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五章 神出鬼没 只见江别鹤垂首走出了门,身法立即变快,四顾无人,一闪 就出了院子,小鱼儿眼珠子一转也悄悄自屋檐上溜开。 小鱼儿直跃出几重屋脊,才敢一掠而下,从角门穿出院子, 找着厨房,炉火还有余烬,上面还烧着一壶水。 他拎着这壶水,才大摇大摆地走回去,那间屋子里的灯火, 果然还是亮着的,小鱼儿过去,拍门道:“客官可要加些茶水么?” 他一心想瞧瞧这神秘人物的真面目,竟不惜涉险,扮成茶 厨,也不管这人会不会认得出他,屋予里竟没有应声。 他壮起胆子,轻轻推门。门竟没有拴上,他一推就开了。 只见桌上燃着灯,灯旁有个盘子,盘子里有个茶壶,四只茶 杯,茶壶和茶杯全没动过。 再瞧那张床,床上的被褥,也是叠得整整齐齐的。 这神秘的人虽然住在这屋子里,但却连动都没有动这屋子 里的东西,他显然只不过是借这间屋子来和江别鹤说话而已。 小鱼儿却喃喃道:“壶里不知还有茶没有,我不如先给斟上 吧,也免得客人回来没水喝。” 他一面说,一面已走进房子。 一走进门.他才发觉屋子里竟弥漫着一种如兰如馨的奇异 香气,他竟像是一步踏上了百花怒放的花丛中。 但除了这奇异的香气外,屋子里却再也没有丝毫可疑的痕 迹,这屋子简直好像从来就没有人住过。 但这屋子却打扫得一尘不染,连床底下的灰尘,都被打扫得 干干净净,桌子、椅子、衣橱,都像是被水洗过。 就连那石板铺成的地,都被水洗得闪闪发光。 那神秘的人物,既然只不过用这屋子作谈话之地,并不想在 这里住,也没有沾这里的东西,却又为何要将这屋子洗刷得如此 干净,而且还在屋子里散布出如此神秘、又如此珍贵的香气。 这神秘的人物,莫非有种特别的洁癖。小鱼儿不禁又皱起了 眉头,喃喃道:“这么爱干净的人,倒也少见得很...” 突听一人冷冷道;“你是谁?来干什么?” 这声音竟赫然就是从小鱼儿身后发出来的!小鱼儿心里这 一惊当真不小,嘴里却含笑道:“小的是来瞧瞧,客官是不是要添 些茶水。” 那人道:“你是这店里的伙计?” 小鱼儿赶紧道:“是。” 那人道:“白天来的,好像不是你。” 小鱼儿道:“钱老大当日班,小的王三是值夜的。” 那人突然冷冷一笑,道:“江小鱼果然是随机应变,对答如 流,只可惜你出娘胎,我就认得你,你在我面前装什么都没有用 的!” 小鱼儿大骇道:“你是谁?”那人又不说话。 小兔儿霍然转身,身后空空的,那扇门还在随风而动!门外 夜色深沉,哪里有人的影子!那人莫非又走了! 小鱼儿又惊又奇,刚松了口气,谁知身后又有人冷冷道:“你 瞧不见我的!” 那人竟又已到了他身后!小鱼儿连转五六个身,他身法已不 能说不快了,但那人竟始终在他身后,就好像贴在他身上的影子 似的。 小鱼儿就算胆子再大,此刻也不禁被骇出了身冷汗。 此人轻功如此,武功可想而知,小鱼儿知道自己非但万万不 能抵敌,连逃都逃不了的。 他眼珠子一转,索性站住不动了,笑嘻嘻道:“你若不愿被我 瞧见,为何要来呢?” 那人道:“你想不出?” 小鱼儿眨着眼睛,道:“我想,你总不会是要杀死我吧。” 那人道:“你怎知我不杀你?” 小鱼儿道:“一个马上要死的人,就算瞧见你的真面目,也没 什么关系,所以你若要杀我,就不妨让我瞧瞧了,是么?” 他已隐约觉出这人的确没有杀他之意,胆子不觉大了起来, 瞧里说着话,突然一步窜到衣橱前。 那衣橱油漆本就很新,又被仔细擦洗了一遍,更是光亮如 镜,小鱼儿身子往下一蹲,一个白衣人影,便清清楚楚地映在衣 橱上。 只见这人长发披肩,白衣如雪,神情飘飘有出尘之概,但面 上却戴着个狰狞恐怖的青铜面罩。 小鱼儿又不禁骇了一跳,失声道:“你原来就是铜先生!” 小鱼儿只觉他一双眼睛正狠狠瞪着自己——这双眼睛的光 射到衣橱上,再反射出来,仍是冷森森的令人悚栗。 小鱼儿强笑道:“那日黑蜘蛛说你武功如何如何之高,我还 有些不信,今日一见,才知道他不是吹牛的。” 铜先生冷笑道,“你用不着奉承我,我既不想杀你,就永远不 会杀你。” 小鱼儿道:“永远不会?” 铜先生道:“嗯!” 小鱼儿松了口气,笑道:“我见你这样爱干净,又弄出这香 气,本来以为你是个女人……幸好你不是女人,否则你就算说不 杀我,我也不相信。” 铜先生道:“你不相信女人?” 小鱼儿笑道:“妇人之言,绝不可听,谁若相信女人,谁就倒 霉了!” 铜先生突然怒道:“你母亲难道不是女人?” 小鱼儿道:“天下的女人,有谁能和我母亲相比,她又温柔, 又美丽…。” 他虽从未见母亲之面,但在每个孩子的心目中,自己的母 亲,自然永远是天下最温柔、最美丽的女人。 他说着说着,不觉闭起了眼睛,依着他的幻想,描叙起来,他 口才本好,此番一描叙,更是将自己的母亲说得天下少有,世间 无双。 铜先生冷漠的目光中,却似突然燃起了火焰。 小鱼儿也未瞧见,犹在梦呓般道:“世上别的女人,若和我母 亲相比,简直连粪土也不如,我…。.” 话未说完,突觉脖子上一阵剧痛,身子一麻,整个人竟都已 被这“铜先生”提了起来! 以小鱼儿此时的武功,竟无还手抗拒之力! 只见铜先生目中满是怒火,冰凉的手掌,越来越紧,竟似乎 要将小鱼儿的脖子生生拗断。 小鱼儿大骇道:“你…。·你说过永远不杀我的.说出来的活 怎能不算。” 铜先生道:“只因你满嘴胡说八道,令人可恨。” 小鱼儿道:“我几时胡说八道了?” 铜先生道:“你母亲是好是坏,是美是丑,你根本未见过,如 此为她吹嘘,不是胡说八道是什么!” 小鱼儿道;“你……你怎知我未见过我母亲的面?” 铜先生冷笑道:“我不知道谁知道?” 小鱼儿忍不住道:“我母亲长得是何模样?” 铜先生道:“你母亲跛脚驼背,又麻又秃,乃是世上最丑最恶 的女人,世上无论哪一个女人都比她好看得多。” 小鱼儿大怒道:“放屁放屁,你才是胡说八道!” 话末说完,脸上竟挨了两个耳掴子。 铜先生这两掌虽未使出真力,但已将小鱼儿两边都打得肿 了起来,鲜血不住自嘴角沁出。但小鱼儿仍是骂不绝口。 他虽未见过母亲,但只要一想起母亲,心里就会有种说不出 的滋味,是痛苦,也是温馨。 他平日虽然最喜见风转舵,所以这“铜先生”若是辱骂了他, 他自知不敌,也绝不会反抗还嘴。但辱骂了他的母亲,他却不能 忍受。 铜先生耳括子打个不停,小鱼儿还是骂个不停,他牛脾气一 发,什么死活都全然不管不顾。 铜先生咬牙道;“你再敢骂,我就杀了你。, 小鱼儿满嘴流血,嘶声道:“只要你承认我母亲是最温柔、最 美丽的,我就不骂你。” 铜先生道:“你……你死也不肯承认你母亲是最丑最恶的女 人?” 小鱼儿立刻点头。 铜先生道:“你……你情愿为她死?”他眼睛里充满怨毒,语 声却渐渐颤抖。 只见这“铜光生”站在那里,全身抖个不停。 小鱼儿偷偷瞧着他,却也不敢妄动,过了半晌,才终于忍不 住道:“我母亲究竟与你有什么仇恨,你要如此骂她?” 铜先生竟似完全没有听见他的话。 小鱼儿再不迟疑,纵身一跃,跳出窗户,转首瞧了瞧,那铜先 生似乎并没有追出来,小鱼儿心里虽然有许多怀疑不解,此刻却 也顾不得了,展开身法,没命飞掠,眨眼间使已掠出了客栈。 突听身后一人冷冷道:“你还不承认?” 小鱼儿身子刚掠起,又跌下,他知道只要被这人追着,便如 附骨之蛆,再也休想甩得脱了,突然大喝道:“你有本事,就宰了 我吧!” 喝声中,他猝然转身,双拳雨点般击出,但他连对方的人影 都未瞧见,背后一麻,身子又跌到地上。 花无缺本不喜欢喝酒,今夜也不知怎地,竟然自酌自饮起 来,而且酒到杯干,喝得迷迷糊糊的,往床上一倒,便睡着了。 这时窗外正有人在呼唤! “花无缺!醒来!” 声音虽轻细,但每个字却似能送人花无缺耳朵里。 花无缺定了定神,便推开了窗子,窗外夜色朦胧,一个白衣 人影,鬼脸般站在五六丈外。 淡淡的星光映照下,这人的脸上似乎发着青光,仔细一瞧, 才发觉他脸上竟戴着个狰狞的青铜面具. 花无缺一惊,失声道:“莫非是铜……铜先生?” 那人点了点头,道:“出来!” 铜先生已飘上了屋脊。花无缺跟了过去,掠过屋脊,越过静 寂的街道。 铜先生头也不回,忽然冷冷道:“移花宫门下,怎地也贪酒贪 睡起来!” 花无缺怔了怔,垂下头不敢说话。 只见这铜先生从头到胸,从未动弹,飞掠却迅急无比,整个 人都仿佛在驭风而行一般。花无缺瞧见这样的轻功,也不禁暗 暗吃惊。 只听铜先生又道:“你自然已知道我是谁了。” 花无缺道:“晚辈出宫时,家师已吩咐过,只要见到先生,便 如见家师,先生所有指示,晚辈无不遵命。” 铜先生道,“你出宫时,宫主还曾吩咐了你什么?” 花无缺终于沉声道:“家师要我亲手杀死一个叫江小鱼的 人!” 铜先生像是笑了笑,道:“很好!” 他不再说话,也始终未曾回过头来,只见去路渐僻,渐渐到 了个山坡,山坡上有株枝叶浓密的大树,铜先生身形突然飞掠而 起,口中却道:“你在树下站着!” 短短五个字说完,他身子已站在树梢,满天星光,衬着他一 身雪白的衣裳,看来更觉潇洒出尘,高不可攀。 突见铜先生自浓密的枝叶中,提起一个人,叱道:“接稳了!” 叱声方自入耳,已有一个人自树梢急坠而下。 这大树高达十余丈,一个重量虽不满百厅,自树梢被抛下 来,那力量何止五百厅。 花无缺更猜不出他抛下的这人是谁,也没有把握能否接得 住这人的身子,刹那间不及细想,也飞身迎了上去。 花无缺突然出手,捞住了这人的衣带,但闻“嘶”的一声,这 人衣裳已被撕破,花无缺也被这下坠之力带了下来。 但等到落地时,下坠之力已减,花无缺口中吆喝一声,临空 一个翻身,又复将这人身子直抛上去。 等到这人第二次落下时,花无缺伸出双臂,便轻轻托住,满 天星光,映着这人苍白的脸,紧闭着的眼睛。 这人猛然竟是小鱼儿!花无缺虽然深沉镇定,此刻也不禁惊 呼出声。 铜先生犹自站在树梢,冷冷道:“他是否是江小鱼?” 花无缺道:“不错。” 铜先生道:“好,你杀了他吧!” 花无缺心头一震,垂首瞧着晕迷不醒的小鱼儿,嘴里只觉有 些发苦,一时之间,竟呆住了。 铜先生缓缓道:“你若不愿杀一个没有反抗之力的人,不妨 先解开他的穴道!” 花无缺茫然伸手,拍开了小鱼儿的穴道,小鱼儿张开眼睛, 瞧见了花无缺,展颜笑道:“是你救了我?” 花无缺呆在那里,一个字也说不出。 小鱼儿笑道:“我早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我们是朋友。” 花无数也不知为了什么,心里只觉一酸,竟扭转了头去。 突听一人冷冷道:“花无缺,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 小鱼儿这才瞧见站在树梢的铜先生,倒抽了口凉气,转首面 对着花无缺,眼睛瞪得大大的。 … 花无缺长长叹了口气。小鱼儿默然半晌,苦笑道:“我知道你 不敢违抗他的话……好,你动手吧!” 花无缺也默然半晌,一字字缓缓道:“我现在不能杀你!” 小鱼儿一喜,铜先生怒道:“你忘了你师父的话么?” 花无缺长长吐了口气,道:“我已和他订了三个月之约,未到 约期,绝不能杀他!” 铜先生喝道:“你的师父若是知道这事,又当如何?” 花无缺霍然抬头,大声道:“师命虽不可违,但诺言也不可 毁,纵然家师此刻便在这里,也不可能令晚辈做食言背信的人!” 铜先生怒道:“花无缺你莫忘记,见我如见师,你敢不听我的 话?” 花无缺叹道:“先生无论吩咐什么,弟子无不照办,只有此 事,却万万不能从命。” 铜先生忽然大喝道:“你不杀他,只怕并非为了要守诺言,只 怕还另有原因?是么?” 花无缺心里又是一震,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坚持不杀小鱼 儿,到底是完全为了要守诺言,还是另有原因。 方才小鱼儿无助地躺在他怀里,他心里竟忽然泛起一阵难 言的滋味,他瞧着小鱼儿的脸,忽然觉得这不是他的仇人,而是 已相交多年的亲密的朋友。 他手臂上感觉到小鱼儿微弱的呼吸,又觉得这不是他要杀 的人,而是他本应全力保护的。 直到小鱼儿跌到地上,这份奇异的感觉,还留在他心里,再 瞧见小鱼儿那充满信任的笑容,他现在又怎能动手! 花无缺长长叹了口气,他自己心里,却丝毫不觉和小鱼儿 有何仇恨,他自己也说不出这种奇异的感觉,是在什么时候发 生的。 这份感觉,像是久久以前便已隐藏在他心底,只不过等到小 鱼儿的肌肤触及他的肌肤时,才被引发。 他瞧着小鱼儿,心里喃喃自语:“江小鱼,江小鱼,你心里在 想什么?你想的可是和我一样?” 小鱼儿也在凝注着他,心里的确也在沉思。 铜先生自树梢瞧下来,瞧见这并肩站在一起的两个人,冷漠 的目光,又变得比火还炽热,厉声道:“花无缺,莫要再等三个月 了!现在就动手吧!” 小鱼儿突然抑首狂笑道,“为什么不能再等三个月?你怕三 个月后,他更不会动手了吗?” 铜先生嘶声道:“我怕什么!你两人是天生的冤家对头,你们 的命中已注定,必有一个人要死在另一人的手上!” 小鱼儿大吼道:“既然如此,你现在为何还要逼他,你若想我 现在就死,就自己动手吧…。·你自己为何不敢动手?” 铜先生像是被人一刀刺在心上,长啸着一掠而下. 第六六章 高深莫测 花无缺面上变了颜色,只道他将向小鱼儿下手,谁知他竟长 啸着扑入树林,举手一掌,将一棵树生生震断! 只见他身形盘旋飞舞,双掌连环拍出,片刻之间,山坡上一 片树木,已被他击断了七八株之多,连着枝叶倒下,发出一阵震 耳的声响。 小鱼儿瞧见这等惊人的掌力,也不禁为之舌矫不下。 他知道这铜先生的武功,若要杀他,实是易如反掌。他也知 道这铜先生对他实已恨到极点,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千刀万 剐,但铜先生竟偏偏不肯自己动手,宁可拿这些木头来出气。 这究竟是为的什么?岂非令人难解! 心念闪动间,铜先生已掠到花无缺面前,厉声道:“你定要等 到三个月后才肯杀他,是么?” 花无缺深深吸了口气,道:“是!” 铜先生忽然狂笑起来,道:“你既重信义,我身为前辈,怎能 令你为难,你要等三个月,我就让你等三个月又有何妨?” 这变化倒又出人意料之外,花无缺又惊又喜。 铜先生顿住笑声,道:“现在,你走吧。” 花无缺又瞧了小鱼儿一眼,道:“那么他….。” 铜先生道:“他留在这里!” 花无缺又一惊,道:“先生难道要……” 铜先生冷冷道:“无论他会不会失信,这三个月里,我都要好 好的保护他,不使他受到丝毫伤损,三个月后,再将他完完整整 地交给你……” 小鱼儿笑嘻嘻道:“要你如此费心保护我,怎么好意思呢?” 铜先生道:“保护你这么样一个人,还用得着我费心么?” 小鱼儿笑道:“你以为我很容易保护,你可错了,我这人别的 毛病没有,就喜欢找人麻烦,江湖中要杀我的人,可不止一个。” 