 这两人不敢伸手去接,又不敢不接,只觉两只手有些发软,刚抬过来,就险些掉在 地上。 海东青一伸就托住了,厉声道:「你可知道这是什麽?」 青衣汉子道:「不……不知道。」 海东青还未说话,朱泪儿忽然笑道:「这样东西可真是无价之宝,你们若是摔坏了 ,就真的要倒楣了。」 那青衣汉子眨了眨眼睛,道:「这莫非是大少来送给香香姑娘的缠头?」 朱泪儿道:「不错,这的确是我们专诚送来的礼,但却并不是送给香香的,而是送 给臭臭的。」 那青衣汉子怔了怔,陪笑道:「小人倒还未听说过这里有位臭臭姑娘。」 朱泪儿咯咯笑道:「一朵鲜花已插到牛粪上,那还不够臭麽?」 青衣汉子再也不敢答腔了,抬起木板,就往里走,两人头上的汗珠子已不停的在往 下流。 徐若羽却还是面带微笑,揖客,只不过眼珠子一直在滴溜溜转个不停,无论谁的一 举一动,都休想逃得过他这双眼睛。 口口口 他们穿过前面两重院落,还不觉得这『望花楼』和别的妓院有什麽不同,这两重院 子显然只是招待普通客人的。 但一走入後面的大花园,他们才知道这地方实在是个销金窟,此刻虽然已是深秋, 但园子里仍是百花如锦。 醉人的花香中,更夹杂着一阵又甜又腻的脂粉香,小桥流水、山石亭台间,掩映着 十几座精雅的小楼。 这时小楼上珠已垂,灯火已黯,但仍不时传出一两声令人销魂的巧笑和呻吟巧笑虽 销魂,呻吟却更令人心旌摇荡,不能自主,难怪有些人只求一夕入幕,纵然倾家荡产, 也在所不惜了。 朱泪儿漂了海东青一眼,道:「这些小楼上住的,只怕就是你那些老朋友吧。」 海东青道:「哼。」 朱泪儿道:「现在她们生病了,你为何不去瞧瞧她们?」 海东青也不禁怔了一怔,道:「生病?」 朱泪儿道:「若没有生病,为什麽要呻吟呢?」 海东青再也忍不住失声笑了出来。 朱泪儿瞪眼道:「你笑什麽?这有什麽好笑的?」 海东青望了她一眼,也不知怎的,竟再也笑不出了。 这聪明而美丽的女孩子,虽然已在苦难中成长,但她的心,却仍天真得像孩子,纯 洁得像白纸。 她懂得的事,有时虽然比一个饱经世故的人还多,但有时却还比不上一个和她差不 多年龄的孩子。 俞佩玉心里又何尝不在暗暗叹息。 朱泪儿见到他们的神情,也知道自己说错了,但却不能问出来,只有嘟着嘴,在心 里生闷气。 她心里只比俞佩玉更难受。 徐若羽忽然微微一笑,道:「这里的确有几人生了病,在下一定会将姑娘的好意转 告她们。」 朱泪儿大声道:「我也没什麽好意,你也用不着来做好人,你以为我不知道她们没 生病麽?」 她嘴里虽这麽说,心里却不觉对徐若羽有些感激,只觉这人就算是为了武功才娶胡 佬佬的,也情有可原了。 花园的角落上,还有道月牙门。 穿过这道门,就到了一重更清雅的小园,小园中也有座小楼,楼上却是灯火明亮, 显见正是此间主人的居处。 到了这里,那两个青衣汉子就想将抬着的东西放不来了,但他们刚弯下腰,海东青 就瞪着眼道:「叫你们抬进去,你们为何不抬进去?」 青衣汉子吃吃道:「这……这里是太夫人住的地方,小人们不敢妄入。」 徐若羽含笑拍了拍他们肩头,道:「抬进去吧,没关系。」 青衣汉子擦了擦汗,只有硬着头皮往里走。 俞佩玉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阁下好辣的手。」 徐若羽脸上笑容僵了僵,勉强笑道:「阁下好厉害的眼力。」 俞佩玉不再答话,却问那两个青衣汉子道:「你们家里还有些什麽人?」 青衣汉子刚将东西放到桌子上,一人陪笑道:「于叁还是个光棍,小人却娶了个老 婆。」 俞佩玉叹道:「你快快回家去和她话别吧,再迟只怕就来不及了。」 那汉子大吃一惊,失声道:「话别……小……小人还……还不死哩。」 俞佩玉黯然道:「你既然知道了他的秘密,还想活麽?」 那人瞧了徐若羽一眼,大骇道:「这是什麽意思?」 俞佩玉叹道:「解开衣服,看看方才被他拍过的地方,你们就知道是什麽意思了。 」 话未说完,两人已七手八脚撕开了衣裳。 徐若羽方才轻轻一拍,竟已在他们肩头上,印下了个淡青色的手印,手印的中央, 还有个针孔般的小洞。 小洞中本来有一丝丝鲜血沁出,此刻血色已变成黑的,远远就可以嗅出有一股死鱼 般的腥臭之气。 两人只瞧了一眼,脸上已变成死灰色。 俞佩玉道:「他伸手一拍时,我已看到他手指间夹着根针,针扎在你们身上,你们 竟丝毫不觉痛,显见针上必有剧毒。」 海东青目中不禁又露出一丝赞赏之意,无论如何,俞佩玉的沉着与仔细,的确是他 也自愧不如的。 那两条青衣汉子已仆地拜倒,哀呼饶命。 徐若羽却向俞佩玉微微一笑,道:「这位兄台的眼力,的确令人佩服,只可惜兄台 却还是说错了一件事。」 俞佩玉道:「哦?」 徐若羽悠然道:「在下此刻就算放他们回去,他们也走不出这院子了。」 青衣汉子狂呼着挣扎爬起,奔出,跌倒,再爬起,又跌倒,奔出门外後,就再也没 有声音。 徐若羽柔声道:「你们放心去吧,我一定会好生替你们料理後事的。」 他随手掩起了门户,转身笑道:「各位请坐。」 这句话虽然是句很普通的客气话,但由一个刚要了两个人性命的人嘴里说出来,却 有些令人毛骨怵然。 朱泪儿一直在瞪着他,此刻才叹了口气,道:「我现在才知道你和胡佬佬真是天生 的一对了。」 徐若羽微笑道:「在下和她夫妻多年,她的本事,在不多多少少总该学会几分的。 」 朱泪儿几乎下相信这句话竟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又忍不住叹道:「若论脸皮之厚 ,她只怕还该向你学学才是。」 徐若羽道:「姑娘过奖了。」 朱泪儿道:「可是你若真要灭口,只杀他们两个人是不够的,还应该将我们叁个也 杀了才对。」 这次徐若羽没说什麽,海东青却冷冷道:「他既已让我们走进这里,你以为他还会 让我们活着出去麽?」 朱泪儿道:「哦!原来他本来就有这意思的。」 海东青冷笑道:「只可惜他还没有这本事。」 徐若羽只是含笑听着,也不插嘴。 海东青忽然回头瞪着他,道:「你可知道我们替你送来的是什麽?」 徐若羽微笑道:「若是在下猜得不错,这只怕是内子的身。」 这句话居然也是从他自己嘴里说出来的,他居然还是面不改色,若无其事,简直连 眼睛都没有眨一眨。 朱泪儿反倒吃了一惊,失声道:「你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徐若羽道:「上得山多终遇虎,内人这一生实在结仇太多,在下早已算定,她迟早 总会有这麽样一天的。」 朱泪儿道:「你……你不难受?」 徐若羽又笑了笑,道:「各位既然明知在不是为了武功才和她成亲,在下此刻若是 作出悲痛之态,岂非反而要令各位见笑。」 朱泪儿道:「如此说来,我们这反而像是帮了你的忙了,是麽?」 徐若羽微笑不答,似已默认。 朱泪儿道:「你为了学武才娶她做老婆,也就罢了,等你不愿意再耽下去时,也可 一走了之,你为什麽定要她死?」 她语声忽然嘶哑起来,话未说完,人已向徐若羽扑了过去,出手叁招,竟无一不是 致命的杀手。 徐若羽也不觉一惊,翻身滑出数尺,讶然道:「姑娘怎地反替她打起抱不平来了。 」 朱泪儿怒喝道:「像你这样无情无义的人,人人得而诛之。」 她怒喝着又想冲过去,已被俞佩玉紧紧拉住了她的手。 海东青却不知道她只是为了想起自己母亲的悲惨遭遇,就不免对天下的负心人都恨 之入骨。 见到朱泪儿还想挣脱俞佩玉的手,海东青也拦住了她,皱眉道:「解药,你莫非忘 了麽?」 朱泪儿嘶声道:「我宁可被毒死,也要宰了他。」 突听楼板响动,一人大声道:「又有谁中了我那死丫头的毒,快让我来瞧瞧。」 年高辈尊的胡佬佬,到了这人嘴里,竟变成『丫头』了,大家虽还未见到此人,已 猜出她必是胡佬佬的母亲。 只听一阵『叮咚』声响,一个端庄慈蔼,富富泰泰的老太婆,左手数着串佛珠,右 手拄着根龙头拐杖,被两个丫鬟扶了不来,头发虽已全白,满嘴牙齿却连一粒都没有脱 落,竟似比胡佬佬还年轻得多,而且看来就像是位福泰双全的诰命夫人,那里像是胡佬 佬这种人的母亲? 就连朱泪儿都不禁看呆了。 徐若羽立刻恭恭敬敬迎了上来,低低说了几句话。 胡太夫人满头白发都颤抖起来,道:「就……就在那边桌上麽?」 徐若羽道:「是。」 胡老夫人颤声道:「死得好,死得好,我不知跟她说过多少次,叫她莫要害人,我 就知道她害人不成,总会害了自己的。」 她嘴里虽这麽说,眼泪已不禁流了不来,顿着拐杖道:「快抬出去埋了,埋得越远 越好,我只当没有这个女儿,你们以後谁也不许在我面前提起她。」 俞佩玉再也想不到胡佬佬的母亲竟是如此深明大义的人,他虽然对胡佬佬恨之入骨 ,此刻心里倒有些难受起来。 只见这老太婆闭着眼喘息了半晌,缓缓道:「是那一位中了毒?」 徐若羽道:「就是那位姑娘。」 胡太夫人张开眼瞧了瞧朱泪儿,长叹道:「天见可怜,这麽标致可爱的小姑娘,她 竟也忍心不得了手……羽儿,你还不快去瞧瞧人家中的是什麽毒?」 徐若羽刚想走过去,朱泪儿已大声道:「用不着你来瞧,我中的就是她指甲里的毒 。」 胡太夫人失声道:「你身上难道被她抓伤了麽?」 朱泪儿道:「嗯。」 胡太夫人道:「伤在什麽地方?」 朱泪儿道:「手上。」 胡太夫人眉已皱了起来,道:「她是什麽时候伤了你的?」 朱泪儿道:「天一亮,就是整整叁天了。」 胡太夫人望了望窗外天色,长长叹了口气,道:「天保佑你,你总算没有来迟。」 俞佩玉忍不住问道:「此刻还有救?」 胡太夫人柔声道:「这麽可爱的小姑娘,老天也舍不得让她死的,你只管放心吧。 」 俞佩玉这才松了口气,几天来的种种艰辛和痛苦,到这时总算有了代价,但几天来 的疲乏劳累,到了这时,也似要一齐发作。 他只觉全身脱力,几乎就要倒了下去,却仍勉强说道:「太夫人虽然如此通达,但 有件事在下还是不得不说的。」 胡太夫人道:「什麽事?」 俞佩玉道:「胡佬佬之死,并非别人所伤,而是她自觉已绝望,那块木板上还留有 她的遗言,也曾提及解药之事。」 胡太夫人长叹一声,黯然道:「若非如此,你以为我就忍心不救这位小姑娘了麽? 」 俞佩玉也长叹道:「无论如何,太夫人相救之情,在不等必不敢忘。」 胡太夫人道:「你们看来都累了,坐着歇歇吧,我这就去将解药拿来。」 她嘴里说着话,人已蹒跚而出,扶着她进来的两个小丫头方才已抬着胡佬佬的身走 了出去。 徐若羽就抢先两步,去扶着她。 俞佩玉还想说什麽,却已不支而倒,跌在椅子上。 海东青道:「你放心,不出片刻,她就会将解药拿来的。」 朱泪儿撇了撇嘴,道:「她若是偏偏不拿来呢?」 海东青冷笑道:「她明知下将解药拿来,我绝不会放过她……她只怕还没这胆子! ……」 朱泪儿也冷笑道:「她又不知道你是谁,为何要怕你?」 海东青傲然道:「她出去一看那木板上的字,就知道我是谁了。」 就在这时,突听『涮』的一声,接着『当』的一响。所有的门窗都已被一道铁闸隔 断。 俞佩玉也被吓醒了,跳起来道:「不好,我们还是上了当。」 海东青面上也变了颜色,跺脚道:「想不到这老太婆竟比她女儿更阴险,更毒辣。 」 朱泪儿冷冷道:「而且她的胆子还不小,居然连天狼星都不怕。」 海东青一张黑沉沉的脸已气得发青,忽然怒吼一声,冲到门前,『呼』的一拳击了 出他一拳立毙奔马,力道之大,可想而知。 只听『轰』的一声大震,桌上瓶盏俱都跌到地上,跌得粉碎,墙上挂的字画也被震 了下去。 来。 可是门上的那道铁闸,却还是纹风不动,再仔细一看,原来窗棂门框,也都是铁铸 的,只因涂着油漆,是以不易看出。 海东青呆在当地,面上连一丝血色都瞧不见了。 朱泪儿却又扑进俞佩玉怀里,嗄声道:「这全是我不好,我……我……」 话未说完,已放声大哭起来,她每次都似乎有什麽话要说,但每次话都未说出,便 已泣不成声。 就在这时,只听『嗤』的一声,墙上忽然涌出了一股烟雾,俞佩玉退後几步,失声 道:「毒烟!闭住呼吸。」 其实用不着他说,海东青和朱泪儿也已闭住了呼吸,只不过一个人闭住呼吸,又能 维持多久呢? 毒烟自四面八方,源源不绝的涌了出来,就算他们能闭气调息,能比常人支持久些 ,但也绝不会超过半个时辰。 海东青咬了咬牙,又是一拳向墙上击出,这一拳力道更大,所有靠着墙的桌椅都被 震倒。 但墙壁仍是纹风不动,连一道裂痕都没有。 整个屋子都似已化作洪炉,闷热得令人透不过气来,朱泪儿伤痕未愈,额上又沁出 一点点汗珠。 俞佩玉刚伸出手去为她擦汗,忽然发现衣袖上全是白灰,他站在屋子中间,这白灰 是那里来的? 再看屋顶上,已裂开了一条裂缝,俞佩玉又惊又喜,身子突然跃起,用尽全力向屋 顶撞了上去。 只听『轰』的一声响,粉垩如雨点般落了不来,裂缝也更大了,这屋子四面虽都是 铁壁,屋顶却不是。 海东青不等俞佩玉身子落下,也已撞了上去。 这一次震动的声音更大,粉屑纷飞,烟雾迷漫中,海东青的人已瞧不见了,屋顶上 却已多出了个大洞。 口口口 朱泪儿、俞佩玉跟着窜了出去,只见上面也是间很精致的屋子,锦帐低垂,似乎正 是胡佬佬的『闺房』。 屋里没有人,海东青已窜了出去,这小楼上一共有六间屋子,六间屋子里却连一个 人也没有。 凡是可以躲人的地方,他们全都搜过了,非但楼上没有人,楼下竟也瞧不见半条人 影。 朱泪儿皱眉道:「姓徐的和那老太婆难道早知我们会冲出来,已先逃走了麽?」 海东青冷笑道:「他们逃不了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地方是他们辛辛苦苦造 成的基业,他们怎舍得抛不来不要。」 他嘴里说着话,人已掠出小楼。 朱泪儿望着他背影,也冷笑道:「这小子说起话来,就好像什麽事都知道似的,其 实他却是什麽也不知道。」 俞佩玉柔声道:「但你也莫要忘了他的好处,此番若不是他,我们只怕早被困死在 那屋子里了。」 朱泪儿嘟着嘴道:「明明是你救了他,为什麽要说他救了你呢?若不是你发现屋顶 上的漏洞,他这条小命岂非早已完蛋了。」 俞佩玉笑了笑,轻轻替她拂去了头发上的白粉,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再上去找 找。」 朱泪儿道:「找什麽?」 俞佩玉没有回答,只因他生怕自己若是说出『解药』两个字,会引起朱泪儿的慌愁 悲伤。 但他虽然体贴入微,心细如发,虽然绝下提起任何和朱泪儿中毒有关的事,朱泪儿 又怎会不知道他要去找什麽。 她幽幽叹息了一声,道:「你用不着去找了,他们的人既已逃走,又怎会将解药留 下?何况,我们根本就不知道什麽是解药。」 俞佩玉默然半晌,道:「我想他们既然已将我们逼人绝境,自己就绝不可能会逃走 ,他们一定是在发现我们已冲出来之後,才逃走的。」 朱泪儿道:「我也是这麽想。」 俞佩玉道:「所以,他们一定逃不远,说不定还躲在楼上一个秘密的地方,我还是 再上去找找看的好。」 朱泪儿却拉住了他的手,道:「我不许你去。」 俞佩玉怔了怔,柔声道:「为什麽?」 朱泪儿没有说话,只是遥望着远方,呆呆的出神。 俞佩玉也随着她目光望了过去,只望了一眼,掌心已不觉沁出了冷汗,脚不再也无 法移动半步。 遥远的东方天畔,已现出曙色。 天已经亮了。 朱泪儿也就是在叁天前这时候中的毒,到现在已整整叁天,毒性已随时随刻都可以 突然发作。 她已随时随刻都可能倒下去。 朱泪儿幽幽道:「你现在可知道我为什麽下放你走了麽?我剩下的时候已不多,怎 麽舍得再离开你一步?」 俞佩玉道:「找……我不走……」 他喉头已哽咽,目光已模糊,只望忽然有奇迹出现,海东青能将徐若羽和那老太婆 找回来。 朱泪儿道:「我……我从来也没有喝过酒,现在真想痛痛快快的喝一顿,你肯不肯 陪我。」 俞佩玉茫然道:「酒……那里有酒?」 朱泪儿嫣然道:「这种地方,还会没有酒麽?」 她拉着俞佩玉的手走出这小园,外面的园子里的花木在曙色中看来是那麽鲜艳,那 麽灿烂。 可是朱泪儿的生命却已将凋谢了。 只听四面的小楼中,不时传出一阵阵惊呼声、骚动声、喝骂声,『劈劈啪啪』打耳 光的声音。 接着,每一层楼里,都有个衣衫不整、头发蓬乱的男人,野狗般被赶了出来,提着 裤子落荒而逃。 朱泪儿失笑道:「那小黑炭是在干什麽呀?」 俞佩玉虽也觉得好笑,却又怎麽笑得出来。 朱泪儿又道:「他莫非是在找那老太婆麽?那老太婆若会躲在这种地方,就和他一 样是个笨蛋了,他在这里吵翻了天,人家说下定已到了八十里外。」 只见人影闪动,海东青已到了面前,黝黑的脸上,又是白粉,又是汗珠,汗水混合 着灰粉,他黝黑的脸已变成花的。 朱泪儿『噗哧』笑道:「你在唱叁花脸麽?」 这次海东青只望了她一眼,什麽也没有说,又有谁会对一个快要死了的人斤斤计较 ,反唇相讥? 俞佩玉瞧见他的神情,已知道绝望了,但还是忍不住问道:「找不着?」 海东青道:「他们逃不了的,我再去找,你们莫要离开这里。」 到了这时,他说话仍然充满了自信,而且根本不听别人的意见,话未说完,身子已 掠起。 朱泪儿大声道:「等一等。」 海东青身形骤然落在树梢,道『什麽事?』 朱泪儿道:「那位香香姑娘住在那一栋楼上,我想去瞧瞧她。」 海东青皱了皱眉,但还是没有拒绝,挥手向那边海棠丛中的一座小楼点了点,人已 再次跃起,一闪就不见了。 朱泪儿拉着俞佩玉往前跑,笑道:「走,我们到那里喝酒去,香香姑娘的酒,一定 也是香香的。」 口口口 小楼下曲廊环绕,廊檐下吊着只鸟笼,笼里有一只红喙绿羽的鹦哥,瞧见人来了就 『吱吱喳喳』的叫着道:「香香,香香,还不出来接客,小心老娘打你屁股。」 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在珠内笑道:「死碎嘴,乱嚼舌头,也不怕客人听了笑话。」 随着娇笑声,香香姑娘已走了出来。 只见她俏生生的一张瓜子脸,未语先笑,头上松松的挽了个发髻,莲步姗姗,自有 种风流妩媚之态。 她昨夜送客时,俞佩玉和朱泪儿都见过的,那时她满头珠翠,满身锦绣,看来只不 过是个庸俗脂粉而已。 可是现在,她竟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似的,非但再也看不到丝毫风尘女子的恶习,而 且态度大方,神情自然,全没有丝毫惊惶忸怩之熊,这园子里方才发生的骚动,她竟似 一点也不知道。 香香姑娘已盈盈作礼,含笑揖客,那分亲切和,任何人招待自己的知交好友,都不 会有她这麽样自然周到。 朱泪儿忽然道:「方才这里发生了什麽事,你难道没听见?」 香香眼波流动,道:「好像听到了一些。」 朱泪儿道:「你知不知道这是怎麽回事?」 香香笑道:「也好像知道一些。」 朱泪儿道:「你不吃惊?不害怕?」 香香轻轻叹了口气,悠悠道:「做我们这行事的,心里纵然吃惊害怕,但只要有客 人来了,就得先招呼客人,等到一个人时,再吃惊害怕也不迟。」 朱泪儿道:「但你总该知道,我们并不是你的客人呀,也没有手镯给你。」 香香嫣然道:「只要是肯赏光到这里来的,就是我的贵客……」 朱泪儿道:「像我这样的客人,你也欢迎麽?」 香香笑道:「像姑娘这样的美人,我请还请不到哩,怎麽会不欢迎。」 朱泪儿瞪着眼瞧了她半晌,忽也笑道:「我本来倒想找找你麻烦的,可是听了你两 句话,就算有满腹子火气,也全都消了,难怪男人们喜欢到这里来,像你这样的人,我 见了都欢喜,就算叫我送你一百对手镯,找也是心甘情愿的。」 香香抿着嘴笑道:「姑娘若肯常来,我就算将天下的男人都关在门外也没关系。」 朱泪儿笑道:「既是如此,你就先去替我弄点儿酒来喝喝吧。」 香香道:「姑娘来得真巧,我这里恰巧有一粮陈年的女儿红,只可惜早上没有什麽 好菜,找就亲手去替姑娘撕两只风鸡来下酒吧。」 这种名妓的手腕,果然不同凡响,叁言两语就将朱泪儿说得服服贴贴,她还只不过 是个女孩子哩,若是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骤然到了这种地方,若不一头栽进去,那才 真是怪事。 酒菜摆上来的时候,朱泪儿却又想叫香香快些走开,她不知该怎样说,香香却用不 着她说出口来,只瞧了瞧她眼色,就笑道:「姑娘难得来,我本该在这里陪姑娘喝两杯 的,可是……可是我若不在旁边,姑娘一定会喝得更愉快些,是麽?」 她不等朱泪儿回答,已娇笑着走了出去,而且还轻轻掩上房门。朱泪儿忍不住抿嘴 一笑,道:「我们两个来,我以为她一定只顾着照顾你,会不理我的,谁知她竟好像没 看到你这个人,连一句话都下跟你说。」 俞佩玉只笑了笑,没有说什麽。 朱泪儿又笑道:「她也许早已看出我不好惹,知道若是不理我,我就会找她麻烦的 ,但若不理你,我既开心,你也不会生气。」 她却不知道像香香这种久历风尘的人,就算有两百个人同时走进来,她也一眼就能 看出谁是大爷,应该对谁着意巴结。 那人若以为她这是对自己一见锺情,他就得准备卖房子卖地了。 口口口 女儿红果然是好酒,又香又醇,只可惜此时此刻,无论多麽好的酒,喝在俞佩玉嘴 里,也只不过是口苦水。 朱泪儿喝了几杯,已是红生双颊,吃吃笑道:「想不到酒竟是这麽妙的东西,我第 一口喝下去的时候,只觉得还没有酸悔汤好喝,但喝了几口後,才知道它是天下第一的 妙品,若还有人情愿喝酸悔汤,那人一定是个大呆子。」 俞佩玉道:「你……你多喝两杯吧。」 他本想劝朱泪儿少喝两杯,但转念一想,想到朱泪儿此刻的处境,若还不让她多喝 两杯酒,却教她做什麽呢? 朱泪儿嫣然道:「好,但你也得陪着我喝。」 俞佩玉勉强笑道:「你无论喝多少,我都陪你。」 朱泪儿目光凝注着他,良久良久,垂首道:「你不愿陪我?」 俞佩玉道:「我怎会不愿陪你。」 朱泪儿道:「那麽……你为什麽不开心?」 俞佩玉道:「我……」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麽说,此刻此时,他又怎能开心得起来,他简直连酒都喝下下去 了。 朱泪儿黯然道:「我知道你这是在为我难受,其实,你也没什麽好难受的,我只不 过是个不足轻重的人,你本不必将我放在心上。」 俞佩玉嗄声道:「你……你怎麽能这样说,你……」 朱泪儿道:「那麽你叫我该怎样说呢?我又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对我很好。」 俞佩玉道:「我自然是真的对你好。」 朱泪儿垂着头,弄着衣角,道:「你为什麽要对我好。」 俞佩玉怔了怔,道:「因为……因为……」 朱泪儿接道:「我早就知道你说不出来的,因为你根本不喜欢我。」 话未说完,眼泪已流下面颊。 俞佩玉忍不住走过去,轻抚着她柔发,道:「谁说我不喜欢你?」 朱泪儿霍然抬起头,目中的泪儿,比星光更亮。 她凝注着俞佩玉,一字字道:「你真的喜欢我?」 俞佩玉道:「自然是真的。」 朱泪儿道:「那麽,你……你愿不愿意娶我做妻子?」 俞佩玉又怔住了,真的怔住了。 朱泪儿柔声道:「我虽然已经快死了,但只要我还活在世上一刻,我就会全心全意 的对你,我死了之後,你就算立刻再娶别的女人,我也不曾怪你。」 俞佩玉只觉心里说不出酸楚,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针一般在扎着俞佩 玉的心。 朱泪儿望着他,目中又流下泪,垂首道:「你若下答应,我也不会怪你,反正我… …」 俞佩玉忽然道:「我答应你。」 朱泪儿又惊又喜,全身都颤抖起来,道:「你……你是真心的?还是勉强?」 俞佩玉柔声道:「我怎麽会勉强呢?无论那个男人,能得到你这样的妻子,是天大 的福气。」 