铜先生道:“除了花无缺外,谁也杀不了你!” 小鱼儿叹了口气,道:“你话已说得这么满,在这三个月里, 我若受了损伤,可真不知道你有什么面目来见人了。” 铜先生喝道:“在这三个月里,你若有丝毫损伤,唯我是问。” 小鱼儿大笑道:“那我就放心了,在这三个月里,我无论做什 么,都没关系了,反正任何人都伤不了我。” 铜先生冷冷道:“你只管放心,在这三个月里,你无论什么 事,都做不出的。” 小鱼儿眨了眨眼睛,笑嘻嘻道:“那倒未必……” 花无缺想到小鱼儿的刁钻古怪,精灵跳脱,铜先生武功纵 高,若不想上他的当,怕真不容易。想到这里,花无缺竟不知不 觉笑了起来。 铜先生怒道:“你还不走?等在这里做什么?” 小鱼儿截口道:“你放心走吧,三个月后,我会在那地方等你 的!” 他转向铜先生,笑着又道:“但现在我想和他悄悄说句话,你 放不放心?” 铜先生冷冷道:“天下根本没有一件可令我不放心的事。’ 小鱼儿皱了皱鼻子,笑道:“你本事虽不算小,但牛也未必吹 得太大了。” 铜先生忽道:“你敢无礼?” 小鱼儿大笑道:“我为何不敢,在这三个月里,反正没有人能 伤到我的,是么?” 铜先生气得呆在那里,竟动弹不得。 小鱼儿走到花无缺面前,悄声笑道,“只可惜他戴个鬼脸,否 则他现在的脸色一定好看得很。” 他虽然故意压低声音说话,但却又让这语声刚好能令铜先 生听到,花无缺几乎忍不住又要笑出来,赶紧咳嗽一声,道:“你 要说什么?” 小鱼儿道:“明天下午,燕南天燕大侠在今天那花林等我,你 能不能代我去告诉他,我不能赴约了。”他这次才真的压低了语 声。 花无缺皱了皱眉,道:“燕南天?….” 小鱼儿叹道:“我知道你跟他有些过不去,所以你纵不答应 我,我也不会怪你。” 花无缺忽然一笑,道:“这三个月,你我是朋友,是么?” 小鱼儿目视了他半晌,笑道:“你很好,结交你这朋友,总算 不冤枉。” 花无缺默然许久,淡淡道:“可惜只有三个月。”他故意装出 淡漠之色,但却装得不太高明。 小鱼儿笑道:“天下有很多出人意料的事,这些事每天都有 几件发生,说不定我过两天就能看见你也未可知。” 花无缺叹道:“我总不相信奇迹。” 小鱼儿笑道:“我若不相信奇迹,你想我现在还能笑得出么?” 忽听铜先生冷冷道:“奇迹是不会出现的!花无缺,你还不走 么?” 小鱼儿瞧着花无缺走得远了,才叹息着道:“一个人若是非 死不可,能死在他手上,总比死在别人手上好得多了。” 铜先生喝道:“你不恨他?” 小鱼儿道:“我为何要恨他?” 铜先生道:“他的尊长,杀死了你的父母!” 小鱼儿道:“我父母死的时候,他只怕还未出生哩!他师父做 的事,与他又有何关系,他师父吃了饭,难道还能要他代替拉屎 么?” 小鱼儿说出这番话,铜先生竟不禁怔住了。 小鱼儿凝目瞧着他,忽然笑道:“我问你,你为何要我恨他?’ 铜先生忽道,“你恨不恨他,与我又有何关系?” 小鱼儿道:“是呀,我恨不恨他,和你没关系,你又何苦如此 关心?” 铜先生竟没有说话。小鱼儿微笑道:“他竟要亲手杀死我, 而又说不出原因来,我本已觉得有些奇怪,现在更是越来越奇怪 了。” 铜先生道:“你虽不恨他,他却恨你,所以要杀你,这有什么 好奇怪的?” 小鱼儿笑道:“你以为他真的恨我么?” 铜先生身子竟似震了震,厉声道:“他非恨你不可!” 小鱼儿叹道:“这就是我所奇怪的,你和他师父,要杀我都很 容易,但你们却都不动手,所以我觉得你们其实也并不是真的要 我死,只不过是要他动手杀我而已,你们好像一定要看他亲手杀 我,才觉得开心。” 铜先生道:“要他杀你,就是要你死,这又有何分别?” 小鱼儿道:“这是有分别的,而且这分别还微妙得很,我知道 这其中必定有个很奇怪的原因,只可惜我现在还猜不出而已。” 铜先生道:“这秘密普天之下,只有两个人知道,而他们绝不 会告诉你!” 小鱼儿眼睛里像是有光芒一闪,却故意沉吟着道:“移花宫 主自然是知道的”….” 铜先生道:“自然。” 小鱼儿大喝道:“移花宫主便是姐妹两人,你既然说这秘密 天下只有两个人知道,那么你又怎会知道的?” 铜先生身子又似一震,大怒道:“你说的话太多了,现在闭起 嘴吧!” 他忽然出手,点住了小鱼儿的穴道,小鱼儿只觉白影一闪, 连他的手是何模样,都未瞧出。 这神秘的“铜先生”,非但不愿任何人瞧见他的真面目,甚至 连他的手都不愿被人见到! 花无缺心里又何尝没有许多怀疑难解之处,只不过他心里 的事,既没有人可以倾诉,他自己也不愿对别人说。 天亮时,闷酒又使他朦胧睡着,也不知睡了多久,院子里忽 然响起了一阵骚动声,才将他惊醒了。 他披衣而起,刚走出门,便瞧见江别鹤负手站在树下,瞧见 他就含笑过来,含笑道:“愚兄昨夜与人有约,不得已只好出去走 了走,回来时才知贤弟你独自喝了不少闷酒,竟喝醉了。’ 他非但再也不提昨夜在酒楼上发生的事,而且称呼也改了, 口口声声“愚兄”“贤弟”起来,好像是因为那些事根本是别人在 挑拨离问,根本不值一提——这实在比任何解释都好得多。 花无缺目光移动,道:“现在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江别鹤笑道:“已过了午时。” 花无缺失声道:“呀,我一觉睡得竟这么迟……”他一面说 话,一面匆匆回屋梳洗。 江别鹤也跟了过去,试探着道:“愚兄陪贤弟出去逛逛如 何?” 花无缺笑道:“小弟已在城里住了如此久,江兄还担心小弟 会迷路么?” 江别鹤在门口又站了半天,才强笑道:“既是如此,愚兄就到 前面去瞧瞧段姑娘了。” 他似乎已发觉花无缺对他有所隐瞒,嘴里不说,心里已打了 个结,走到院子里,就向两个人低低嘱咐了几句。 那两条大汉齐声道:“遵命。” 江别鹤瞧着他们奔出院外,嘴角露出一丝狞笑,喃喃道:“花 无缺呀花无缺,我虽然一心想结纳于你,但你若想对不起我,就 莫怪我也要对不起你了!” 花无缺像是在闲逛。只见他在一家卖鸟的铺子前,听了半 天鸟语,又走到一家茶食店,喝了两杯茶,吃了半碟椒盐片。路 上立刻就有个人,回去禀报江别鹤。 江别鹤沉吟道:“喝茶…。.他一个人会到茶馆里去喝么?难 道他约了什么人在那茶馆里见面不成?” 那大汉道:“花公子在那茶馆里坐了很久,并没有人过去和 他说话。” 又过了半晌,一人回禀道:“花公子此刻在街头瞧王铁臂练 把式。” 江别鹤皱眉道:“那种骗人的把式,他也能看得下去?…你 们可瞧见那边人从里,有什么人和他说话么?” 那大汉道:“没有。” 江别鹤道:“现在谁在盯着他?” 那大汉道:“那条街是宋三和李阿牛在管的……” 话未说完,宋三已慌慌张张地奔了回来,伏地道:“花公子忽 然不见了!” 江别鹤赫然震怒,拍案道:“你难道是瞎子么?光天化日之 下,行人往来不断的街道上,他绝不能施展轻功,又怎会突然不 见?” 宋三颤声道:“那王铁臂和徒弟练完单刀破花抢,就轮到他 女儿耍流星锤,谁知她正使到一招‘云里捉月’,流星锤的链子忽 然断了,小西瓜般大小的流星锤,冲天飞了出去,瞧把式的人都 怕它掉下来打着脑袋,惊呼着四下飞逃,那把式场立刻就乱了。” 江别鹤道:“流星锤的链子,是怎么断的?” 宋三道:“小的不知道。” 江别鹤冷冷道:“你只怕是瞧王铁臂的女儿瞧晕了头吧?” 宋三以首顿地道:“小……小的不敢。” 江别鹤厉声道:“你这双眼睛既然如此不中用,还留着它干 什么?” 话未说完,已有两条大汉将宋三拖了出去,宋三脸如死灰, 却连求饶的话都不敢说出来。 过了半晌,后面便传人一声凄厉的惨呼! 江别鹤却似根本没听见,只是喃喃自语道:“花无缺哪里去 了?他为何要躲着我?莫非他真的和江小鱼有约,要来对付我?这 两人若是联成一路,我该如何是好?” 他话声说得很轻,目光已露出杀机,冷笑道:“宁可我负天下 人,莫令天下人负我…。江别鹤呀江别鹤,这句话你千万忘记不 得!” 花无缺出了城,嘴角带着微笑,现在若有人问他:“那流星锤 是怎会断的?”他一定会笑得很大声——能用一粒小石头打断那 精铁铸成的链子,他对自己的手力也不禁觉得很满意。 花无缺到达花林时,锦绣般的紫花,已被昨日的剑气摧残得 甚是萧索,阴霾掩去了日色,风中已有凉意。 花无缺想到自己又要和燕南天相对,嘴角的笑容竟瞧不见 了,但他纵然明知此行必有凶险,也是非来不可。 花无缺踏着落花,走入花林,燕南天并末在林中,却有个白 衣如雪的女子,垂头斜倚在花树旁,似乎在细数着地上的残花。 她背对着花无缺,花无缺只能瞧见她苗条的身子,和那乌黑 的、长长披落在肩头的柔发。 花无缺虽然瞧不见她的脸,但一眼瞧过去,便已瞧出她是谁 了——铁心兰,铁心兰怎么还在这里? 他想不到在这里见到铁心兰,他也不知道自已是不是应该 招呼她,他的心里似乎有些发苦。 她心头似有许多心事,根本不知道有人来了,凉风轻抚着她 的发丝,她的头发像缎子般光滑。 良久良久,才听得幽幽长叹了一声,喃喃道:“花开花落,顷 刻化泥,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 花无缺本不想惊动她,也不忍惊动她,又想悄悄转身走出 去,但此刻却也不禁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铁心兰似惊似喜,猝然回首,道:“你……”她只说了一个字. 她瞧见来的竟是花无缺,便立刻楞住了。 花无缺心中纵有许多心事,面上却只是淡淡笑道:“你好 么?” 在这一瞬间,他实在想不出别的话来说。又有谁知道他在 这一句淡淡的问候里,含蕴着多少情意。 铁心兰也似不知该说什么,只有轻轻点了点头。 过了半晌,花无缺又微笑答道:“你想不到来的是我,是么?” 铁心兰垂下头,悠悠道,“瞧见你没有受伤,我实在很高兴。” 她说话的声音几乎连自己都听不见,但花无缺每个字都听 得清清理楚,他心里一阵刺痛。 他努力想使自已的笑容变自然些,但无疑是失败了,幸好 铁心兰并没有瞧见他的笑容。 她仿佛根本不敢看他。又过了半晌,铁心兰才又叹息着道, “我本来有许多话想对你说,却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花无缺的微笑更苦涩,柔声道:“有些人是很难被忘记的,有 时你纵然以为自已忘却了他,但只要一见着他,他的一言—笑, 就都又重回到你心头….” 铁心兰道:“你...你能原谅我?”她霍然抬起头,目中已满 是泪珠。 花无缺也不敢瞧她,垂首笑道:“你根本没有什么事要求人 原谅的,我若是你,说不定也会如此。” 铁心兰道:“但我实在对不起你,你…。你为什么不骂我?不 怪我?那样我心里反而会好受些,你的同情和了解,只有令我更 痛苦。”她语声渐惭激动,终于哭出声来。 第六七章 义薄云天 花无缺默然半晌,仰天叹道:“我永远也不会恨你,我虽然不 能和你……和你在一起,但我终生都会将你当妹妹一样看待 的。” 他笑了笑,接着又道:“还有,我要告诉你,我也从来没有恨 过江小鱼,他虽然和我命中注定要做仇敌,但他是我平生唯一真 正的朋友,你……你能和他在一起,我也觉得很高兴……” 铁心兰忽然大呼道:“大……大哥,我这一辈子,永远感激 你,真正的感激你。”她泪中带笑,实不知是悲是喜。 花无缺也不如是悲是喜。他知道铁心兰这一声“大哥”唤出, 便是终生无法更改的了,纵然已多多少少建立起一些情感,但这 份情感,也被这一声“大哥”完全改变,这一声“大哥”唤得虽亲 近,却又是多么疏远。 花无缺仰面向天,终于忍不住长长叹息,道:但愿他莫要对 不起你……莫要对不起你!” 这是一种愿望、一种祈求,也是一种铭誓,一种自我的舒放 和宽解——这两句话中情感的复杂只怕也是别人难以了解的。 但无论如何,现在他们的心里总已比较坦然,‘大哥”这两个 字就是一堵堤防,令他们觉得自己的情感已不致泛滥。 铁心兰终于嫣然而笑,道:“大哥,你怎会又到这里来的?” 花无缺沉吟着道:“我受人之托,来找一个人。” 铁心兰已追问道:“你莫非是要来找燕大侠的?” 花无缺只好点头。铁心兰眼睛一亮,道:“莫非是他托你来 的?” 花无缺道:“是。” 铁心兰道:他。…·他自己为何不来” 花无缺不答反问,道:“燕大侠为何不在,你反在这里?” 铁心兰垂下了头,道:“昨天晚上,燕大侠找到了我,对我说 了许多话,又叫我今天在这里等他,你知道,燕大侠说的话,是没 有人能拒绝的。” 花无缺道:“他对你说了些什么?” 铁心兰的脸红了红,咬着嘴唇道:“燕大侠说,要我。。。我和 他先聊聊,然后….” 突听林外一人大笑道:“你们小两口已淡了么,我此刻来得 是否太早?” 花无缺霍然转身,只见燕南天长笑大步入林,瞧见了他,笑 声骤顿,脸色一沉,厉声道:“你怎会在这里?你怎会来的?” 他目光闪电般在铁心兰面上一扫,又道:“小鱼儿呢?” 铁心兰不觉又垂下头,道:“我不知道,他说...” 花无缺接口道:“江小鱼托我来禀报燕大侠,他今日只怕不 能来赴约了。” 燕南天怒道:“他为何不能来” 花无缺长长吸了口气,道:“他已被人拘禁,只怕已是寸步难 行...” 他知道自己这番话如果说出来,后果必然不堪设想,他话未 说完,铁心兰果然已惨然变色。 燕南天暴怒道:“是谁拘禁了他?” 花无缺迟疑着,终于道:“一位武林前辈,人称‘铜先生’的!” 燕南天忽喝道:“铜先生?燕某闯荡江湖数十年,还未听说 江湖中有‘铜先生’此人,这名字莫非是你造出来的!” 他一步窜到花无缺面前,又喝道:“莫非是你暗算了他,你居 然还敢到这里来冒充好人!” 花无缺昂然道:“在下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是以燕太侠你只 要问我,我知无不言,但燕大侠您老对在下人格有所怀疑,在 下….”花无缺一字字道:“在下纵不是燕太侠敌手,好歹也要和 燕大侠再较一较高低” 燕南天仰天狂笑道:“你还敢如此说话?你好大的胆子!” 花无缺缓缓道:“在下胆子纵不大,却也不是贪生畏死的懦 夫!” 燕南天喝道;“你既不怕死,燕某今日就成全了你吧!” 喝声未了,铁心兰也已冲过来,嘶声道:“燕大侠,我知道他. 无论如何他绝不会是说谎的人!” 燕南天厉声道,小鱼儿已落入别人手里你还在为他说话! 难怪小鱼儿不愿理睬你,原来你也是个善变的女人!” 铁心兰眼泪又已夺眶而出,颤声道:“江小鱼若有危险,晚辈 就算拼了性命,也要救他的,但燕大挟说花……花公子说谎…… 晚辈死也不能相信。” 燕南天冷笑道:“你要为小鱼儿拼命,又要为花无缺死,你究 竟有几条命?” 铁心兰流泪道:“燕大侠无论如何责骂,就算认为晚辈是 个...是个水性扬花的女人,晚辈也没法子...” 她扑倒在地,嘶声道:“晚辈只求燕大侠放过了花公子,日后 燕大侠若是发现他是在说谎,就算将晚辈碎尸万段,晚辈也是甘 心的。” 