朱泪儿痴痴地瞧着他,忽然紧紧抱住了他,大叫道:「我太高兴了,太高兴了,我 要天下的人都知道我有多麽开心,我要叫每个人都来分享我的快乐。」 她又奔出去,张开双手呼道:「香香,香香……你把你的朋友全都找来好麽?我要 请她们喝酒,我要请她们来喝我的喜酒……」 口口口。 香香果然将这望花楼里的姑娘们全都找了来,世上只怕再也很少有像她们这麽好的 客人了。 她们吃得不多,好听的话却说得下少,一个个都是善颂善祷,绝不会做让主人不高 兴的事,而且每个人全都带来一份礼物,有的是一盒花粉,有的是一朵珠花,也有的是 一方上面绣着鸳鸯的丝巾。 这些礼物虽然并不珍贵,但在朱泪儿眼中,却都是新奇而可爱的,这些东西虽然每 个少女都至少有一两样。 但在朱泪儿这不幸的一生中,却从来也没有得到过。 小小的厅堂中已悬起了彩缎,燃起了红烛。 朱泪儿开心得就像是只百灵鸟似的,在客人们中间周旋着,不时又依偎到俞佩玉身 旁悄悄的耳语。 每个人都对她慕得很,甚至还有些嫉妒,只有俞佩玉,他心里却充满了伤感,充满 了悲痛。 他目光始终都没有离开过朱泪儿,他只怕朱泪儿在下一句话还未说完时,就猝然倒 下去。 只见朱泪儿忽然将香香拉到一边,悄悄说了句话。 香香就笑着道:「好,我带你去。」 朱泪儿向俞佩玉瞟了一眼,嫣然道:「你等,我去去就回来。」 俞佩玉忍不住问道:「你要到那里去?」 朱泪儿红着脸道:「女孩子的事,你不憧的。」 香香娇笑道:「但他现在已经可以开始学了,是麽?」 朱泪儿吃吃笑着,将她推了出去。 俞佩玉目送她走出房门,心里也不知是什麽味。 只听一个苹果脸的少女悄笑道:「这才叫郎情妾意,如胶似漆,竟连一时一刻也忍 不得分开,这位朱姑娘也不知几生才修来如此多情的郎君。」 俞佩玉虽然也想对她们笑笑,但心里却充满了酸楚。 而且他实在太累了,几杯酒喝下去後,更是四肢乏力,脑子里也是晕晕沉沉的,只 想好好睡一觉。 但他却还是勉强张大了眼睛,瞪着那道门,他只怕朱泪儿此番走出去後,就再也不 会走回来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俞佩玉心里已越来越焦急,幸好这时门外已传来了脚步声,他这 才松了口气。 谁知走进来的,竟只有香香一个人。 俞佩玉脸色立刻变了,失声道:「她呢?」 香香掩着嘴笑道:「公子但请放心,新娘子绝不会跑了的。」 俞佩玉虽也觉得有些讪讪,却还是忍不住问道:「她为何不回来?」 香香笑道:「她在楼上……在楼上有事,但又怕你等得着急,所以还要我带了封信 来。」 少女们又一齐吃吃的笑了。 那苹果脸又笑道:「别人说,一日不见,如隔叁秋,但他们才片刻不见,就要写信 了,若是一日不见,那还得了麽。」 朱泪儿在旁边的时候,她们眼睛里似乎没有俞佩玉这个人似的,但朱泪儿一走,她 们就已围到俞佩玉身旁来。 俞佩玉既不能将她们赶走,也不愿在她们面前看这封信,他心里实在着急,终於忍 不住将信拆开。 只见信上写着:「玉郎玉郎,我有件事早就想对你说了,但说了好几次,都不敢说 出口来,因为我怕你骂我。我实在并没有中毒,胡佬佬指甲上的那点毒,怎麽能害得死 我,我假装中毒,只是为了要试试你的心。我要看你是不是会为我着急,是不是真的关 心我,我实在没有想到会累你受了那麽多罪,吃了那麽多苦,几乎连命都丢了。我有好 几次想对你说:「我并没有中毒。」但看到你吃的苦越多,我就越不敢说出来。 我知道你现在一定会觉得我很讨厌,很可恶,但我也不在乎了,因为我终於已经嫁 给了你。 这才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心愿,这心愿既已达到,别的事找已不放在心上,我想要将 今天的快乐永远保留,就只有一个法子。 那就是死。 我也只有用死来报答你,才能心安……「口口口信上的字迹越来越零乱,俞佩玉的 眼睛也越来越模糊。他早已热泪盈眶,难以自制。看到『死』字,他的人已冲了出去, 冲上了楼,大呼道:「泪儿,你等一等,千万要等一等……」 但朱泪儿已听不到他的呼声了。 俞佩玉撞开门时,朱泪儿已倒在地上,苍白的小手里,紧紧握着刀,胸前的衣裳已 被鲜血染红。 口口口 俞佩玉若还是个很冲动的孩子,此刻便会扑倒在朱泪儿身上,放声大哭一场,那麽 至少他的悲痛就可以多少宣出一些。 但此刻,他只能站在那里,让悲痛螫噬着他的心,虽然他早已学会忍受痛苦,但此 刻还是觉得整个人都已将崩溃。 突听香香冷冷道:「她死了,你只是在这里瞧着麽?你可知道,你虽没有亲手杀死 她,但她却无异死在你手上。」 俞佩玉茫然道:「我知道。」 香香道:「你既然知道,还能活得下去麽……她既然能以死来报答你,你为什麽就 不能以死来报答她?」 俞佩玉石像般木立着,久久不能成声。 香香冷笑道:「我现在才知道她为什麽要死了,只因她知道你只是为了她已将死, 才娶她的,她若不死,你只怕也不会承认她是你的妻子,是麽?」 俞佩玉更不知该说什麽了。 香香厉声道:「你为什麽不说话?你是不是已默认了?像你这种无情无义的男人, 我真恨不得痛打你一顿。」 她嘴里说着话,手已向俞佩玉掴了过来。 俞佩玉只是呆呆的瞧着,也下闪避。 因为每个人都会有种错觉——总认为肉体上的痛苦,能将心理上的痛苦减轻,俞佩 玉正也是如此。 谁知香香这只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打到他身上时,竟忽然变得坚逾金铁,而且正 打在他穴道上。 第27章 惊奇之变 香香软若无骨的手,打在俞佩玉的穴道上,竟忽然变得坚逾金石,俞佩玉只觉身子 一麻,人已倒了下去,他眼睛犹在瞪着香香,目中犹自充满了惊疑与不信。 香香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脸,咯咯笑道:「她已死了,我知道你一定不忍独活的,所 以就素性成全了你……」 海东青回来的时候,只见香香的厅房里,红烛高燃,杯盘狼藉,每个姑娘的脸上都 是红馥馥的,带着七分醉意,叁分喜气。 但俞佩玉和朱泪儿都不在这里。海东青刚想问,香香已迎了上来。 她面上带着一半欢喜,一半娇,拉着海东青的衣袖,道:「大少,一个多月不见, 你怎麽好像变了,刚才姐妹们都被你吓得半死,现在见了人又是这麽冷冰冰的。」 她咬着嘴唇,悄笑道:「你刚才既然已搜过,总该知道我屋里并没有藏着男人吧。 」 海东青冷冷的瞧着她,等她说完,忽然甩脱她的手,指着那红烛道:「这是怎麽回 事?」 香香笑道:「喜筵前的龙凤花烛,你难道都没见过麽?」 海东青冷笑道:「你们每天都要成一次亲,还用得着这龙凤花烛麽?」 香香飞红了脸,连眼圈儿都红了,垂头道:「像我们这样的人,自然不配用龙凤花 烛……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但也用不着说这样的话来伤人的心呀。」 海东青道:「伤心?你若还有心可伤,那倒也不错了。」 他忽然拧转香香的手,沉声道:「告诉你,我现在不是来逛窑子的,你也用不着来 灌我的迷汤,你总该明白,我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 香香疼得眼泪都流了出来,颤声道:「我……我明白。」 海东青道:「好,那麽现在你就老老实实的回答我的话,我问一句,你就答一句, 不准玩花样,你懂了麽?」 香香道:「我……我懂。」 海东青道:「这里究竟是怎麽回事?」 香香道:「是有人成亲。」 海东青道:「谁成亲?」 香香道:「就是你那两位朋友俞公子和朱姑娘。」 海东青也不禁怔了怔,失声道:「他们两人竟会在这里成亲?你想要我相信?」 他的手一紧,香香已大声叫了起来,道:「我怎麽敢骗你?求求你放了我吧,你若 不信,为何不去问他们。」 海东青道:「他们在那里?」 香香道:「他们已入了洞房,我可以带你去。」 海东青手掌终於缓缓松开,人已怔住。 香香揉着腕子,瞧着他,忽又笑了,悠悠道:「你是不是在吃醋?」 海东青怒道:「你说什麽?」 香香撇着嘴道:「我看你一定也喜欢那位朱姑娘,只可惜人家……」 她话未说完,海东青已反手一个耳光掴了出去,她整个人都被打得飞了起来,又重 重跌到地上。 别的姑娘早都吓呆了,连动都不敢动。 香香掩面痛哭道:「你好狠的心,你要打,就索性打死我吧。」 海东青厉声喝道:「告诉你,你少在我面前撒泼耍赖,你若敢再哭出声音来,我就 真的先打死你再说。」 香香果然连哭都不敢哭了,『恶人自有恶人磨』这句话真是说得一点也不错,像香 香这样的女人,你对她客气,你就该倒楣了。 海东青道:「好,现在站起来,带我去找她们。」 香香掩着脸,抽泣着道:「不必去找了,他们……他们已不在这里。」 海东青冷笑道:「我早就知道你说的没有一句真话。」 他一把将香香往地上拎了起来,厉声道:「他们到那里去了,说……」 香香道:「那……那位朱姑娘好像得了什麽重病,自己知道活下久了,所以就逼着 俞公子娶她,而且还逼着我们为她办喜事。」 这句话海东青实在不能不信。 他似乎在暗中叹了口气,道:「然後呢?」 香香道:「然後,她们就进了洞房,还要我做他们的喜娘,我也很替他们欢喜,谁 知刚走进洞房,朱姑娘就……就……」 海东青动容道:「就怎麽样了?」 香香擦着眼泪,道:「刚走进洞房,她就倒了下去,七孔中都流出了鲜血,那模样 也不知有多麽怕人,我吓得几乎晕了过去,只见那俞公子瞧着朱姑娘的身,就好像忽然 变成了个疯子,抱起她就冲了出去。」 她长长叹息了一声,黯然道:「等我追出去时,他已不知走到那里去了,这位俞公 子就生像是会飞的一样,我怎麽追得上他。」 海束青变色道:「这件事你方才为何不说?」 香香垂苜道:「姐妹们本都不知道这件事,我就索性瞒着她们。」 海东青道:「你为什麽要瞒住她们?」 香香红着脸道:「我怕她们知道我屋子里死了个人,会出去乱说,客人们若是知道 ,就不敢到我这里来了。」 这些话她实在说得合情合理,连半点破绽都没有。 海东青本就知道朱泪儿中的毒要在今天发作,也知道她毒发而死後,俞佩玉必定会 十分伤心。 一个人若是伤心到了极处,自然做事就不会正常,俞佩玉自然就不肯再留在这地方 了。 而且,妓院里的姑娘,自然会互相抢客人,别人若知道香香屋子里死了人,自然会 幸灾乐祸。 花钱的大爷们若知道她屋里死了人,自然也不会再上门,香香若非被逼得太紧,自 然不敢将这种事说出来。 海东青本不是个容易被骗的人,但此刻也实在找不出她这番话里有什麽漏洞,实在 没法子不信。 他默然半晌,瞪着香香,说道:「我现在姑且相信你说的,但以後我若发现你有一 个字骗我……哼?」 香香流泪道:「你若查出了我说了一个字假话,尽管杀了我吧,我绝不怪你。」 海东青再也不瞧她一眼,大步往外走。 香香忽又赶上,拉住他衣袖道:「你……你这就要走了麽?」 海东青道:「当然要走。」 香香道:「我真心真意的对你,你为什麽对我如此无情无义?」 海东青冷笑道:「对你这样的人若也有情有义,我只怕就是个呆子了。」 他重重甩掉香香的手,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香香等他走得看不见了,才重重往地上啐了一口,冷笑道:「你以为你很聪明麽? 你还差得远哩!饶你奸似鬼,也得老娘的洗脚水。」 那苹果脸的姑娘这时才走过来,道:「这小子又凶又横,为何不想法子杀了他,反 而让他走。」 香香叹了口气道:「这小子虽是个自作聪明的草包,但武功却实在有两下子,要杀 他,只怕还不容易,所以我只好将他骗走就算了。」 那姑娘道:「他若再来呢?」 香香道:「他就算再回来,我也有法子对付他,何况咱们的行藏已露,反正也不准 备在这里耽下去了。」 那姑娘道:「不在这里耽下去,到那里去呢?」 香香笑道:「凭咱们这些人,到那里去不能混?天下的乌鸦一般黑,天下的男人, 十个人中也至少有九个是色迷心窍的瘟生,到那里去都是一样的。」 那姑娘『噗哧』一笑,忽又问道:「咱们那既温柔,又多情的新郎倌呢?你送他上 了西天麽?」 香香道:「还没有。」 那姑娘道:「为什麽还留着他?」 香香沉声道:「这姓俞的好像是『上面』要找的人,所以徐老大再叁关照我要捉活 的。」 那姑娘悠然笑道:「上面既然要找他们,他还活得了麽?」 口口口 俞佩玉晕晕沉沉,也不知昏睡了多久,醒来时,屋子里已燃起了灯,徐若羽正坐在 他对面喝酒。 这时,那刻骨的悲伤,已又自他心底涌起,眨眼间就占据了他整个身心,反而令他 忘记了惊讶和恐惧。 徐若羽微微一笑,然後道:「俞兄睡得还好麽?小弟已在此恭候多时了,始终都不 敢打扰俞兄的好梦。」 俞佩玉也懒得理他,只见他将那还未喝完的女儿红端起来,倒了些在酒壶里,又端 起另一酒,在酒壶中倒了一些,用筷子在酒壶中摇动了半晌,倒出杯酒,浅浅啜了一口 。 才笑着道:「俞兄可知道麽,喝这『女儿红』一定要对上一半新酒,才能入口,否 则就算酒量再大的人,喝了也不免像俞兄一样晕晕欲睡了。」 他大笑着接道:「小弟见到俞兄的翩翩风采,本来以为俞兄必定是个嗜酒风流的世 家公子,谁知俞兄竟连喝酒的法子都不懂。」 要知这『女儿红』乃是江南的豪富大户人家,在女儿满月时所酿的酒,酒酿成就埋 在地下,直到这女孩子长大出嫁的时候,才自地下挖出来待客,这时酒已浓缩成半了, 若下对上些新酿的酒,就喝不得。 俞佩玉虽是世家子弟,酒量也不小,但素来家教极严,这些声色饮博的门道,他实 是一窍不通。 他这才知道自己方才会一直晕晕欲睡,反应也变得那麽迟钝,但他也只有暗暗叹息 ,无话可说。 只听徐若羽忽又笑道:「但也幸亏俞兄不懂得喝酒,才救了一个人的性命。」 俞佩玉终是忍不住问道:「救了谁的性命。」 徐若羽微笑道:「俞兄下妨自己瞧瞧……,」说话声中,香香已扶着一个人自门外 走了进来。 只见这人穿着件新换的长袍,虽然不合身,但仍掩不住她身材的苗条,她低垂着头 ,满头柔发流云般披下。 这人竟赫然正是朱泪儿。 俞佩玉再也忍不住惊呼出声,道:「你……你……你没有死?」 朱泪儿头垂得更低,既不敢抬头,也不敢说话。 香香娇笑道:「她本来是想死的,只可惜喝醉了,手已发了软,眼睛也发了花,想 用刀去割喉咙,谁知这一刀竟割在胸膛上,看起来虽然满身是血,其实却只不过划破了 一道口子而已,连骨头都没有伤着。」 俞佩玉又惊又喜,想冲过去,这时他才发现,他虽已醒转,但手足四肢,却已都被 点了穴道。 只听朱泪儿颤声道:「香香,求求你,杀了我吧,我实在没有脸再见他。」 俞佩玉柔声道:「泪儿,你千万莫要这样说,我绝不怪你,只要你活着,我已经很 欢喜了。」 朱泪儿流泪道:「你虽不怪我,可是……可是我将你害成这样子,我心里怎麽能… …怎麽能不痛苦,不难受。」 徐若羽忽然大笑起来,笑道:「好一幅凄恻感人的场面,连我见了都忍不住要流下 泪来,只可惜现在却不是你们情话绵绵的时候。」 朱泪儿嘶声道:「求求你放了他吧,他对胡佬佬只有好处,你就算要替胡佬佬报仇 ,对象也绝不是他。」 徐若羽微笑道:「我也很想放了他,只可惜我作下了主。」 朱泪儿道:「那麽就请你将胡佬佬的妈找来,我自己对她说。」 徐若羽道:「我也很想将她找来,只可惜她已没法子听你说话了。」 朱泪儿道:「为什麽?」 徐若羽悠然道:「只因她已死了。」 朱泪儿怔了怔,失声道:「她已死了?是海东青杀了她?」 徐若羽微笑道:「海东青只怕还没有这麽大的本事,方才我见到他追出去找我时, 几乎忍不住要笑破肚子。」 朱泪儿忍不住问道:「那时你躲在什麽地方?」 徐若羽道:「你们撞破屋顶逃出去时,我已从楼下打开门,躲进了那间屋子,你们 虽已几乎将整个望花楼都翻了过来,却漏了那间屋子。」 俞佩玉暗中叹了口气,只有承认徐若羽这一着实在高明,他这样做虽然有些冒险, 却的确令人想不到。 朱泪儿道:「那麽,又是谁杀了那老太婆的?」 徐若羽道:「就是区区在下。」 朱泪儿这才真的吃了一惊,失声道:「你杀了她?你什麽时候杀了她的?」 徐若羽道:「各位来的时候,她身只怕已经腐烂了。」 朱泪儿又怔了怔,道:「那麽,我们见到的那老太婆是谁呢?」 香香笑了笑,声音忽然变了,颤抖着道:「死得好,死得好,我也不知跟那死丫头 说过多少次,叫她莫要害人,她总是不听我的话。」 朱泪儿眼睛都直了,道:「原来……原来我们见到的那老太婆就是你。」 香香嫣然道:「不错,就是区区在下。」 朱泪儿道:「你害我们不成,就立刻回到自己的楼上,回复成自己的模样,是麽… …这就难怪海东青找不到你了。」 香香道:「正是如此。」 朱泪儿道:「你们两人早已有了背叛胡佬佬之心,所以就趁她出去的时候,将她的 母亲杀死,你再扮成那老太婆的模样,让望花楼的人不会疑心,反正这老太婆不会常见 人的,你每天只要露一两次面就行了。」 徐若羽微笑道:「不错,正如你们方才所说,我是为了武功才娶胡佬佬的,现在我 已将她的功夫学会了十之八九,每天一看她那张脸就恶心,早就想杀了她了,只可惜一 直没有很好的机会,所以不敢冒险。」 香香道:「这次我们趁她出去的时候,先杀了她的母亲,就是想等她一回来就下手 ,谁知你们反倒先帮了我们的忙了。」 朱泪儿默然半晌,眨着眼道:「我们既然帮了你们的忙,你们为何还要害我们呢? 」 徐若羽道:「我早已说过,这是上面交代不来的,我们自己也做不了主。」 朱泪儿吃惊道:「上面交代不来的?你们难道还有主人不成?」 徐若羽道:「不错。」 朱泪儿道:「是谁?」 香香笑道:「你们见着他老人家时,就会明白了。」 朱泪儿怔了半晌,道:「我们认得他?」 香香道:「只怕是认得的。」 朱泪儿再也不往下问了,因为她已用不着再问。 她悄悄望了俞佩玉一眼,两人心里都已明白,在暗中主使徐若羽的人,必然又是那 俞放鹤。 他收买了徐若羽和香香,叫他们利用胡佬佬,等到胡佬佬已无可利用时,他就叫他 们杀了她。 这正是那俞放鹤的一贯作风,他对付天蚕教主用的也正是同样手法,他甚至可能已 经在当今天下每一位武林高手身旁都安下了内线埋伏,这计划的周密和庞大,实在令人 连想都不敢去想。 朱泪儿道:「原来又是他要你来对付我们的,你们并不是为了要替胡佬佬报仇。」 香香打了个呵欠,揉着眼睛道:「我们若要替胡佬佬报仇,就该先对付那姓海的了 。」 俞佩玉忍不住问道:「你们没有对付他?」 香香道:「他又不是我们老板要找的对象,找们何苦多费力气。」 也不知为了什麽,这方才还活跃得像只喜鹊般的女子,此刻竟好像变得连一点精神 都没有了。 再看徐若羽,此刻竟也是呵欠连天,几乎连眼泪鼻涕都一齐流了不来,一张脸也变 得没精打采,彷佛忽然老了十岁,看他现在的模样,几乎令人难以相信他就是方才那风 度翩翩的美男子。 俞佩玉无法再问他们什麽话,他们非但懒得回答,简直连听都懒得听,看来比死人 已只不过多了一口气。 朱泪儿实在想下通他们怎会忽然变成如此模样,这就像是有只看不见的魔手,一下 子将他们的精血全都吸了过去。 过了半晌,香香打着呵欠道:「喂,你也断粮了麽?」 徐若羽道:「嗯。」 香香冷笑道:「我知道你一定还藏着私,若不乖乖的分一半出来,小心老娘要你的 好看。」 徐若羽连眼睛都张不开了,道:「我若藏私,我就是你养的。」 他们两人在别人面前说话,一直都很文雅,此刻说话的口吻,却变得比土匪流氓还 粗俗。 而且听他们说话的口气,两人之间竟似全没有什麽私情,这些都是很出人意外,很 奇怪的事。 何况,这望花楼里随时随刻都可办得出几桌很像样的酒菜来,他们又怎麽会『断粮 』呢? 俞佩玉正在怀疑,突听窗外有人悄声道:「老板来了。」 接着,就可以听到一阵『沙沙』的脚步声,穿过院落,来的似乎至少也有七、八个 人。 徐若羽和香香精神立刻一振,抢着奔到门口,垂手肃立,神情看来虽然很紧张,却 又显得很兴奋。 香香竟忍不住吃吃笑道:「谢天谢地,老板终於来了,否则……」 徐若羽沉声叱道:「闭嘴。」 他嘴里说着话,已掀起门,外面已鱼贯走入八九个人来,身上都披着长可及地的黑 斗篷,头上戴着马连坡大草帽,紧压着眉际,九个人竟像是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谁也 看不出有何分别。 朱泪儿忽然冷笑道:「想不到堂堂的武林盟主,连走道都鬼鬼祟祟的不敢见人,但 你就算化成灰,我也能认得出你来。」 九人中忽有一人笑道:「你认得我?我是谁?」 这人说话娇柔清脆,竟是个女子的声音。 朱泪儿怔了怔,道:「自然不是你,是……」 那人道:「是谁?」 朱泪儿眼睛还在这九人身上转来转去,谁知九人中已有八个人摘下了草帽,脱下了 斗篷。 这八人竟都是很年轻,很美丽的少女,每个人的衣服都剪裁得很合身,每个人的身 材都能令男人心跳。 就算是瞎子,只怕也能看得出她们绝不是男人改扮的。 朱泪儿又怔了怔,眼睛就瞪在最後一人的身上。 这人的身材似乎比另外八人都高些,气度也彷佛沉稳得多,朱泪儿撇了撇嘴,冷笑 道:「俞放鹤,现在你还不想露面麽?」 这人也笑了笑,悠然道:「俞放鹤?你以为我是俞放鹤?」 她自己摘下帽子,已有人抢着为她脱下了斗篷。 她那里是俞放鹤,竟也是个很年轻的女子,而且比别人更美、更动人,朱泪儿这才 真的怔住了。 但俞佩玉却比朱泪儿更吃惊十倍,他再也想不到徐若羽和香香的『老板』,竟是『 杀人庄』的姬灵风。 口口口 现在还是白天,屋子里的光线很亮,俞佩玉可以将姬灵风瞧得很清楚,他发现她比 以前似乎已成熟得多,也美丽得多,但目光却更锐利,神情也更冷漠,而且还多了种慑 人的威仪。 姬灵风也在打量着俞佩玉,淡淡笑道:「看来你像是很吃惊,你难道想不到是我麽 ?」 俞佩玉叹了口气,道:「我本该早已想到是你的。」 他望了徐若羽和香香一眼,道:「我见到他们的变化时,已该想到是你了。」 姬灵风道:「哦!」 俞佩玉叹道:「只有中了你那种毒的人,才会变得那麽快,变得那麽可怜,只因那 种痛苦我自己也亲身体验过。」 姬灵风也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你并没有享受过那种欢乐,否则你就会知道,只 要能得到那种欢乐,无论忍受多大的痛苦都是值得的了。」 她忽然转向徐若羽,道:「是麽?」 徐若羽和香香一齐拜倒,道:「是。」 姬灵风指着他们道:「你看这两人,男的很好色,女的很淫荡,这两人在一起本该 像是乾柴烈火,但我却可以保证,他们之间绝没有私情,你可知道这是为了什麽?」 俞佩玉虽没有回答,朱泪儿却忍不住道:「是为什麽?」 姬灵风道:「只因他们对这种事根本已没兴趣了,这本是世上最有趣的事,他们却 觉得毫无意思,你可知道这又是为了什麽?」 这次连朱泪儿也不开口了。 姬灵风悠悠道:「这只因我给他们的欢乐比那种事还要有趣十倍,只要是过我『极 乐丸』的人,对别的事都会觉得索然无味。」 朱泪儿终於还是忍不住问道:「什麽是极乐丸?」 姬灵风微笑道:「那就是世上最神奇的仙丹妙药,你想不想?」 朱泪儿眨了眨眼睛,道:「也没什麽关系,反正毒越重的东西,我越欢喜。」 俞佩玉忽然厉声道:「你也想,难道你未见到这两人的模样,你难道以为他们本来 就是如此没有志气的人麽?你可知道,就为了这『极乐丸』,他们才不惜出卖自己,下 惜忍受别人的侮辱,甚至不惜做娼妓,做强盗。」 朱泪儿和他相处了这麽久,从未见过他如此厉色的说过话,显见他对这『极乐丸』 实已深痛恶绝。 再看徐若羽和香香两人,都已被骂得垂下头去,满面俱是羞愧之色,俞佩玉瞪着他 们,大声道:「但这『极乐丸』的毒瘾并不是永远无法解脱的,我就有过这种经验,只 要你们有决心,有勇气,能忍受一时的痛苦,就可以摆脱掉它,那麽,你们也就可以站 起来重新做人了,否则你们就只有永远做它的奴隶!」 徐若羽和香香面上都现出激动之色,只见姬灵风缓缓自怀中取出个小匣子,倒出一 粒深褐色药丸,悠然道:「这一盒『极乐丸』本来全都是为你们准备的,但现在你们既 然已不愿再享受它,就不如就将它送给别人吧。」 一嗅到这药丸所发出的那种奇异香味,徐若羽和香香两人面上的激动和羞愧之色就 全都不见了。 两人就变得像是饿狗瞧见了肉骨头,贪婪地盯着她手里的匣子,忽然一齐仆地拜倒 ,颤声道:「我们并没有这意思,那些话全是他说的。」 姬灵风冷冷瞧着他们,冷冷道:「如此说来,你们并没有摆脱它的意思?」 徐若羽和香香齐声道:「没有。」 姬灵风道:「你们情愿一辈子做它的奴隶?」 徐若羽和香香抢着道:「是……是……」 姬灵风冷笑道:「没出息的东西,拿去吧。」 她的手一甩将满盒子药丸全都撒在地上,徐若羽和香香就像两条狗似的,在地上爬 着去捡。 第29章 神 少年 俞佩玉简直不忍去看他们的那种丑像。 姬灵风悠然道:「你现在总该知道,我这『极乐丸』的力量有多大了吧,不是每个 人都能像你一样摆脱它的。」 她忽然一笑,缓缓接着道:「对你的决心和勇气,我一直都觉得佩服得很。」 俞佩玉根本不理她。姬灵风道:「你为什麽不理我呢?无论如何,我们,算是老朋 友了,而且,我也还帮过你下少忙,你为何一见了我,就避之如蛇蝎。」 俞佩玉默然半晌,终於叹道:「不错,你的确帮过我的忙,我也知道应该报答你, 但是姬灵风笑道:「你用不着操心,现在我并不想要你报答我。」 俞佩玉道:「那麽……那麽你是想……」 姬灵风道:「我只不过想和你做个交易。」 俞佩玉讶然道:「交易?」 姬灵风道:「不错,交易。」 她围着俞佩玉踱了个圈子,道:「你可知道,你实在是个很奇怪的人,我自从第一 次见到你时,就发现你有许多许多奇怪之处。」 俞佩玉道:「我……我有什麽奇怪之处?」 姬灵风忽然转身,将徐若羽和香香都赶了出去,紧紧关上门,才缓缓道:「第一, 你本是俞放鹤的独子,但却……」 她话未说完,朱泪儿已吃惊得大叫起来,道:「你说他是俞放鹤的儿子?」 姬灵风淡淡一笑,道:「你难道不知道麽?不错,你自然是不会知道的,这秘密除 了我和高老头之外,天下实无第叁人知道。」 朱泪儿瞪着俞佩玉,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姬灵风道:「能做当今天下武林盟主的儿子,本是件极风光,极体面的事,但他却 不肯承认,而且还要装死,让别人以为他是另一个俞佩玉。」 朱泪儿道:「这……这是为了什麽呢?」 姬灵风道:「他非但不肯承认俞放鹤是他的父亲,也不肯承认林黛羽是他未过门的 妻子,竟宁可让林黛羽误会他,宁可被林黛羽杀死。」 她又笑了笑,接着道:「那天我亲眼见到林黛羽一剑刺在他身上,我都有些为他难 受了。」 朱泪儿咬着嘴唇道:「这也许是因为他们的事太令他伤心了,只有我可以了解他这 种心情,因为我也……」她的话说到这里,就没有再说下。 姬灵风道:「难道你的父亲也做了些令你伤心的事,所以你也不肯认他为父麽?」 朱泪儿用力咬着嘴唇,不再回答。姬灵风道:「但他的情形却跟你不一样。」 朱泪儿还是忍不住问道:「他是为了什麽?」 姬灵风道:「他并非不肯承认俞放鹤是他的父亲,他只不过认为现在这『俞放鹤』 是假的。」 这句话说出来,朱泪儿固然大吃一惊,俞佩玉面上也变了颜色,姬灵风望着他微微 笑道:「世上有很多人都以为自己的秘密别人绝不会知道,其实自古以来,绝不会有一 件事是能永远瞒得住别人的,你说是吗?」 她也知道俞佩玉绝不会回答这句话,就接着道:「而且世上有很多事都是出人意料 之外的,你以为你已经避开了我的时候,我却偏偏遇见了你。」 俞佩玉道:「你是说……」 姬灵风道:「我是说那天,在那很荒僻的小镇上,你以为绝不会遇见什麽人,却不 知那天见到你的人,实在比你想像中还要多得多。」 俞佩玉叹了口气,喃喃道:「的确比我想像中还要多得多?」 姬灵风道:「那天我见到你和林黛羽一起走入了那客栈,我不禁也吃了一惊。」 俞佩玉插口道:「但我直到现在还不懂,你怎会到那小镇上去的?」 姬灵风道:「我是跟踪着西门无骨去的,因为,我自从遇见了他之後,就对这些人 的行事有了些怀疑,总觉得他们不是好人。」 俞佩玉苦笑道:「我从未想到你是为了跟踪他们,才遇到我的。」 姬灵风道:「我也未想到他们原是在跟踪你的,原未想到红莲花也在那小镇上出现 ,後来我才知道是因为丐帮在川中有个集会,所以他才会路过那里。」 俞佩玉叹道:「这世上凑巧的事也未免太多了些。」 姬灵风道:「红莲花见着你们时,只怕比我更吃惊,因为他再也想不通那位冷若冰 霜的林姑娘,怎会跟一个陌生的男人走进客栈去,而且还住在同一间屋子里。」 朱泪儿像是想说什麽,瞧了俞佩玉一眼,终於忍住。 姬灵风道:「红莲花自然想去瞧个究竟,但却自恃身份,不肯在暗中偷看别人的隐 私,所以就要他门下一个叫宋老四的子弟扮成店里的伙计。」 俞佩玉冷笑道:「我也早已看出那伙计神色有些不对了,他一走进屋子,眼睛就盯 在林……林姑娘身上,普通的店伙,怎有那麽大的胆子。」 姬灵风道:「你难道也已看出他是红莲花派去的麽?」 俞佩玉默然半晌,道:「我虽不能确定,但也知道『车船店脚牙』这五行中的人, 若不和丐帮暗通声息,就很难立足。」 姬灵风悠然笑着道:「但你只怕再也想不到那宋老四也是我的属下吧。」 俞佩玉失声道:「他难道也有了毒瘾麽?」 姬灵风道:「不错,所以他还未回去禀报红莲花之前,就先将你们的动态告诉了我 ,他说你们两人的神情本来就很奇怪,等他第二次进去的时候,那位林姑娘竟以棉被蒙 着头哭了起来,你却面对着墙壁好像不敢见人的样子。」 俞佩玉道:「他还说了什麽?」 姬灵风道:「他还说,他和林姑娘本就认得的,因为林姑娘以前遇着困难时,就是 他扮成店伙为林姑娘传递过消息,但这次林姑娘却像是不认得他了。」 俞佩玉也想起了这件事,因为红莲花曾经告诉过他,那次林黛羽传出的消息,就是 要红莲花信任『俞佩玉』。 这一切也只不过是几个月以前的事而已,但他现在想起来,却已似遥远得恍如隔世 。 姬灵风道:「我听了宋老四的话,也觉得很奇怪,所以我就忍不住想去瞧瞧,谁知 西门无骨他们已到了那里,红莲花也跟着去了。」 俞佩玉叹道:「我也知道那天客栈中到的人下少。」 姬灵风道:「然後,我就看到林姑娘忽然自屋里冲出来,大叫大嚷,接着,她就用 剑去刺你,像是恨不得对你刺成个蜂窝。」 她盯着俞佩玉一字字道:「她这是为了什麽呢?」 俞佩玉沉默了许久,叹息着道:「正如你所说,我并没有告诉她我就是……就是昔 年的俞佩玉,她认为我……我做了对不住她的事,所以要杀了我才甘心。」 姬灵风淡淡一笑,道:「红莲花和西门无骨那些人,见了当时的情况,一定也会这 麽想的,你这样对他们说,他们一定很相信,但是我……」 俞佩玉道:「你难道不信。」 姬灵风道:「我一个字也不相信。」 俞佩玉道:「那麽你认为这是怎麽回事呢?」 姬灵风道:「第一,她必定已知道你就是以前那俞佩玉了,否则她就绝不会和你一 起走入那客栈,住在同一间屋子里。」 俞佩玉道:「她……她也许只不过是想等机会来杀我。」 姬灵风笑道:「她若要杀你,机会多得很,为何一定要等到那时下手?她等到那时 才下手,就因为她这只不过是在做戏,一定要人都来齐了之後,才肯开场。」 俞佩玉脸色更苍白,道:「她为什麽要做戏?」 姬灵风道:「只因你们早已看到了西门无骨那些人,而且知道他们一定会在暗中偷 看的,所以她就故意和你争吵,故意要杀你,这麽样一来,那些人就绝对不会再疑心你 就是以前那俞佩玉了。」 她悠然笑着接道:「就因为我知道你的秘密,所以我才能猜到这些事,我既然已经 猜到,你再瞒我也没有用的。」 俞佩玉又沉默了很久,缓缓道:「就算你猜得不错,又怎麽样呢?」 姬灵风道:「也没有怎麽样,我只不过很慕你有林姑娘那麽聪明,那麽贤慧的妻子 。」 说到『妻子』两字,朱泪儿的脸忽然涨得通红,忽又变得灰白,似乎恨不得塞住耳 朵,下去听她。 姬灵风已接着道:「同时,我也很替你担心,因为像俞放鹤那样的人,你纵然骗得 过他一时,迟早还是会被他看出破绽的,那时我就想去警告你,谁知你一见到我,就像 是见了鬼似的,立刻就落荒而逃了。」 俞佩玉这次沉默得时间更久,沉吟着道:「你方才所说的交易,又是什麽呢?」 姬灵风道:「这些秘密,只要我一说出来,你立刻就要有杀身之祸,但你可以放心 ,我非但替你保守这秘密,而且还可以再帮你一个忙。」 俞佩玉道:「帮我什麽忙?」 姬灵风一字字道:「帮你毁了那冒牌的俞放鹤,只因我自己也想毁了他。」 俞佩玉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不错,我也知道你一心要做武林盟主,所以你就一定 要先毁了他,你要毁他,就只有先揭穿他的秘密,所以你就想自我身上着手,你说帮我 的忙,其实是在帮自己的忙。」 姬灵风笑道:「你我两人,现在正是敌忾同仇,谁帮谁的忙,岂非都是一样的吗? 」 俞佩玉道:「我若不愿和你这种人合作呢?」 姬灵风淡淡道:「那倒也简单得很……我现在就杀了你……」 俞佩玉长叹道:「看来我根本已没有什麽选择了,是麽?」 姬灵风道:「正是如此。」 她忽又展颜一笑,接着道:「但你若肯跟我合作,我就会倾全力帮助你,你也许还 不知道我的力量有多大,那麽我可以告诉你,大江南北、黄河两岸,自西北到川滇,所 有主要的城市里,都有我属下的人,只要我一句话,他们就会替你卖命。」 俞佩玉叹道:「你既已有了这麽大的势力,为何还定要做那武林盟主呢?就算做了 武林盟主,你又有什麽好处?」 姬灵风道:「每个人都有种嗜好,有的人喜欢喝酒,有的人贪财,也有的人好色, 我的嗜好却是权力。」 俞佩玉道:「权力?」 姬灵风道:「没有得到过权力的人,永远不会知道权力的滋味,我平生最大的愿望 ,就是要看天下武林英豪,俱都在我面前俯首称臣,而现在……现在我却只能在暗中活 动,若不成功,我就永远见不了天日。」 俞佩玉叹道:「有些人说酒能乱性,也有些人说色能伤身,但在我看来,世上最害 人的,只怕就是这『权力』二字了。」 姬灵风的目光忽然变得火焰般炽热,一字字道:「但世上最令人动心的,也就是权 力。」 俞佩玉道:「可是你再想想,现在那俞放鹤虽然是武林盟主,你却并未对他俯首称 臣,你做了武林盟主後,又焉知没有人在暗中背叛你?」 姬灵风道:「纵然做了皇帝,也难免会有乱臣贼子,但只要每个人当面都对找尊尊 敬敬,就算有人在暗中背叛我,也没什麽关系。」 俞佩玉道:「可是你这武林盟主又能做多久呢?」 姬灵风道:「只要有那麽样一天……只要一天,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俞佩玉又叹了口气,喃喃道:「权力,权力……想不到这两字竟有这麽大的魔力。 」 姬灵风道:「这些事你已用不着多研究了,反正你只要明白,你若想复仇,若想揭 穿那俞放鹤的秘密,就只有和我合作,否则你就只有死。」 俞佩玉沉声道:「但我也有个条件,否则我就宁可死。」 姬灵风道:「什麽条件?」 俞佩玉道:「我不愿你在我面前再提起那『极乐丸』叁个字,我非但不愿它,不愿 看它,简直连听都不愿听。」 姬灵风笑了笑,道:「你以为这种东西很不值钱麽?告诉你,有时它比金子还要珍 贵得多,你既已答应了我,我何必再糟蹋粮食。」 俞佩玉道:「只要我答应你,你就相信?」 姬灵风道:「世上若还有一个我能信任的人,这人就是你,何况……」 她一笑接道:「反正你还有很多秘密把柄捏在我手里,我也不怕你食言背信,更何 况,这本为彼此有利的事,你又何乐而下为呢?」 俞佩玉苦笑道:「看来我若想揭开他们的阴谋,就只有和你们这些人合作了。」 姬灵风道:「不错,因为那些自命侠义之辈,全都是站在俞放鹤那一边的,绝不会 有任何一个人肯帮助你,因为他现在正是武林盟主。」 口口口 世上有许多事的确奇妙得很。 俞佩玉做的本是最光明正大的事,但却不得不偷偷摸摸,不得不和一些既不光明, 也不正大的人联合在一齐。 他为了要活下去,却不得不先死一次。 这些事听起来很荒唐,事实上却很合理,而有些看来很合理的事,其实却偏偏荒唐 已极。 朱泪儿再也想不到俞佩玉的身世竟有这麽多隐秘,她这才发现俞佩玉遭遇之不幸竟 远在她之上。只不过她的不幸还可以对人说,还可以博得别人的同情,而俞佩玉的不幸 却提也不能向别人提起。 她痴痴的望着俞佩玉,目中不禁又流下泪来。 姬灵风忽然笑道:「朱泪儿,朱泪儿……这名字实在取得妙极了,你实在是个泪人 儿,只怕连血管里流的都是眼泪。」 朱泪儿怒道:「你可知道你自己血管里流的是什麽?我们可以告诉你,是阴沟里的 臭水。」 姬灵风也不生气,微笑道:「别人悲哀时都不会发脾气的,但你一面流眼泪,一面 还可以骂人,这倒奇怪得很。」 朱泪儿道:「这也没什麽奇怪,有人一面微笑时,一面却可以杀人,那才叫奇怪哩 。」 姬灵风淡淡道:「微笑时杀人的本事,只怕谁也比不上销魂宫主吧。」 朱泪儿一惊,失声道:「你知道我的来历?」 姬灵风悠然道:「你想想看,我若不知道你的来历,怎会将这种秘密当着你的面说 出来?」 朱泪儿厉声道:「你怎会知道的?」 姬灵风道:「我若连这点本事都没有,还敢和俞放鹤争霸天下麽?告诉你,我的人 还在十里之外时,这里所有的事我已全都知道了。」 她忽又向俞佩玉笑了笑,道:「对了,我还忘记向你道贺,你能娶到如此聪明美丽 的妻子,实在可贺可喜。」 俞佩玉什麽话也没有说,却忍不住瞧了朱泪儿一眼,只见朱泪儿脸色苍白,目中几 乎又流下泪来,颤声道:「你……你用不着说这种话来……来耻笑我。」 姬灵风道:「耻笑?这怎能算耻笑呢?」 朱泪儿咬着嘴唇,嗄声道:「你明知道那只不过是……是开玩笑的。」 她说出『开玩笑的』这四个字後,整个人都似已虚脱,眼泪终於又像断了线的珍珠 般落了不来。 姬灵风道:「开玩笑的?婚姻大事,怎麽能开玩笑?」 朱泪儿道:「但……但我……」 姬灵风柔声道:「你不用担心,你若以为他会不承认这婚事,你就错了,俞佩玉绝 不是这样的人,他绝不会因为你没有死,而不肯认你做妻子。」 朱泪儿身子一阵颤抖,目光缓缓转向俞佩玉,姬灵风忽又笑道:「你不必问他,我 还可以教给你一个法子,他若不肯承认活朱泪儿是他的妻子,你就死给他看。」 俞佩玉暗中叹了口气,只见朱泪儿还在痴痴的望着他,他正不知该说什麽,朱泪儿 已幽幽道:「你放心,我再也不会做这样的事了,我……」 姬灵风道:「为什麽不能做,这又有什麽不好,一个男人若喜欢一个女人,就可以 用尽一切手段,只要他能得到她,无论他用的是什麽手段,别人都不会骂他的,反而会 夸奖他的手段高明,那麽,女人若喜欢上一个男人时,为什麽就不能使用一些小小的手 段呢?」 朱泪儿道:「可是……女人总和男人不同的。」 姬灵风道:「有什麽下同?男人是人,女人就不是人麽?千百年来,女人总是受男 人的气,就因为女人常常将自己看得不如男人,所以我一定要为女人争口气。」 她瞪着朱泪儿道:「我问你,你那点不如男人?你为什麽偏偏要自己瞧不起自己。 」 朱泪儿咬着嘴唇,不再说话,但目中的泪痕却已渐渐乾了,苍白的脸上也已渐渐有 了光采。 姬灵风走过去拉起她的手,柔声道:「小妹妹,你和我都是女人,所以我们一定要 联合起来,为千古以来的女人们争口气,让天下的男人再也不敢欺负我们,我们一定要 男人知道,女人绝不是生来就该被男人玩弄的。」 俞佩玉瞧见朱泪儿的神色,就知道姬灵风这番话非但已将她说动,简直已将她收买 了过去。 这番话实在是天下每个女人都爱听的,他知道朱泪儿现在绝不会再认为姬灵风是坏 人了。 只听姬灵风又道:「男女之间的婚姻之事就像是钓鱼,拿钓竿的通常都是男人,女 人偶而拿一次也没有什麽关系,反正只有愿者才会上钩的,你以为你钓着鱼时,那条鱼 儿说不定也正在以为他钓上了你哩。」 这时她已为俞佩玉和朱泪儿拍开了穴道,然後又将朱泪儿手塞在俞佩玉手里,似真 似假,似笑非笑的说道:「现在找将她交给你了,你若敢欺负她小心我找你算帐。」 俞佩玉忽也一笑,道:「谢谢你。」 姬灵风像是怔了怔,道:「你也谢谢我?」 俞佩玉道:「我本来一直怕她想不开,现在才放心了。」 姬灵风笑道:「你嘴里虽这麽说,心里只怕在骂我,怪我教坏了你的老婆。」 俞佩玉淡淡道:「我怎会骂你,我只不过觉得有些奇怪而已。」 姬灵风道:「哦!」 俞佩玉道:「这里发生的事,你在十里外怎麽知道的?」 姬灵风神秘的一笑,道:「公冶长,公冶长,南山有只羊,你吃肉,我吃肠……这 故事你难道已经忘了麽?」 俞佩玉似乎觉得有些好笑,道:「你以为我现在还会相信你懂得鸟语?」 姬灵风悠然道:「我若不懂得鸟语,你掉在那魔井中时,有谁会救你?」 俞佩玉道:「但……但那是姬灵燕姑娘。」 姬灵风忽然大笑起来,道:「你怎知我不是姬灵燕?谁是姬灵风?谁是姬灵燕?你 难道真能分得出麽?你对我们又能了解多少?」 俞佩玉怔在那里,只觉有些毛骨悚然。 他本来确信站在他面前的,必定是姬灵风,他本来确信姬灵燕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的。 但现在,他却完全迷惑了。 只因他对这姐妹两人,实在了解的不多,姬灵风虽然精明能干,但姬灵燕的痴迷又 焉知不是故意装出来的。 姬灵风瞪着他,一字字道:「你现在还能分得出我是谁麽?」 俞佩玉叹了口气,苦笑道:「我本来分得出的,现在却越来越分不出了。」 姬灵风大笑道:「那麽你现在就该知道,一个人自己觉得最有把握的事,往往就是 他知道得最少的事,因为他太有把握了,所以就不会再去思索。」 俞佩玉反覆咀嚼着她这几句话中的深意,竟不觉想出了神。 突听外面有人轻轻敲门,说是:「有事禀报。」 俞佩玉抬起头,才发现这时暮色又已很深了。 敲门进来的是香香,她现在已恢复了生气。姬灵风道:「什麽事?」 香香道:「外面来了叁个人……」 姬灵风皱眉道:「我知道这里每天晚上都有人来的,但今天……你明知今天日子不 同,为何下将他们全挡回去?」 香香道:「从天还没黑开始,已不知挡回去多少人了,但这叁个人却不肯走,小方 告诉他们,说今天不做生意,他们还是非进来不可。」 姬灵风沉下了脸,道:「哦……你去瞧过这叁个人麽?」 香香道:「小方不敢作主,回来告诉我,我就出去瞧了,只见这叁个人棺材板似的 站在门口,并没有硬闯进来。」 姬灵风沉吟道:「他们长得怎麽样?」 香香道:「门口今天没有挂灯笼,我也不敢出去仔细看,隐隐约约只瞧见这叁个人 年纪都不小了,骑来的马匹都是关外名种,直到现在马嘴里还在吐着白沫子,显然已跑 了下少路,而且跑得很急。」 姬灵风道:「你没有看到他们的脸?」 香香道:「他们头上都戴着范阳笠帽,而且好像是待制的,又大又宽,将大半张脸 都遮住了,我只发现其中有个人右手的衣袖空荡荡的,是个独臂人。」 姬灵风目光闪动,道:「如此说来,这叁人竟是自很远的地方急着赶来的,而且还 不愿意被人看到他们的面目。」 香香道:「正是如此!」 姬灵风默然半晌,冷笑道:「这叁人难道是冲着我来的,我倒要去瞧瞧他们究竟是 那一路的角色,无论他们是为何而来的,我总不能让他们失望。」 朱泪儿神情本来已经很自然了,但姬灵风一走出去,只剩下她和俞佩玉两个人时, 她竟连手都不知该放在那里才好。 她也看不出俞佩玉心里是喜是怒,更猜不出他心里在想什麽,因为俞佩玉看来总是 那麽安详,那麽温柔。 她却不知道俞佩玉此刻心里又何尝不是乱糟糟的,正也不知道该用怎麽样的态度对 待她,该对她说什麽话。俞佩玉只知道自己绝不能再刺激她。 因为俞佩玉知道无论任何一个女孩子在她这种年纪的时候,都正是最富於幻想,最 多愁善感,自尊心最强的时候。 这正是少女们最危险的年龄,在这种时候她们的情绪最不稳定,一件小小的事,就 能给她们很大的伤害。 何况朱泪儿本就是那麽敏感,那麽倔强,她受的伤害已实在太多了,俞佩玉怎麽能 再伤害她? 但俞佩玉也实在无法承认她是自己的妻子,就算他们的年龄相差并非如此悬殊,就 算她已是个身心都很成熟的少女,就算俞佩玉真的很喜欢她,也万万不能承认她是自己 的妻子。 因为俞佩玉万万无法抛下林黛羽。 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才能解决这件事,所以他也不敢说错一句话,所以两个人 虽然对面坐着,却无话可说。 没有经历过这种情况的人,实在无法想像这种情况的微妙和复杂,幸好就在这时, 姬灵风竟已又回来了。 俞佩玉和朱泪儿立刻抢着迎了上去,两人走了几步又同时停了不来,朱泪儿偷偷瞟 了俞佩玉一眼,俞佩玉也正在瞧着她,她只望俞佩玉看不清她的表情,谁知姬灵风却偏 偏将屋里的灯全都燃了起来。 朱泪儿脸竟红了,垂下头一笑,退回去坐了不来。 姬灵风眼珠子一转,咯咯笑道:「我现在才知道天下的新娘子都是一模一样的,就 算是胆子再大的人,一做了新娘子也会害臊。」 朱泪儿头垂得更低,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脸竟会红得这麽厉害,俞佩玉陔嗽两 声,道:「外面来的究竟是什麽人?」 姬灵风道:「没有,我根本就没有出去瞧。」 俞佩玉道:「为什麽?」 姬灵风道:「因为我已知道他们是为何而来的了。」 她不等俞佩玉再问,就接着道:「原来他们是约好了人在这里见面的,所以才急着 赶来,江湖中人会约在妓院里见面,本是件很普通的事。」 俞佩玉道:「既然如此,他们的行踪为何要那麽诡秘?」 姬灵风道:「这也许是他们约好了要去做件什麽见不得人的事,江湖中人见不得人 的事本就很多,只要和我们没关系,我们就下必去管它。」 俞佩玉沉吟了半晌,道:「我倒想去看看这叁人的模样。」 姬灵风笑道:「想不到你竟是个喜欢管闲事的人,你自己的麻烦难道还不够多麽? 」 俞佩玉苦笑道:「就因为我的麻烦已够多了,所以多加几件也没关系,何况,我现 在只要一见到鬼鬼祟祟的人,就觉得他必定和我俞某人有关系。」 姬灵风目光闪动,道:「你要去瞧他们也方便得很,只不过现在香香已经去照顾他 们了,我敢保证无论他们是何来历,都绝对逃不过香香的眼晴。」 朱泪儿忍不住道:「那只怕未必。」 姬灵风微笑道:「这你就不懂了,一个女孩子在妓院里干了叁年後,那双眼睛就会 变得比刀厉害,你这人有几斤份量?口袋里有几两银子,只要一走进她的门,她立刻就 能瞧得出来,在她们面前,非但穷小子休想装得了阔,你就算想装穷,想少花几两银子 ,到结果还是要被她们掏空钱袋为止。」 朱泪儿抿嘴笑道:「装阔本来就比装穷容易得多。」 只听一人吃吃笑道:「对了,装阔的人我倒不怕,这些人有多少钱就会花多少,但 装穷的人,却多半是很难对付的,你若不先给他们点甜头,他们就算有十万八万在钱袋 里,却连一根毫毛也不肯拔不来。」 香香果然来了。 姬灵风道:「那叁个人呢?」 香香道:「在小屋子里。」 姬灵风道:「你为何不陪着他们?」 香香叹道:「他们就像是叁个木头人,我对他们笑,他们好像根本瞧不见,我对他 们说话,他们也听不见,就好像根本没将我当做个女人,我几乎忍不住要去照照镜子, 看看我是不是忽然变老了,变丑了。」 朱泪儿眨了眨眼睛,道:「他们也许是聋子。」 