燕南天厉声笑道:“好!你居然要以性命为他作保,只不过像 你这样朝三暮四的女人,你的性命又能值得几文?” 这一代名侠,本就性如烈火,此刻为小鱼儿担心情急之下, 更是怒气勃生,不可遏止。 花无缺变色道:“燕南天,我敬你是一代英雄,总是对你容 忍,想不到你竟对一个女孩子说出这样的话来,这样的英雄,嘿 嘿,又值得几文?” 燕南天已怒喝着一拳击出。花无缺也展动身形,迎了上去。 铁心兰知道这两人一动起手,天下只怕再难有人能化解得 开,想到自己为小鱼儿和花无缺所受的屈侮与委屈,竟没有一个 人能了解,想到自己的一番苦心,未了落得个“朝三暮四”的骂名 外,竟毫无作用……她终于忍不住欲声大哭起来。悲恸的哭声, 更惨于杜鹃啼血。 拳风,掌风,震得残花似雨一般飘落。 这几乎是江湖中新旧两代最强的高手决斗!这几乎已是百 年来江湖中最惊心动魄的决斗! 上一次,他们用的是剑,这一次虽是空手,但战况的紧张与 激烈,却绝不在上次之下!燕南天的拳势,就和他的剑法一样,纵 横开阔,刚强威猛,招式之强霸,可说是天下无双!移花宫的武 功,本是“以柔克刚”、“后发制人”,花无缺这温柔深沉的性格,本 也和他从小练的就是这种武功有关。 但现在,他招式竟已完全变了! 他竟使出刚猛的招式,着着抢攻!只因若非这样的招式,已 不足以将他心里的悲愤渲泄!这一战,已非完全为了他的性命而 战!而是为了保护他这一生中最关心的人而战! 他虽然中是个温柔沉静的人,但铁心兰悲恸的哭声,却已激 发了他血液中的勇悍之气! 他这勇悍的血液,是得自母亲的——他那可敬的母亲,为了 爱,曾毫不畏惧地含笑面对死亡。 “移花宫”冷峻的教养,虽己使花无缺的血渐渐变冷了,但爱 的火焰,却又沸腾了它!他忽然觉得生死之事,并不十分重要。 重要的是,他要和燕南天决一死战,他要以自己的血,洗清 他最关心的人的冤枉,也洗清自己的冤枉。 激烈的掌风,似已震撼了天地。 花无缺双掌抢攻、直插、横截、斜击,招式刚强中不失灵活, 但燕南天拳风却像是一道铁墙。 花无缺竟连一招都攻不进去! 他头发已凌乱,凌乱的发丝,飘落在苍白的额角上,但他的 面颊却因激动而充血发红。 任何人若也想以刚猛的招式来和燕南天对敌,那实在是活 得不耐烦了。 他的掌式虽锐利得像钉子,但燕南天的拳势就像是铁锤,无 情的铁锤,无情地敲打着他。 他只觉已渐渐窒息,渐惭透不过气来,燕南天飞舞的铁拳, 在他眼中已像是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他知道这次燕南天不会放过他! 但他并不放弃,并未绝望,只要他还有最后一口气,至死,也 绝不迟缩! 谁知燕南天竟忽然一个翻身,退出七尺,厉叱道:“住手!” 他眼见已可将花无缺逼死掌下,却忽然住手。 花无缺不觉怔了怔,忍不住喘息着道:“你为何要我住手?” 燕南天目光灼灼,逼视着他,一字字道;“我虽然从未听见过 ‘铜先生’这名字,也并不相信世上真有‘铜先生’这人存在,但我 却已相信你并未说谎。” 花无缺道:“哦?……” 燕南天道:“你若说谎,必定心虚,一个心虚的人,绝对使不 出如此刚烈的招式!” 花无缺默然半晌,仰天一笑,道:“你现在相信,不觉太迟了 么?” 燕南天沉声道:“你若觉得燕某方才对你有所侮辱,燕某在 此谨致歉意。” 花无缺长叹道:“是错就错绝不推诿,果然是天下之英雄,在 下纵想与你一决生死,此刻也无法出手了!”燕南天厉声道:“但 我却还是要出手的!” 花无缺又一怔,道:“为什么?” 燕南天道:“你纵未说谎,我还是不能放你走,无论那‘铜先 生’是谁,他定与你有些关系,是么?” 花无缺想了想,道:“是。” 燕南天道:“他拘禁了江小鱼,可是为了你?” 花无缺苦笑道:“我并未要他如此,但他却实有此意。” 燕南天喝道:“这就是了,他既然留下了江小鱼,我就要留下 你!他什么时候放了江小鱼,我就什么时候放你!” 他踏前一步,须发皆张,厉声说道:“他若杀了江小鱼,我就 杀了你!” 花无缺面色一变,却又长长叹了口气,道:“这说来倒也公平 得很。” 燕南天道:“燕某行事,素来公正。” 花无缺冷笑道:“但你对铁姑娘说的话,却太不公平,她 说到这里,他才忽然发现,花树下已瞧不见铁心兰的人影, 这已心碎了的少女,不知何时走了! 燕南天喝道:“你是自愿留下,还是要燕某再与你一战?” 花无缺脸色铁青,一字字道:“你此刻要我走,我也不会走 了。铁心兰若因此有三长两短,你纵放得过我,我也放不过你!” 燕南天大笑道:“好,很好!在我找着铁心兰和江小鱼之前, 看来你我两人,是谁也分不开谁了,是么?” 花无缺道:“正是如此!” 铜先生抱着小鱼儿,又掠上树梢。 这株树枝时繁密,树的尖梢,方圆竟也有一丈多,树枝坚韧 而有弹力,足可承受起百十斤的重量。 铜先生将小鱼儿放在上面,只不过将枝时压得下陷了一些 而已——浓密的枝叶就好像棉褥般将小鱼儿包了起来,除非是 翱翔在天空的飞鸟,否则绝不会发觉有人藏在这里。 小鱼儿身子虽不能动,脸上却仍是笑噶嘻的,道:“这倒真是 再好也没有的藏身之处,如此看来,倒可以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 了。” 铜先生冷冷道:“你最好老老实实睡一觉。” 小鱼儿道:“你要走了么?你这人又孤僻,又特别喜欢干净, 我就知道你不会永远守着我的。” 铜先生冷笑道:“你也休想跑得了,等到我此间的事做完,就 将你带到一个更安全之处。” 小鱼儿道:“我连手指都不能动,你就是将我放在路上,我也 跑不了的。” 铜先生道:“你明白这点最好。” 小鱼儿眼珠子转了转,道:“若是下起雨来,我这人身体不太 好,一淋就要生病,我生病倒没有什么,但若病坏了身子,岂非于 你的名声有损?你答应过,绝不让我受到丝毫损伤的,是么?” 铜先生冷冷道:“你无论生多大的病,我都能治得了你。” 小鱼儿想了想,又道:“我身子比牛还重,这树枝若是承受不 起,突然断了两根,我若摔了胳膊跌断了腿,你难道也能接起 来么?” 铜先生道:“这树枝纵然断了两根,你还是跌不下去的。” 小鱼儿张大了眼睛,笑道:“若有什么老鹰之类的大鸟,从我 头上飞过,把我的眼珠子当做鸽蛋,一口啄了去,你难道能补上 么?” 铜先生忽道:“你这人怎地这么烦!” 小鱼儿笑道:“我生来没别的本事,就会惹人烦,你若嫌烦, 为何不宰了我,死人就不会惹麻烦了。” 铜先生一生中,当真从来没有遇见这么讨厌的人,若是别人 如此,他早已将之剁成八块了。 他身子已气得发抖,却只好取出块丝帕,盖在小鱼儿脸上, 厉声道,“这样好了么7” 小鱼儿深深吸了口气,笑道:“你这手帕好香呀,莫非是什么 大姑娘送给你的定情物?” 铜先生大怒道,“你为何不能闭起嘴来?” 小鱼儿道:“你若点了我的哑穴,我岂非就不能说话了么?但 你自然也知道,哑穴不能点过三个时辰的,否则就会气绝而死。” 他笑着接道::“所以你若点了我的哑穴,每隔三个时辰,就得 回来为我换一次气,那样岂非更麻烦了。” 铜先生咬牙道:“你知道的倒不少。” 小鱼儿道:“除此之外,倒有个比较不麻烦的法子。” 他语声故意顿了顿,才接着道:“那就是三十六着,走为上 策,你一走了,无论我说什么,你都听不见了,岂非落个耳棍 清净。” 钢先生不等他话说完,已掠下树梢。 小鱼儿故意叹了口气,喃喃道:“他总算走了,但愿那位仁兄 莫要来得太早,先让我好好睡一觉。” 他话未说完,铜先生又掠了上去,一把掀开了蒙着他脸的丝 帕,厉声道:“你说的那位仁兄是谁?” 小鱼儿故意失惊道:“呀,我说的话,被你听见了么?” 铜先生冷冷道:“百丈之内,飞花落叶瞒不过我的。” 小鱼儿又叹了口气,道:“我被你藏在这树上,任何人都瞧不 见我,又怎会有人来救我呢?我方才不过自己说着玩玩而已。” 铜先生道:“你以为谁会来救你?” 铜先生沉思了半晌,失声道:“不错,花无缺说不定会回来瞧 瞧的。” 他不再说话,又抱起小鱼儿,掠下树梢,他自以为心思灵敏, 却未瞧见小鱼儿正在偷偷的笑。 小鱼儿根本就未指望有人会来救他,他知道若是耽在树上, 就什么逃走的机会都没有了,只有拼命缠着铜先生,缠得他发 昏,只要他稍为一大意,自己就有逃定的机会。 若论武功,小鱼儿自然不及铜先生,但若斗起心眼儿来,两 个铜先生也不是小鱼儿的敌手。 他抱着小鱼儿掠到树下,却又迟疑起来。 小鱼儿道:“你要把我送到哪里去呀?你总不能一直抱着我 站在这里吧。” “哼!” 小鱼儿笑道:“我已经有好几天没洗澡了,你抱着我不嫌 脏么?” 他话末说完,铜先生的手已一松。 小鱼儿“砰”的跌在地上,大叫道:“哎哟,不好了,骨头跌断 了!” 铜先生一脚踢在他胯骨上,踢开了他下半身的穴道,喝道: “站起来跟我走!” 小鱼儿只觉两条腿已能动了,却呻吟着道:“我骨头都断了, 哪里还能站得起来,这下子你非抱我不可了!” 铜先生怒道:“你骨头是什么做的,怎地一跌就断?” 小鱼儿道:“就算没有跌断,被你一脚也踢断了…哎哟,好 痛!” 他索性大呼大喊,叫起疼来。 铜先生目光闪动,忍不住道:“真的断了么?” 小鱼儿呻吟着道:“你不信就自己摸摸看。” 铜先生迟疑着,终于俯下身子,视探着小鱼儿的腿骨。 小鱼儿道:“不对,不是这里.” 铜先生道:“是哪里?” 小鱼儿道:‘不是大腿,还要再上面一些。’ 铜先生的手,突然缩了回去,就好像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 只见他笔直站在那里,胸膛却不住喘息。 小鱼儿笑嘻嘻道:“你为什么连摸都不敢摸,难道你是女人 么?” 铜先生大喝道:“住嘴!” 小鱼儿吐了吐舌头笑道:“你要我住嘴,就算不愿点我的哑 穴,也可用布塞住我的嘴呀!” 他的确可以塞住小鱼儿嘴的,但小鱼儿自己既然先说出来 了,他再这样做,岂非丢人么? 铜先生冷冷道:“我为何要塞住你的嘴,我正要听你说话.。 小鱼儿“噗哧”一笑,道:“想不到我的话竟这么好听,你既然 这么喜欢听,何不也坐下来,咱们可以聊个舒服。” 铜先生怒目瞪着小鱼儿,简直无计可施,他本觉世上绝没有 自己不能对付的人,谁知就偏偏有个江小鱼,他这一生中,第— 次觉得头疼起来. 第六八章暗藏奸诈 燕南天与花无缺并肩走出了花林。 花无缺忽然道:“铁心兰是往哪里走的?你也未曾瞧见么?” 燕南天道:“没有!” 花无缺仰首望天,轻叹道:“江小鱼此刻也不知是在哪里?” 燕南天道:“他是何时落入那‘铜先生’掌中的?” 花无缺道:“昨天晚上.” 燕南天默然半晌,忽然又道:“江湖中又怎会有个‘铜先生’? 他纵有那么高的武功,我怎会未曾闻及?…·你可知道他的来 历?” 花无缺道:“在下只知他武功之高,不可思议,却也不知他的 来历。” 燕南天冷笑道:“若是我猜的不错,他必定是别人化名改扮 的。” 花无缺道:“但普天之下谁会有那么高的武功?’ 燕南天道:“移花宫主...” 花无缺淡淡笑了笑,道:“家师为何要改扮成别人?家师又为 何要瞒住我?这对她老人家又有何好处?燕大侠你可想得出什么 原因来么?” “我想不出……”他语声微顿,又道:“你想,那‘铜先生’会将 江小鱼带到何处去?” 花无缺也长长叹了口气,道:“在下也想不出.” 这时小鱼儿已睡着了,铜先生乘着夜色,将小鱼儿又带到那 客栈的屋子里,他实在想不出能将这作怪的少年带到何处。小鱼 儿躺在床上,呼呼大睡,铜先生却只有坐在椅子上瞧着,他就像 个木头人做的坐在椅子上,动也不动,只见小鱼儿鼻息沉沉,似 睡得安稳已极,就像是个睡在母亲旁边的孩子似的,嘴角还带着 一丝微笑。 他醒着时,这张脸上,不但充满了一种逼人的魅力,也充满 了飞扬洒脱、精灵古怪的神气。但此刻他睡着了,这张脸却变得 有如婴儿般纯真. 铜先生瞧着他这张纯真而英俊的脸,瞧着他脸上那条永远 不能消除的刀疤,整个人突然都颤抖了起来。 他手掌紧握着椅背,握得那么紧,冷漠的目光,也变得比火 还热,像是充满了痛苦,又像充满了仇恨。 只听“啪”的一声,柚木的椅靠,竟被他生生捏碎! 小鱼儿缓缓张开眼来,揉着眼睛向他一笑,道:“我睡了很久 了么?” “很……很久了。”他拼命要使自己语声平静,却还是不免有 些颤抖。 小鱼儿笑道:‘你一直坐在这里守着我?”小鱼儿身子虽不能 动,腿一挺,就跳下床来,笑道:“我占了你的床,让你不能睡觉, 真抱歉得很。” 铜先生盯着他的腿,厉声道,“你……你的腿没有伤?” 小鱼儿朝他扮了个鬼脸,就要往外走。 铜先生喝道;“你要到哪里去?” 小鱼儿笑嘻嘻道:“我有个毛病,一睡醒就要…·就要上茅 房。” 铜先生怒道:“不许去!” 小鱼儿苦着脸道;“不许去,我就要拉在裤子上了,那可臭得 很。” 铜先生几乎要跳了起来,大喝道:“你……你敢?” 小鱼儿悠悠道:“一个人无论有多凶、多厉害,他就算能杀 人、放火,但可也没法子叫别人不拉屎的。” 铜先生瞪着他,目中简直要冒出火来。 小鱼儿却还满不在乎,笑道:“你要我不拉屎,只有一个法 子,那就是立刻杀了我,否则…·否则我现在就已忍不住了。”他 一面说话,一面就要蹲下去。 铜先生赶紧大呼道:“不行……这里不行…。.” 小鱼儿道:“你让我出去了么?” 铜先生狠狠一跺脚,道:“你滚出去吧!” 小鱼儿不等他说完,已弯着腰走出去,笑道:“你若不放心, 就在茅房外看着我吧。” 铜先生的确不放心,的确只得在茅房外等着。 他简直连做梦都未想到过,自己这一辈子,居然也会站在茅 房外,等着别人在里面拉屎。 过了几乎快有半个时辰,小鱼儿才摸着肚子,施施然走了出 来,铜先生简直快气疯了,怒道:“你死在里面了么?’ 小鱼儿笑道:“好几天的存货,一次出清,自然要费些工夫。” 铜先生气得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扭过头去。 小鱼儿却笑道;“现在咱们该去吃饭了。” 铜先生大怒道:“你……你说什么?” 小鱼儿笑道:“吃饭拉屎,本是最普通的事,这又有什么好奇 怪的?……你难道从未听见过一个人要吃饭么?” 铜先生怔了半晌,突然冷笑道:“我虽不能禁止你…。·你上 茅房,但却能禁止你吃饭的。” 小鱼儿道:“你不许我吃饭?” 铜先生厉声道:“我给你吃的时候,你才能吃,否则你就闭起 嘴!” 小鱼儿眨了眨眼睛,笑道:但嘴却是长在我脸上的,是么? 所以,我要吃饭的时候,你就得给我吃,否则我就永远不吃了,我 若活活饿死,你的计划也完了……你明白了么?” 铜先生一步窜过去,揪住小鱼儿的衣襟,嘶声道:“你...你 敢对我如此说话?” 小鱼儿嘻嘻笑道:“我虽打不过你,但要饿死自己,你可也没 法子,是么?” 