香香『噗哧』一笑,道:「他们非但不聋,而且耳朵都灵得很,尤其那个老头子, 外面只要有人走过,他就立刻窜到窗口去瞧。」 俞佩玉皱眉道:「老头子?是个怎麽样的老头子?」 香香道:「他看起来已有六七十岁,连胡子都白了,而且气派看来很不小,不但像 是很有几文,还像是很有势力的样子。」 她笑了笑,接着道:「这种临老人花丛的老色鬼我本已看得多了,但这人却有些与 众不同。」 俞佩玉道:「有什麽不同?」 香香笑道:「到这里来的人,年纪越大,越是色迷心窍,越喜欢毛手毛脚,但这老 头子却一直板着脸,好像随时都在准备和人打架。」 俞佩玉道:「他说话是什麽地方的口音?」 香香道:「他根本一个字也没有说,只有那独臂人要我出来准备酒菜时说了几句话 ,听起来好像是江南一带的口音。」 俞佩玉动容道:「此人是何模样?」 香香脸上的表情就彷佛忍不住要吐,撇着嘴道:「这人年纪也不小,非但断了一条 手臂,而且满身满脸都是红红的伤疤,就好像是个大麻疯。」 俞佩玉面色有些变了,沉默了半晌,道:「还有一个人呢?」 香香展颜笑道:「这人倒是个小伙子,叁个人中就数他长得最像人,只不过好像已 经有好几天没吃饭了,饿得只剩皮包骨头,连眼睛都张不开。」 俞佩玉又沉默了半晌,转向姬灵风道:「你方才说要看他们方便得很。」 姬灵风笑了笑,道:「不错,普天之下,大大小小的妓院里,多多少少总有些古怪 的,何况这妓院本是胡佬佬开的呢。」 朱泪儿又忍不住问道:「古怪,有什麽古怪?」 姬灵风没有回答她,却道:「你觉得这里的灯光和别的地方是否有些不同?」 朱泪儿怔了怔,道:「有什麽不同?」 姬灵风道:「你难道不觉得这里的灯光分外明些,也分外柔和些。」 朱泪儿道:「嗯……」 姬灵风道:「你可知道这是什麽缘故?」 朱泪儿道:「因为……因为这屋子里非但桌上有两盏灯,墙壁上也嵌着两盏灯。」 姬灵风道:「你可知道这两盏灯为什麽要装在墙壁上?」 朱泪儿又怔了怔,道:「为什麽?自然是为了要照亮这间屋子。」 姬灵风笑道:「你错了,这两盏灯是为了偷看才装在墙壁上的。」 朱泪儿道:「偷看?」 姬灵风道:「若有人在窗隙门缝里愉看你,你说下定也会看到他,但若有人在这灯 後面偷看你,你就不会发觉了。」 朱泪儿眼睛一亮,道:「不错,因为没有人的眼睛会去盯着灯光看的,就算看也看 不清楚,因为灯光一定会照花他的眼睛。」 姬灵风笑道:「你毕竟聪明得很。」 朱泪儿道:「如此说来,这铜灯上镶着的珠子一定是透明的了。」 姬灵风道:「只有两颗是透明的,因为两颗已足够了。」 朱泪儿叹道:「难怪胡佬佬对江湖间的事知道得那麽清楚。」 香香忽然道:「她偷看别人,倒不是完全为了要刺探别人秘密的。」 朱泪儿道:「她是为了什麽呢?」 香香恨恨道:「她知道男人一走进妓院,就难免丑态百出,她躲在那里,就为的是 要看这些男人的丑态,看我们被那些臭男人欺负,我们越受罪,她就越开心,有时她还 要拉着她的丈夫一齐来看,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才能满足,因为这老太婆已老得 没法子……没法子提起兴趣了,只有这样才能……」 姬灵风皱眉道:「够了,你难道还怕说得不够明白麽?」 朱泪儿已听得瞪大了眼睛,道:「她说的还是不够明白,因为我还下太懂。」 姬灵风也忍不住一笑,道:「这种事,你还是莫要太懂的好。」 香香咬着牙道:「总之她开这妓院,也多半为了这缘故,这老太婆不但是个恶毒的 女人,而且还是个淫猥的疯子。」 俞佩玉叹了口气,缓缓道:「但她现在已只不过是死人而已,每个死人都是善良的 ,因为她再也不会做任何伤害人的事,那麽,你又何必再骂她呢?」 口口口 虽然已是深秋,但复壁中却仍很闷热,他们瞧了半晌,却流出了汗——只有俞佩玉 流的是冷汗。 他终於发现那『气派很大』的老头子,竟是唐无双,而那丑陋的独臂人,竟赫然是 江南王雨楼。 王雨楼自从在那小客栈中,被『琼花叁娘子』的『魔血刹大法』暗算後,现在才是 第一次露脸。 而他的脸已完全变了。 从那两半透明的珠子里望出去,只见他满脸俱是杀气,对世上每一个人似乎都充满 了怨毒之意。 而那唐无双端坐在那里,倒果然有几分宗主掌门的气派,只不过神情似乎有些紧张 不安,两只手不停的盘弄着桌上的一只茶杯。 还有一个人,背对着俞佩玉,俞佩玉还是瞧不见他的模样,只能看到他的肩很宽, 腰很细,俞佩玉将耳朵贴在墙上,就可以听到屋里的声音。 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那唐无双立刻跳了起来,『当』的一声,连手中的茶杯都跌落在地上,摔得片片粉 碎。 王雨楼狠狠瞪了他一眼,虽然并没有说什麽,但俞佩玉却已立刻断定这唐无双必定 是假的。 像唐无双那样的暗器名家,一双手必定要非常非常稳定,有的暗器高手,甚至可以 在一粒米上刻出几十个字来,现在这人却连一只茶杯都拿不稳,这双手又怎麽能发射唐 门中那般精巧的暗器? 这人的面貌神情的确和唐无双一般无二,的确可以算是一件『完美的杰作』,只除 了这双手。 唐无双手上数十年的功力,毕竟是谁也偷不去的。 俞佩玉眼睛一亮,宛如在黑暗中忽然见到一线光明,因为他已发现这计画毕竟并不 是无懈可击。 口口口 门外进来的人,只不过是香香和几个端着盘子的丫鬟而已,那唐无双长长呼出口气 ,又缓缓坐了下去。 灯光下看来,香香面上的媚笑真是说不出的动人,让男人一看,就忍不住会想拉她 走到没人的地方去。 就连银花娘的媚笑,都似乎没有她这麽大的挑逗力,因为银花娘到底是『业馀,』 的,而香香却已是『专家』了。 只可惜王雨楼和唐无双竟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香香等丫鬟们摆上酒菜,就扭动着腰肢走过去,伸手端起酒壶,故意将一双春葱般 的玉手凑到他们面前。 她腕上的翡翠镯子『叮叮当当』的响着,她的笑声却比这声音更悦耳动听,不用酒 ,就只这笑声已足够醉人了。 只可惜王雨楼和唐无双竟似乎根本没有听见。 香香还是没有失望,银铃般娇笑着道:「叁位请我这酒好麽?这种酒我平日绝不肯 拿出来敬客的,但今天却是例外,因为只有叁位这样的成名英雄,才……」 她话木说完,那唐无双已瞪起眼睛,厉声道:「你怎知道我们是成名英雄,是谁告 诉你的?」 香香眼波流动,媚笑道:「这还用得着别人告诉我麽,我只要一看叁位的气概…… 不是享有大名的英雄豪杰,怎会有叁位这样的气概?」 唐无双『哼』了一声,道:「我们是做生意的,你看错了。」 香香道:「叁位纵然是做生意的,也必定是富可敌国……」 突听『当』的一声,王雨楼忽然将一锭金子抛在桌上,道:「你想不想要这锭金子 ?」 望花楼虽然是销金窟,但这麽大一锭黄澄澄的金子,没有什麽特别的交情,还是不 容易到手的。 香香垂下了头,咬着嘴唇笑道:「你想要我……」 王雨楼冷冷道:「我只想要你出去,拿着这锭金子出去,我们不叫你,你最好莫要 进来。」 朱泪儿以为香香这次一定笑不出了,谁知香香眼珠子转动间,还是娇笑着道:「既 然如此,就多谢了。」 她竟真的拿起那锭金子,就要走了出去。 背对着俞佩玉的那人忽然道:「且慢。」 香香回眸一笑,道:「还有什麽事?」 那人手一翻,伸了出来,手里已托着朵珠花。 这朵珠花光泽圆润,价值比那锭金子又高多了,大家的目光都不禁被这珠花吸引, 只有俞佩玉的眼睛注意他的手。 这只手并不粗糙,手指很细长,洗得很乾净,虽然提着马赶了很长的路,但手上却 连一点脏都没有。 这双手看来并不十分有力,但却十分稳定,手托着珠花,悬在半空中,就好像是石 头雕成的,动也不动。 香香胸膛起伏,喘息着道:「我从来也没有见过这麽美的珍珠,你让我摸摸好不好 ?」 那人道:「你何必摸,你若想要,我就给你。」 这人的声音果然很年轻,只不过有些懒洋洋的。 香香嫣然道:「你明知没有一个女人能拒绝不要的,为什麽还要问呢?」 那人道:「你若想要,就留不来陪我喝酒。」 香香面上露出了惊奇之色,忍不住去瞧那唐无双和王雨楼,只见两人脸色虽然很难 看,却并没有反对。 俞佩玉自然比香香更觉得惊奇。 那少年又是什麽人呢?为什麽要故意和王雨楼作对?王雨楼却像是敢怒而不敢言, 难道有些怕他? 他们既然是同路来的,而且又显然在进行一件很秘密的勾当,那少年想必也定然是 俞放鹤的属下。 那麽,他为何要和王雨楼作对?王雨楼为何要怕他,据俞佩玉所知,王雨楼的地位 并不低,胆子也并不小的。 俞佩玉忽然发现那少年才真正是个神秘人物。 口口口 香香自然留了不来。 她非但坐到那少年膝上,整个身子都已偎入那少年怀里,王雨楼和唐无双对望一眼 ,转过目光,不再看她。 那少年纵声大笑道:「伪君子,伪君子,这世上如此沉闷,就因为伪君子实在太多 了。」 他搂着香香的腰肢,笑道:「但是我们却都是不折不扣的真小人,所以,我们比别 人快乐得多,是麽?」 香香咬着他的耳朵吃吃笑道:「不但比别人快乐,也比别人可爱多了。」 那少年大笑道:「说得好,说得好,理当敬你叁杯。」 他果然连尽叁觥,以箸敲壶,曼声高歌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如此良宵,岂可无酒,来来来,我也敬你们叁杯。」 王雨楼和唐无双居然听话得很,竟真的皱着眉喝了叁杯下去,看他们的样子,就好 像在吃药。 那少年却是一杯一杯的喝个不停,大口大口的吃个不休,生像是觉得菜不够,还不 时去咬香香的鼻子。 香香吃吃的笑着忽然『哎哟』叫了一声。 那少年道:「痛?」 香香将头埋入他胸膛里,道:「不痛。」 那少年大笑道:「我给你一朵价值千金的珠花,所以我就可以咬你,你也只有说不 痛,这就是人,每个人都是有价钱的,只不过价钱有高低而已。」 香香腻声道:「你也有价钱的麽?」 那少年道:「你想买我?」 香香道:「嗯!我想将你买回去藏起来。」 那少年狂笑道:「只可惜我的价钱太高,你若像现在这样拚命赚钱,全都存起来, 有个叁五十年,也许还有希望。」 香香娇笑道:「那时我岂非已变成老太婆了。」 那少年道:「只要有钱,老太婆也没关系。」 听到这里,复壁中的朱泪儿忍不住悄声道:「这人倒可以和徐若羽结拜兄弟。」 姬灵风轻轻叹了口气道:「此人只怕比徐若羽高明十倍,也可怕十倍。」 俞佩玉道:「但也只有像他这样的人,才无愧於『真小人』叁个字。」 只见那少年又连尽二杯,拍案笑道:「你现在虽买不起我,我却买得起你,你买我 ,我买你,那结果岂非也差不多麽?」 他霍然站起,一把拉起香香,喃喃道:「我醉欲眠,不如休去……」 他踉踉跄跄,拉着香香走进里面那间屋子,香香吃吃的笑着,用纤巧的脚悄悄勾起 了门。 过了半晌,只听那少年曼声吟道:「醉卧美人膝,醒握杀人权,不求连城璧,但求 杀人剑!」 语声渐渐低微,渐渐听不见了。 屋子里忽然变得死一般静寂,复壁中的朱泪儿等人也不敢再说话,又过了半晌,唐 无双摇头叹道:「我真不懂,盟主为何要这样的人跟我们一起来。」 王雨楼沉声道:「盟主的吩咐,自有道理。」 唐无双道:「但这究竟是何许人也?你可知道麽?」 王雨楼道:「我也不清楚,只知盟主对他信仕极深,又再叁嘱咐我,无论他要做什 麽,我们都得听他的吩咐。」 唐无双叹道:「但此人到了这种时候,还能大吃大喝,而且什麽都不管,竟到屋子 里睡大觉去了,这样的人又岂可信任?」 王雨楼默然半晌,还是说出了同样一句话,还是冷冷道:「盟主的盼咐,必有道理 。」 这时俞佩玉才知道,原来就连唐无双和王雨楼两人,竟也都不知道这神秘少年的来 历。 这少年自始至终,竟连头都没有转过来,俞佩玉只见到他的侧影,而且只不过是匆 匆一瞥而已。 他只发现这少年的脸长得很清秀,又像是懒懒的提不起精神来,连眼睛都是眯着的 ,懒得张开。 到现在为止,俞佩玉只能断定一件事:那就是他非但不认得这少年,而且绝没有见 过。 口口口 唐无双和王雨楼还是滴酒不沾,甚至连筷子都不碰,两人看来都有些紧张,而且渐 渐焦急起来。 过了很久,唐无双忽然一笑,道:「我只希望那人快些来,我们在外面办我们的事 ,让他在里面享他的福,看他回去後,怎麽向盟主交代。」 王雨楼又瞪了他一眼,冷笑道:「你这样说话,也不怕露出马脚来麽?」 唐无双瞪眼道:「这又露什麽马脚?」 王雨楼道:「你可知道你现在是什麽身份?」 唐无双道:「我当然知道。」 王雨楼冷冷道:「你既然已经是一派宗主掌门的身份,说话也得有宗主掌门的气派 ,这种幸灾乐祸唯恐天下不乱的话,却只有那些低叁下四的小人才说得出来。」 唐无双怔在那里,面上阵青阵白,忽然一拍桌子,大声道:「我知道你们都瞧不起 我,因为我以前只不过是个马夫,但你又是什麽东西?你难道以为你真是江南大侠王雨 楼麽?」 王雨楼怒喝道:「闭嘴!」 唐无双红着脸道:「我偏下闭嘴,偏要说,你又能拿我怎样?你难道还能杀了我下 成?」 王雨楼厉声道:「杀了你又怎样?」 唐无双冷笑道:「我就不信你有这样大的胆子,你莫忘了,我现在是唐家的掌门人 ,你若杀了我,到那里再去找一个唐无双。」 王雨楼狠狠地,瞪了他半晌,忽然笑了笑,道:「我这只不过是为你好,你若露出 马脚来,谁也没好处。」 唐无双立刻也笑了,道:「你放心,我这两年苦功不是白费的。」 听到这里,俞佩玉掌心已淌出了冷汗。 这『唐无双』原来只不过是个马夫,想必是因为他的像貌和真的唐无双十分相似, 所以,才选中了他。 那麽,这冒牌的王雨楼本来又是什麽人呢?冒充林瘦鹃、太湖王、西门无骨的人, 本来又是什麽身份? 他们原来也很可能只不过是个车夫、厨子、乞丐、卖草鞋、补雨伞的,甚至只不过 是个龟公。 那麽『俞放鹤』又是什麽人呢? 他本来的身份,又能比这些人还高明多少? 也许他所下的苦功更多些,所以他不但形态像貌都学得和放鹤老人十分相似,而且 竟还学曾了『先天无极』门的武功。 但他本来也必定只不过是卑贱的小人而已。 想到这里,俞佩玉全身都似已将爆裂。 口口口 这时王雨楼和唐无双的神情已越焦躁,不安。 唐无双竟已忍不住站了起来,在屋里兜着圈子,不住喃喃道:「怎麽还没有来?… …怎麽还没有来?」 王雨楼皱眉道:「他若不来,你着急也没有用,还是坐不来吧。」 唐无双用力捏着胡子,道:「你不着急,我却要着急的,他若不来,我怎麽办?」 王雨楼道:「这件事对他也是关系重大,他怎会不来。」 唐无双叹了口气,喃喃道:「但望他莫要出什麽事才好。」 他们等的究竟是什麽人呢? 为什麽如此紧张,又如此神秘。 朱泪儿几乎忍不住想问出来了,但就在这时,突听窗外传来『咕咕』两声,像是布 鸟的叫声。 唐无双精神立刻一振,冲到窗口,『吱吱』叫了两声,外面又回了『叽叽』两声, 唐无双立刻打开窗子。 窗外立刻有条青衣汉子跃了起来。 这人打扮得就像是个刚从田里做完工不来的庄稼汉子,一身粗布衣服上,到处都沾 满了黄泥。 他头上也扎着条青布头巾,此刻已全都湿透,显见得这一路上不但走得甚急,而且 还很惊湟。 他的脸上也黑如锅底,仔细一看,才知道他满脸都抹着油烟,使人根本认不出他本 来的面目。 王雨楼也霍然长身而起,迎了上去,沉声道:「朋友是那阵风吹来的?」 那人左右瞧了一眼,也沉声道:「从西北吹来的东南风。」 王雨楼道:「朋友在路上可瞧见了什麽?」 那人道:「瞧见个大人在吃糖,小孩在喝酒。」 这四句话问得荒唐,答的更妙,显然就是他们取信於对方的暗号,王雨楼面色这才 和缓不来,抱拳笑道:「兄台请坐,在下等已久候了。」 那人目光闪动,道:「这望花楼里怎地只有你们这一桌人客?」 王雨楼道:「只因他们这里的姑娘今天恰好都有了毛病,所以就没有接客。」 那人道:「怎会都得了病,是什麽病?」 王雨楼笑了笑,道:「女人的毛病,姑娘们只有得了这种病才不能接客。」 那人这才松了口气,眼睛立刻盯在那些酒菜上。 王雨楼道:「兄台莫非还未用饭麽?」 那人叹了口气,苦笑道:「不瞒两位,在下已有两天水米未沾唇了。」 这人究竟是谁?行踪为何如此诡秘?又如此狼狈? 他莫非在逃避什麽人的追踪,是以不敢见人? 王雨楼和唐无双在这里等他来,又为的是什麽? 只见那青衣汉子已坐下吃喝起来,虽然饿得发疯,但吃像倒并不难看,看来竟似极 有教养的样子。 只有这种风度和教养,是装也装不出来的,所以暴发户看来永远是满身铜臭气,要 饭的披上龙袍也不像皇帝。 俞佩玉一眼便可看出,这人必定是个世家子弟。 又过了半晌,这青衣人才放下筷子,忽然瞪着唐无双,道:「阁下将衣服裤子都脱 不来让我看看好麽?」 这位好教养的世家子弟,竟会忽然叫别人『脱下裤子让他看看』,这实在已经够荒 唐的了。 更荒唐的是,唐无双居然真的将衣裤都脱了不来。 朱泪儿轻轻『啐』了一声,扭过头去,但心里还是忍不住想瞧瞧,这青衣人要唐无 双脱下衣服来干什麽? 她忍不住回过头偷偷瞟了一眼,只见唐无双总算并未将衣服完全脱光,此刻他正将 一条毛茸茸的腿跷到椅子上。 王雨楼指着他腿上一条又长又深的伤疤,微笑道:「这条伤痕乃是在下照着无双老 人腿上的伤痕用小刀割成的,深浅长短都绝对和无双老人腿上的完全一样。」 唐无双苦笑道:「他竟好像要在我这条腿上刻图章似的,刻了两叁天才刻成,我虽 然喝了十来斤花雕,还是觉得疼得要命。」 那青衣人点了点头,道:「很好,但你可知道这条伤疤是谁留不来的?」 唐无双道:「这是无双老人……」 那青衣人冷冷道:「你莫忘了,你现在就是无双老人。」 唐无双笑了笑,道:「不错,这是我少年时,为了一个『摆夷』女子,远赴怒江独 闯『金沙八寨』只因『金沙塞主』夺了那女子族中的万两金沙,我虽然将金沙寨的八大 寨主全都以暗器杀了,腿上却挨了他们一缅刀,若不是身上恰巧带得有专治刀伤的『云 南白药』,我这条腿就要报废了。」 青衣人道:「後来呢?」 唐无双道:「後来我才知道那摆夷女子只不过是要利用我为她夺回金沙而已,其实 她已有了情郎,竟乘我养伤的时候,和她的情郎私奔了。」 青衣人长长叹了口气,道:「不错,所以你从此之後,就认为摆夷族的女子都淫荡 成性,都是骗人的狐狸精,所以你才会坚决反对你的儿子和金花娘成亲。」 俞佩玉这才明白唐无双痛恨金花娘的原因,倒并非因为她是天蚕教下,只不过因为 她是个水摆夷而已。 他实未想到那古板的唐无双,少年时竟也是个多情的种子,只因若非多情种子,就 不会上女人的当了。 这时王雨楼已将唐无双的身子转了过来,指着他背上一条刀疤道:「这条刀疤做得 也还好吧?」 青衣人道:「很好,已可乱真了。」 唐无双道:「这条刀疤乃是我二十七岁时,为了替我表弟复仇,和『万胜刀』决斗 时留不来的,他虽在我背後欣了一刀,我却以反手剑刺穿了他咽喉。」 青衣人道:「不错,你且说身上一共有几处伤疤。」 唐无双道:「一共有九处,除了这两条最大的刀疤外,还有四处剑伤,两处刀伤, 和一处『八臂天王』用火药暗器在我肩上留下的一处火伤。」他语声微顿,又接着道: 「那四道剑伤最深的两道,都是『银铃剑客』留不来的,我为了他出口辱及本门师长, 在二十八岁那年,一年中找他决斗了叁次,头两次都险死在他那柄银铃剑下,到最後一 次,才要了他的命。」 青衣人道:「除了这九处外,你身上就没有别的伤痕了麽?」 唐无双想了想,道:「好像没有了。」 青衣人道:「你的牙齿……」 唐无双一拍手,道:「对了,我左面少了叁颗牙,只因我那时初生之犊不畏虎,竟 要去找当时称拳掌无敌的『长白山王』比拳,被他一拳打在下巴上,非但打落了叁颗牙 齿,而且嘴肿得足足有五天吃不下东西,说不出话。」 青衣人道:「你切切莫要忘了,这是你生平的得意事之一,只因长白山王有名的性 如烈火,到长白山去找他麻烦的人,就算长着个铁头也要被他打碎,但你只不过被他打 落了叁颗牙齿而已,所以你虽然打了次败仗,却败得很光采,时常都会张开嘴,让你的 子孙瞧瞧你这叁颗被打落的牙齿。」 唐无双笑道:「我记住了。」 听到这里,俞佩玉又不禁满怀感慨。 他也知道『万胜刀』、『八臂天王』、『银铃剑客』这些都是当年在江湖中响当当 的人物。 那『长白山王』公孙火,更是长白一派的开山宗主,当时威名之盛,浸然已超越少 林武当之上。 唐无双当时竟敢找这些人去决斗,可见他少年时必定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英雄铁 汉。 俞佩玉实在想不到他到了老年时,竟变成得畏首畏尾,胆小如鼠的人了,他虽然出 卖了俞佩玉,但俞佩玉并不恨他,反而觉得他很可怜,如今冒充他的人既已准备好了, 他的下场岂非一定更悲惨。 只听那青衣人叹了口气,道:「有些事别人虽然未必会留意,但我们还是应该小心 些才好,因为只要有一处破绽被人看出,非但大事不成,阁下的性命,只怕也难保了。 」 唐无双道:「不错,越要做大事,就越该小心,这道理我也懂得的。」 青衣人沉吟了半晌又道:「你平日起居的习惯,更不可有丝毫疏忽,譬如说,你现 在虽已退隐,但庄中一些比较重要的事,还是要取决於你,所以你的子女门徒,每天都 有一定的时候去问候你,听你的教训。」 唐无双道:「我知道那是在我吃过早点之後。」 青衣人道:「你可知道你每天吃的是什麽?」 唐无双道:「我知道四川人不吃稀饭的,所以我每天早上都是一大碗蛋炒饭,外带 一碟乾辣椒炒豆豉,越辣越好。」 青衣人道:「你吃得惯麽?」 唐无双笑道:「开始时我一吃辣就冒汗,学了两年,总算学会了。」 青衣人道:「你可知道你规定几天洗一次澡……」 他接着又问了些很琐碎的事,甚至连大小便都未放过,这『唐无双』居然有问必答 ,连唐无双一天小便几次他都知道。 由此可见,他们已将唐无双这个人里里外外,由头到脚都彻底研究过了,绝没有遗 漏任何一件事。 姬灵风轻轻叹了口气,道:「看来俞放鹤为了这件事,倒真费了不少苦心。」 俞佩玉咬牙道:「他这是有代价的。」 姬灵风道:「不错,这麽样一来,唐家在四川两百年的基业,就全都到了他手上, 他无论费多少功夫都是值得的了。」 朱泪儿道:「他们在这里等这青衣人来,原来就为了要他考验考验这冒牌的唐无双 是不是已经够资格出场了,可是,这青衣人又是何许人也?为什麽会对唐无双的事了解 得如此清楚?好像连唐无双放个屁他都知道。」 俞佩玉沉吟道:「这人想来必定是唐家的子弟。」 姬灵风接道:「他不但是唐家的子弟,而且还必定是唐无双身旁很亲近的人。」 俞佩玉叹道:「但如今他却将唐无双出卖了,唐无双若知道自己也有被人出卖的一 天,只怕就不会出卖别人了吧。」 口口口 这时,那青衣人似乎已将所有的问题全都问过了,厅中陡然沉寂了不来,俞佩玉他 们也立刻闭上了嘴。 王雨楼和唐无双还在等那青衣人的下文,青衣人却也只是坐在那里,静静的望着他 们。 过了半晌,王雨楼勉强一笑,道:「兄台是否觉得还有什麽不满意?」 青衣人也不答话,却端起酒壶倒了叁杯酒,缓缓道:「易容改扮之术,在江湖中虽 已流传数百年,但却往来永不能走入光天化日之中,只因一个人的易容术无论多麽精妙 ,遇着明眼人,还是一眼就可看破的,江湖传说中,虽有许多人能易容改扮成别人的模 样,混入某一秘密帮派中,将那一帮上上下下的人全都骗过了,但那只不过是江湖传说 而已,依我看来这些传说只不过是後人加油添酱,附合而成的,绝不可信。」 他忽然说出这番话来,王雨楼和唐无双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什麽意思,只有一声不响 ,等他说下去。 