铜先生气得全身发抖,却只好装作没有听见。 燕南天和花无缺自然没有找到铁心兰,更找不着小鱼儿,他 们茫无目的地兜了两个圈子,燕南天突然道:“你喝酒么?” 花无缺微笑道;“还可喝两杯。” 燕南天道:‘好,咱们就去喝两杯!” 两人便又入城,燕南天道:“江浙菜甜,北方菜淡,还是四川 菜,又咸又辣又麻,那才合男子汉大丈夫的口味,你意下如何?” 花无缺道:“这城里有家扬子江酒楼,据说倒是名厨。” 这时夜市仍未收,街上人群熙来攘往,倒也热闹得很,扬子 江酒楼上 ,更是高朋满座,座无虚席。 江别鹤正一个人喝着闷酒。 这两天令他烦心的事实在太多,小鱼儿、花无缺……还有他 儿子江玉郎,竟直到此刻还未回来。 突见一个大汉匆匆奔上楼,撞倒两张椅子,才走到他面前, 悄声道:“花公子来了,就在下面,好像也要上楼来喝酒。” 江别鹤道:“他一个人么?” 那大汉道:“他还带着个穿得又破又烂的瘦长汉子,好像是 他话未说完,江别鹤面色已惨变,霍然长身而起,颤声道: “快…。·你想法子去挡他们一挡。” 但这时花无缺与燕南天已走上楼,花无缺已面带微笑,向他 走了过来。 江别鹤手扶着桌子,似已吓得站不住了。 只听花无缺笑道:“不想江兄也在这里。” 江别鹤道:“是……是……” 他眼睛直勾勾地瞪着燕南天,只觉喉咙发干,双腿发软,一 个字也说不出,竟似已吓破了胆。 燕南天上下瞧了他两眼,笑道:“这位就是近来江湖盛传的 ‘江南大侠江别鹤’么?” 江别鹤道:“不...不敢。” 燕南天道:好,咱们就坐在一起,喝两杯吧。” 他拉过张椅子,就坐了下来,只觉桌上杯子、盘子一直不停 地动,原来江别鹤全身都在发抖。 燕南天皱眉道:“江兄为何不坐下?” 江别鹤立刻直挺挺地坐到椅上。 燕南天笑道:“燕某足迹虽未踏人江湖,却也久闻江兄侠名, 今日少不得要痛痛快快和你喝上两杯。” 江别鹤赶紧倒了三杯,强笑道:“晚辈先敬燕大侠一杯。” 他用酒杯挡住脸,心里却不禁更是惊奇!原来江小鱼还未将 我的事告诉他,但他……他又怎会不认得我了?这二十年来,我 容貌末改变许多呀 他眼角偷偷自酒杯边缘瞧出去,又自暗衬道:“但他的容貌 却改变了许多,莫非…莫非是...” 突听燕南天道:“江兄这杯酒,为何还不喝下去?” 江别鹤赶紧一饮而尽,哈哈笑道:“晚辈也早已久仰燕大侠 侠名,不想今日得见,当真荣幸之至。” 燕南天大笑道:“不错,你我初次相见,倒真该痛饮一场才 是。” 听到“初次相见”四个字,江别鹤心里虽然更奇怪,却不禁长 长松了口气,大笑道:“正是该痛饮一场,不醉不归。” 燕南天拍案笑道:“好个不醉不归…。·来,快拿三十斤酒 来!” 铜先生和小鱼儿走出客栈,夜已很深,长街上已无人迹,两 旁店铺也都上起了门板。 小鱼儿背负双手,逛来逛去,好像开心得很,笑道:你别着 急,饭铺就算打烊,只要你肯花银子,连鬼都会推磨,何愁饭铺不 为你开门。” 铜先生忍住怒火,道:“这里就有家饭铺,你叫门吧。’ 小鱼儿道:“这家饭铺叫三和楼,是江浙菜,不行..嗯,这 里还有家真北平,一定是北方菜,也不行.” 铜先生怒道:“为何不行?你难道不能将就些?” 小鱼儿正色道:“不行,一个人可以对不起朋友,但却万万不 能对不起自己的肠胃,因为朋友在你倒霉时,都会跑的,但肠胃 却跟你一辈子。” 铜先生狠狠盯着他,过了半响,才缓缓道:“世上人人都怕 我,你…你为何不怕?” 小鱼儿笑道:“我明知你绝不会自己动手杀我的,我为何要 怕你。” 铜先生霍然扭转身,大步而行。 小鱼儿大笑道:“其实你也不必生气,你明知你越生气,我就 越开心,又何必定要和自己过不去呢?” 只见前面一处楼上,还有灯光,招牌上几个斗大的金字,也 在闪闪发着光。 “扬子江酒楼,正宗川菜。” 但这时扬子江酒搂上却已没有人了,几个伙计,正在打扫 收拾。 几个人一抬头,全都吓得呆住——一个戴着铜鬼脸的人,不 知何时已走上楼来,正冷冷地瞧着他们。 小鱼儿却笑嘻嘻道:“你们发什么呆,这位大爷脸上戴的虽 然是青铜,腰里却多的是金子,财神爷上门,你们还不赶紧招 呼?” 那店伙吃吃道:“抱……抱歉得狠,小店已经打烊了。” 铜先生冷冷瞧着他,忽然一把揪住他的头发。 那店伙身子就好像腾云驾雾似的,直飞了出去,等他定过神 来,才发觉自己竟已坐到横梁上。身子虽未受伤,胆子却几乎吓 破,头一晕,直栽了下来。若不是小鱼儿接着,脑袋不变成烂西瓜 才怪。 铜先生冷冷道:“不管你们打烊没有,他要吃什么,你们就送 什么上来只要少了一样,你们这四个人休想有一个活着!” 四个店伙哪里还敢说个“不”字。 小鱼儿大笑道:“愉快愉快,和你这样的人出来吃饭,当真再 愉快不过。” 他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道:“先来四个凉菜,棒棒鸡,凉拌 四件,麻辣蹄筋,蒜泥白肉,再来个肥肥的樟茶鸭子,红烧牛尾, 豆瓣鱼———” 他说一样菜,店伙们就点了一下头,四个店伙的头都点酸 了,小鱼儿才总算叹了口气,笑道:“深更半夜的,也不必弄太多 菜了,马马虎虎就这几样吧,但酒却要上好的,竹叶青还是花雕 都行,先来个二三十斤。” 几个店伙听得张口结舌,这些菜二十个人都够吃了,这小子 居然才“马马虎虎”,几个人怔了半晌,才吃吃道:“抱歉…。小 ……小店的酒,已经被方才三位客官喝光了。” 铜先生冷冷道:“喝光了就到别处去买,三十斤,少了一斤, 要你的脑袋!” 四个店伙只有自叹倒霉,刚送走了三个瘟神,又来了两个恶 煞。 不到半个时辰,酒菜都送了上来,果然一样也不少,小鱼儿 立刻开始大吃大喝,铜先生却连坐都不肯坐下来。 小鱼儿笑嘻嘻道:“你为何不坐下来,你这样站着,我怎么吃 得下?” 他举起酒杯,又笑道:“这酒菜倒都不错,你为何不来吃一 些,你若气得吃不下,饿坏了身子,我心里也不舒服的.” 铜先生根本不理他。 小鱼儿夹起块樟茶鸭,一面大嚼,一面叹着气,道:“嘴是长 在你身上的,你不吃,我也没法子,但你这样,既不吃,又不睡,怎 么受得了呢?” 铜先生忽然出手一掌,将旁边一张桌子拍得片片碎裂,他心 中怒气实是无可宣泄,只有拿桌子出气。 小鱼儿笑道:桌子又没有得罪你,你何苦跟它过不去…… 依我看,你不如放了我吧,也免得自己受这活罪。” 铜先生怒喝道:“放了你,休想!” 小鱼儿仰起脖子,喝了杯酒,哈哈笑道:“老实告诉你,其实 你现在就算放了我,我也不走的,睡觉有人保镖,喝酒有人付帐, 这么开心的日子,到哪里找去?” 铜先生瞪眼瞧了他半晌,一字字道:“我正是要你现在活得 开心些,这样你死时才会更痛苦。” 小鱼儿放下筷子,瞪眼瞧着他,忽又叹道:“我问你,我和你 素不相识,你为何如此恨我?你既如此恨我,又为什么不肯自己 动手杀了我?” 铜先生仰首望天,冷笑道:“这其中秘密,你永远也不会知道 的!” 小鱼儿叹道:“一个人若是永远无法知道自己最切身的秘 密,这岂非是世上最残忍、最悲惨的事。” 铜先生厉声笑道:“不错,这正是世上最残忍、最悲惨的事, 我敢负责担保,这悲惨的命运,你逃也逃不了的,只因世上绝对 没有人能揭穿这秘密,所以你现在只管开心吧,只要你真能开 心,你不妨尽量多开些心。” 燕南天、花无缺、汀别鹤,三个人都像是有些醉了,三个人摇 摇晃晃,在灿烂的星光下兜着圈子。 江别鹤一生中从未喝过这么多的洒,但燕南天要喝,他却只 有陪着,虽然到后来燕南天每干一杯时,他杯子里的酒最多也不 过只有半杯。 只听燕南天引吭高歌道:“五花马,千金袭,呼儿将出换美 酒,与尔共消万古愁……万古愁……” 歌声豪迈而悲怆,似是心中满怀积郁。 燕南天仰天长叹道:“怎地这世上最好的人和最坏的人,都 姓江呢?” 江别鹤吃吃道:“此…。此话怎讲?” 燕南天叹道:“我那江二弟,温厚善良,可算世上第一个好 人,但还有江琴……” 说到“江琴”两字,江别鹤忽然机伶伶打了个寒战,燕南天更 是须发皆张,目眦尽裂,厉声接道:“我那江二弟虽将江琴视如兄 弟手足一般,但这狠心狗肺的杀才,竟在暗中串通别人,将他出 卖了!” 江别鹤满头冷汗涔涔而落,口中却强笑道:“那江……江琴 竟如此可恶?” 燕南天双拳紧握,嘶声道:“只可惜这杀才竟不知躲到哪里 去了,我竟找不着他……我若找着他时,不将他骨头一根根捏碎 才怪。” 江别鹤又打了个寒噤,酒也似被吓醒了一半,只觉燕南天捏 着他双手越来越紧,竟似要将他骨头捏碎。 江别鹤忍不住强笑道:“晚……晚辈并非江…·江琴,燕大 侠莫要将晚辈的手也捏碎。” 燕南天一笑松了手,只见前面夜色沉沉,几个夜行人狸猫般 的掠入一栋屋子里,也不知要干什么勾当。 花无缺酒意上涌,似也变得意气风发,笑道:“三更半夜,这 几人必定不干好事,我瞧瞧去。” 燕南天忽道:“有我在此,还用得着你去瞧么?” 他纵身一掠,跃上墙头,厉声道:“冀人燕南天在此,上线开 扒的朋友,全出来吧!” 喝声方了,黑暗中已狼窜鼠奔,掠出几个人来。 藏南天喝道:“站住,一个也不许跑!” 几个夜行人竟似全被“燕南天”这名字骇得呆了,一个个站 在那里,果然连动都不敢动。 燕南天厉声道:“有燕某在这城里,你们居然还想为非作歹, 难道不要命了!”他独立墙头,衣抉飞舞,望之当真如天神下降一 般。 那几个人瞧见他如此神威,才确信果然是天下无敌的燕南 天来了,几个人骇得一起拜倒在地,颤声道:“小人们不知燕大侠 又重出江湖,望燕大侠恕罪。” 燕南天喝道:“但江大侠在这城里,你们难道也不知道。” 几个人瞧了江别鹤一眼,嘴里虽不说话,但那意思却明显得 很,无论江别鹤多么努力,但江别鹤这“大侠”比起燕南天来,还 是差得多。 燕南天喝道:“念在你们坏事还未做出,每个人打自己二十 个耳括子,快滚吧!” 那几人竟真的扬起手来,“噼噼啪啪”打了自己二十个耳光, 又磕了个头,才飞也似的狼狈而逃。 江别鹤瞧得又是吃惊,又是羡慕,又是妒忌,忍不住长叹道: “一个人能有这样的声名,才算不虚此生了。” 花无缺却微笑道:“普天之下,有这样声名的人,只怕也不过 燕大侠一个。” 燕南天轩眉道:“花无缺,你还不服我?” 花无缺微笑道:“他们若知道移花宫有人在此,只怕跑得更 快的。” 燕南天瞪了他半晌,忽然大笑道:“要你这样的人佩服,当真 不是容易事。” 他跃下墙头,又复高歌而行。江别鹤悄悄拉了拉花无缺衣 袖,悄声道:“贤弟,燕大侠似已有些醉了,你我不如和燕南天别 过,赶紧走吧。” 花无缺微笑道:“我只怕要和江兄别过了。” 江别鹤怔了怔,道:“贤弟你……你难道要和燕大侠同行 么?” 花无缺道:“正是。” 江别鹤掌心沁出冷汗,道:“令师若是知道,只怕有些不便 吧.” 花无缺微笑道:“家师纵然知道,我也是要和他一起走的。” 江别鹤怔了半晌,道:“你……你们要去哪里?” 花无缺道:“去找江小鱼。” 江别鹤身子又是一震,暗暗忖道:“燕南天现在就算还未认 出我,就算还将我看成朋友,但再见到江小鱼后,我还是要完 了。” 三个人兜了两个圈子,也到了“铜先生”歇脚的客栈,江别鹤 眼珠子一转,忽然笑道:“这客栈燕大侠可要再进去喝两杯么?’ 燕南天大笑道:“你果然善体人意...走,咱们进去” 到了屋里,燕南天吩咐“拿酒来”,江别鹤却找了个借口出 去,偷偷溜到铜先生那屋子。 他自然是想找铜先生对付燕南天,只可惜铜先生偏偏不在 屋子里。虽还留着那淡淡的香气,但他却说不定早巳离开此地。 江别鹤满心失望,回房时,燕南天又已几斤酒下肚了。他酒 量虽好,此刻却也不免有些醉意。 花无缺也是醉态可掬,江别鹤心念一转,溜出去将肚子里的 酒全都用手挖得吐出来,再回去频频劝饮。 到后来燕南天终于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花无缺喃喃道:“酒逢知己,不醉不归,来,再喝一杯……”话 未说完,也伏在桌上睡着了. 第六九章 千钧一发 江别鹤静静坐了半晌,瞪大了眼睛,瞧着燕南天。花无缺伏 在桌上,也是动也不动。 江别鹤只听得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响——他若想从此称 霸江湖,现在的确是机会到了。 但这机会,却又未免来得太容易!他紧握着双拳,掌心也满 是冷汗。“江别鹤呀江别鹤,你若错过了这机会,就再也不会有这 样的机会了,你今天若不杀他们,迟早总要死在他们手中,你怕 什么?犹豫什么?他两人都已醉了,你为何还不动手7”想到这里, 江别鹤霍然站起,却又“噗”地坐了下去!“不行!不能心存侥幸, 世上绝不会有如此容易的事!” 他手掌抖得太厉害,不得不紧紧抓住椅子! 但这种事连我自己都不相信,他们自然更不会相信了,他 们就因为不相信,所以才没有丝毫提防之心。” 江别鹤眼睛里发出了光! “不错,花无缺和燕南天万万想不到我会杀死他们的,这实 在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江别鹤呀江别鹤,此刻怎会拿不定主 意……?你现在只要一出手,天下就是你的!..….” 江别鹤不再迟疑,一步窜到桌前,铁掌直击下去! 就在这时,花无缺突然跳了起来,大喝道:“江别鹤,我总算 瞧清了你的真面目,江小鱼果然没有冤枉你!” 喝声中,他纵身扑了过去。 谁知燕南天竟比他还快了一步。 江别鹤手掌击下,燕南天铁掌已迎了上去! 只听“啪”的一声,江别鹤身子已被震飞,重重撞到墙上,只 觉满身骨节欲裂,一时间竟站不起来。 花无缺怔了一怔,失笑道:“原来你是假醉!” 燕南天大笑道;‘这区区几杯酒,怎能醉得倒我?我也正是要 瞧瞧这厮,喝了又吐,吐了再喝,究竟是何用意?” 他倏然顿住笑声,大喝道:“江别鹤,你现在还有何话说?” 江别鹤惨笑道:“罢了……我苦练二十年的武功,竟接不了 燕南天的一掌,我还有何话说?” 燕南天厉声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暗算我?” 江别鹤故意长长叹了口气,道:“双雄难以并立,你我不能并 存,你这‘大侠’若活在世上,哪里还有我这‘大侠’立足之地!” 他咬了咬牙,大声接道:“方才我见到那些人瞧见你后,便不 将我放在眼里,我已下定了决心,要除去你!如今我武功既然不 敌,夫复何言?” 燕南天怒道:“你武功就算能无敌于天下,就凭你这心胸,也 难当‘大侠’二字。” 江别鹤道:“你…·你要怎样?” 燕南天厉声道:“你虚有大侠之名,心肠竟如此恶毒,手段竟 如此卑鄙,燕某今日若不为江湖除害,日后还不知有多少人要死 在你手上!” 江别鹤道:“你要杀了我?” 燕南天道:“正是” 喝声中,他一掌闪电般击出。 江别鹤就地一接,避开了他这一掌,突然大笑道:“你若杀了 我,普天之下再无一人知道江琴的下落…。’