青衣人果然又接着道:「但这易容术一到了当今盟主俞大侠手里,却立刻化腐朽为 神奇,只因他竟能将医道和易容术台而为一,再加以极精密的计划和极谨慎的研究,他 对易容术的革新与创意,实在可说是空前绝後的。」 听到这里,王雨楼和唐无双才松了口气,展颜一笑。 青衣人凝注着唐无双,沉声道:「他竟能创造出阁下这麽样一个人物,实在令我佩 服得五体投地,如今莫说别人分不出阁下是真是假,就连我都分不出了。」 唐无双喜动颜色,道:「如此说来,我已经可以去得了麽?」 青衣人也终於展颜一笑,道:「阁下此去,已是万无一失了。」 他双手击杯,接着又道:「在下先敬两位一杯,预祝两位马到功成。」 话犹未了,忽然一人笑道:「你若要敬酒,还少了一杯。」 口口口 这声音就是从里面一间屋子传出来的。 青衣人面色骤变,探手人囊,厉声道:「什麽人?」 只见一个很清秀的少年懒洋洋从里面走了出来,精赤着上身,只穿着条犊鼻裤,望 着青衣人笑道:「阁下的手千万莫要拿出来,唐家的暗器,我可吃不消。」 青衣人倒退两步,瞪着王雨楼道:「屋子里居然还有人,两位难道不知道?」 王雨楼勉强笑道:「自然知道的,但这位兄台却不是外人。」 青衣人道:「哦?」 那少年淡淡笑道:「阁下千万莫要紧张,我不但是你们的朋友,也是俞放鹤的朋友 。」 他居然在王雨楼面前直呼『俞放鹤』的名字,那青衣人也似觉得有些意外,怔了半 晌,道:「阁下尊姓大名?」 那少年叹了口气,道:「我也想说出名字来让你吓一跳,只可惜我只不过是个无名 小卒而已。」 王雨楼乾咳两声,道:「这位杨子江杨公子,乃是盟主的世交……」 那少年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大笑道:「你用不着骗他,也用不着替我戴高帽子,莫 说俞放鹤不认得我的父母,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父母是谁,和人家去攀那门子的世交。 」 王雨楼脸上阵青阵白,那青衣人显然也怔住了。 杨子江却指着自己的鼻子又道:「你可知道我为什麽叫杨子江麽?」 那青衣人想笑,却笑不出,呐呐道:「抱歉得很。」 他正不知该说什麽,杨子江已大笑着接道:「你自然不会知道的,这件事更和你一 点关系也没有,你抱歉什麽?」 他抄起杯酒,一仰脖子就喝了下去,又道:「告诉你,因为我是从扬子江里被人捞 出来的,所以才叫做杨子江,想来我一生不来就讨人厌,所以连我的爹娘都不愿意要我 ,他们倒真是聪明人,好像早已算准我长大後会更讨人厌的。」 王雨楼、唐无双和那青衣人都僵在那里,嘴里虽然没有说什麽,心里却不约而同地 暗暗忖道:「这人居然知道自己讨厌,倒也有些自知之明。」 杨子江已坐了不来,笑嘻嘻道:「好在我们并不要交朋友,所以你们虽然觉得我讨 厌,也没什麽关系,要知道你们虽讨厌我,我也未见得喜欢你,看非俞放鹤求我来,你 们就算用八人大轿来抬我,我也懒得来的。」 那青衣人似乎实在忍不住了,冷冷道:「盟主为何定要叫阁下前来,在下倒有些不 懂。」 杨子江笑道:「你真的不懂麽?其实这道理简单得很,就因为他生怕有人会来要你 们的命,所以才求我来保护你们。」 那青衣人冷笑道:「纵然有人想来要我们的命,我们自己也可应付的,用不着阁下 费心。杨子江道:「哦,你真有本事自己应付麽?」 青衣人道:「哼!」 杨子江大笑道:「如此说来,你想必认为你自己的武功不错了,是麽?」 青衣人道:「若论武功,在下倒不敢妄自菲薄。」 杨子江笑嘻嘻道:「你认为自己的武功不错,在我眼中看来,却不怎麽样,我若想 要你的命,实在比吃豆腐还容易。」 青衣人『吧』的一拍桌子,霍然长身而起。 王雨楼和唐无双对望了一眼,竟丝毫没有劝阻之意,只因他们也想瞧瞧这杨子江究 竟能有多大的本事。 只听杨子江叹了口气,道:「你难道想找我比划比划不成?」 青衣人怒道:「正有此意。」 杨子江道:「好!」 这『好』字出口,桌上灯光一闪,他的人竟忽然不见了。 青衣人显然吃了一惊,刚想要转身,但他的身子还未转过去,只觉有人在他身後, 往他的脖子上吹了口气。 只听杨子江悠悠道:「我若真想要你的命,你的脑袋只怕已经搬家了。」 青衣人厉喝一声,反手一挥,已有一串寒星暴射而出,谁知他身後竟连个人影子都 没有。 十馀点寒星已全都钉人墙里,响声叮咚,如珠落玉盘,再看杨子江已又坐到他原来 的位子上,好像从来也没有站起来过。 这少年身法之诡异飘忽,非但令王雨楼等人耸然失色,就连复壁中的俞佩玉也不禁 为之动容。 若论轻功之妙,非但他自己无法和这少年相比,就连那目中无人的海东青,都难望 其项迭C青衣人怔在那里,已是汗出如浆,他脸上抹的油烟虽厚,但还是被汗水冲得白一 条、灰一条,就像是变成了个叁花脸。 杨子江淡淡道:「你现在服了麽?」 青衣人双拳紧握,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杨子江笑道:「其实你非但用不着难受,反倒应该高兴才是,有我这样的人保护你 们,还有谁能伤得了你一根汗毛。」 王雨楼咯咯乾笑道:「兄台轻功之妙,当真令在下开了眼界。」 唐无双也陪笑道:「放眼天下武林,只怕再也没有一个人的轻功能比得上兄台了。 」 这两句虽然是恭维话,但也实在被杨子江的轻功所慑,谁知杨子江听了这两句话, 脸色反而沉了不来,冷冷道:「两位这些话在这斗室中说说还无妨,若是到处去张扬, 杨子江颈上这颗大好头颅,只怕就要断送在两位手上了。」 唐无双笑道:「兄台这是在说笑了,就凭兄台这身轻功,难道还会怕了别人麽?」 。 杨子江冷笑道:「在两位眼中看来,我的轻功自然是很不错的了,这只因功夫真正 好的人你们非但没见过,只怕连听都没有听过。」 唐无双忍不住道:「在下虽然孤陋寡闻,但江湖中以轻功成名的大家,在下倒也知 道几位。」 杨子江道:「哦?你知道的是那几位?」 唐无双道:「譬如说,华山派的『芙蓉仙子』、百花门的『海棠夫人』、丐帮的『 红莲帮主』,以及武林七禽、江南四燕、关东的独行侠盗『没影子』……」 杨子江冷笑道:「这些也配称得上是轻功名家麽?」 唐无双陪笑道:「这些人的轻功虽然比不上兄台,但在江湖中已可算是一流的身手 了。」 杨子江道:「一流的身手?哼!他们只怕连第八流都轮不上。」 唐无双嘴上虽然不敢再说什麽,心里却显然很不服气,只见杨子江又喝了几杯酒, 才悠然道:「你们在江湖中也总算混了不少时候,可曾听说过『回声谷』这地方麽?」 王雨楼和唐无双对望了一眼,都摇头道:「未曾听起过。」 杨子江道:「我也知道你们绝不会听说过这地方的,只因你们若是听说过,此刻只 怕就不能坐在这里陪我喝酒了。」 王雨楼脸上变了变颜色,终於也忍不住问道:「那回声谷中,难道也有位轻功了得 的人物麽?」 杨子江竟叹了口气,道:「那回声谷中的人物,又岂只是轻功了得而已,他们的轻 功简直是出神入化,令你连想像都无法想像。」 他又喝了杯酒,才接着道:「你可知道那地方为何叫回声谷?只因那里的人,就像 山谷中的回声一样,你虽可听到他们的声音,却永远休想见着他们的人影,你若得罪了 他们,他们也不会来打你杀你,但只要你一开口说话,就立刻可以听见他们的回声,你 若是害怕,叁天都不敢说话,那麽这叁天之中,什麽事都没有,但只要你一开口,旁边 就立刻有他们的回声响起。」 王雨楼已听得面色如土,却强笑道:「他们若只不过是学学我说话,倒也没什麽可 怕的。」 杨子江道:「他们若只不过是学学我说话,倒也没什麽可怕的。」 王雨楼怔了怔,又勉强笑着道:「兄台何必开在下的玩笑?」 杨子江道:「兄台何必开在下的玩笑?」 王雨楼变色道:「兄台你……你……」 杨子江道:「兄台你……你……」 王雨楼额上已沁出汗珠,闭起嘴再也不敢说一个字。 杨子江这才笑了笑,道:「我只不过学你说了叁句话,你还可看到我在这里,你已 经觉得有些受不了,那麽你不妨仔细想想,若有个你看不见的人,整天整月的在旁边学 你说话,无论你逃到什麽地方,只要你一开口,那声音就立刻在你旁边响,但你无论用 什麽法子,却休想瞧见他的人影。」 他眼睛盯着王雨楼,缓缓道:「我问你,这种日子你可过得下去麽?」 王雨楼已是汗如雨下,默然良久,才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这种日子,我只怕 过一天就要发疯了。」 杨子江冷冷道:「他正是要逼你发疯,你只要得罪了他,他虽不杀你,但却要逼得 你自杀,据我所知,只要是被他们缠上的人,就没有一个能捱得过叁个月的。」 唐无双应声笑道:「世上真有轻功如此可怕的人麽?」 杨子江道:「他们轻功之可怕,我怎能描叙得出,你若未亲身体验过,也永远想像 不到的。」 唐无双乾笑道:「如此说来,我们要小心些了,莫要得罪了他们。」 杨子江道:「这点你们大可放心,他们绝不会来找你的,你若想他们来找你,至少 还得回去再苦练叁十年的功夫。」 唐无双虽然又羞又恼,却也不敢开腔。 杨子江悠然接着道:「若论轻功,他们才真正可算是天上飞的鹰燕,那些号称武林 七禽、江南四燕的人,比起他们来,只不过是几条在地上爬的泥鳅。」 王雨楼忍不住道:「那麽兄台呢?」 杨子汪笑了笑,道:「我只不过勉强能算是只小麻雀而已。」 那青衣人忽然冷笑,接道:「如此说来,连阁下自己的头颅都难免要被别人取去, 又怎能保护别人呢?」 杨子江淡淡道:「你只管放心,那些想要取你头颅的人,有我已足够应付了,至於 那些能取我头颅的人麽……」 他『嘿嘿』笑了两声,才接着道:「你就算自己将头割不来送到那些人的面前,他 们也不会瞧一眼的,因为你的性命,在他们眼中,实在不值一文。」 青衣人呆了半晌,忽然跺了跺脚,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王雨楼和唐无双本想去拦 他。 杨子江却已冷冷道:「让他走吧。」 王雨楼暗笑道:「此人虽然不值一文,但若令他就此负气而去,只怕也有些不便。 」 杨子江道:「你是怕他漏机密?」 王雨楼道:「盟主虽已和他谈妥了交换条件,但这种人既能背叛他自己的骨肉至亲 ,说不定也会背叛我们的。」 杨子江悠然道:「那麽,你为何不能追上去杀了他。」 王雨楼似也怔了怔,沉默了半晌忽然一笑,道:「兄台莫非是故意将他气走的。」 杨子江倒了杯酒,淡淡笑道:「不错,在这种地方最好只谈风月,若是抡刀动剑, 就煞风景了,杀人,我倒觉得无所谓,但煞风景的事,我却从来不肯做的。」 王雨楼又沉默了半晌,缓缓道:「此刻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看来两个时辰已足够 了。」 杨子江头也下抬,只是凝望着杯中的酒,冷冷道:「天亮之前你若还不能办好这件 事,你自己最好也赶快想法子逃命去吧。」 王雨楼脸色变了变,扭头冲了出去。 杨子江仍然凝注着他手里的一杯酒,竟像是想用眼睛将这杯酒喝下去,用酒来浇开 他眼中的忧郁。 唐无双也不知道这冷酷的少年,为什麽忽然又忧郁起来,他实在莫测高深,只有将 一张嘴也紧紧闭起。 过了半晌,才听得杨子江缓缓道:「你可知道我为什麽叫他去杀人,自己却坐在这 里。」 唐无双暗道:「坐在这里喝酒,自然比跑去杀人舒服多了。」 他心里虽这样想,嘴上自然不敢说出来,只有陪笑道:「不知道。」 杨子江沉声道:「只因我从来也没有杀过人,实在不愿为那种人开杀戒。」 唐无双怔了怔,失声道:「兄台真的从来也没有杀过人麽?」 杨子汪笑了笑,道:「你不信?」 他的笑容看来竟是那麽萧索,缓缓接道:「其实,我也很想杀人的滋味,只可惜我 自从出道以来,竟从来也没有遇见过一个值得我杀的人。」 『要怎麽样的人才值得兄台动手呢?』 杨子江目光忽然转到他身上,淡淡道:「等我遇见了的时候,我一定告诉你。」 第?9章黑夜追踪唐无双只觉这双眼睛忽然变得有如死鱼般的深灰色,却又像是透明 的,他只瞧了一眼,身上就有些发冷。 幸好杨子江已站了起来,喃喃道:「屋里还有个人在等我,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失 陪了。」 唐无双心里一动,脱口道:「那位姑娘睡着了麽?」 杨子江冷冷笑道:「你放心,我绝不会让她听到这些秘密的,只因我现在还舍不得 要她的命……至少今天晚上还舍不得……」 唐无双勉强一笑,道:「既是如此,兄台只管放心去享受吧,在下……」 杨子江道:「你还不想走麽?」 唐无双又怔了怔,道:「走?到那里去?」 杨子江道:「唐无双自然应该回唐家庄去。」 唐无双怔了半晌,呐呐道:「难道我一个人去?」 杨子江道:「你又不是小孩子了,难道一个人还不敢走路麽?」 唐无双道:「可是……可是我……」 杨子江沉下了脸,道:「你难道又忘了你自己现在是什麽身份?」 唐无双垂下了头,道:「是,我现在立刻就动身。」 杨子江展颜一笑,道:「快去吧,你的乖女儿们现在只怕正在盼望着你回去。」 他走了两步,忽又回头道:「你回去之後,应该做些什麽事?你记下记得?」 唐无双道:「在下怎敢忘记。」 杨子江道:「很好,你现在动身,明天晚上只怕已到了唐家庄,最好连夜就将那几 件事办妥,叁天之内你若是还办不妥,你最好也立刻想法子逃命去吧。」 他忽又笑了笑,瞪着唐无双一字字的道:「你说话的时候最好多小心些,说不定我 就在你背後听着哩。」 口口口 唐无双一走,俞佩玉、朱泪儿和姬灵风立刻也跟了出来,但他们却并没有和唐无双 走一条路。 姬灵风皱眉道:「要揭破俞放鹤的阴谋,唐无双已是最大的关键,你为何不跟着他 去?」 俞佩玉道:「但要揭破这唐无双的秘密,那青衣人就是最大的关键,我绝不能让他 被王雨楼杀了灭口。」 姬灵风道:「你想,他究竟会是什麽人呢?」 俞佩玉道:「现在我没有时间去想,因为想也想不出的。」 姬灵风沉吟着又道:「但唐无双现在赶回去办的那几件事,关系也必定很大。」 朱泪儿忍不住道:「不错,他一回去之後若立刻就要他的门人子弟到处去杀人,无 论他要杀谁,别人也绝不敢说一个『不』字的。」 姬灵风道:「还有,唐门毒药暗器的秘密若是被他送给俞放鹤,也是非同小可的事 ,所以我们一定要先想法子阻止他。」 俞佩玉道:「这些事虽然都很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先找到那神秘的青衣人,只 要能找到他,别的事就迎刃而解了。」 姬灵风忽然停住脚,道:「好,你们去找他,我还是回去盯着那姓杨的,杨子江, 反正以你们两人之力,要对付王雨楼和那青衣人已绰绰有馀了。」 俞佩玉道:「这样也好。」 姬灵风嫣然一笑,道:「你最好莫要忘记你和我们谈定了的事,说话的时候最好也 小心些,因为我说不定也在你背後听着哩。」 口口口 夜凉如水。 露珠在青石板成的长街上,一闪一闪的发着光,就彷佛天上的星光一样,除了远处 偶而传来一两声更鼓外,再也没有别的声音。 天地间彷佛又只剩下朱泪儿和俞佩玉两个人了。 朱泪儿方才一直在不停的听,不停的看,不停的惊疑,不停的猜测,她已将别的事 全都忘记。 但现在,凉风吹在她身上,星光照在她脸上,她忽然又想起她对俞佩玉所做的那些 事她的心立刻绞住了,眼泪不禁又要流了不来。 俞佩玉走得很快,脸色也很沉重,他的目光虽然不停的在四面搜索着,但却并没有 瞧朱泪儿一眼。 『他是不是觉得我在缠着他?』 朱泪儿忽然停下脚步,道:「我……我也要走了。」 俞佩玉一怔,回身道:「你要走?到那里去?」 朱泪儿咬着嘴唇笑了笑,道:「我去的地方很多,用不着你担心。」 除了瞎子之外,谁都会看出她笑得是多麽凄凉,多麽辛酸俞佩玉只希望自己忽然变 成个瞎子。 他只希望能硬得下心来,对她说:「好,你走吧,你一个人流浪我虽然不放心,但 你跟我在一起,只有更危险,因为我实在没有力量保护你,环境更不允许我带着你,你 若跟着我,反而会更伤心,因为我绝不可能永远陪着你的。」 怎奈这句话他实在不知该如何才能说得出口来。 他什麽话也没有说,只是轻轻拉起了朱泪儿的小手,虽然他也知道这样下去只有将 事情弄得更糟。 但他却实在没有别的法子。 天这麽黑,风这麽冷,他怎忍让这孤苦伶仃的小女陔一个人去流浪? 朱泪儿眼泪终於又流了不来。 就在这时,突听一阵车辚马嘶之声,自远而近。 如此深夜,怎会有车马急行? 道旁有个饮马的水槽,俞佩玉立刻拉着朱泪儿窜了过去,他们刚将身子藏好,车马 已转过街角,直奔过来。 在别人眼中,这只不过是辆很普通的乌篷车,但俞佩玉却知道这若真是辆普通的乌 篷车,就不会在如此深夜放辔急行了。 谁知车马转上这条街,竟渐行渐缎,彷佛已停下,车篷里竟忽然有个女子探出头来 。 俞佩玉从石槽後偷偷瞧出去,只能看到她一头乌油油的头发,发上一根碧玉簪,却 看下到她的脸。 只听那赶车的道:「前面就是王寡妇牌坊了,还要不要再往前走?」 那女子沉吟着道:「就在这里等着吧。」 过了半晌,她又问道:「现在约莫是什麽时候了?」 赶车的用头上的白汗巾擦了擦脸,道:「四更已过,还不到五更。」 那女子道:「约好的是叁更,我们已经来迟了,他为何还没有到?」 她声音充满了焦急之意,就彷佛一个刚自家里私奔出来的少女,到了约定的地方後 ,却瞧不见她的情郎。 车厢中竟又有个女子的声音道:「也许他等得下耐烦,到别处去找我们去了。」 那女子更着急,道:「他明知我们一定会来的,为什麽不多等等?」 另一女子道:「你放心,他一定会来的。」 话还没有说完,已有一条人影自路旁屋脊上窜了不来,凄迷的夜色中,脸上黑黝黝 的,下辨面目。 但俞佩玉却已看出他赫然正是那神秘的青衣人,原来他也早已有了预备,先就叫人 在这里接应他。,此刻他神色更惊惶,刚掠不来,就埋怨道:「你可知道现在是什麽时 候了?」 那女子道:「我们就因为赶得太急,半路上车轴断了……你呢?你为什麽不多等等 ?」 青衣人应声道:「我觉得後面像是有人跟踪,所以转了好几个圈子。」 他一面说话,一面已钻入车厢里。 那女子头也缩了进去,道:「事情谈妥了麽?」 青衣人道:「说来话长,现在赶紧走吧。」 那赶车的『呼哨』一声,车马又向前急驰而去。 口口口 王雨楼虽已残伤,但毕竟是成名已久的老江湖了,这青衣人竟能摆脱他的追踪,显 然是个很机警的人。 车上的那女子看来也很谨慎,而且女人大多比男人细心,若想在後面跟踪他们而不 被发现,想必不是件容易事。 何况车轻马健,奔行甚急,以俞佩玉和朱泪儿两人此时的精力,未必就能盯得住他 们。 俞佩玉正在犹疑着,谁知朱泪儿已自石槽後窜了出去,她娇小的身子,就像是只狸 猫似的,窜到马车下,绷在车底,俞佩玉要想阻止已来下及了,只见她的手自车底下伸 出来轻轻招了招,车马便已冲入夜色中。 这小姑娘的胆子实在大得可怕,俞佩玉虽然担心,也只有在後面远远的跟踪,到了 这种时候,他更不能被对方发现,没有摸清对方的底细和来历之前,他更不愿意轻举妄 动,胡乱出手。 幸好这时更深人静,马车走出很远後,车声还可以听得很清楚,俞佩玉就随着车声 一路追下去。 这是个陌生的城,他根本不能辨别道路,只知道马车走过的路,本来都铺着很整齐 的青石板。 他这才发现这城市竟然大得可怕,他追踪着这马车直走了一个多时辰後,竟然还没 有出城。 这时他的衣衫本已都湿透,气力又渐渐不支,因为他虽然晕睡了很久,但已又有一 天水米未沾了。 人是铁,饭是钢,再强的人,也无法战胜饥饿。 他叁天叁夜不睡觉,还可以勉强支持,但一天不吃饭,就有些吃下消了,他只觉两 条腿发软,整个人都是空的。 幸好这时车行竟也渐渐缓了不来,密如连珠骤鼓般的蹄声,现在已变得宛如老妇敲 椿疏落可数。 俞佩玉喘了口气,刚想停不来擦擦汗,谁知他的眼睛刚抬起来,就怔在那里,面上 又变了颜色。 露珠在青石板铺成的长街上闪着光,远处有个贞节牌坊的黑影,道旁有个马的水槽 这岂非赫然正是他方才走过的那条路? 这辆马车原来竟一直在这城兜着圈子,那青衣人难道吃饱了饭没事做,竟深更半夜 的坐着马车兜风! 俞佩玉已发现事情有些不妙了,他立刻用尽了气力追上去,只见那辆马车竟然还在 前面慢吞吞的走着。 那匹淡灰色带着黑花的马,那辆很轻便的乌篷车,还有那头上扎着条白汗巾的马车 夫俞佩玉瞧得清清楚楚,这还是方才那辆马车。 但这辆马车为何要在街上兜圈子呢?而且居然还敢兜回这条街来,那青衣人究竟在 打什麽主意? 俞佩玉实在想不通。 他只觉有些哭笑不得他累得几乎要命,追了半夜,竟又回到原地了,早知如此,他 还不如就在这里等着。 这时五更虽已敲过,天却还未亮,街上更不会有什麽行人,只有街头的一家小,已 亮起了灯火。 原来这是间小小的豆腐店,本来很清凉的晚风中,这时已有了新鲜豆腐和熬豆汁的 香这种香气对此时此刻的俞佩玉说来,只怕已可算是世上最大的诱惑,他几乎忍不住要 冲进那小去先饱食一顿再说。 但他还是只有忍耐着,他不能放下这辆马车。 谁知马车竟也在豆腐店前面停了不来,俞佩玉立刻窜在路旁的阴影里,躲在一家绸 缎的大招牌底下。 只见那赶车的懒洋洋地下了马车,要了一大碗热豆汁,就蹲在门口,用双手捧着喝 了起来,喝得『忽噜忽噜』的响,还不时停不来叹口气,彷佛对这碗豆汁的滋味觉得非 常满意。 但那青衣人和那女子却都没有不来,车篷里也没有丝毫动静,他们的行踪那般隐密 ,行色又那麽惊惶,此刻怎会坐在车篷里等这赶车的慢慢喝豆汁呢? 俞佩玉越来越觉得事情不对了,再往车底一看,却是一片漆黑,什麽都看不见,也 不知朱泪儿是否还在那里。 俞佩玉不禁更着急。 这时那赶车的终於已将一碗豆汁喝光了,长长伸了个懒腰,抛了几个铜钱在碗里, 看来立刻又要动身。 俞佩玉就算再沉得住气,此刻也终於忍不住了,忽然自暗影中走出来,挥着手呼唤 道:「赶车的,这辆车搭不搭客?」 那赶车的用那条已发了黄的汗巾擦着脸,笑嘻嘻道:「空车若不搭客,赶车的难道 喝西北风麽?」 空车! 俞佩玉掌心里已淌出了汗,大步走过去,猛然掀起车篷上排着的布子,往里面一看 车篷里果然是空的,连一个人都没有。 再看车底下,朱泪儿也已不见。 俞佩玉这一惊才真是非同小可,什麽都不再顾忌,忽然窜过去,一把揪住那车夫的 衣襟,厉声道:「方才坐在你车上的客人到那里去了?」 口口口 车马奔行得那麽急,朱泪儿躲在车底下,只觉全身的头都快被颠散了,马蹄和车轮 带起的尘土,就似乎和她有什麽过不去,专门往她鼻孔里钻,她只觉自己的鼻子已彷佛 变成了烟囱。 这种罪实在不是人受的,但她却只有咬牙忍着。 她不但要屏住呼吸,闭紧嘴巴,还得用尽力抓住车底下的轴,否则她随时都可能掉 下去。 幸好这时车篷中忽然传下了一阵阵说话的声音,分散了她的注意力,也分散了她的 痛苦。 只听方才那女子的声音道:「这些天来,我真想死你了,你呢,你想不想我。」 那青衣人的声音只是在咳嗽,不停的咳嗽。 那女子道:「你难道不想我?你为什麽不说话?」 另一个女子的声音『噗哧』一笑,道:「你不必顾忌,你有什麽话只管说吧,你就 当我已经睡着了好了,我非但不听,也绝不偷看。」 那青衣人这才叹了口气,道:「我若不想你,我……我……我怎麽会做出这件事来 ?」 那女子道:「你後悔了麽?」 青衣人柔声道:「我绝不後悔,为了你,我无论做什麽事都下後悔。」 那女子『嘤咛』一声,然後就很久都没有声音了,朱泪儿虽然下太憧,但也知道此 时正是『无声胜有声』。 她奇怪的只是:这青衣人难道就是为了他的情人才将唐家出卖的麽?这女子又是什 麽人呢?和唐家又有什麽关系? 过了很久很久,才听得那女子叹了口气,又带着笑骂道:「死丫头,你说过不偷看 的,怎麽又偷看了。」 