这一辈子就休想再 能找得到他了!” 燕南天一震,失声道:“你...你知道江琴的下落?” 江别鹤缓缓站了起来,悠然道:“正是。” 燕南天冲了过去,一把揪着他衣襟,嘶声道;“他在哪里?” 江别鹤站在那里,也不闪避,悠悠道:“你可以杀死我,却不 能令我说出他的下落。” 燕南天手掌一架,怒喝道;“你可要试试?”江别鹤微笑道: “你身为一代大侠,若也想以酷刑逼供,岂非有失你大侠的身 份?” 燕南天怔了怔,手掌不由自主缓了下来。 江别鹤微笑又道:“你若真的想要我说出来,除非答应我两 件事。” 燕南天怒道:“你还要怎样?” 江别鹤缓缓道:“我要你答应,非但今日好生送我出去,日后 也永不伤我毫发!” 燕南天默然半晌,狂吼道:“好,我答应你…。我不信除了燕 某之外,世上就再无别人能伤你!” 江别鹤微微一笑,道:“还有,我说出江琴的下落后,你必定 要严守秘密,绝不能让第四人知道江琴在哪里。” 燕南天大声道:“这本是我自己的事,我正要亲手杀死他,为 何要让别人知道。” 江别鹤嘴角泛起一丝诡秘的笑容,道:“很好,但你若不能杀 死他呢?” 燕南天忽道:“我若不能亲手杀死他,别人更不能杀他!” 江别鹤转过头道:“花公子你呢?” 花无缺长长吐了口气,道:“这本是燕大侠的事,他既已答 应,我自无异议。” 江别鹤仰天大笑道:“很好,好极了。” 燕南天道:“江琴究竟在哪里?” 江别鹤缓缓顿住笑容,瞧着燕南天,一字字道:“就在这里!” 燕南天身子一震,道:“你...你……” 江别鹤大笑道:“我就是江琴,但你却已答应,永不伤我毫 发!” 燕南天就像是被人抽了一鞭子,踉跄后退,双拳紧捏,全身 都颤抖了起来,花无缺也不禁为之怔住。 江别鹤狂笑道:“你一心想知道江琴的下落,所以才答应放 了我,如今虽已知道江琴的下落,却永远不能杀他了。” 他笑声声嘶力竭,仿佛觉得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笑的事, 燕南天目光尽赤,突然狂吼扑上去,道:“你……你这恶贼,我岂 能容你!” 江别鹤瞪起眼睛,厉声道:“堂堂的大侠燕南天,难道是食言 背信的人!” 燕南天身子一震,整个人都呆在那里。 只见他须发怒张,眼角似已崩裂,全身骨节都不住响动,终 于踉跄后退几步,跌坐在床上,惨然道:将……好...我答应了 你,你走吧。” 燕南天突又跳—了起来,嘶声道:“你若再不走,小心我改变了 主意!” 江别鹤抱拳一揖,笑道:“既是如此,在下就告辞了,多谢多 谢,再见再见。” 他大笑着扬长而去,屋子里立刻变得一片死寂,只有燕南天 沉重的呼吸声,屋顶也沉重得像是要压了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花无缺忽然长叹一声,道:“燕大侠,我此 刻终于服了你了。”燕南天惨然一笑,道:“我以拳剑胜你两次,你 不服我,我一声叱咤,但令群贼丧胆,你也不服我,如今我眼睁睁 瞧着仇人扬长而去,竟无可奈何,你反而服了我么?” 花无缺正色道:“我正是见你让江别鹤走了,才知道燕南天 果然不傀为一代之大侠,你要杀他,本是易事,世上能杀江别鹤 的人并不少,但能这样放了他的,却只怕唯有燕南天一人而已!” 他长叹接道:“所以,世上纵有人名声比你更令人畏惧,纵有 人武功比你更高,仍却也唯有你,才能当得起这‘大侠’二字!” 燕南天惨笑道:“但你可知道,一个人若要保全这‘大侠’两 字,他使要忍受多少痛苦,多少寂寞...” 花无缺长笑道:“我如今终于也知道,一个人要做到‘大侠’ 两字,的确是不容易的。他不但要做到别人所不能做的事,还要 忍别人所不能忍———” 他游目瞧着燕南天,展颜一笑,道:“但无论如何,那也是值 得的,是么?” 江别鹤走出了院子,立刻就笑不出了,他知道今天虽然骗过 了燕南天,但以后的麻烦,正还多着哩。 风吹着竹叶,沙沙的响,江别鹤闪身躲入了竹林,他是想瞧 瞧燕南天和花无缺的动静。 他想,这两人现在必定不知有多么懊恼愤怒,他恨不得能瞧 见燕南天活活气死,他才开心。 但过了半晌,屋子里却传出燕南天豪迈的笑声,这一次挫败 虽大,但燕南天却似并未放在心上。 笑声中,只见燕南天和花无缺把臂而出,腾身而起,身形一 闪,便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他们要到哪里去?是去找江小鱼么?这三个人本该是冤家对 头,现在怎地已像站到同一条战线上来了。 江别鹤虽然猜不透其中的真相,但“怀疑”却使得他的心更 不定、更痛苦,他咬着嘴唇,沉思了半晌,还拿不定主意。 突见人影飘动,一个狰狞的青铜面具,在闪着光。 铜先生居然又回来了。 江别鹤大喜,正想赶过去,但就在这时,也看清了铜先生身 旁的人,竟然是小鱼儿! 江小鱼脸喝得红红的,满脸笑容,像是开心得很——铜先生 竟然和江小鱼走到一起了,而且两人还像是刚喝完了酒回来! 他现在一心想倚靠这神秘的铜先生来对付燕南天和花无 缺,这几乎已是他唯一可以致胜的希望。 他再也想不到,铜先生会和江小鱼在一起,这一老一少两个 怪物,是什么时候交上了朋友? 铜先生本来明明要杀江小鱼的,现在为何改变了主意? 莫非他已被江小鱼的花言巧语打动了? 江别鹤又惊、又怒、又是担心恐惧,直到铜先生和小鱼儿走 进屋子,他还是呆呆地怔在那里。 他忽然发觉自己竟己变得完全孤立,到处都是他的敌人,竟 没有一个可以信赖的朋友。 他疑心病本来就大,现在既已亲眼目睹,更认定燕南天、江 燕南天、花无缺、汀别鹤,三个人都像是有些醉了,三个人摇 摇晃晃,在灿烂的星光下兜着圈子。 江别鹤一生中从未喝过这么多的洒,但燕南天要喝,他却只 有陪着,虽然到后来燕南天每干一杯时,他杯子里的酒最多也不 过只有半杯。 只听燕南天引吭高歌道:“五花马,千金袭,呼儿将出换美 酒,与尔共消万古愁……万古愁……” 歌声豪迈而悲怆,似是心中满怀积郁。 燕南天仰天长叹道:“怎地这世上最好的人和最坏的人,都 姓江呢?” 江别鹤吃吃道:“此…。此话怎讲?” 燕南天叹道:“我那江二弟,温厚善良,可算世上第一个好 人,但还有江琴……” 说到“江琴”两字,江别鹤忽然机伶伶打了个寒战,燕南天更 是须发皆张,目眦尽裂,厉声接道:“我那江二弟虽将江琴视如兄 弟手足一般,但这狠心狗肺的杀才,竟在暗中串通别人,将他出 卖了!” 江别鹤满头冷汗涔涔而落,口中却强笑道:“那江……江琴 竟如此可恶?” 燕南天双拳紧握,嘶声道:“只可惜这杀才竟不知躲到哪里 去了,我竟找不着他……我若找着他时,不将他骨头一根根捏碎 才怪。” 江别鹤又打了个寒噤,酒也似被吓醒了一半,只觉燕南天捏 着他双手越来越紧,竟似要将他骨头捏碎。 江别鹤忍不住强笑道:“晚……晚辈并非江…·江琴,燕大 侠莫要将晚辈的手也捏碎。” 燕南天一笑松了手,只见前面夜色沉沉,几个夜行人狸猫般 的掠入一栋屋子里,也不知要干什么勾当。 花无缺酒意上涌,似也变得意气风发,笑道:“三更半夜,这 几人必定不干好事,我瞧瞧去。” 燕南天忽道:“有我在此,还用得着你去瞧么?” 他纵身一掠,跃上墙头,厉声道:“冀人燕南天在此,上线开 扒的朋友,全出来吧!” 喝声方了,黑暗中已狼窜鼠奔,掠出几个人来。 藏南天喝道:“站住,一个也不许跑!” 几个夜行人竟似全被“燕南天”这名字骇得呆了,一个个站 在那里,果然连动都不敢动。 燕南天厉声道:“有燕某在这城里,你们居然还想为非作歹, 难道不要命了!”他独立墙头,衣抉飞舞,望之当真如天神下降一 般。 那几个人瞧见他如此神威,才确信果然是天下无敌的燕南 天来了,几个人骇得一起拜倒在地,颤声道:“小人们不知燕大侠 又重出江湖,望燕大侠恕罪。” 燕南天喝道:“但江大侠在这城里,你们难道也不知道。” 几个人瞧了江别鹤一眼,嘴里虽不说话,但那意思却明显得 很,无论江别鹤多么努力,但江别鹤这“大侠”比起燕南天来,还 是差得多。 燕南天喝道:“念在你们坏事还未做出,每个人打自己二十 个耳括子,快滚吧!” 那几人竟真的扬起手来,“噼噼啪啪”打了自己二十个耳光, 又磕了个头,才飞也似的狼狈而逃。 江别鹤瞧得又是吃惊,又是羡慕,又是妒忌,忍不住长叹道: “一个人能有这样的声名,才算不虚此生了。” 花无缺却微笑道:“普天之下,有这样声名的人,只怕也不过 燕大侠一个。” 燕南天轩眉道:“花无缺,你还不服我?” 花无缺微笑道:“他们若知道移花宫有人在此,只怕跑得更 快的。” 燕南天瞪了他半晌,忽然大笑道:“要你这样的人佩服,当真 不是容易事。” 他跃下墙头,又复高歌而行。江别鹤悄悄拉了拉花无缺衣 袖,悄声道:“贤弟,燕大侠似已有些醉了,你我不如和燕南天别 过,赶紧走吧。” 花无缺微笑道:“我只怕要和江兄别过了。” 江别鹤怔了怔,道:“贤弟你……你难道要和燕大侠同行 么?” 花无缺道:“正是。” 江别鹤掌心沁出冷汗,道:“令师若是知道,只怕有些不便 吧.” 花无缺微笑道:“家师纵然知道,我也是要和他一起走的。” 江别鹤怔了半晌,道:“你……你们要去哪里?” 花无缺道:“去找江小鱼。” 江别鹤身子又是一震,暗暗忖道:“燕南天现在就算还未认 出我,就算还将我看成朋友,但再见到江小鱼后,我还是要完 了。” 三个人兜了两个圈子,也到了“铜先生”歇脚的客栈,江别鹤 眼珠子一转,忽然笑道:“这客栈燕大侠可要再进去喝两杯么?’ 燕南天大笑道:“你果然善体人意...走,咱们进去” 到了屋里,燕南天吩咐“拿酒来”,江别鹤却找了个借口出 去,偷偷溜到铜先生那屋子。 他自然是想找铜先生对付燕南天,只可惜铜先生偏偏不在 屋子里。虽还留着那淡淡的香气,但他却说不定早巳离开此地。 江别鹤满心失望,回房时,燕南天又已几斤酒下肚了。他酒 量虽好,此刻却也不免有些醉意。 花无缺也是醉态可掬,江别鹤心念一转,溜出去将肚子里的 酒全都用手挖得吐出来,再回去频频劝饮。 到后来燕南天终于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花无缺喃喃道:“酒逢知己,不醉不归,来,再喝一杯……”话 未说完,也伏在桌上睡着了. 第六九章 千钧一发 江别鹤静静坐了半晌,瞪大了眼睛,瞧着燕南天。花无缺伏 在桌上,也是动也不动。 江别鹤只听得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响——他若想从此称 霸江湖,现在的确是机会到了。 但这机会,却又未免来得太容易!他紧握着双拳,掌心也满 是冷汗。“江别鹤呀江别鹤,你若错过了这机会,就再也不会有这 样的机会了,你今天若不杀他们,迟早总要死在他们手中,你怕 什么?犹豫什么?他两人都已醉了,你为何还不动手7”想到这里, 江别鹤霍然站起,却又“噗”地坐了下去!“不行!不能心存侥幸, 世上绝不会有如此容易的事!” 他手掌抖得太厉害,不得不紧紧抓住椅子! 但这种事连我自己都不相信,他们自然更不会相信了,他 们就因为不相信,所以才没有丝毫提防之心。” 江别鹤眼睛里发出了光! “不错,花无缺和燕南天万万想不到我会杀死他们的,这实 在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江别鹤呀江别鹤,此刻怎会拿不定主 意……?你现在只要一出手,天下就是你的!..….” 江别鹤不再迟疑,一步窜到桌前,铁掌直击下去! 就在这时,花无缺突然跳了起来,大喝道:“江别鹤,我总算 瞧清了你的真面目,江小鱼果然没有冤枉你!” 喝声中,他纵身扑了过去。 谁知燕南天竟比他还快了一步。 江别鹤手掌击下,燕南天铁掌已迎了上去! 只听“啪”的一声,江别鹤身子已被震飞,重重撞到墙上,只 觉满身骨节欲裂,一时间竟站不起来。 花无缺怔了一怔,失笑道:“原来你是假醉!” 燕南天大笑道;‘这区区几杯酒,怎能醉得倒我?我也正是要 瞧瞧这厮,喝了又吐,吐了再喝,究竟是何用意?” 他倏然顿住笑声,大喝道:“江别鹤,你现在还有何话说?” 江别鹤惨笑道:“罢了……我苦练二十年的武功,竟接不了 燕南天的一掌,我还有何话说?” 燕南天厉声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暗算我?” 江别鹤故意长长叹了口气,道:“双雄难以并立,你我不能并 存,你这‘大侠’若活在世上,哪里还有我这‘大侠’立足之地!” 他咬了咬牙,大声接道:“方才我见到那些人瞧见你后,便不 将我放在眼里,我已下定了决心,要除去你!如今我武功既然不 敌,夫复何言?” 燕南天怒道:“你武功就算能无敌于天下,就凭你这心胸,也 难当‘大侠’二字。” 江别鹤道:“你…·你要怎样?” 燕南天厉声道:“你虚有大侠之名,心肠竟如此恶毒,手段竟 如此卑鄙,燕某今日若不为江湖除害,日后还不知有多少人要死 在你手上!” 江别鹤道:“你要杀了我?” 燕南天道:“正是” 喝声中,他一掌闪电般击出。 江别鹤就地一接,避开了他这一掌,突然大笑道:“你若杀了 我,普天之下再无一人知道江琴的下落…。’这一辈子就休想再 能找得到他了!” 燕南天一震,失声道:“你...你知道江琴的下落?” 江别鹤缓缓站了起来,悠然道:“正是。” 燕南天冲了过去,一把揪着他衣襟,嘶声道;“他在哪里?” 江别鹤站在那里,也不闪避,悠悠道:“你可以杀死我,却不 能令我说出他的下落。” 燕南天手掌一架,怒喝道;“你可要试试?”江别鹤微笑道: “你身为一代大侠,若也想以酷刑逼供,岂非有失你大侠的身 份?” 燕南天怔了怔,手掌不由自主缓了下来。 江别鹤微笑又道:“你若真的想要我说出来,除非答应我两 件事。” 燕南天怒道:“你还要怎样?” 江别鹤缓缓道:“我要你答应,非但今日好生送我出去,日后 也永不伤我毫发!” 燕南天默然半晌,狂吼道:“好,我答应你…。我不信除了燕 某之外,世上就再无别人能伤你!” 江别鹤微微一笑,道:“还有,我说出江琴的下落后,你必定 要严守秘密,绝不能让第四人知道江琴在哪里。” 燕南天大声道:“这本是我自己的事,我正要亲手杀死他,为 何要让别人知道。” 江别鹤嘴角泛起一丝诡秘的笑容,道:“很好,但你若不能杀 死他呢?” 燕南天忽道:“我若不能亲手杀死他,别人更不能杀他!” 江别鹤转过头道:“花公子你呢?” 花无缺长长吐了口气,道:“这本是燕大侠的事,他既已答 应,我自无异议。” 江别鹤仰天大笑道:“很好,好极了。” 燕南天道:“江琴究竟在哪里?” 江别鹤缓缓顿住笑容,瞧着燕南天,一字字道:“就在这里!” 燕南天身子一震,道:“你...你……” 江别鹤大笑道:“我就是江琴,但你却已答应,永不伤我毫 发!” 燕南天就像是被人抽了一鞭子,踉跄后退,双拳紧捏,全身 都颤抖了起来,花无缺也不禁为之怔住。 江别鹤狂笑道:“你一心想知道江琴的下落,所以才答应放 了我,如今虽已知道江琴的下落,却永远不能杀他了。” 他笑声声嘶力竭,仿佛觉得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笑的事, 燕南天目光尽赤,突然狂吼扑上去,道:“你……你这恶贼,我岂 能容你!” 江别鹤瞪起眼睛,厉声道:“堂堂的大侠燕南天,难道是食言 背信的人!” 燕南天身子一震,整个人都呆在那里。 只见他须发怒张,眼角似已崩裂,全身骨节都不住响动,终 于踉跄后退几步,跌坐在床上,惨然道:将……好...我答应了 你,你走吧。” 燕南天突又跳—了起来,嘶声道:“你若再不走,小心我改变了 主意!” 江别鹤抱拳一揖,笑道:“既是如此,在下就告辞了,多谢多 谢,再见再见。” 他大笑着扬长而去,屋子里立刻变得一片死寂,只有燕南天 沉重的呼吸声,屋顶也沉重得像是要压了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花无缺忽然长叹一声,道:“燕大侠,我此 刻终于服了你了。”燕南天惨然一笑,道:“我以拳剑胜你两次,你 不服我,我一声叱咤,但令群贼丧胆,你也不服我,如今我眼睁睁 瞧着仇人扬长而去,竟无可奈何,你反而服了我么?” 花无缺正色道:“我正是见你让江别鹤走了,才知道燕南天 果然不傀为一代之大侠,你要杀他,本是易事,世上能杀江别鹤 的人并不少,但能这样放了他的,却只怕唯有燕南天一人而已!” 他长叹接道:“所以,世上纵有人名声比你更令人畏惧,纵有 人武功比你更高,仍却也唯有你,才能当得起这‘大侠’二字!” 燕南天惨笑道:“但你可知道,一个人若要保全这‘大侠’两 字,他使要忍受多少痛苦,多少寂寞...” 花无缺长笑道:“我如今终于也知道,一个人要做到‘大侠’ 两字,的确是不容易的。他不但要做到别人所不能做的事,还要 忍别人所不能忍———” 他游目瞧着燕南天,展颜一笑,道:“但无论如何,那也是值 得的,是么?” 江别鹤走出了院子,立刻就笑不出了,他知道今天虽然骗过 了燕南天,但以后的麻烦,正还多着哩。 风吹着竹叶,沙沙的响,江别鹤闪身躲入了竹林,他是想瞧 瞧燕南天和花无缺的动静。 他想,这两人现在必定不知有多么懊恼愤怒,他恨不得能瞧 见燕南天活活气死,他才开心。 但过了半晌,屋子里却传出燕南天豪迈的笑声,这一次挫败 虽大,但燕南天却似并未放在心上。 笑声中,只见燕南天和花无缺把臂而出,腾身而起,身形一 闪,便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他们要到哪里去?是去找江小鱼么?这三个人本该是冤家对 头,现在怎地已像站到同一条战线上来了。 江别鹤虽然猜不透其中的真相,但“怀疑”却使得他的心更 不定、更痛苦,他咬着嘴唇,沉思了半晌,还拿不定主意。 突见人影飘动,一个狰狞的青铜面具,在闪着光。 铜先生居然又回来了。 江别鹤大喜,正想赶过去,但就在这时,也看清了铜先生身 旁的人,竟然是小鱼儿! 江小鱼脸喝得红红的,满脸笑容,像是开心得很——铜先生 竟然和江小鱼走到一起了,而且两人还像是刚喝完了酒回来! 他现在一心想倚靠这神秘的铜先生来对付燕南天和花无 缺,这几乎已是他唯一可以致胜的希望。 他再也想不到,铜先生会和江小鱼在一起,这一老一少两个 怪物,是什么时候交上了朋友? 铜先生本来明明要杀江小鱼的,现在为何改变了主意? 莫非他已被江小鱼的花言巧语打动了? 江别鹤又惊、又怒、又是担心恐惧,直到铜先生和小鱼儿走 进屋子,他还是呆呆地怔在那里。 他忽然发觉自己竟己变得完全孤立,到处都是他的敌人,竟 没有一个可以信赖的朋友。 他疑心病本来就大,现在既已亲眼目睹,更认定燕南天、江 小鱼、花无缺、铜先生,四人已结成一党,要来对付他。 这时夜已更深,竹时上的露水,一滴滴落下来,滴在他身上、 脸上,甚至滴入了他的脖子里。 他却浑然不觉,只是不住暗中自语:“我要击败这四人,该怎 么办呢?我一个人的力量,自然不够,还得去找帮手,但我却又能 找得到谁?” 竹叶上忽然有条小虫,掉了下来,却恰巧掉在他头上,江别 鹤反手捉了下去,只见那小虫在他掌心蠕蠕而动,就像是条小 蛇。 他面上忽然露出喜色,失声道:“对了!我怎地未想起他来! 他一个人力量纵还不够,但再加上那老虎夫妻和我,四个对四 个,岂非正是旗鼓相当!” 他大喜着掠出树林,突然想起铜先生和江小鱼还在对面的 屋子里,他大惊止步,掌心已沁出冷汗。 但对面屋子里却丝毫没有反应,屋里虽燃着灯,窗上却瞧不 见人影,铜先生和小鱼儿,竟已走了。 小鱼儿走出屋子时,也末想到江别鹤就在外面瞧着他。 屋子里灯已熄了,小鱼儿虽然什么都瞧不见,却发觉屋子里 的香气,比他们出去时更浓了。 这屋子里难道已有人走进来过? 小鱼儿正觉奇怪,突听铜先生冷冷道:“你怎地现在才来?” 黑暗中竟响起了个女子的声音,道:“要找个能令你满意的 地方,并不容易,所以我才来迟了。” 这声音自然比铜先生粗戛生硬的语声娇柔多了,但语气也 是冰冰冷冷,竟似和铜先生一副腔调。 小鱼儿又惊又奇,暗道:“想不到铜先生这怪物也会有女朋 友,而且说话竟也是和他一样阴阳怪样,两人倒真是天生一对。” 他摸着了火折子,赶紧燃起灯。 灯光亮起,小鱼儿才瞧见一个长发披肩的黑袍女子,她面上 也戴着个死眉死脸的面具,却是以沉香木雕成的,此刻灯光虽已 甚是明亮,小鱼儿骤然见着这么样一个人,仍不禁骇了一跳。 这黑袍女子也在瞧着小鱼儿,忽然道:“你就是江小鱼?” 小鱼儿瞪大眼睛,道;“你……但我怎么不认得你?” 黑袍女子道:“你既知世上有铜先生,为何不知本夫人?” 小鱼儿道:“木夫人?...不错,我好像听到过这名字。” 他记得黑蜘蛛向他说起铜先生时,也曾提起过木夫人这名 字,还说这两人是齐名的怪物。 木夫人瞧瞧小鱼儿,又瞧瞧铜先生,道,‘我早已来到此地, 但你两人……” “我和铜先生喝酒去了,有劳夫人久候,抱歉得很。”小鱼儿 笑嘻嘻道:“铜先生对我真好,怕我饿坏了肚子,就带我去喝酒, 知道我喜欢吃咸吃辣,就带我去吃川菜——这么好的人,我当真 还未见过。” 木夫人眼睛里既是惊奇,又似乎觉得有些好笑。 小鱼儿这才发现,她语声虽和铜先生同样冷漠,但这双眼 睛,却比铜先生灵活得多,也温暖得多。 他眼珠子一转,立刻叹了口气,又接着道:“只不过铜先生实 在对我太关心了,一心只想看我,自己连饭也不吃,觉也睡不着, 我真怕累坏了他,所以夫人若是铜先生的好朋友,不如代铜先生 照顾我吧,也好让他休息休息。” 木夫人道:“大……大哥若是烦了,就将他交给我也好。” 她目中笑意虽更明显,但语声仍是冰冰冷冷。 只见铜先生身子突然飘起,“啪”的—掌,掴在小鱼儿脸上, 这一掌打得并不重,但打的地方却妙极。 小鱼儿一点也不觉得疼,只觉得头脑一阵晕眩,身子再也站 不住,踉跄后退几步终于倒了下去。 晕迷中,只听铜先生冷冷道:“这一次,谁也休想从我身边带 走他了,他活着时,我固然要看着他,就算他死了,我也要看着 他,直到他尸身腐烂为止。” 木夫人道:“但我……” 铜先生冷笑道:“你也是一样,你对我也不见得比别人忠心 多少。” 木夫人道:“你。…·你连我都不相信?” 铜先生一字字道:“自从月奴将江枫带走的那天开始,我就 已不再信任何人了!” ‘ 木夫人默然半晌,缓缓垂下了头,道:‘我知道你还在记着那 一次,你总以为我要和你争夺江枫…”.” 铜先生厉声道:“你也爱他,这话是你自己说的,是么?” 木夫人始起了头,大声道:“不错,我也爱他,但我并没有要 得到他,更没有要和你抢他,我这一生从来没有和你争夺过任何 东西,是么?” 她冷漠的语声竟突然颤抖起来,嘶声道;“从小的时候开始, 只要有好的东西,我永远都是让给你的,从你为了和我争着去采 那树上唯一熟了的桃子,而把我从树上推下来,让我跌断了腿的 那天开始,我就不敢再和你抢任何东西,你还记得吗?” 铜先生目光刀一般瞪着她,良久良久,终于长长叹息了一 声,也缓缓垂下了头,黯然道:“忘了这些事吧,无论如何,我们都 没有得到他是么?” 木大人默然良久,也长叹了一声,黯然道:“大姐,对不起,我 本不该说这些话的,其实我早已忘记那些事了。” 只可惜小鱼儿早巳晕过去了,根本没有听见她们在说什么。 小鱼儿还未醒来,就已感觉出那醉人的香气。 他以为自己还是在那客栈的屋子里,但他张开眼后,立刻就 发觉自己错了,世上绝没有任何一家客栈,有如此华丽的屋子, 也绝没有任何一家客栈,有如此芬芳的被褥,如此柔软的床。 接着,他又瞧见站在床头的两个少女。 她们都穿着柔软的纱衣,戴着鲜艳的花冠。 她们的脸,却比鲜花更美,只是这美丽的脸上,也没有丝毫 表情,也没有丝毫血色,看来就像是以冰雪雕成的。 小鱼儿揉了揉眼睛,喃喃道:“我莫非已死了,这莫非是在天 上?” 轻纱少女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目光茫然瞧着前方,非但好 像没有听见他的话,简直就好像根本没有瞧见他。 小鱼儿眼珠子一转,嘻嘻笑道:“我自然没有死,只因我若死 了,就绝不会在天上,而地狱里也绝不会有你们这么美丽的仙 子。” 他以为她们会笑的,谁知她们竟还是没有望他一眼。 小鱼儿揉了揉鼻子,道:“你们难道瞧不见我么?….我难道 忽然学会了隐身法?” 轻纱少女简直连眼珠子都没有动一动。 小鱼儿叹了口气,道:“我本想瞧瞧你们笑的,我想你们笑的 时候一定更美,但现在,我却只有承认失败了,你们去把那见鬼 的钢先生找来吧。” 轻纱少女居然还是不理他。 小鱼儿跳了起来,大声道:“说话呀!为什么不说话?你们难 道是聋子、瞎子、哑巴?” 他跳下地来,赤着脚站在她们面前瞧了半晌,又围着她们打 了两个转,皱起了眉头,喃喃道:“这两个难道不是人?难道真是 用冰雪雕成的?” 他竞伸出手,要去拧那轻纱少女的鼻子。 这少女忽然轻轻一挥手,她纤长的手指,柔若春葱,但五根 涂着风仙花汁的红指中,却像是五柄小刀,直刺小鱼儿的咽喉。 小鱼儿一个筋斗倒在床上,大笑道:“原来你们虽不舍说话, 至少还是会动的。” 那少女却又像石像般动也不动了。 小鱼儿道:“你们就算不愿跟我说话,也总该笑一笑吧.老是 这么样紧绷着脸,人特别容易变老的。” 他又跳下床,找着双柔软的丝履,套在脚上,忽然缓缓道: “从前有个人,做事素来马虎,有一天出去时,穿了两只鞋子,都 是左脚的,他只觉走路不方便,一点也不知道是鞋子穿错了,等 他到了朋友家里,那朋友告诉他,他才发觉,就赶紧叫仆人回家 去换,那仆人去了好半天,回来时却还是空着一双手,你猜为什 么?” 说到这里,小鱼儿已忍不住要笑,忍笑接着说,‘那人也奇 怪,就问他仆人为什么不将鞋子换来,那仆人却道,‘不用换了, 家里那双鞋子,两只都是右脚的。” 他还未说完,已笑得弯下腰去。 但那两个少女却连眼皮都未抬一抬。 小鱼儿自己也觉笑得没意思了,才叹了口气,道:“好,我承 认没法子逗你们笑,但我有个朋友叫张三的,却最会逗人笑了, 有一天,他和另外两个人去逛大街,瞧见—位姑娘站在树下,就 和你们一样,冷冰冰的,张三说他能逗这姑娘笑,那两个朋友自 然不信,张三就说:‘我用一个字就能把她逗笑,再说一个字义能 令她生气,你们要不要和我打赌,赌—桌酒。’那两个朋友自然立 刻就和他赌了。” 小鱼儿口才本好,此刻更是说得眉飞色舞,有声有色,那两 个少女眼睛虽还是不去瞧他,但已忍不住想听听这“张三”怎能 用一个字就能将人逗得发笑,再用一个字逗得别人生气。 只听小鱼儿接着道:“于是张三就走到那姑娘面前,忽然向 那姑娘旁边一条狗跪了下去,道;‘爹。’那少女见他竟将一条狗 认作爹爹,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谁知张三又向她跪了下去,叫 了声‘妈。’那少女立刻气得满脸飞红,咬着牙,张三果然就赢了 这东西。” 他还未说完,左面一个脸圆圆的少女,已忍不住“噗哧”一 声,笑出声来,小鱼儿拍掌大笑道:“笑了!笑了!你还是笑了 只见这少女笑容初露,面色又已惨变。 铜先生不如何时又走了进来,冷冷地瞧着她,冷冷道:“你觉 得他很好笑?” 那少女全身发抖,“噗”地跪了下去,颤声道:“婢……婢子并 没有找他说话...” 第七十章 死里求生 铜先生厉声道:“但你却为他笑了,是么?” 那少女竟吓得话也说不出,忽然掩面痛哭起来。 铜先生缓缓道:“你出去吧。” 那少女嘶声道:“求求你……求求你饶婢子一命,婢子下次 再也不敢了。” 小鱼儿吃惊道:“饶她一命?…你……你难道要杀了她?” 铜先生冷冷道:“杀,倒也不必,只不过割下她的舌头,要她 以后永远也笑不出。” 小鱼儿大骇道:“她只不过笑了笑,你就要割下她的舌头!” 铜先生冷冷道:“这只能怪你,你本不该逗她笑的。” 小鱼儿大叫道:“我只不过说了个笑话给她听,你……你何 必吃醋!” 铜先生忽然又是一掌掴了出去,小鱼儿竟躲闪不开,被他— 掌打得仰面跌倒,口中却还是怒喝道:“你打我没关系.但千万不 能因为这件事罚她。” 铜先生目中又射出了怒火,道:“你…你竟然为她说话?” 他竟似已怒极,连身子都气得发抖。 小鱼儿大声道:“这件事本不能怪她,要怪也只能怪我。” 铜先生颤声道:“好....好!你宁可要我打你,也不愿我罚 她,你……你倒也和你那爹爹一样,是个多情种子!” 说到“种子”二字,他忽然狂吼一声,反手一掌击出,那圆脸 少女被打得直飞出门外,—滩泥似的跌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小鱼儿跳了起来,大喝道:“你…你竟杀了她!” 铜先生全身发抖,忽然仰首狂笑道:“不错,我杀了她,她再 也不能偷偷和你逃走。” 小鱼儿又惊又怒,道:“你疯了么?她几时要和我偷偷逃走?” 铜先生道:“等你们逃走时,我再杀她,便已迟了!” 小鱼儿瞪大眼睛,嘶声道:“你疯了,你简直疯了……我本以 为你脾气虽然冷酷,却并不是个狠毒残忍的人,谁知你竟能对一 个女子下此毒手。” 他越说越怒,忽然扑过去,双拿飞击而出。 这时小鱼儿武功之高,已足可与当代任何一个武林名家并 列而无愧,盛怒之下击出的两掌更融合了武当、昆仑两大门派掌 法之精萃,小鱼儿此刻不但已可运用自如,而且已可将其中所有 威力发挥。 谁知这足以威震武林的两掌,到了铜先生面前,竟如儿戏一 般,铜先生身子轻轻一折,整个人像是突然断成两截。 他手掌便也在此时反击而出,若非亲眼瞧见,谁也不会相信 一个人竟能在这种部位下出手的。 