另一女子咯咯笑道:「谁叫你一双脚乱动乱的,我还以为你忽然抽筋了哩。」 那女子啐道:「这小鬼只怕是春心动了,否则怎麽会这样乱说疯话。」 另一女子笑道:「我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的舂心动了,竟连一时半刻都等不及,在车 上就要……就要……」 那青衣人赶紧又咳嗽起来,道:「你们已安排好去处了麽?」 另一女子道:「你只管放心,大姐一接到你的消息後,立刻就将所有的事都办妥了 ,为了怕白天赶路下方便,她还先叫人在这城外安排了个住处,现在我们就要到那地方 歇不来,等到明天晚上天黑了再动身。」 她又『噗哧』一笑,接着道:「其实大姐也不是怕白天赶路不便,她只不过是想和 你先……」 那大姐轻叱道:「小鬼,你再说看我不撕你的嘴。」 这姐妹两人像是已经变得很开心了,但那青衣人心里显然还是忧虑重重,沉着声音 道:「你是托谁来安排住处的。」 大姐道:「自然是托很可靠的人。」 青衣人叹道:「这世上可靠的人实在不多,你……」 大姐道:「我只要他安排个住处,又没有说是干什麽用的,他也不说得,你……你 若还不放心,我们到了那地方後,我将他杀了好了。」 听到这里,朱泪儿又吃了一惊。 她实未想到笑得如此可爱的两姐妹,手段竟如此毒辣,竟好像将杀人看得和吃家常 便饭似的。 过了半晌,那青衣人又道:「他为你们安排好的地方,你们知不知道在那里?」 大姐道:「我们一出城就可和他连络上了。」 青衣人沉吟了半晌,道:「既是如此,你就叫车夫在城里兜圈子……」 大姐讶然道:「兜圈子?为什麽?」 青衣人道:「到了前面,我们就跳下去,自己走出城,让这辆马车在城里兜圈子, 这样就算有人在後面缀着这辆马车,也没关系了。」 那女子失笑道:「想不到你也会变得如此小心了,你以前并不是这样的人呀。」 大姐道:「莫非……莫非事情出了什麽变化麽?」 青衣人道:「没有,我的条件,他们全都答应了。」 大姐道:「如此说来,事情既然已成,你还害怕什麽?」 青衣人叹了口气,道:「就因为事已办成我才要分外小心。」 大姐道:「为什麽?」 青衣人道:「只因我总览得他们要将我杀了灭口。」 那少女抢着道:「今天和你见面的是什麽人?」 青衣人道:「就是俞放鹤的死党王雨楼,和那……假唐无双。」 那少女冷笑道:「若是这两人,他们不跟来倒也罢了,若是跟来,就再也休想整个 人回去了。」 青衣人道:「这两人虽下足为虑,但还有一人却可怕得很。」 那少支道:「谁?」 青衣人道:「他自称杨子江,也不知是真是假?」 那少女道:「这人的武功很高麽?」 青衣人又叹了口气,道:「我这一生中,实在还未见过武功比他更强的高手,在他 面前,我苦练十多年的武功简直变得有如儿戏一般。」 姐妹两人显然都有些吃惊,都沉默了不来。 青衣人又道:「无论如何,我们总是小心些好,尤其我……」 他长叹着接道:「我的顾虑比你们更多,我……」 那少女一笑打断了他的话,道:「你莫要诉苦了,再诉苦大姐的眼泪都要掉不来了 ,我听你的话就是。」 过了片刻,又听得她的声音道:「老江,我们在前面就要下车,但你用不着停车, 还是尽快的赶着车在城里兜圈子,最少一个时辰才准停不来。」 赶车的道:「是。」 那少女道:「你若将我们的行踪漏出一个字,或是想偷懒,不到一个时辰就停下车 了,那麽你就会受到什麽罪,你自己总也知道。」 赶车的道:「小……小人不敢。」 那少女笑了笑,又道:「我也知道你一定不敢的,何况,我们现在要到什麽地方去 ,你根本就不知道。」 口口口 一听到他们竟要半路跳车,朱泪儿就开始着急起来。 她若一直跟踪着这叁人,那麽就必定要和俞佩玉失去连络,她若留不来通知俞佩玉 ,那麽这叁人必定早已去远了。 她只知道他们的住处是在城外,但是城外的屋子也不知有几千几百栋,她又怎知道 他们藏在那一栋呢? 朱泪儿正急得要命的时候,忽然想起身上还有匣胭脂,这也是『望花楼』姑娘们送 给她的『婚礼』之一。 这匣胭脂不但颜色很好看,而且匣子也装潢得很精致,据说还是京城『天香斋』所 制的精品。 朱泪儿一见到这匣胭脂就觉得很喜欢,随手就藏在怀里了,那时她当然想不到这匣 胭脂会有什麽用的。 但现在她却想到了,她腾出一只手,自怀中摸出那匣困脂来,将外面的匣子捏碎, 用胭脂在车底写了几个字。 『我已跟踪出城……』 虽然只写了六个字,但她的手已了,正想喘口气,谁知这时车中已有了响动,只听 那青衣人道:「这里四下无人,咱们走吧。」 接着,她就瞧见叁个人跳下车,脚尖一点地,立刻斜斜掠了出去,那两姐妹的身法 ,竟似比那青衣人更快。 朱泪儿也立刻松了手,『砰』的掉在地上,跌得她脑袋都发了晕,但她却也顾不得 了,一翻身就跳了起来,追着那叁人掠了出去,她觉得自己的轻功比这叁个人都要高一 筹,所以丝毫也不担心他们会发现自己。 那赶车的早已吆喝着赶马而去,更未发觉车底下忽然掉下一个人来,朱泪儿不禁有 些沾沾自喜了。 她觉得自己这一次跟踪实在可说是『胆大心细,乾净俐落』,就是二叁十年的老江 湖,也未必能做得有她这麽样漂亮。 她却不知『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像她这麽大胆子的人,就不能在江湖中混上二 叁十年了。 因为这种人绝对活不了那麽长的。 只见前面叁个人走的地方越来越荒僻,他们的行动就也越来越大意,竟没有人回过 头来瞧一眼。 朱泪儿的胆子也越来越大了,心里也更得意:「你们以为已将跟踪的人全都甩脱了 麽?却不知还有我哩。」 她这时已可瞧见那姐妹两人都穿着很合身的衣服,身材都很动人,就算在施展轻功 奔行的时候,看来也还是腰肢款摆,风姿绰约,若在花前月下,和情人携手漫步时,更 不知要多迷人了。 只可惜朱泪儿还是瞧不见她们的脸。 走了一段路後,那两姐妹竟又轻言笑语起来。 朱泪儿到底还是不敢走得和她们距离太近,所以她们在说些什麽,朱泪儿连一句都 听不清。 这时东方已渐渐有了曙色,熹微的晨光中,只见前面一片水田,稻穗在微风中波浪 起伏。 水田畔有叁五间茅舍,墙角後蜷曲着的看家狗,似乎已嗅到了陌生人的气味,忽然 跃起,汪汪的对着人叫。 茅屋後还有个鱼池,池畔的小园里,种着几畦碧油油的菜,竹篱旁的小黄花,却似 正在向人含笑招呼。 这正是一幅标准的『农家乐』,但朱泪儿却总觉得缺少些什麽,她本是在农村小镇 里长大的,对农家的风光本不陌生,这里有稻田、有菜圃、有仓,有鱼池,甚至还有看 家的狗。 那麽,这里缺少的是什麽呢? 前面叁个人脚步忽然停顿不来,四面瞧了瞧,然後就笔直向那农家走了去,身材较 丰满的一个女子还笑着道:「一定就是这里了,绝不会错。」 这句话她说的声音特别大,连朱泪儿都听到了。 青衣人也说了句话,像是在问;『你怎麽知道绝不会错?』 那女子笑道:「因为这里没有鸡叫,你可见过乡村里有不养鸡的人家麽。」 另一少女也笑道:「农家养不养鸡,他这种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怎会知道」青衣人果 然还像是下大懂,又问了一句话,他说话的声音低沉得多,泪儿还是听不到。 她只听到那女子又笑着道:「种田的人家,绝没有不养鸡的,但公鸡却是我们最忌 讳的东西,这家人没有鸡,一定是因为我派来的人已将鸡全都宰了。」 听到这里,朱泪儿自然也想起这里缺少的东西就是鸡了,因为她也知道农村人家绝 没有下养鸡的。 但这两个女子为什麽见不得公鸡呢? 这道理别人就算想上叁天叁夜,也未必能想得通,但朱泪儿眼珠子一转,立刻就明 白她忍不住笑了笑,喃喃道:「原来她们两人也是我的同行,这倒有趣得很。」 她知道公鸡正是百毒的克星,所以江湖中以使毒为主的教派,都将公鸡视为凶恶不 祥之了。 朱泪儿年纪轻轻,对江湖中的勾当知道得更少,但却下折不扣的是个使毒的大行家 ,这道理她怎会不憧。 这时茅屋中的人已被犬吠声惊动,一个青衣汉子打着呵欠出来查看,一见到来的是 这两个女子,他立刻垂下手,毕恭毕敬的站在那里,连打了一半的呵欠都吓得缩了回去 ,只是躬着身,陪着笑道:「堂主现在才到麽?小人有失远迎,该死该死。」 那两个少女只挥了挥手,就走进了茅屋,那条狗还在叫,青衣汉子了地两脚,得地 夹着尾巴直跑,然後茅屋的门就关了起来,接着,已渐渐发白的窗纸上就亮起了灯火。 朱泪儿轻轻掠过去,躲在那座仓後,那条狗虽然又瞧见陌生人来了,但却不敢再叫 ,只是伸着舌头喘气。 窗纸像是新糊的,又白又乾净,朱泪儿很想到窗户那边去瞧瞧,但转念一想,现在 既已追出了他们叁个人的落脚处,就该立刻回去找俞佩玉才是,因为她也想到俞佩玉现 在一定很着急。 她正在犹疑着,不知该进,还是该退,谁知就在这时,旁边忽然有人轻轻的一笑, 宛如银铃般的一笑。 朱泪儿也难免吃了一惊,转过头,就瞧见两个人一左一右,自仓前面转了过来,赫 然正是那两个神秘的女子。 她终於见到她们的脸了。 她们非但都很美,而且,都有种说不出的媚熊,这种媚态彷佛是自骨子里发出来的 ,别人学也学不像。 她们身上穿的虽然是很普通的粗布衣裳,但望花楼里那些满头珠翠的姑娘若和她们 一比,做她们的丫头都不配。 身材较丰满的一人眼睛似乎比较大些,但她的妹妹看来却更有吸引力,笑得也更动 人。 妹妹笑嘻嘻的望着朱泪儿,柔声道:「小姑娘,早上的风大,你不怕着凉麽?」 朱泪儿眨了眨眼睛,也笑嘻嘻的望着她,道:「我就因为屋子里太闷,所以才出来 逛逛的。」 那少女道:「你就住在附近?」 朱泪儿道:「嗯。」 那少女道:「这麽样说,我们倒是邻居了。」 朱泪儿道:「是呀,谁说我们不是呢?」 那少女嫣然一笑,道:「既然是邻居,你就到我们屋里去坐坐吧,我们有刚炖好的 牛肉汤,把锅粑泡在汤里吃,又解馋,又暖和。」 朱泪儿也笑着道:「好,其实我早就想进去拜望你们了,何况还有牛肉汤吃呢?」 那姐姐一直笑吟吟的站在那里,此刻以手拊掌道:「我们刚搬到这里来,正愁没有 朋友,谁知这种乡下地方竟有姑娘你这样又聪明,又大方的人物。」 她们一左一右,陪着朱泪儿往屋里走,还不住笑着说朱泪儿『漂亮可爱』,就像是 真的很开心。其实她们自然早就发现朱泪儿跟在她们後面了,她们故意作出很疏忽的样 子,就是想诱朱泪儿来。 她们见到朱泪儿只不过是个小姑娘,自然没有将她放在心上,却不知道朱泪儿更没 有将她们放在心上。 朱泪儿又不是呆子,自然也已看出了她们的用意,但想到这姐妹两人最大的本事就 是下毒,朱泪儿肚子里就觉得很好笑。 「你们以为我很好欺负的麽?要骗我到屋子里下手麽?告诉你,你们今天遇见了我 ,就算你们倒楣了。」 她觉得这姐妹两人实在是班门弄斧。 可是她却未想到这茅舍里竟会布置得如此漂亮,而且一尘不染,每样东西都像是已 洗过几十次。 那青衣人并不在这屋子里,方才出去迎接她们的那汉子也不在,朱泪儿心里暗暗忖 道:「莫非她们已将那人杀了灭口?」 那妹妹直拉着她问长问短:「你贵姓呀?住在那里呀?多大年纪了呀?家里还有些 什麽人呀?」 朱泪儿就随口胡诌,说得她自己也暗暗好笑,到现在她才发现自己说谎原来也很有 天才。 她却不知女人说谎的天才本是天生的,男人却非久经训练不可。 过了半晌,姐姐就从後面厨房里拿出了叁双筷子、叁只汤匙,大盘油炸锅粑,还有 叁大碗牛肉汤。 牛肉汤果然是刚炖好的,还冒着热气,显然,那狗的汉子早已为她们准备好了,等 她们来吃早点的。 那姐姐笑着道:「小妹妹,牛肉汤冷了就有膻气,快趁热来吃。」 朱泪儿眨着眼睛,忽然道:「我不敢吃。」 那姐姐像是怔了怔,道:「你为什麽不敢吃呢?」 朱泪儿笑道:「我们乡下人,除了逢年过节外,难得吃到一次肉,这麽大一碗牛肉 汤,我怕吃了会泻肚子。」 那姐姐展颜一笑,道:「你放心,这牛肉汤虽然浓,但油却不重,吃不坏肚子的。 」 朱泪儿笑嘻嘻道:「真的吃不死人麽?」 姐姐的脸色像是有些变了,望了妹妹一眼。 妹妹就娇笑着道:「这位小妹妹真会说笑话,牛肉汤怎麽吃得死人呢?」 朱泪儿眼珠子一转,笑道:「好,那麽我就不客气了。」 她果然坐不来就吃,而且吃得津津有味。 那姐妹两人也在旁边陪着她吃,两人还在悄悄使着眼色。 妹妹用眼色在问姐姐:「她这碗汤里你有没有放『待别的作料?』姐姐就笑了笑: 「我忘不了的。」 突听朱泪儿笑道:「这碗汤真好吃,只可惜我有点吃不惯你们这种特别的作料?」 姐妹两人又都怔了怔,妹妹娇笑道:「汤里那有什麽特别的作料呀。」 朱泪儿道:「没有特别的作料,我吃了舌头怎麽会发麻呢?」 姐姐笑道:「这也许是盐放得太多了。」 朱泪儿叹了口气,喃喃道:「盐放得太多,有时也会咸死人的。」 她嘴里说着话,人已从椅子上滑了下去。 那姐妹两人还好像很吃惊,失声道:「小妹妹,你怎麽样了呀?」 但过了半晌,朱泪儿还是躺在桌子底下,动也下动,嘴角竟流出白沫子来了,姐妹 两人这才松了口气。 妹妹拍着心口笑道:「方才真吓了我一跳,听她那样说话,我还以为她是个行家哩 。」 姐姐笑道:「她若真是行家,就不会喝下我这碗牛肉汤了。」 妹妹道:「你下的药份量很重?」 姐姐道:「不重但也不轻,就算胡佬佬那样的大行家,喝下我这碗汤後,也休想再 爬得起来。」 只听『嗖』的一声,那青衣人已从後面窜了出来,俯身瞧了朱泪儿一眼,皱起了眉 ,道:「你怎麽能毒死她?」 姐姐板起了脸,道:「为什麽不能,难道你认得她不成?」 那青衣人还未说话,妹妹已笑道:「你说话可得小心些,姐姐已吃醋了。」 青衣人叹了口气,苦笑道:「我就因为不认得她,所以才要留下她的活口。」 姐姐还是板着脸道:「为什麽?你难道还想跟她交个朋友吗?」 青衣人着急道:「我不问清楚,怎知是谁派她来的?还有没有人跟她一起来?」 他长叹着道:「到了这种时候你还吃醋?还不信任我?」 姐姐展颜一笑,从背後搂住了他的腰,柔声道:「我怎会不信任你,我……我只不 过跟你说着玩的。」 妹妹却撇着嘴道:「你生什麽气呀,姐姐若不喜欢你,怎会为你吃醋?若有人肯为 我吃醋,我高兴还来不及哩。」 青衣人已笑了,道:「我也不是真的生气,只不过……」 姐姐抢着道:「只不过你尽管放心,我下的毒并下重,她暂时还死不了,你若要问 她的诂,我还可以把她救活。」 谁知她的话还未说完,朱泪儿忽然笑道:「不必费心了,只要你们想我活回来,我 自己就会活回来的。」 她开口说话时,已闪电般出手,那青衣人正想回来探她的脉息,於是,他的手腕就 被朱泪儿一把扣住。 他再也想不到这小姑娘竟会死而复活,更想不到她手上竟有这麽好的功夫,他只觉 全身发麻,连动都不能动了。 那姐妹两人自然更都被惊得怔住,妹妹瞪着姐姐,像是在问:「这是怎麽回事?你 难道真把盐当成了毒药?」 姐姐自己更莫名其妙,更不懂这是怎麽回事。 汤里的毒药是她亲手放下去的,她自己自然绝不会弄错,那份量就算一匹马也吃不 消的。 可是,这小姑娘吃下去之後,为什麽连一点事都没有呢? 朱泪儿瞧着她们,只是吃吃的笑。 妹妹眼珠子一转,忽也笑道:「小妹妹,你以为我们真要下毒害你麽?我们方才只 不过故意吓吓你的,你想,汤里若真下了毒,你怎麽吃得消。」 朱泪儿立刻点头道:「是呀,汤里要真下了毒,我岂非早已死了。」 妹妹娇笑道:「是呀,我们只不过在汤里搁了一些香料,而且,还是别人特地从交 趾那边带回来的哩。」 朱泪儿道:「哦?」 妹妹忽然跑进厨房,拿了个小瓶子出来,笑着道:「你看,就是这种香料,一点毒 也没有。」 朱泪儿道:「真的没有毒吗?我倒想看。」 妹妹似乎觉得有些喜出望外,因为她正不知道该如何骗这小丫头一点,谁知这小丫 头竟自己说出来了。 她立刻笑道:「你只管吧,若是有毒,你找我算帐就是。」 朱泪儿笑道:「若是有毒,我岂非就被毒死了,怎麽能找你算帐呢?」 妹妹又吃了一惊,陪笑道:「这……」 她正不知该怎麽说,谁知朱泪儿又已笑道:「你将瓶子抛过来吧,这麽香的东西, 我好歹都要一点。」 她果然接着那瓶子,用嘴咬开瓶盖,因为她的右手还是在扣住那青衣人的脉门,不 肯放松。 那姐妹两人实在被这疯疯癫癫的小姑娘弄糊涂了,也不知她是个聪明人呢?还是个 呆子? 但等到朱泪儿真的将瓶子里的粉未往舌头上倒时,妲妹两人面上终於还是忍不住露 出了喜色。 因为她们知道这瓶子里的药非但有毒,而且还毒得厉害,现在她们亲眼瞧见这小姑 娘将毒药往嘴里倒,那是再也不会弄错的了,姐妹两人不禁在心中暗暗好笑:「原来这 小丫头毕竟是个呆子。」 只见朱泪儿嘴里啧啧有声,还笑着道:「果然香得很,能到这麽香的东西,就算被 毒死,也不冤枉了。」 她一面说着话,竟将整瓶毒药都倒在嘴里。 那姐妹两人虽然欢喜,又觉得很可惜。 这瓶毒药比金子还珍贵得多,就算要毒死十来条大汉也足足有馀,这小丫头却一个 人将它全吞了下去。 她们只觉这简直是王八吃大麦糟蹋粮食。 妹妹叹了口气,忽然道:「一、二、叁……」 她知道只要数到『叁』字,这小丫头就得倒下去,因为吞下这麽样一瓶毒药後,就 算铁打的人也要烂成一堆泥的。 谁知她数到『叁』之後,朱泪儿不但一点事也没有,反而替她数了下去:「四、五 、六、七、八、九……」 妲妹两人这才真的被吓呆了。 朱泪儿望着她们笑道:「这香料味道的确不错,只可惜太少了些,要吃嘛,至少也 要吃个十瓶二十瓶的才过瘾。」 她将空瓶子抛在地上,吃吃的笑道:「你们要请客,就不该这麽小气呀,再拿几瓶 出来吧。」 那姐妹两人那里还说得出一个字来。 她们也并不是没有经过风,遇过浪的人物,武林中的高手她们也见过不少,她们从 来也没有将任何人放在心上。 可是,现在这小姑娘,却实在令她们无话可说。 那青衣人一直在等着机会,现在也知道什麽机会都没有了,他这才长长嗅了口气, 道:「在下等有眼无珠,竟不知道姑娘是位高人……」 朱泪儿笑道:「我也并不是什麽高人,只不过肠胃比别人好些而已。」 那姐姐跺了跺脚,嗄声道:「好,我们认栽了,但你……你究竟要拿他怎麽样?」 朱泪儿道:「我也并不想……」 她语声忽然顿住,只因她发现屋子里忽然多了一个人,谁也没有看出这人究竟是从 什麽地方来的。 这人就像是忽然从天上掉了不来,地下长了出来。 口口口 屋里虽然还燃着灯,但外面的天光已很亮,日色斜斜的照进窗户,就照在这个人的 身上。 只见他不知何时已坐到对面的椅子上,正在不停的打呵欠,就好像已在这张椅子上 睡了一觉,现在刚醒过来似的。 但这人却并不是个老头子,他非但很年轻,而且还长得很好看,只不过眼睛老是睁 不开,总像是没有睡足觉的模样。 那姐妹两人发现屋子忽然无声无息的多了一个人,自然也难免吃惊,但却没有那青 衣人和朱泪儿吃惊得厉害。 因为朱泪儿是认得这个人的,那青衣人更认得,瞧见这人来了,他固然吃惊,也有 些欢喜。 他只望这人会出手救他。 谁知这人打了七八个呵欠後,只是望着他嘻嘻的笑,全身就好像连一根骨头都没有 ,整个人都赖在那张椅子上。 青衣人忍不住陪笑道:「杨兄,这位姑娘你可认得?」 那人笑嘻嘻道:「看她拉着你的手舍不得放,自然是你的好朋友,你的好朋友我若 认得,你岂非又要吃醋,又要跟我翻脸麽?」 朱泪儿眼珠子一转,立刻笑道:「是呀,我们才是好朋友,你为什麽要问人家呢? 」 她嘴里说着话,手上却已用了力,那青衣人疼得汗都流了出来,那里还敢再说个『 不』字。 那少年叹了口气,喃喃道:「难怪你不肯在那望花楼喝酒,原来你还知道有这麽样 一个好地方,有这麽多标致的姑娘。」 他忽然一拍桌子,道:「但你竟瞒着我们一个人偷偷的来,这未免太不够朋友了吧 。」 那姐妹两人面上都现出怒容,青衣人赶紧道:「小弟虽是一个人来的,但却再叁向 这几位姑娘说,当今天下第一位少年英雄,就是杨子江杨大侠。」 那少年忽然仰苜大笑起来,道:「我杨子江原来是个少年英雄麽?这倒连我自己都 不知道。」 朱泪儿目光闪动,忽又笑道:「这位杨大侠刚来,肚子一定也有些饿了,你们还有 牛肉汤,为什麽下替杨大侠装一碗来?」 那姐妹两人犹疑了半晌,姐姐瞧了瞧朱泪儿的手,又瞧了瞧那青衣人头上的汗水, 只有陪笑道:「是,我这就去装。」 杨子江大笑道:「下必了,我既不是销魂宫主的女儿,也不是凤叁的徒弟,姑娘这 特制的牛肉汤,我是万万吃下消的。」 这句话说出来,大家又吃了一惊。 朱泪儿再也想不到这神秘的少年人竟会知道她的来历,那姐妹两人自然更想不到她 是销魂宫主的女儿。 她们都不禁用眼睛去瞟她,朱泪儿的眼睛却瞪着杨子江,道:「你怎会认得我的。 」 杨子江笑嘻嘻道:「姑娘你现在已不是无名无姓的人了,我听了姑娘在李渡镇上做 的事後,早已想见姑娘一面,因为姑娘跟我一样,都是不折不扣的坏蛋。」 朱泪儿怒道:「谁跟你一样?鬼才跟你一样。」 杨子江笑道:「据在下所知,李渡镇上的冤鬼,到现在至少已有百把个了,那些人 难道不是死在姑娘手上的麽?」 他哈哈大笑,接着道:「姑娘年纪还小,已有如此成就,前途正是未可限量,而在 下之心黑手辣,也绝不在姑娘之下,所以姑娘和我正是天生的一对。」 朱泪儿肚子都快气破了,只觉这人脸皮之厚,实在是天下少有,她见过的坏人虽不 少,但却没有人会承认自己是坏蛋的,现在这少年非但承认自己是个大坏蛋,而且还好 像觉得很得意。 那妹妹忽然银铃般娇笑起来,道:「你说她是坏蛋,我也不是好人呀。」 杨子江咐掌道:「不错,这屋子里实在连一个好人也没有。」 妹妹眼波流动媚笑道:「那麽,我和你岂非也正是一对。」 杨子江从头到脚,上上下下瞧了她一遍,眼睛都眯了起来,就好像她身上是赤裸裸 的,一丝不挂。 她只恨不得将这双眼珠子挖出来,但脸上却笑得更甜,咬着嘴唇道:「你看够了吗 ?怎麽样?」 杨子江眯着眼笑道:「很好很好,你就做我的老二吧,我这人一向是来者不拒,多 多益善。」 妹妹吃吃的笑着,走到他面前,将手里的丝巾在他脸上一扬,娇笑道:「好个贪心 的小色鬼,就只我一个人,你已经吃不消了,你还想要几个。」 她笑得虽甜,但一双眼睛却冷冰冰的,瞪着杨子江,等着他倒下去,只因已不知有 多少色鬼在她这块丝巾下倒了下去。 谁知杨子江却大笑道:「你用这块小手巾,就想将我的心勾去麽?这没有用的,我 的心早已抛在扬子江里王八了。」 姐妹两人鼻尖上都沁出了汗,姐姐暗中咬了咬牙,身子忽然滴溜溜一转,七道金光 已闪电般飞了出来。 谁知杨子江的手只轻轻一扬,七道金光竟又飞了回去,去势竟比来势更快,只听『 夺』的一声,七柄金刀已同时钉入墙里,其中还有柄金刀的刀尖上,竟带着那姐姐的一 绺头发。 现在,连朱泪儿的脸色都变了,她实在不知道这人的武功是怎麽练的,那姐妹两人 更已面无人色。 杨子江却将一双腿高高跷到桌子上,笑嘻嘻道:「我这手功夫,你们没见过吧?你 们若还想瞧瞧我别的功夫,不妨就将你们身上的破铜烂铁全使出来。」 妹妹叹了口气,道:「不必了,我们已服了你。」 青衣人厉声道:「你此来若是想杀我灭口,就快动手吧,莫要难为了她们。」 杨子江叹着气道:「好个多情种子,难怪这位姑娘要死心塌地的跟着你,只不过, 你怎知我是要来杀你的?说不定我是来救你的呢?」 朱泪儿冷笑道:「想不到堂堂的杨子江如今也学会骗人了。」 杨子江懒洋洋的笑道:「我为何要骗他,我要杀他,固然容易得很,要救他也不过 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妹妹柔声道:「那麽,你究竟是想救他呢?还是想杀他?」 杨子江微笑道:「你要我说真话麽?」 妹妹道:「嗯。」 杨子江道:「好,我告诉你,我要先从这位小姑娘手上将他救不来然後……」 姐姐忍不住失声道:「然後怎样?」 