小鱼儿只觉身子一震,整个人又被打得跌在地上,他虽未受 伤,但却被这种奇妙的武功吓呆了。 铜先生俯首望着他,冷笑道:“像你这样的武功,最多也不过 能接得住花无缺五十招而已,我本以为你还可与他一拼,谁知 你竟如此令我失望。” 小鱼儿咬牙道,“我能接得使他多少招,关你屁事。” 铜先生竟不再动怒,反而自怀中取出一卷黄绢,缓缓道:“这 里有三招可以破解‘移花宫’武功的招式,你若能在这三个月里 将它练成,纵不能胜了花无缺,至少也可多挡他几招。” 他居然要传授小鱼儿武功,这真比天上掉元宝下来还要令 人难以置信,小鱼儿张口结舌,道:“你……你是什么意思?’ 铜先生将绢卷抛在他面前,冷笑着走了出去。 小鱼儿大喝道;“你究竟是要花无缺杀我,还是要我杀花无 缺?你究竟有什么毛病?” 铜先生霍然转身,冷冷道;“你这一生,已注定了要有悲惨的 结局,无论你杀了花无缺,还是花无缺杀了你,都是一样的。” 铜先生已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砰”的关上了门,小鱼儿怔 了半晌,抬起头,却发现犹自呆立在房中的少女,眼里已流下泪 来, 但这一次小鱼儿却再也不敢找她说话了,他实在再也不忍 瞧见一个活生生的美丽少女,为他而死。 那少女呆呆地站着,任凭眼泪流下面颊,也不伸手去擦,小 鱼儿叹了口气,将那绢卷展开。 那上面果然是三招妙绝天下的招式,每一招都锋利、简单而 有效,正是花无缺那种繁复招式的克星。 绢卷上不但画着清晰的图解,还有详细的文字说明,若不是 对“移花宫”武功了如指掌的人绝对无法创出这样的招式。 “移花宫”的武功,本是江湖中最大的秘密,铜先生又怎会对 它如此了解,这岂非是件奇怪的事。 但小鱼儿却没有想到这点,他此刻简直什么都不愿想,只是 瞧着那卷书,呆呆地出神。 少时有人送来饭莱,居然是樟茶鸭、豆瓣鱼、棒棒鸡..每 一样都是通道地地的川味,还有一大壶上好的陈年花雕。 小鱼儿一笑,尽管饱餐了一顿,却留下一碟红烧牛尾,半只 樟茶鸭子不动,像是自言自语,喃喃道:“这两样菜不辣的,你吃 不吃都随便你。” 那少女始终站在那里,连指尖都未动过,此刻竟忽然转过 身,用手撕着那半只鸭子就薄饼,吃了个干净。 她若不吃,本在小鱼儿意中,她此刻居然大吃起来,小鱼儿 倒不免大感奇怪,竟瞧得呆了。 只见那少女吃完一只鸭腿时,便已似吃不下了,但还是拼命 勉强自己将半只鸭子吃光。 她嘴里咀嚼,眼睛却眨也不眨地盯着那桌子上的一具计时 秒漏,一粒粒金黄色的细沙落下来,时间便也随着流了过去。 小鱼儿不禁苦笑,时间,现在对他实在太宝贵了,但他却只 有眼见时间在他面前流过,全没有一点法子。 突见那少女走了过来,走到他面前,悄声道:“你还吃得下 么?” 她竟忽然开口说话了,小鱼儿不觉吓了一跳。 那少女又道:“现在说话没关系,没有人会来的。” 小鱼儿这才笑了笑道:“我肚子都快撑破了,连一只蚂蚁都 吞不下了。” 那少女道:“你最好还是多吃些,这两天,我们只怕都没有东 西吃了。” 小鱼儿又吃了一惊,道:“为什么?” 那少女眼睛里射出了逼人的光芒,一字字道:“只因我们现 在就要开始逃,在逃亡的途中,绝不会有东西吃的,甚至连水都 喝不到。” 小鱼儿简直吓呆了,吃吃道:“逃?……你是说逃走?” 那少女道:“不错,我方才拼命的吃,就为的是要有力气逃 走!” 小鱼儿道:“但铜先生……” 那少女道:“现在正是他入定的时候,至少在两个时辰之内, 不会到这里来。” 小鱼儿道:“你能确定?” 那少女道:“他这习惯数十年来从未改过,据说十多年前,也 有个身份和我一样的女子,就是在这时候,带了一个人逃走的。” 小鱼儿恍然道:“难怪他方才那般愤怒,原来他就是怕历史 重演…。” 那少女目中又泛起了泪光,道:“你可知道方才被他杀死的 女孩子是谁?” 小鱼儿动容道:“那莫非是你的…你的..” 那少女目中终于又流下泪来,颤声道:“她就是我嫡亲的妹 妹。” 小鱼儿怔了半晌,惨然道:“对不起,我方才中不该逗她笑 的。” 那少女恨恨道:“我妹子跟了他七年,他为了那么小的事,也 能下得了毒手,而你与我妹子素不相识,反而为她争辩,甚至不 惜为她拼命…。.” 小鱼儿道:“你就是为了这原因,所以才冒险救我的?” 他忽然拉起她冰冷的手,沉声道:“但经过十多年前的那次 事后,他防守得必定十分严密,我们能逃得出去么?” 那少女道:“若是在他的禁宫中,我们实在连一分逃走的机 会都没有,但这里,却只不过是他临时歇脚的地方.” 这时她脸上初次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拉着他道:“何况,这 地方不但是我找到的,而且是我布置的,我们虽不是一定能逃得 出去,但好歹也得试一试,那总比在这里等死的好。” 小鱼儿四下瞧了一眼.忍不住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那少女道:“这是个庙。” “这里竟是个庙?”他眼睛瞧着四下华贵而绮丽的陈设,鼻子 里嗅着醉人的香气,实在难以相信,这里竟会是个庙宇。 那少女道:“这里本是个冷冷清清的古刹,经过我们一整天 的布置后,才变成这样子的。” 小鱼儿叹道:“你们的本事可真不小。” 他忽然一笑,又道:“但时间宝贵得很,我们为何还不走,你 若是想聊天,等我们逃出去之后,时间还多着哩。” 那少女道:“我们要等人来收去这些碗筷后才能走,否则立 刻就会被人发现,我们已不在这个屋子里。” 小鱼儿笑道:“不错,我小地方总是疏忽,好像每个女孩子都 比我细心得多。” 那少女凝注着他,缓缓道:“你认得的女孩子很多么?” 小鱼儿苦笑道:“我真希望能少认得几个...你呢?你认得 的男孩子...” 那少女冷玲道:“我一个都不认得。” 小鱼儿笑道:“你现在总算已认得我了,我姓江,叫江小鱼, 你呢?” 那少女默然半晌,缓缓道:“你不妨叫我铁萍姑。” 小鱼儿像是怔了怔,苦笑道:“你也姓铁?为什么姓铁的女孩 子这么多….” 话未说完,铁萍姑挥手打断了他的话。 只听门外轻轻一响,小鱼儿赶紧倒在床上,已有个面色冷峻 的紫衣少女,带着个青衣妇人走了进来。 铁萍姑站在那里,根本不去瞧她。 这紫衣少女却走到她面前,冷冷道:“你妹妹已死了。” 铁萍姑也冷冷道:‘我知道。” 紫衣少女道:“你伤心么?” 铁萍姑道:“我若伤心,你开心么?” 紫衣少女霍然扭转身,一双冷酷而充满怒火的眼睛,恰好对 着小鱼儿,小鱼儿却向她扮了个鬼脸。 这时那青衣妇人已将碗筷全都收了出去。 紫农少女忽然道:“你也可以出去了。” 小鱼儿怔了怔,强笑道:“你说我可以出去了?” 紫衣少女又转身盯着铁萍姑.冷笑道:“你自然知道我说的 是你,你为何还不走?” 小鱼儿一惊,心跳都几乎停止。 铁萍姑却冷冷道:“谁叫我走的?” 紫衣少女冷笑道:“你现在已可以换班了,我叫你去休息休 息还不好。” 铁萍姑不再说话,转身走了出去。 小鱼儿眼睁睁瞧着她往外走,心里虽着急,却一点法子也没 有,只见紫衣少女眼睛已又盯在他身上,一字字道:“你不愿意 她走?” 小鱼儿打了个哈欠,笑道:“她走了最好,她那副晚娘面孔 我已瞧腻了,你虽然也未必比她好看多少,但换了个新的总比旧 的好,我天生是喜新厌旧的脾气。” 紫衣少女冷笑道:“你眼睛若敢盯着我,我就挖出你眼珠 子。” 小鱼儿见到铁萍姑已悄悄退了回来,故意大笑道:‘你嘴里 虽说不愿我瞧你,心里却是愿意的,说不定你还希望我能抱一抱 你,亲一亲你,否则你为何定要将她调走,自己留在这里?” 紫衣少女气得脸上颜色都变了,颤声道:“你……你敢对我 如此说话?” 小鱼儿吐了吐舌头,笑道:“你可不是雌老虎,我为何不敢, 我还想咬你一口哩。”他瞧见铁萍姑已到了这紫衣少女身后,更 故意要将她气得疯。 紫衣少女大喝道:“你莫以为我不能杀你,我至少可打断你 话未说完,她头忽然垂了下来,接着,整个人就噗地倒了下 去,连哼都没有哼出一声。 铁萍姑一掌已切在她脖子上。 小鱼儿跳了起来,道:“你不怕别人发现……” 铁萍姑冷冷截口道:“时机难得,我只好冒一冒险了,何况, 在这里的人,都不会关心别人的事,她就算三天不露面,也不会 有人找她的。” 她一面说话,一面已将那张床移开了半尺,伸手在墙上摸索 了半晌,墙壁立刻出现了一道窄门。 铁萍姑一推而入,沉声道:“快跟着我来。” 入壁后,居然还有一条地道,曲折深邃,也不知通向哪里,一 阵阵阴森潮湿之气令人作呕。 小鱼儿又惊又喜,捏着鼻子走了段路,才忍不住叹道:“想不 到庙里居然也会有复壁地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铁萍姑道,“我收拾这间屋子时,已发现了。” 她接着又道;“据我猜想,这古刹乃是五胡作乱时所建,那时 流寇盗贼横行,人命更贱于猪狗,很多人都削发出家,借以避祸, 但庙宇中也非安全之地,所以寺僧才建了这些复壁地道,以躲避 散兵流寇的杀掠。” 小鱼儿叹道:“你的确和我所认识的其他女孩子有些不同。 你有头脑……这世上有头脑的女孩子,已越来越少了,而且有些 人就算有头脑,却偏偏懒得去用它,她们总认为只要有张漂亮的 脸就够了。” 铁萍姑像是又笑了笑,道:“但这却只能怪男人。” 小鱼儿道:“哦?” 铁萍姑道;“只因男人都不喜欢有头脑的女孩子,他们都生 怕女孩子比自己强,所以越是聪明的女孩子,就越是要装得愚笨 软弱,男人既然天生就觉得自己比女人强,喜欢保护女人,女人 为何不让他们多伤些脑筋,多吃些苦。” 小鱼儿大笑道:“如此说来,愚笨的倒是男人了,”…’但你连 一个男人也不认得,又怎会对男人了解得这么清楚?’ 铁萍姑道:“女人天生就能了解男人的,但男人却永远不会 了解女人的。” 小鱼儿叹了口气,道:“这话倒的确不错,一个男人若自以为 能了解女人,他受苦的日子就不远了。” 这时两人心中其实都充满了恐惧和不安,所以就拼命找话 说,只因说话通常都能令人紧张的神经松弛、镇定下来。 在这黑暗阴森的地道中,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生命能否保全 的时候,两人若再保持沉默,那岂非更令人难以忍受? 地道已越来越潮湿,越来越黑暗. 小鱼儿伸手去摸了摸,两旁已不再是光滑的墙,而是坚硬、 粗糙、长满了厚绒青苔的石壁。 他也感觉到,地上亦是坎坷不平,忍不住问道:‘这庙宇的复 壁难道是连着山腹的么?” 铁萍姑并未回答,却亮起了精巧的火拆子。 这里果然已在山腹中,纵横交错的洞隙,密如蛛网,风,也不 知从哪里吹进来的,吹得人寒毛直竖。 小鱼儿笑道:“在这种地方,铜先生就算有通天的本事,想找 到咱们也不容易。” 铁萍姑道:“但我们要想走出去,只怕也不容易。” 小鱼儿吓了一跳,失声道:“你……你难道也不知道出去的 路?” 铁萍姑道:“我当然不知道。” 小鱼儿骇然道,“那么你…。·你为什么说咱们可以逃得出 去?” 铁萍姑道:“只要有路,我们自然就有逃出去的希望。” 小鱼儿苦着脸道:“姑娘你未免将事情瞧得太简单了,你可 知道,山腹中的这些洞隙,有的根本是没有路通出去的。” 铁萍姑道:“也还有的是可以通得出去的,是么?’ 小鱼儿道:“纵然有路,但这些洞穴简直比诸葛亮的八阵图 还要复杂诡秘,有时你在里面兜上三个月的圈子,到最后才发现 自己又回到原来的地方” 他长叹道:据我所知,古往今来,被困死在这种山腹里的冤 死鬼,若是聚在一起,阎王老子的森罗殿只怕也要被挤破了。” 铁萍姑在前面走着,却连头也不回,冷冷道,“既是如此,再 加两个也不多.” 小鱼儿道;“你——你难道不着急?” 铁萍姑冷冷道:“你若着急,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小鱼儿怔了征,苦笑道,“你别生气,我并没有怪你,只不 过…”.” 铁萍姑霍然回过头,大声道:“你以为我不知道这里的危险? 但无论如何,我们总有一半的机会能逃出去,这总比坐在那里等 死好得多,是么?” 小鱼儿吐了吐舌头,笑道:“早知道你这么生气.那些话我就 不说了。” 铁萍姑狠狠盯了他半晌,忽然叹道:“我真想不到你竟是个 如此奇怪的人。” 小鱼儿笑道:“我也真未想到,你的脾气竟这么大。” 他嘴里在不停地说着话,眼睛也没有闲着。 这时,他忽然发觉石壁上浓厚的青苔里,隐约仍可瞧见刻着 个箭头,铁萍姑目光闪动,显然也瞧见了。 她立刻沿着这箭头所指的方向,走了过去,走了十余丈转 角处的石壁上果然又有个箭头。 但小鱼儿却还是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铁萍姑皱眉道:“现在我们既然已可走出去了,你为何站着 不动?” 小鱼儿笑嘻嘻道:“你若沿着这箭头走,再走片刻,就可见到 铜先生了,但我可不愿再见到他那副尊容。” 铁萍姑一惊,道:“这些箭头难道不是指路的?” 小鱼儿道:“箭头虽然是指路的,但指的却绝不是出去的 路。” 铁萍姑道:“你怎知道?” 小鱼儿道:“这些箭头,必定是以前庙里的和尚刻上去的,是 么?” 铁萍姑道:“不错。。” 小鱼儿道:“他们也为的是怕迷失路途,被困死在这里,所以 才刻这些箭头的,是么?” 铁萍姑道:“不错。” 小鱼儿道:“他们为了躲避流寇,所以才躲到这里,等他们知 道流寇走了之后,你想他们要到什么地方去呢?” 铁萍姑道:“自然是回到庙里去.” 她脱口说出了这句话,才恍然大梧,失声道:“不错,这些箭 头指的一定是回庙去的路,他们只不过是想在这山腹里躲避一 时,又怎会去标明出路。” 小鱼儿拍手笑道:“我早已说过,价钱个很有头脑的女孩子, 你终于明白了,我看你方才想不通,只怕也是故意装出来的。” 铁萍姑忍不住垂下头,一张脸已红到耳根了。 她忽然将火折子交到小鱼儿手上,道:“你……你带路吧。” 小鱼儿叹了口气,喃喃道:“所以越是聪明的女孩子,就越 是要装得愚笨软弱,所以你现在就要我多伤些脑筋,多出些 力”。” 他话未说完,铁萍姑已红着脸,跺着脚道:“这件事就算是你 对了,也没什么了不起。” 小鱼儿笑嘻嘻瞧着她,瞧了许久,慢吞吞笑道:“我就是要你 脸红、生气,你生起气来,才真正像是个女孩子,我实在受不了你 那冷冰冰的样子。” 铁萍姑想要板起脸,小鱼儿却已大笑着转身走了,于是她刚 板起来的脸,又忍不住嫣然一笑喃喃道,‘我的脸真红了么?我实 在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脸红时是什么样子,这只怕还是我生平 第一次” 小鱼儿沿着箭头而行,每隔十多丈,到了转角处,他就发现 另外一个箭头在那里。 