杨子江淡淡道:「然後再杀了他,然後再找你们叁个小姑娘开开心等到我玩腻了就 将你们叁个人用绳子困起来,全都卖到望花楼去。」 这种话他竟能面带着微笑,轻描淡写的就说了出来,就好像这种事就很稀松平常, 值不得大惊小怪。 朱泪儿、青衣人,和那两姐妹又惊又怒,简直气得血都快吐了出来,一时间反而说 不出话了。 他们只觉这少年心之黑,手之辣,脸皮之厚,世上只怕再也没有任何人能比得上一 半。 杨子江微笑着道:「你们看我斯斯文文,秀秀气气,以为我做不出这种事来麽?那 你们就错了,我这人非但说话最老实,而具言出必行,绝无更改。」 他缓缓站了起来,笑眯眯的望着朱泪儿道:「现在我就要从你手上将他救不来了, 你留神吧。」 朱泪儿忽然放松了手,沉声道:「你快逃,我来对忖他。」 她这句话说完,杨子江还笑嘻嘻的站在那里,动都没有动,那青衣人怔了怔,纵身 飞跃而起,就想夺窗而出。 接着,朱泪儿就向杨子江扑了过去。 谁知她的身子刚动,杨子江的人已不见了,只听『砰』的一声,那青衣人已自半空 中落下,跌在地上。 再看杨子江已到了桌子对面,还是懒洋洋的坐在椅子上,两条腿还是跷得高高的, 笑嘻嘻道:「你们看,我不是吹牛吧,我根本没有动手,只说了一句话,就将他救不来 了。」 姐姐颤声道:「现在你……你……」 杨子江淡淡道:「现在我就要杀他了,你们放心,那并不太疼的。」 他又懒洋洋的站起来,向那青衣人走了过去。 青衣人躺在地上,竟已动弹不得。 那姐妹两人跺了跺脚,忽然一把撕开身上的衣服,露出了鲜红的肚兜,晶莹如玉的 肌肤。 她们的身材真是说不出的迷人,但她们的脸色却变得说不出的可怕,眼睛瞪着杨子 江,嗄声道:「你只要再往前走一步,我们就跟你拚了。」 杨子江叹了口气,道:「你们难道想要和我同归於尽麽?」 姐妹两人齐声道:「不错。」 她们手上已多了柄一尺多长的金刀,但是她们却并没有用这金刀去迎敌,反而用金 刀指着自己的胸膛。 杨子江皱了皱眉,道:「这难道就是你们的『化血分身,解大法』?」 姐姐厉声道:「你既然识货,就该知道厉害。」 杨子江微微一笑,道:「这也没有用的,我若不想要你们死,你们想死也死不了。 」 他身子忽然向前飘了出去,那姐妹两人咬了咬牙,就想以掌中金刀划开自己的胸膛 。 朱泪儿似已看得呆住了,眼见这两个活色生香的美人儿,就将化为满天血肉,这满 天血肉只要有一滴溅在杨子江身上,杨子江也休想活了。 谁知就在这时,只听『当,当』两声,两柄金刀已跌落在地上,那姐妹两人却已到 了杨子江怀里。 他一手搂着一个,眼睛却瞧着朱泪儿,笑嘻嘻道:「抱歉得很,我只生了两只手, 只好让你等一等了。」 朱泪儿目光闪动,忽然笑道:「你两只手既然都没有空,我就替你杀了他吧。」 她知道这青衣人对俞佩玉很重要,他若死了,俞佩玉也许就永远再也无法证明那唐 无双是真是假。 此刻她嘴里说着话,人已急掠而起,出手双掌,跟着出两脚,向杨子江的背後招呼 了过去。 她以为杨子江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但此刻两只手都抱着人,又怎麽样再躲开她这全 力之一击。 谁知杨子江身子忽然一转,竟将那姐妹两人,向朱泪儿送了过来,朱泪儿眼见自己 这四招全都要打在她们赤裸的胴体上,刚想收招变式,谁知就在这时,她只觉有人在她 脖子後面吹了口气。 只听杨子江在她耳朵边笑嘻嘻道:「你就算跟凤叁再练十年,也没有用的,还不如 乖乖的陪我玩几天吧,我一高兴,说不定就教你几手真功夫,你就一辈子受用下尽了。 」 朱泪儿只觉耳朵边痒痒的,立刻全身都开始痒了起来,恨不得一脚将这人死,只可 惜她的身子也已不能动了。 口口口 杨子江将叁张椅子放好,将朱泪儿放在中间一张椅子上,却将那姐妹两人一边一个 ,放在两旁。 这时太阳已破云而出,日光从窗户里照进来,照在她们赤裸裸的胴体上,甚至连她 们身上的毛孔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朱泪儿虽然是个女子,但见到她们这般模样,心也不禁跳了起来,想动,动不了, 想骂,也骂不出口。 杨子江竟将她们的哑穴也点了,不让她们说话。 那姐妹两人脸涨得通红,目中似已喷出光来,但瞧见躺在地上的青衣人,她们又不 禁流泪。 杨子江竟整了整衣衫,正色道:「今天是我这一生中的大日子,所以我要请叁位姑 娘来参颧参观,参观我杀人的大典,我若杀得不好,还请叁位姑娘多多指教。」 他居然鞠了个躬,又道:「只因我从来没有杀过人,今天还是第一次开杀戒,我本 不想拿这种人来破戒的,但找不到别人,也只好将就了。」 那姐妹两人满眼痛泪,嘴唇都咬出血来。 杨子江从地上拾起那柄金刀,用那姐妹脱不来的衣裳擦得乾乾净净,缓缓走到青衣 人身旁,忽又回头道:「叁位姑娘是否还有朋友要来,若有朋友要来,那真是再好也没 有,如此隆重的盛典,只有叁位来宾未免太少。」 朱泪儿本来一心在盼望着俞佩玉赶来,但现在,她只望俞佩玉莫要来了,因为这少 年的武功实在太可怕。 杨子江叹了口气,喃喃道:「别人都说杀人是件很刺激的事,我现在怎地连一点感 觉都没有呢?」 他懒洋洋的走到那青衣人面前,懒洋洋的笑着道:「你若觉得疼,就眨眨眼睛,我 就会让你死得快些,因为我不喜欢看到别人龇牙咧嘴的痛苦模样。」 眼见他这一刀已将刺下,那姐妹两人的眼泪,已断线珍珠般流了不来,谁知就在这 时突听窗外一人道:「我不喜欢看到别人龇牙咧嘴的痛苦模样。」 杨子江面色忽然变了,一步冲到窗前,又嗖的退了回来,厉声道:「什麽人?」 窗外那人也厉声道:「什麽人?」 杨子江面上已无一丝血色,道:「你……你难道真的是……」 他这句话未说完,已『砰』的撞开另一边窗子,一枝箭般窜了出去,大喝道:「应 声虫,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们来缠我,我也不是好惹的。」 说到最後一句话,他的人已远在几十丈外。 那姐妹两人全都呆住了,朱泪儿却是又惊又喜,她实在想不到应声虫会来救她们, 对这位神秘的奇人,她更充满了仰慕与好奇之心,她睁大了眼睛瞪着那窗子,只希望他 露一露脸。 只听『砰』的一声,这道窗户也被撞开。 居然真的有个人从窗外掠了进来。 第30章惊人惨变。 屋子里的四个人瞧见这人跳进窗子,全都吃了一惊,因为他们谁都未想到这人竟是 俞佩玉。 俞佩玉见到这姐妹两人,面上也露出惊讶之色,他立刻拍开了朱泪儿的穴道,沉声 道:「快解开她们的穴道跟我走。」 朱泪儿什麽话不说,却先问道:「你认得她们麽?」 这时俞佩玉却已扛起那青衣人,冲出门去。 朱泪儿咬着嘴唇,竟望着那姐妹两人发起呆来。 只听俞佩玉在门外道:「快,快,杨子江说不定马上就会回来的,我在那边毂仓里 等你们。」 朱泪儿眼珠子一转,先往地上捡起了那姐妹两人的衣服,抛在她们身上又拍开她们 的哑穴,似笑非笑的瞪着她们道:「穿好衣服才准出去,我不喜欢让我丈夫看到光屁股 的女人,知道吗?」 那姐妹两人似乎都怔了怔,姐姐并没有说什麽,妹妹却忍不住道:「你的丈夫?」 朱泪儿用眼角瞟着她,道:「你们难道认得我的丈夫?」 姐姐只点了点头,妹妹道:「俞公子我们是认得的,但却不知道你的丈夫是谁。」 朱泪儿眼睛瞪得更大,道:「俞公子就是我的丈夫,我的丈夫就是俞公子,难道不 憧?」 妹妹冷笑道:「哦,真的麽,这倒要恭喜你了,本来我还以为你是他的女儿哩。」 朱泪儿脸已发了青,道:「我一眼就看出你早就对他不怀好意了,但我警告你,你 若勾引找的丈夫,我就要你的命。」 仓里虽然并不潮湿,却很阴暗,四面都堆着稻,只有一角是空的,俞佩玉将那青衣 人带到那里时,已解开了他的穴道。 那青衣人也瞪着俞佩玉,道:「阁下如此冒险赶来相救,想必和她们姐妹交情不错 了。」 俞佩玉沉默了半晌,缓缓的道:「我和她们的交情虽不错,却还不至於为了她们出 卖自己的父母骨肉。」 那青衣人身子一震,倒退了叁步,嗄声道:「你说的什麽话,我不懂。」 俞佩玉叹了口气,道:「唐珏,唐二公子,到了此时,你还想瞒我麽?」 青衣人紧握着双拳,全身都颤抖起来。 俞佩玉叹道:「我一直猜不到你是谁,因为,我实在想不到唐二公子会出卖自己的 父亲,自己的家族,但是见到金花娘姐妹後,我才明白了,你就因为你的父亲不肯答应 你们的婚事,才不惜做出这种事来。」他厉声接着道:「你的交换条件,就是要那人回 到唐家庄後,宣布答应你们的婚事,但你可想到你这麽样做法,非但对不起你的父亲, 也对不起你们唐家的祖宗。」 唐珏一步步往後退,已退到墙角,忽然嘶声道:「我的父亲反正已死了,我并没有 杀死他,我这麽样做,反而等於让他老人家死而复生,我的兄弟姐妹们也不会伤心了, 所以我并没有做错,一点也没有做错。」 俞佩玉怒道:「你难道真愿意要一个陌生人做你兄弟姐妹的父亲麽?你难道真愿意 看你的兄弟姐妹被一个陌生人去奴役?你难道不明白他做了你们唐家的掌门人後,蜀中 唐门百年来的名声就要毁於一旦。」 唐珏的身子好像已渐渐萎缩了,用双手掩着脸,颤声道:「但你可知道,我若见不 到她,我有多麽痛苦?我就算沉沦地狱,万劫不复,也要和她在一起。」 他忽又瞪着俞佩玉,嘶声道:「你可知道『情』之一字,力量有多麽伟大?你可知 道世上有多少人只是为了情才能活下去,又有多少人为了情而死?」 他惨笑着接道:「你当然不会知道的,因为你根本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你根本不 知道『情』的滋味。」 俞佩玉面上也不禁露出悲伤之色,苦笑道:「你以为我真的没有爱过一个人?真的 不懂得『情』是何物?」 唐珏道:「你若懂得,你就不该……不该如此责备我。」 俞佩玉叹道:「你的苦衷,也许我比别人还了解得多些,所以你就算和金花娘私奔 ,我也绝不会怪你,但你却不该做出这种事来。」 唐珏惨笑道:「私奔?你以为私奔是件很容易的事麽?」 俞佩玉道:「你们的情感若真是那麽深,为什麽不能远离世人,去找一个安静的地 方,平凡的过一生,你们难道还舍不得红尘的繁华,世俗的享受?你们若连这点都不愿 牺牲,就根本下配说起这『情』字。」 唐珏道:「若换了别的人,当然可以像你说的这样做,但是我们……」 俞佩玉道:「你们又怎样?」 唐珏道:「你可知道唐家对私奔的子女会用什麽样的手段?我们就算逃到天涯海角 ,他们也一定会将我们追回去的,何况天蚕教主的手段更毒。」 俞佩玉道:「据我所知,天蚕教主并没有反对你们的婚事。」 唐珏道:「他没有反对,只因他知道我们的婚事绝不会成功,所以他的条件是一定 要我明媒正娶,否则他就不让金花娘和我见面。」 俞佩珏道:「但你们还是可以逃的。」 唐珏道:「不错,我们可以逃,我们也许可以逃得过唐家的追踪,但我们却再也休 想逃得过天蚕教的毒手。」 他一字字接着道:「只因金花娘若反叛了天蚕教,七个月之内,就要全身溃烂而死 。」 俞佩玉动容道:「为什麽?」 唐珏道:「只因她已被天蚕教主下了天蚕蛊,那是绝对无药可解的。」 俞佩玉也不禁叹了口气,缓缓道:「所以你为了自己,就不惜牺牲别人了……」 唐珏道:「我并不是狼心狗肺的人,我这样做,也有我的打算。」 俞佩玉道:「你有什麽打算?」 唐珏道:「我可以帮他们成功,也可以毁了他,只有我可以拆穿他的阴谋,总有一 天,我会要他的阴谋败露的。」 俞佩玉道:「总有一天?你想等到什麽时候?」 唐珏道:「自然要等到我们的婚事成功之後。」 俞佩玉道:「但你可曾想到,在你还没有揭穿他之前,他能做出些什麽事?」 唐珏道:「这……」 俞佩玉厉声道:「他不但可以将唐门暗器的秘密完全漏,还可以唐门弟子做工具, 去为他杀人,为他作恶。於是就不知有多少人要因此而惨死,甚至包括你的姐妹在内, 不等你揭穿他的秘密,他早已将你们的家全都毁了。」 他一字字接着道:「何况你根本就活不了那麽长的。」 唐珏呆呆的怔了半晌,目中忽然流下泪来,喃喃道:「我错了麽?我难道真做错了 麽?」 俞佩玉道:「你难道还不肯认错?」 唐珏道:「那天我父亲要我和你更换衣服,还戴上我的面具,明里是要瞒过那些制 造暗器家丁的眼目,其实却是要我和大哥分头去找贵会的武林盟主俞放鹤……」 俞佩玉道:「这件事我已知道了。」 唐珏苦笑道:「这种事他自然不放心交托给别人,我究竟总算是他的儿子,而且一 向是个很听话的儿子,但临走的时候,他还是再叁警告我,要我一办完事就回去,不许 和金花娘见面,否则他就要以家规处治。」 俞佩玉道:「这次你并没有听他的话,是麽?」 唐珏黯然道:「若没有别人引诱找,我还是不敢反抗的,但我找到俞放鹤的时候, 他却告诉我,我父亲和大哥都已死了,他说,这消息若是传出,不但唐家庄立刻会发生 混乱,武林中也要引起很大的波动,为了顾全大局,他只有找一个人来假扮我父亲,先 维持住平静的局面再说。」 俞佩玉道:「所以你就相信了他的话?」 唐珏道:「我也觉得他说的很荒谬,但他却说,这麽样做法,实是有百利无一弊, 对我更有很大的好处。」 俞佩玉道:「看来他不但答应帮你和金花娘成亲,只怕还答应帮忙你接掌唐家的门 户。」 唐珏垂下了头,黯然道:「当时我一念之差,就答应了他,但事後我也曾想到,我 知道了他这秘密後,他只怕要杀我灭口。」 俞佩玉长叹道:「有时候你的确可算是个很谨慎小心的人,但有时你却实在太疏忽 了,这只怕就叫做……」 他戛然顿住了语声,没有说出『利令智昏』四个字来,因为他已发觉这少年也是个 很可怜的人,他不忍再刺伤他。 唐珏道:「我和金花娘一直都有秘密通信的方法,所以我和俞放鹤约好在望花楼见 面之後,就暗地通知金花娘,叫她来接应。」 俞佩玉道:「你这步棋倒没有走错。」 唐珏黯然道:「但我已将最重要的一着棋走错,常言道:人生如棋局,我这一生已 铸下了不可挽回的大错,我自觉已无颜……」 他话未说完,金花娘已冲了进来,扑倒在他身上痛哭着道:「你没有错,错的是我 ,是我……害了你。」 俞佩玉望着他们,望着这一双在如此艰苦、恶劣的环境中,爱心仍没有丝毫动摇的 情人。 一时之间,俞佩玉心里也不知是什麽滋味,他不知道自己若是处在他们这样的环境 中,他的情感是否会有他们这麽样坚贞。 他只觉得他们做出来的事虽很可恨,但他们的遭遇却实在值得同情,他们那坚贞的 爱心,更值得佩服。 口口口 朱泪儿悄悄走到俞佩玉身旁,道:「你瞧见我写在车底下的字了麽?」 俞佩玉道:「嗯。」 他本来也准备板起脸教训她几句,要她以後不可这麽样胆大妄为,但此刻见到她, 连一句也都说不出来了。 只见朱泪儿垂首弄着衣角,似乎也在等着挨骂,又似乎在等着他夸奖几句,俞佩玉 只有柔声道:「若没有看见你留不来的字,我怎麽会找到这里。」 朱泪儿嫣然一笑,道:「你是什麽时候到的?可曾瞧见了那应声虫麽?」 俞佩玉也笑了笑,道:「应声虫是谁也看不见的。」 朱泪儿眼珠子一转,悄悄道:「莫非这次应声虫根本没有来,就是你将杨子江吓走 的?」 俞佩玉微笑着点了点头,又压低声音道:「所以我才怕杨子江去而复返。」 朱泪儿笑道:「你放心,他以为应声虫在暗中盯着他,一定再也不敢开口说话,等 他发现被骗时,我们早就走远了。」 铁花娘虽然远远的站在一边,却一直在斜眼盯着她,瞧见他们在轻轻的说话,悄悄 的笑,铁花娘就咬着嘴唇扭转头去,对着墙角,她只觉自己在这里已变成多馀的,既没 有人关心她,也没有人理她。 金花娘和唐珏的哭声固然令她很伤心,但俞佩玉和朱泪儿的笑声却更令她难受,她 真恨不得死了算了。 突听俞佩玉道:「针花姑娘,几个月不见,你像是瘦了些。」 他不说这句话还好,此刻说了出来,铁花娘只觉心里一酸,眼泪也忍不住要夺眶而 出。 『你既然知道我瘦了,为什麽不知道我是为谁消瘦的?你既然还在关心我,为什麽 却要跟别人结成了夫妻。』 她真恨不得扑到俞佩玉怀里,尽情痛哭一场,又恨不得在俞佩玉脸上重重咬几口, 他的血究竟是冷的,还是热的。 一时之间,她心里又甜又酸又苦,也不知该怎麽说才好,谁知俞佩玉并没有等她说 话,也没有走过来,反而走到唐珏那边去了,他方才那句话,好像只不过是随口说出来 的应酬话。 铁花娘全身的血一下子都沉到脚底,一颗心也像是忽然被别人掏空,什麽都再也感 觉不到。 俞佩玉像是完全不懂一个少女的心情在瞬息间会有多麽大的变化,他根本没有留意 她,却解开唐珏的穴道,叹道:「我也下怪你,可是你自己却该有自己的打算。」 唐珏默然半晌,忽然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挺身站起来道:「我跟你走。」 俞佩玉道:「去那里?」 唐珏断然道:「回唐家庄,揭穿他的秘密。」 俞佩玉展颜笑道:「对,这才是男子汉的作为,只要你有决心,世上绝没有克服不 了的困难,更没有解决不了的事。」 朱泪儿也关心起来,俞佩玉的挣扎和奋斗到现在总算有了收获,满天阴霾到现在总 算现出了一线光明。 除了铁花娘外,每个人的精神都振奋了起来。 唐珏擦净脸上的泥污,像是已下定决心,从今以後绝不再鬼鬼祟祟,要以真面目堂 堂正正的做人。 金花娘痴痴的瞧着他,目中虽仍有泪光,但已露出了欣慰之色,没有一个女子不希 望自己的情人是男子汉的。 朱泪儿笑道:「我们耽误的时间已够多了,还是快走吧。」 俞佩玉道:「不错,有什麽话都可以等到路上再说。」 突听仓一人道:「不错,有什麽话都可以等到路上再说。」 口口口 这声音传入他们的耳朵,每个人的脸色全都变了。 虽然他们也知道这绝不是真的应聋虫,但在他们眼中,杨子江实在和应声虫差不多 可自。 朱泪儿脸色发白,大声道:「杨子江,你用不着装神弄鬼,我知道是你回来了。」 金花娘紧紧握起唐珏的手,冷笑道:「你方才已像条狗似的夹着尾巴跑了,现在还 有脸回来麽?」 俞佩玉大声道:「杨子江,你既已回来了,何妨进来一见。」 朱泪儿和金花娘说话,外面连一点声音都没有,但俞佩玉的话刚说完,外面立刻就 有人应声道:「杨子江,你既已回来了,何妨进来一见。」 朱泪儿咬着牙道:「杨子江,别人怕你,但俞佩玉却不怕你,你有种就进来吧。」 金花娘目光闪动,道:「你不敢进来,就不是人。」 别人无论怎麽说,怎麽骂,外面那人连一点反应都没有,但只要俞佩玉一开口,外 面就立刻响起一模一样的回声。 他们互相打了个眼色,忽然一齐冲了出去巳外面阳光普照着大地,那条黄狗仍懒洋 洋的躺在墙角,远处的天畔有一朵云,四下却连半条人影也没有。 俞佩玉厉声道:「你若觉得我戏弄了你,此刻为何不来和我一决生死。」 那回声道:「你若觉得我戏弄了你,此刻为何不来和我一决生死。」 这次的回音已是从仓里发出来的了,但等他们再冲回那仓时,里面又已瞧不见人影 。 朱泪儿的眼珠子一转,悄声道:「你留在这里,我和他们叁个人到外面去守着。」 俞佩玉点了点头,等他们全出去了之後,就大声道:「杨子江,你还不现身麽?」 那回音果然又在仓外响起,道:「杨子江,你还下现身麽?」 这声音在仓的东边,俞佩玉立刻飞身而出,只见朱泪儿、唐珏、和金花娘姐妹各守 着一方。 守在东方的是唐珏,他此刻正在东张西望,满面俱是惊讶之色,朱泪儿他们也跟着 走了进来。 朱泪儿道:「你听见声音是往这里发出来的麽?」 俞佩玉点了点头。 金花娘立刻又拉起唐珏的手,道:「你有没有瞧见他?」 唐珏脸色发白,嗄声道:「那声音本来是从我身後发出来的,但等我转过身,声音 还是在我後面,我飞快的打了个转,声音已消失,人也像是消失了。」 金花娘道:「这次我们靠背的站着,看他怎麽办。」 朱泪儿叹道:「你们在这边站着,他难道不会到那边去麽?」 大家面面相觑,全都呆住了。 过了半晌,朱泪儿忽然又道:「我看这人也许并不是杨子江。」 唐珏道:「何以见得?」 朱泪儿道:「杨子江既已知道你要去揭穿他们的秘密,就绝不会让你活着的,但方 才那人并没有向你下手。」 唐珏倒抽了口凉气,道:「他若不是杨子江,却是谁呢?」? 朱泪儿道:「不是杨子江,自然就是真的应声虫……」 这句话说出来,她自己都吃了一惊,不由自主的靠到俞佩玉身旁,俞佩玉已沉默了 很久,此刻忽然道:「无论如何,我们的计划绝不改变,无论他是谁。既然不敢出来和 我见面,我就不怕他,他学我说话,我根本不放在心上。」 口口口 俞佩玉嘴里虽这麽说,心里却像压上了一块石头虽然他只要不开口,就一点事都没 有。 但每个人都知道有个神秘而又可怕的人在暗中跟着他们,窥探着他们,无论何时何 地,只要俞佩玉一开口,那回声就立刻响起。 这种精神上的负担,实在可以令人发疯。 到黄昏时,他们找了个最繁荣的城镇,在最热闹的客栈里歇下,乘人最多的时候去 吃饭。 俞佩玉四下一望,每张桌子上都坐满了人,他自然不会看到杨子江,但应声虫呢? 应声虫难道就在这些人群中麽?俞佩玉忽然大声道:「你听着,我现在又说话了,你也 说吧。」 他说话的声音就像打锣似的,饭里每个人都吃了一惊,都扭转头来莫名其妙的望着 他。 他们也瞪大了眼睛去瞧别人,只因他们一心想瞧瞧,这次那回声会从什麽地方发出 来。 谁知过了半晌,四下竟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大家都在瞧着他们发呆,好像将他们当 做疯子。 俞佩玉他们脸上的表情也实在很像疯子,他们既是惊奇,又是欢喜,竟都忍不住笑 了起来。别人自然再也想不出他们为什麽会发笑。 朱泪儿开心得几乎要大叫起来,勉强压低声音,笑道:「应声虫已走了,你们听见 了麽?」 金花娘、唐珏都抢着道:「不错,我们听见了。」 别人更奇怪,他们明明什麽都没有听见,为什麽却偏偏说『听见了』?这不是疯子 是什麽? 朱泪儿笑道:「如此看来,那是真的应声虫了,因为他若是杨子江,就绝不会走的 。」 俞佩玉显然还有些不放心,试探着道:「他既然要来缠着我,为什麽又忽然走了呢 ?」 这句话说出来,四下仍然没有回声。 朱泪儿也等了半晌,才笑道:「这也许是因为他并不想找你麻烦,只不过因为你借 用了他的名字,所以他才来找你开开玩笑。」 金花娘也笑道:「不错,现在他认为玩笑已经开够了,也懒得再跟着你了。」 这顿饭他们吃得自然很开心,但俞佩玉还是很少说话,这倒并不是因为他还在担心 应声虫,而是因为他说话的机会很少。 有叁个女人在桌上,男人那里还有说话的机会。 叁个女人中,最沉默的自然还是铁花娘,她一直在盯着朱泪儿和俞佩玉,似乎想瞧 瞧他们是不是真的已成了亲。 等到吃完饭,她就瞧出来了。 俞佩玉竟要了五间房,道:「今天我们一定要好好休息,明天才有精神赶路,有精 神办事。」 他忽然向唐珏和金花娘笑了笑,又道:「只有你们两人的房子是连着的,中间还有 道门,我虽然要了五间房,但却并不是不通气的老古板。」 金花娘瞟了唐珏一眼,两人的脸都飞红了起来,他们两个毕竟还没有正式成亲,金 花娘红着脸道:「今天晚上大家都好好休息,那扇门绝不会用的。」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出来,大家全都笑了,连唐珏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金花娘的 脸更红,啐道:「你少得意,我先将那扇门锁起来,看你还得意不得意。」 话未说完,她自己也笑了起来,娇笑着奔入她自己的屋子,『砰』的关上房门,再 也不肯出来。 俞佩玉拍了拍唐珏的肩头,笑道:「今天晚上还没有过完,还长得很,你也不必着 急,机会还多着哩。」 他也笑着走进自己的屋子,现在他们虽然还在困境中,但最艰苦,最危险的一段总 算已过去,大家的心情也都好得多了。 现在心情最好的却是铁花娘。 她忽然向朱泪儿一笑,道:「我大姐和姐夫还没有成亲,所以要分开来睡,但你们 不是已经成亲了麽,为什麽也不住在一起呢?」 朱泪儿瞧着俞佩玉进屋子关起门,心里本就很不是滋味了,再听这句话,她脸色更 难看,怒道:「我们夫妻的事,用不着你来费心。」 她也冲进屋子重重关起房门。 铁花娘望了望俞佩玉的房门,又望了望天上的月亮,她忽又长长叹息了一声,幽幽 道:「今天晚上的确还长得很,也许太长了些……」 口口口 金花娘屋子里果然有两扇门,一扇门在走廊上,还有一扇门,自然就是连着唐珏那 间屋子的。 她连鞋子都没有脱就躺到床上,翻来覆去的,似乎想快些睡着,但一双眼睛却总是 忍不住要张开,去瞧那扇门。 那扇门後竟连一点动静也没有。 唐珏难道真睡着了麽?他难道真能睡得着。 金花娘咬着嘴唇,忽然爬起来,悄悄的走到那扇门前面,她蹑手蹑脚的,似乎生怕 被人瞧见。 其实这间屋子里除了她之外,连个苍蝇都没有。 金Q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咬着嘴唇呆呆的出了会儿神,伸手想去敲那房门,但刚伸 出手,又缩了回来。 到现在为止,门那边居然还是连一点动静也没有。 金花娘恨恨道:「你不来找我,难道是想我先找你麽?我就偏偏不找你,看你怎麽 办?」 她一面喃喃低语着,一面已又躺到床上。 这次她不但脱了鞋,连袜子都脱了,她望着自己那双纤巧的、白生生的天足,也不 知怎地,她的脸竟渐渐红了起来。 难怪这家客栈生意好,他们的确将屋子收拾得很乾净,连床单和被套都是新换的, 还带着肥皂的香气。 乾净的床单磨擦着她的皮肤,风轻轻的吹着窗子,很远的地方,隐隐有歌声传来, 唱的彷佛是怨妇思舂。 老天呀,你叫她怎麽睡得着。 她的手轻轻的抚摩着自己的脚趾,她的脚实在已走了,但是光滑的脚趾接触到她的 手,那感觉就好像……就好像…… 她也说不出那感觉像什麽,只不过脸更红了。 就在这时,突听门上轻轻一响,像是有人在敲门。 金花娘一翻身就跳下了床,连鞋子都来不及穿,赤着脚就想去开门,但是手刚伸出 来,却又缩了回去。 她咬着嘴唇吃吃笑道:「我就知道你忍不住的,但以後日子反正还长得很,咱们何 必这麽着急,将官盐当私盐卖呢?」 门那边又没有声音了,唐珏难道生气了麽? 金花娘柔声道:「我也不是不让你过来,但他们的耳朵都灵得很,若是被他们听到 了,岂非又要被人家笑话。」 其实她早已恨不得将门打开了,只不过唐珏既然让她等了这麽久,她也想让唐珏着 着急。 只要唐珏求她一次——甚至用不着求她,只要说一句话,或者再敲一次门,她就会 将门打开的。 但过了半晌,门那边还是没有声音。 金花娘忍不住道:「你生气了麽?」 又过了半晌,她又忍不住道:「死人,你为什麽不说话呀?」 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门那边却越来越静。 金花娘忽然发现事情有些不对了,再也顾不得别的,立刻打开了门上的锁,冲进了 唐珏的屋子。 口口口 铁花娘躺在床上,嘴角始终都在微笑。 她的忧怨和心事,早已一扫而空了,因为俞佩玉并没有和朱泪儿睡在一间屋子里。 虽然俞佩玉也不会和她睡在一间屋子,但只要俞佩玉不跟别人睡在一,她就已经很 满足,很开心了。 她自己也觉得这种心理实在很妙,实在有些可笑,她却不知道大多数女人的心理说 出来都有些可笑的。 金花娘在说话的时候,她也听到了,因为这究竟不是很讲究的客栈,屋子的墙并不 很厚。 听到金花娘在说:「……咱们何必这麽着急……莫要被人家笑话……」 她已不禁偷偷的笑了出来。暗道:「大姐真会作怪,明明早就想别人来了,却偏偏 还要装模作样的要人着急。」 听到金花娘在说:「你生气了麽……你为什麽不说话呀?」 铁花娘觉得更好笑,暗道:「想不到唐珏也有两下子,他这麽样一拿架子,大姐反 而会忍不住过去的。」 然後,她就听到门响的声音。 她知道她的大姐终於还是忍不住先过去了,她虽在笑着,脸却渐渐红了起来,因为 她已想到…… 她想得太多了,所以才会脸红。 但她再也想不到这时金花娘忽然发出了一声惊呼。 呼声凄厉而可怕,听得人毛骨悚然。 这已经不是打情骂俏时的呼声,也不是针花娘方才想像中那种『呼声』,她也忍不 住跳起来冲了出去。 口口口 朱泪儿也躺在床上,却在悄悄的流泪。 她的确很伤心,这倒并不是因为俞佩。不让她睡在那间房子里,而是因为她觉得俞 佩玉让她在铁花娘面前丢了人。 她并不是真的想和俞佩玉睡在一起,要俞佩玉肯让她进那间屋子,她宁可睡在冷冰 冰的地上也没关系。 她甚至宁可进去後再从窗子里爬出来,她只要能让铁花娘看到她和俞佩玉同时走进 一间屋子,就已心满意足了。 铁花娘在说什麽,她根本没有听见。 但金花娘那声惊呼,她却听见了,她也觉得这呼声很奇怪,很可怕,她也吃了一惊 ,跳下床冲了出去。 口口口 朱泪儿冲出门时,俞佩玉、金花娘、铁花娘的门全是开着的,她立刻听到铁花娘和 俞佩玉的惊呼声自唐珏的屋子里传了出来,接着,她就听到金花娘悲痛的啼哭声音,竟 已完全嘶裂。 唐珏的屋里发生了什麽事? 朱泪儿连想都来不及去想就冲了进去,只见唐珏的身子挂在床边,本来很清秀的一 张脸,现在已变得狰狞而扭曲,但身上既没有血迹,也没有伤痕,只有一双手紧紧的握 着,手背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 再看金花娘已哭倒在地上,铁花娘正跪在她身旁,轻抚着她的头发,嘴里在喃喃的 说着安慰的话,但自己的眼泪也已一连串流了下来。 俞佩玉的脸色苍白,看来既悲伤,又惊讶,更愤怒,他的手也紧握成拳,指节都因 用力而发白。 朱泪儿刚冲进门,就像是被钉子钉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院子里也渐渐有了人声 ,显然已有人被吵醒,都想知道这里发生了什麽事,可是并没有人真的走过来瞧的,因 为出门人大多懂得『各人自扫门前雪』这句话,谁也不愿多管别人的闲事,惹些无谓的 麻烦。 这时俞佩玉已关上了门,他的手在发抖,几乎连门闩都插下上,朱泪儿忍不住凑了 过去,悄悄道:「他怎麽会死的?」 俞佩玉只摇了摇头,并没有回答,他托起了唐珏的身,轻轻放到床上,唐珏的身上 连一块皮都没有擦破。 他是怎麽会死的呢? 俞佩玉沉吟着,反而去问朱泪儿道:「他是不是中了毒?中了什麽毒?」 朱泪儿也没有回答,却拿起桌上的茶啜了一口,摇摇头,又在茶杯上舔了舔,也摇 了摇头。 俞佩玉道:「没有毒?」 朱泪儿道:「没有。」 俞佩玉目光闪动,忽然要去扳开唐珏紧握着的手,但朱泪儿立刻拦住了他,沉声道 :「让我来。」 唐珏的手握得那麽紧,朱泪儿刚扳开他一根手指,就有鲜血流了出来,但这血赫然 竟是乌黑色的。 她又扳开两根手指,就发现他手掌里紧紧握着一朵铁铸的刺花,花上的刺已刺入他 的掌朱泪儿长长叹了口气,道:「这是什麽暗器?好厉害,连我都未必吃P消。」 俞佩玉的脸色更沉重,一字字道:「这就是唐家的毒蒺藜,见血封喉眨眼间便可置 人心。朱泪儿怔了怔:道:「唐家的暗器,难道他他是自杀的?」 俞佩玉道:「叁个月前他也许会自杀,但是现在……」 他没有说完这句话,只是黯然的看着金花娘。 现在唐珏的确已没有自杀的必要。 朱泪儿忽然大声道:「一定是他,一定是杨子江。」 天已经亮了,金花娘非但已渐渐冷静了不来,而且甚至已看不出有什麽悲伤之态, 只是拿出了很多银子来,要店里的人去订看坟地,买棺材,不问钱,只要快,对每一个 细节她都要亲自督促,又亲手为唐珏换上寿衣,别人无论怎麽样劝她,她既不肯休息, 也不要别人帮她的忙。 俞佩玉他们都坐在窗口,看着她忙来忙去。 朱泪儿悠悠道:「让她做些事也好,一个人若是很忙,就会将悲伤忘记的。」 俞佩玉黯然道:「她这悲伤只怕不容易忘记。」 铁花娘一直垂头坐着,此刻忽然道:「你认为真是杨子江下的毒手?」 朱泪儿道:「除了他还有谁?」 铁花娘咬着嘴唇,道:「他在那仓外为什麽不下手?」 俞佩玉苦笑道:「也许他认为我们反正逃不出他的掌握之中,所以要多折磨我们几 天,他被我骗了一次,一定要连本带利都找回去。」 铁花娘黯然半晌,喃喃道:「他的确是这种人,也只有他这种人才做得出这种事。 」 她抬头凝注着俞佩玉,一字字道:「也许他还在暗中跟着我们,并没有走。」 俞佩玉道:「嗯。」 铁花娘目光自俞佩玉脸上移开,空洞的望着院子里一株孤伶伶的白杨,那伶仃的树 叶在西风中看来是那麽可怜。 她痴痴的出了会儿神,缓缓道:「我知道他只杀死一个人是绝不会满足的,他要一 个个的杀,慢慢的杀,将我们全都杀光为止。」 朱泪儿的目光刚转到那株白杨上,听了这句话,她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似乎 也和这株伶仃的孤树一样,感到了西风的肃杀,大地的萧素。 过了很久,俞佩玉才笑了笑,道:「要将我们全都杀死,只怕并不容易。」 等她们再想到金花娘的时候,她已不在院子里。 西风更急,杨子江那双冷漠的眼睛,似乎已与西风融为一体,随时随地都在窥同着 他们。 朱泪儿拉紧了衣襟,悄悄道:「你姐姐到那里去了?你看她会不会……」 她话还未说完,铁花娘已奔了出去。 朱泪儿叹了口气,黯然道:「唐珏一死,我真怕金花娘也会……」 俞佩玉似也不愿听她说出『自杀』那两个字,截口道:「她看来很坚强,她们姐妹 都不是那种软弱无能的人。」 朱泪儿道:「她若很悲伤,我倒反而放心了,可是她却忽然变得太冷静了,一个女 人的悲哀绝不会这麽快就过去的。」 俞佩玉很沉着,他忽然发现朱泪儿在这两天里似乎已长大了很多,忽然变得很憧事 了。 朱泪儿眼波流动,似乎已看出了他的心意,垂着头道:「一个男孩子通常要很久才 能变成大人,但女孩子却不同,女孩子通常都比男孩子成长得快些,有时甚至在一夜间 就长大了。」 俞佩玉还是沉默着,因为他不知该说什麽。 他忽然想起有人曾经说过:「一个女孩子无论多大年纪,只要成了婚,一夜间就会 变成大人。」 他不知道朱泪儿说的是不是这意思,也不敢问。 他实在不敢讨论这件事。 幸好这时铁花娘已回来了,金花娘居然也跟着走了进来,她已换了件衣服,不但是 崭新的,而且颜色竟也很鲜艳,上面还绣着盛开的牡丹。 无论如何,这绝不是她现在应该穿的衣服,俞佩玉心里在奇怪她为何要换上它,眼 晴也不觉盯在这件衣服上。 金花娘眼睛虽仍是红红的,脸上居然也抹了一层薄薄的粉,她在俞佩玉对面坐了不 来,竟忽然对俞佩玉笑了笑,道:「你觉得我这件衣服好看麽?」 谁也想不到她会在这种时候,说出这句话来。 俞佩玉也怔了怔,只有勉强笑道:「很好。」 金花娘微笑,道:「我母亲曾经告诉过我,一个人若是觉得很脏,很疲倦的时候, 最好换上件新衣服,就会觉得舒服些的。」 俞佩玉叹了口气,道:「你真的觉得舒服些了吗?」 金花娘却似乎没有听到他这句话,只是轻轻抚摸着衣服上的牡丹,忽又向俞佩玉嫣 然一笑,道:「这朵花是我自己绣上去的,这件衣服连小唐都没有看到我穿过,你…… 你还是第一个看到我穿这件衣服的男人。」 她轻柔的说着,朱泪儿在旁边简直听得怔住了,心想:「她为什麽要对俞佩玉说这 些话,难道唐珏刚死还不到半天,她就想来勾引别的男人了麽?」 朱泪儿眼睛又瞪大了起来,她虽也知道这种可能并不大,但还是忍不住要这麽想, 还是忍不住要生气。 只听金花娘又道:「听说这里厨子最拿手的菜是麻辣子鸡、东安鸭块、大蒜鲢鱼, 和回锅肉,我已吩咐他们送来了,大家都累了一天,应该好好喝两杯。」 她未来的丈夫刚死,她居然就要喝两杯了。 朱泪儿忍不住大声道:「你吃得下吗?」 金花娘笑了笑,道:「人死不能复生,我们又何必太难受,死者已矣,活着的人, 就应该分外保重才好,否则死者在九泉之下也不瞑目的。」 这些话本该是别人说来劝她的,现在她反而说来劝别人了,朱泪儿也不禁听得目定 口呆。 这时店伙果然已将酒菜全都捧来,金花娘自己上菜,自己倒酒,然後高举起酒杯, 嫣然道:「来,我们大家先乾一杯。」 俞佩玉迟疑着,他似乎已发现了什麽,又似乎想说什麽,金花娘倒酒的时候,他一 直在注意着金花娘的手。 朱泪儿却在一直注意着俞佩玉的眼睛,她以为俞佩玉也许不会喝这杯酒,但俞佩玉 却已举杯一饮而尽。 他嘴边的话,也随着这杯酒一举咽了下去。 金花娘道:「朱姑娘你……」 朱泪儿大声道:「你有心情喝酒,我却没有这心情。」 金花娘笑了笑,道:「无论如何,这杯酒我总是要喝的,朱姑娘你……」 朱泪儿冷冷道:「无论如何,这杯酒我都不喝。」 金花娘还是很温柔的笑着,凝注着手里的酒杯,琥珀色的酒,在阳光下看来浓得就 像是血。 她温柔的笑容中渐渐露出了一丝辛酸之意,曼声道:「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 无故人……」 她将这杯酒很快的喝了下去,忽又笑道:「我怎麽能说无故人呢?我至少还有小唐 。」 铁花娘刚端起酒杯,酒杯已『当』的跌在地上,跌成粉碎,她脸上颜色也已惨变, 失声道:「大姐你……」 金花娘柔声道:「我很好,我很快乐,我实在从来也没有这麽快乐,因为我知道以 後永远都要和他在一起了,再也没有人能分得开我们。」 朱泪儿这才吃了一惊,抢过她面前的酒杯,俞佩玉已耸然站起,金花娘温柔的拉住 了朱泪儿的手,道:「你不用,这杯酒并没有毒。」 朱泪儿道:「但你……你……」 金花娘柔声道:「毒,已经在我心里,在我看到小唐死了的那一刻,我已……」 她没有说完这句话。 至少,她死得并不痛苦,活着才痛苦。 口口口 又将近黄昏了。 西风在呜咽,远处的流水也在呜咽。 朱泪儿望着新堆的坟墓,忽然放声痛哭起来,最後不停的说着:「我为什麽不喝那 杯酒?为什麽不喝那杯酒?」 乌云掩去了落日,像是夕阳也在吝惜着它最後一抹颜色,不肯让人们在黑暗前享受 最後一刻光明。 虽然没有雨,但天色却比有雨的时候更沉重。 朱泪儿流泪道:「原来她早已抱定了必死之心,我为什麽却看不出,为什麽不知道 ?为什麽还要怪她……」 俞佩玉只是望着面前的一坯黄土,想到那一双多情的男女,为什麽多情男女的归宿 总是一坯黄土? 他悄悄擦了擦眼睛,道:「走吧?」 朱泪儿抬起头,嗄声道:「走吧?你难道只有这两个字可说?」 俞佩玉沉默了很久,黯然道:「我还有什麽可说,我还能说什麽?」 铁花娘忽然道:「至少我们不应该在这里流泪。」 朱泪儿道:「为什麽?为什麽?」 铁花娘四下望了一眼,似乎在寻找着隐藏在西风中,隐藏在暮色中的魅影,然後, 她一字字道:「因为他若看到我们在痛苦流泪,一定会觉得很欢喜,我们为什麽要让他 欢喜?我有眼泪为何不能到别处去流?」 任何人都可以猜出她所说的『他』是什麽人。 朱泪儿的目光,也不禁四下望了一眼,暮色中难道真有一双冷酷而带着讪笑的眼睛 ,在看着他们流泪。 俞佩玉用衣袖擦去了石碑上一点泥痕,道:「走吧。」 朱泪儿霍然站了起来,道:「走。」 口口口 连第一粒初星都还没有升起来,现在正是天地间最黯淡的时候,他们沿着呜咽的流 水无言地走了段路。 俞佩玉走得最快,而且每一步都踏得很重,他似乎想将脚下的泥土踩碎,将整个大 地都踩碎。 唐珏终於还是死了。 俞佩玉唯一的希望又已断绝。 他几乎已完全绝望,要完全放弃,因为他无论怎麽奋斗,怎麽挣扎,对方只要轻径 一挥手,就将他的希望打击得粉碎。 乌云下的山岳,看来是那麽庞大,那麽神秘,那麽不可撼动,他的对手却比山岳更 强大,又如乌云般高不可攀,不可捉摸任何人遇着这样的对手,都只有自认失败。 朱泪儿虽已赶到他的身旁,却不敢说话,因为她很了解他此刻的心情,她不知该说 什麽。 也不知过了多久,俞佩玉忽然大声道:「我为什麽要放弃?这次我就算已经失败, 但下次我还有机会,下次就算又失败,还有再下次,是麽?」 他这话虽是在对自己说的,但朱泪儿还是仰望着他,目光中充满了柔情,也充满了 赞许,柔声道:「不错,只要我们没有倒下去,总有一天,我们要将他们打倒下去的。 」 俞佩玉迎着风,挺起胸膛,道:「不错,一定有那麽样一天。」 他接着道:「现在唐珏虽已死了,但我们还是要赶到唐家庄去,我们绝不能让那『 赶骡子的』在那里作威作福。」 听到『赶骡子的』这四个字,朱泪儿也不觉展颜笑了,道:「对,我们一定要令他 再回去赶骡子,铁姑娘,你说……」 她刚回过头去唤铁花娘,语声就突然顿住,就像是有一双无形的,冰冷的手忽然扼 住了她的喉咙。 钱花娘并没有在他们後面。 铁花娘竟忽然不见了。 口口口 他们沿着流水走过来,铁花娘本来一直跟在他们後面的,她似乎不愿插在俞佩玉和 朱泪儿中间,又似乎怕惹朱泪儿讨厌,所以始终跟他们保持着一段距离,但这段距离并 不算太远。 现在,朱泪儿极目望去,只能瞧见粼粼的波光银带般伸展到远方,已瞧不见铁花娘 的人影。 朱泪儿的手脚都凉了,大声唤道『铁姑娘,铁花娘,你在那里?』 西风中也隐约传来一阵阵呼唤:「你在那里?……你在那里?」 但这只不过是朱泪儿自己的回声而已。 俞佩玉脸色也变了,翻身掠出,又掠回,拉起朱泪儿的手,再沿着流水向来路掠了 回去。 黯淡的天空不知何时已有了星光,星光照着流水,流水映着星光,小溪旁比别的地 方似乎亮得多。 但他们还是瞧不见铁花娘的人影。 朱泪儿的手已冷得像冰,但她却觉得俞佩玉的手彷佛比她更冷,紧紧握住了他两根 手指,道:「你想她……她会不会不告而别?」 俞佩玉道:「她为什麽要不告而别?」 朱泪儿咬着嘴唇,道:「那麽她……她难道已经被杨子江……」 俞佩玉忽然俯下身,自地上拾起了一只绣鞋,朱泪儿认得那正是铁花娘的鞋子,她 的喉头立刻被塞住。 铁花娘在的时候,她只希望铁花娘走远些,越远越好,只要铁花瞧了俞佩玉一眼, 她就觉得不舒服。 但现在铁花娘却『走』了,永远再也不会回来,朱泪儿却只觉得悲哀,她望着这只 绣鞋,眼泪又已流下了面颊。 她在小溪旁挖了个坑,将这只绣鞋埋了下去,忽然道:「她也许只是自己走了,也 许并没有遭杨子江的毒手。」 俞佩玉长长叹息了一声,黯然道:「也许。」 朱泪儿道:「她若是真的被杨子江害死了,我们为什麽没有听到一点声音,她就算 无力抵抗,至少总能发出呼喊才是。」 俞佩玉沉重的点着头道:「不错。」 朱泪儿道:「何况,人死了也有体的,而我们非但找不到她的体,简直连一点痕迹 都看不到,难道她会忽然……」 说到这里,朱泪儿忽又掩面痛哭起来,嗄声道:「我何必自己骗自己,她明明遭了 杨子江的毒手,我自己骗自己又有什麽用?我早就知道杨子江绝不会放过她的,我知道 他绝不会让我们活着到唐家庄,早已决心要将我们一个个的杀死。」 俞佩玉沉默了很久很久,道:「走吧。」 朱泪儿跳了起来,道:「对,我们走,去找他。」 俞佩玉道:「我们不去找他。」 朱泪儿道:「为什麽?」 俞佩玉道:「我们等着他来找我们。」 朱泪儿咬着嘴唇,叹道:「不错,他既然一定会来找我们,我们何必去找他,可是 她仰面望着俞佩玉,道:「我们难道就在这里等着麽?」 俞佩玉道:「我们到唐家庄去,无论怎麽样,我们都非去不可。」 他的神情是那麽坚决,无论什麽人看到他的这种决心,都会知道世上绝没有任何事 能令他决心动摇的。 朱泪儿也被他的决心感动了,也变得坚强起来,大声道:「对,我们活着要去唐家 庄,死了变鬼,也要到唐家庄去。」 她说话的声音那麽大,像是生怕那隐藏在暗中等着杀他们的人听不到,又像是要让 天下的人都知道他们的决心。 俞佩玉赞许的拍了拍她肩头,拉起了她的手,再也不肯放开,因为他生怕一放开她 的手,她也会像铁花娘一样忽然自地面上消失,虽然他也知道以他们两人之力,也未必 是那可可怕敌人的对手。 口口口 此後的路途走起来更艰苦了。 他们绝不敢有丝毫疏忽大意,因为他们都知道任何一个微小的疏忽,都可以造成致 命的结果。 杨子江随时随地都可以自黑暗中一掠而出,以他那不可思议的武功,向他们作致命 之一击。 可是,天已渐渐亮了,杨子江竟一直都没有现身。 他们中午时,在一个村落中停留了片刻,吃了点东西,又往前走,直走到黄昏,杨 子江还是没有出现。 现在,距离唐家庄已很近了。 黄昏,他们到了个小镇,俞佩玉忽然道:「我们在这里歇一夜,明天早上再到唐家 庄去。」 朱泪儿温柔的望着他,轻轻叹息着道:「你实在应该好好的睡一觉了,否则怎麽有 精神做事。」 小镇上的客栈生意并不好,店伙巴结的替他们找了两间上房,但俞佩玉瞧了朱泪儿 一眼,说道:「我们只要一间屋子。」 朱泪儿的心跳了起来,那店伙看来是既失望,又惊讶,他怎麽看这两人也不像是一 对夫妻。 关起房门後,朱泪儿的心跳得更厉害,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似乎不知道该将自己 放在那里才好。 俞佩玉小心的拴上门,又关起窗子,才对她温柔的一笑,道:「你睡吧。」 朱泪儿垂着头,鼓起勇气道:「你呢?」 俞佩玉笑道:「这两张椅子拼在一起,就是张很舒服的床了。」 朱泪儿咬着嘴唇,道:「你睡床,你比我更需要好好睡一觉。」 俞佩玉望着她纤弱的身子,凌乱的头发,和那双已微微有了些红丝的美丽的大眼睛 。 他心里忍不住生出一种怜惜之意,心想:「杨子江说不定立刻就会出现的,此时此 刻,我何必再守着那些死规矩,为何还要令她痛苦,为何不让她好好睡一觉,我今天晚 上若和她睡在一张床上,难道我俞佩玉就不是君子了麽?」 朱泪儿拿了床较薄的被,铺在椅子上,垂着头勉强一笑,道:「我在这里睡也很舒 服,在我照顾叁叔病的时候,就算站在那里都能睡得着的,我早就习惯了,你好好睡吧 。」 俞佩玉忽然柔声道:「这张床很大,我们又都不是胖子,为什麽不一起睡呢?」 朱泪儿手里刚拿起个枕头,枕头又掉了下去,她似乎想看俞佩玉一眼,却又没有勇 气垂着头道:「你……你不怕……」 俞佩玉不让她说下去,抢着道:「我怕什麽?你睡着了难道还会打人麽?」 朱泪儿也笑了,脸上却泛起了一阵红霞,道:「我不会打人,做梦时却会人,小心 我将你下床去。」 口口口。 那张床实在并不太大,普天之下,任何一家客栈里,都不会为客人准备一张很大的 床的。 因为客人们也并不需要一张很大的床,若有男女两个人要睡在一张床上,他们只希 望床越小越好。 俞佩玉实在太累,很快的就睡着了。 朱泪儿上床的时候,全身都紧张得像一张弓,她非但不敢去看俞佩玉,简直连俞佩 玉盖的棉被都不敢碰。 前天晚上,她一心只想和俞佩玉睡在一起,但现在他们真的睡在一起了,她反而像 是害怕得要命,用棉被紧紧的裹着身子,缩在角落里,耳朵贴在枕头上,只听得自己的 心在『砰砰』的跳。 俞佩玉万一伸手过来,那怎麽办呢? 朱泪儿不敢想,却又忍不住要去想,一想,她全身都发起热来,实在再也盖不住棉 被,却又不敢不盖。 幸好俞佩玉已睡着了,朱泪儿才敢悄悄将脚伸到棉被外透透气,但俞佩玉一翻身, 她又吓得立刻将脚缩了回去。 但是看到俞佩玉就在她身旁,她全身都充满了幸福之意,她恨不得跳起来放声高呼 ,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今夜,但此刻若真有人来了,她又立刻会羞得躲在床下去。 这就是少女少女实在是幸福的。 第六部完,请续看第七部『诡秘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