只不过箭头指的是前,他就往后,箭头指的是左,他就往右, 每走过一个箭头,他就将那箭头设法毁了去,铁萍姑随他走了半 晌,忍不住道:“你这样走,能走得出去么?” 小鱼儿笑道,“我虽不知能否走得出去,但这样走,至少距离 那庙宇越来越远了。” 但这时洞隙已越来越窄,小鱼儿有时竟已走不过去,到了 这时,指路曲箭头也没有了。 小鱼儿叹了口气,道:“现在,咱们看来只有碰运气了,索性 闭着眼睛往前走吧。”他一面说话,一面已熄去了火折子。 铣萍姑不再说话,只觉自己的手已被小鱼儿拉住。 她的心突然跳了起来,在黑暗中,这心跳得似乎特别响,铁 萍姑的脸不禁又红了,简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只听小鱼儿悠悠笑道:‘一个人的心若是要跳,谁也没法子 叫它停住。” 铁萍姑“嘤咛”一声,要去拧他的臂,但手却又忽然顿住,痴 痴地发起怔来,她忽然发觉多年以来,这竟是自己第一次意会到 自己也是有血有肉的。 狭隘地洞里,举步艰难,有时甚至要爬过去,在黑暗中走这 样的路,可真不是件舒服的事。 铁萍姑衣服已被刮破了,也许身上已有些地方在流血,但她 却丝毫不觉得痛苦,一个人竟像是走在云堆里。 每走一段路,小鱼儿就打亮火折子,瞧瞧四周的情况,但到 了后来,火折子的光焰,已越来越弱。 小鱼儿知道火已将尽,更不敢随意动用了,他知道在这种地 方,若是完全没有火光,那更是死路一条,于是路就走得更苦了。 铁萍姑的脚步,终于也沉重起来。接着,她就感觉到全身疼 痛,头晕眼花,又饿又渴。 她自然不像小鱼儿那铁打的身子,怎能受得了这种苦,若不 是小鱼儿始终在和她说说笑笑,她简直连一步都走不动了。其实 小鱼儿自己又何尝走得动?若是换了别人,到了他这种绝境之 中,纵不急得发疯,也难免要呼天怨地了。 但小鱼儿却是天生的怪脾气,要他死,也许还容易些,要他 着急愁苦,要他笑不出,那却要困难得多。 铁萍姑终于忍不住道:“我们歇歇再走吧。” 小鱼儿沉声道;“绝不能歇下来,一歇,就再也休想走得动 了。” 铁萍姑道:“但我…·我现在已….” 小鱼儿笑道:“你想,我们在这千古以来、极少有人来过的神 秘洞灾里拉着手散步,这是多么美、多么风流浪漫的事,别人一 辈子都不会有这种机会,我们为何不多享受享受。” 铁萍姑幽幽道:“只可惜我……我不是你心上的人。” 小鱼儿笑道:“谁说不是的,此时此刻,除了你之外,世上还 有和我更亲近的人么?” 铁萍姑又“嘤咛”一声,整个人忽然倒入小鱼儿怀里,她的脸 烫得就像是一团火,这火,是从她心底发出来的! 第七一章 柳暗花明 铁萍姑根本就没有接触过男人,她青春的火焰,本已抑制得 太久了,更何况一个人到了生死边缘时,理智本就最容易崩溃。 铁萍姑实在也想不到自己会倒入小鱼儿怀里,但此刻已倒 下去了,她也丝毫不觉后悔。 她只觉得小鱼儿的手,已轻轻搂住她肩头。 铁萍妨颤声道:“人生,人生真是多么奇妙,我现在才知道 …我两三天前还不认得你,但现在…现在…” 小鱼儿忽然道:“你可知道,我现在想什么?我现在最想瞧瞧 你的脸。” 铁萍姑道:“不要……求求你不要..” 但火折子却已亮着了, 铁萍姑以手掩住脸,她的脸又羞红 了。 她颤声道:“火折子...快没有了...” 小鱼儿笑道:“火折子虽然珍贵,但能瞧见你现在这模样,无 论牺牲多么珍贵的东西,都是值得的。” 铁萍姑的手缓缓垂下,道:“真的?” 小鱼儿笑道,“只可惜现在没有镜子,否则我也要让你知道, 你现在的模样,要比以前那种冷冰冰的样子美丽多少。” 铣萍姑眼波也凝注着小鱼儿,悠悠说道:“我们若真的走不 出去你会怪我么?” 小鱼儿道:“怪你,我怎会怪你?” 铁萍姑道:“你在那里,本还不会死的,但现在……” 小鱼儿笑道:“若这么说,你本该怪我才是,若不是我,你又 怎会受这样的苦。” 铁萍姑嫣然笑道:“连我自己都已不将我当做女人,何况别 人呢?别人也许会将我看成仙子甚至魔女,却绝不会将找看成女 人的。” 小鱼儿笑道:“但你却不折不扣是个女人,我可以用一千种 法子来证明。” 铁萍姑笑道;“我现在自己也知道了,所以我现在就算死,也 是快乐的。” 火折子,渐渐只剩下一点豆大的火焰。 铁萍姑凝注着这火焰,眼皮已越来越重,低语着道:“我也知 道,你这样对我,并不是真的喜欢我,只不过是为了安慰我,让我 得到最后的快乐。” 小鱼儿笑道:“你……你想得太多了。” 铁萍姑嘴角泛起一丝微笑,轻轻道:“但我还是感激你,我只 是...只是真的累了,求求你让我睡吧,这一睡纵然永不醒来, 我也满足了….” 小鱼儿瞧着铁萍姑眼帘渐渐阖起,也不禁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突然“梭噜”一声,竟有一连串又肥又大的老鼠, 首尾相接,从他们面前跑过去。 铁萍姑一惊,张开眼来,身子已吓得缩成一团。 小鱼儿却是满面喜色,大声道:“你不必睡,我们已得救了。, 铁萍姑道:“但这只不过是些老鼠。” 小鱼儿道:“你瞧,这些老鼠又肥又大,绝对不是在山腹里 的,这里连一颗米都没有,绝养不了这么肥的老鼠。” 铁萍姑眼睛也亮了,道:“你说这些老鼠是从山外跑进来 的?” 小鱼儿道:“不错,这里必定已接近山腹的边缘,山路必定就 在附近。” 他一面说话,一面已向鼠群窜来的方向走过去。 幸好这时火折子还未完全熄灭,他不久就发现一个不大不 小的洞,洞外还隐隐有淡淡的光线透入。 他立刻将铁萍姑拉了过去,从这小洞里钻了过去。 外面竟然是个宝窟,一箱箱金银珠宝堆在那里,虽然并不算 太多,可也绝不算少了。 小鱼儿怔了征,笑道:“我又不是财迷,老天却偏偏总是要我 发现一些神秘的宝藏,我真不懂世上的宝藏怎会有这么多。” 铁萍姑手扶着一只箱子,忽然道:“这里并不是什么神秘的 宝藏,这些箱子搬进来,还没有几天,上面连积灰都没有。” 他抬起手来一瞧,手上果然没有沾着什么尘垢。 他忽然发现每只箱子的箱盖里,都贴着张红纸,纸上竟写着 “段合肥藏”四个字。 这个发现几乎叫他眺了起来。 这些财宝,想必就是江别鹤父子设计抢去的东西,被江玉朗 藏到这里来的,他想必认为这地方秘密已极,却不想竟偏偏被小 鱼儿发现了。 小鱼儿又惊又喜,简直要放声欢呼起来。 铁萍姑的身子却突又靠了过来,悄声道:“外面有人!” 只见一道影如门户的石隙处,竟隐隐有灯光传入,小鱼儿悄 悄走了过去,果然发现外面一块巨石旁,有两个人相对而坐。 面对着这边的一人,面色惨白,赫然竟是江玉郎,坐在江玉 郎对面的一人,身材甚是魁伟,却瞧不清面目。 那块大石头旁,摆着许多酒肉,但两个人却都没有吃喝,只 是聚精会神地看着前面的这块大石头,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眨 也不眨。 铁萍姑忍不住悄声道:“这石头有什么好看的,这两人为何 看得如此出神?莫非是疯子不成?” 小鱼儿咽了好几口水,叹道:“据我所知,这人非但不疯,而 且头脑还比别人都清楚。” 铁萍姑道:“你认得他?” 小鱼儿眼睛还是盯着那些酒肉,道:“嗯。” 铁萍姑道:“那么他们为什么死盯着这块石头呢?” 小鱼儿笑道:“也许他们希望这石头上能长出花来。” 他眼睛终于自酒肉上移开,移到这石头上。 只见这石头上方方正正,一点出奇的地方也没有,但石头中 间,却划着条线,线的左右两边各放着一小块肥肉。 这两人的眼睛,就盯着块肥肉,动也不动。 小鱼儿也被他们弄棚涂了,忍不住笑道:“我以前是知道这 小子没毛病的,但现在却说不定了,难道他竟忘了肉是用嘴吃 的,不是用眼睛看的。” 铁萍姑也忍不住咽了两口口水,悄声道:“你若认得他,不如 去教教他吧。” 小鱼儿苦笑道:“我又何尝不想去教他吃肉,只可惜我现在 只要一走出去,他就要吃我的肉了,他早已恨不得吃我的肉了。” 铁萍姑叹了口气,又忍不住道:“另外一个人呢?” 小鱼儿道:“这人我还瞧不出是谁,好像是……” 话末说完,突见一只老鼠从黑暗中窜出来,窜上那块大石 头,将那大汉面前的一块肥肉衔了去,又飞也似的逃走了。 江玉郎面色立刻变了变,苦笑道:“好,这一次又是你赢了。” 那大汉大笑道:“现在,你已欠我一百三十万两,你那里面的 东西,已快输光了吧!” 江玉郎冷冷道:“你放心,还多着哩。” 那大汉狂笑道:“老予正赌得过瘾,你若这么快就输光,老子 不捏出你蛋黄来才怪。”他大笑着,又割下一小块肥肉,放在石头 上。 铁萍姑这才恍然大悟,忍不住笑道:“原来这两人是在赌钱, 谁面前的肉被老鼠衔走,谁就赢了,这样的赌法,倒也是天下少 有。” 小鱼儿笑道:“但这样的赌法却公平得很,谁也休想作弊。” 铁萍姑道:“若是老鼠不来,怎么办呢?” 小鱼儿道:“老鼠不来,反正就等着,这人的赌瘾最大,只要 是赌,你叫他等几天八夜也没什么关系。” 铁萍姑失笑道:“不错,此刻看来他们就已不止睹了几天几 夜了。” 小鱼儿道:“你可要知道背对着我们的这人是谁么?他就是 ‘恶赌鬼’轩辕三光,不赌到人光、钱光,他是绝不肯站起来走 的。” 铁萍姑动容道:“恶赌鬼7莫非是‘十大恶人’中的….”铁萍 姑沉默了半晌,忽又问道,“你可知道这‘十大恶人’究竟是些什 么人?” 小鱼儿笑道:“你这话可算真问对人了,世上比我更知道‘十 大恶人’的,还真不多。” 他扳着手指,道:“十大恶人,就是‘血手’杜杀,‘笑里藏刀’ 哈哈儿,‘不男不女’屠娇娇,‘半人半鬼’阴九幽,‘不吃人头’李 大嘴。” 说到这里,铁萍姑身子似乎微微一震,面色也变了,但小鱼 儿却并没有瞧她,只是接着道:“还有‘狂狮’铁战,‘迷死人不赔 命’萧咪咪,‘恶赌鬼’轩辕三光,‘损人不利已’白开心,再加上欧 阳丁、欧阳当兄弟。” 铁萍姑道:“照你这样说来,岂非有十一个人了。” 小鱼儿笑道:“只因这欧阳兄弟向来秤不离砣,砣不离秤,两 个人无论干什么,都是一起的,所以只能算做一个人。” 铁萍姑缓缓垂下了头,道:“这些人是否真的都十分恶毒?” 小鱼儿笑道:“其实世上比他们更恶毒的人,还不知有多少, 只不过,这些人做事特别不正常,毛病特别大而已。” 铁萍姑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小鱼儿道:“譬如说,这‘不吃人头’李大嘴,平日看来,他不 但很和气,而且还可说是个文武双全的才子,但他毛病—发作起 来,却连自己的老婆都能吃下肚去,见过他面的人,谁也想不到 他能做得出这种事来。” 说到“李大嘴”这名字,铁萍姑竟又微微一震,怔了半晌,才 轻轻问道:“你难道认得他们的?” 小鱼儿笑道:“我非但认得他们,老实告诉你,我还是跟着他 们长大的。” 铁萍姑又怔了怔,道:你……你可知道他们现在哪里?” 小鱼儿道:“只怕是在龟山一带。” 他忽然顿住语声,笑道:“你为何问得这么清楚?” 铁萍姑勉强笑了笑,道:“我只不过是好奇而已,淮想得到世 上有这么奇怪的人?” 他们说话的声音自然很小,江玉郎和轩辕三光此刻已赌得 连自己生辰八字都忘了,自然更不会听到他们的话。 只见江玉郎忽然一笑,道:‘你我赌了七八天,还是谁也没有 输光,你不烦么?” 轩辕三光道:“不烦,不烦,再赌上三年六个月,老子也不会 烦的。” 江玉郎道:“但这样赌下去,我却有些烦了。” 轩辕三光立刻瞪起眼睛,大声道:“你烦,也要陪老子赌下 去。” 江玉郎笑道:“我并不是说不赌,只不过是想将赌注增大而 已。” 轩辕三光大笑道:“老子赌钱,向来是嫌小不嫌大,越大越过 瘾,你要赌多大,说吧。” 江玉郎缓缓道:“阁下身上带的东西,既然值七八十万两,此 刻又赢了我一百三十万两,你我这一注,就赌两百万两吧。” 轩辕三光抚掌笑道:“一注见输赢,这倒也痛快,只是。。。 他忽然顿住笑声,大喝道:“老子早巳看过,你那洞里最多也 不过只有两三百万,此刻已输了一半,你哪里还有这么多银子来 跟老子赌?” 江玉郎道:“洞中存银,至少还有一百万。” 轩辕三光道:“还差一百万呢?” 江玉郎道:“还差一百万,以人来作数。” 轩辕三光狂笑道:“格老子,就凭你这龟儿子,也值得了一百 万?” 江玉郎面色不变,微微笑道:“在下纵不值一百万,却有值一 百万的人。” 轩辕三光道:“在哪里?” 江玉郎笑道:“阁下难道还要先估估价么?” 轩辕三光瞪眼道:“当然要先估估价,上了赌桌六亲不认,就 算是儿子跟老子赌钱,帐也要算清楚的,一文钱也差错不得。” 江玉郎微笑道:“既是如此,在下这就去将她带来就是。。 轩辕三光身后,一块凸出来的岩石上,有盏铜灯,此刻江玉 郎端起了这盏铜灯,大步走了出去,一面微笑道:“阁下但请放 心,在下立刻就回来的。” 轩辕三光笑道:“老予自然放心得很,你龟儿家当都在这里, 又急着翻杠,不回来才怪”他这才撕下条鸡腿,就着酒大嚼起 来。 已瞧得出神的铁萍姑,忽然叹了口气,道:“这些人赌起钱 来,一赌就上百万两银子,他们的银子简直好像是偷来的。” 小鱼儿笑道:“谁说这些银子不是偷来的?” 铁萍姑道:“纵然是偷来的,也要费些力气,一下于就输出 去,岂不可惜。” 小鱼儿道:“这就叫来得容易去得快,何况,一个好赌的人, 连老婆儿子输出去,都不会心疼的。” 铁萍姑也不禁笑道:“难道他也要把老婆拿来和别人赌么?” 小鱼儿道:“他就算有老婆,也不值一百万,这小子到底在玩 什么花样,就连我也猜不出了,能值一百万的人,到底不多呀。” 这时江玉郎已拉着一人走了进来,被他拉着的人,身材苗 条,竟是个女子,只是脸上覆着层面纱,瞧不出面目。 轩辕三光皱眉道:“你怎要带来个女人?” 江玉郎微笑道;“当然是女人,若是男人,就不值钱了。” 轩辕三光大笑道:“但从你这龟儿子手上送了来的剩货,只 怕连一文都不值。” 江玉郎正色道:“这位姑娘虽然跟着我走了几天,但我却绝 未动过她的毫发。” 轩辕三光道:“你这馋猫会不偷嘴吃,老子不信。” 江玉郎笑道:“阁下若不信,一试便知。” 他将铜灯又放到山石上,但这次并末放在轩辕三光身后,却 放到他自己身后,灯光从他肩上照下来,正好照在轩辕三光面 前。 一盏灯无论放在哪里,都是件小事,自然谁也不会在意,但 小鱼儿却不禁皱起了眉头,喃喃道:“这小子又想搞什么鬼,他将 这盏灯带进带出,绝不会没有用意的。”江玉郎满肚子坏水,自然 谁也没有小鱼儿清楚。 只见那蒙黑纱的女子,始终木然地站在那里,江玉郎伸手掀 开她的面纱,她还是痴痴地站着不动。 灯光下,她的脸果然美得不带丝毫烟火气,轩辕三光、铁萍 姑瞧见这张脸,但觉眼前一亮。 小鱼儿瞧见这张脸,却险些惊呼出声来。 慕容九,这女子竟是慕容九,她被三姑娘赶走后,一路痴痴 迷迷的到处乱闯,她梦游般笔直走出了城,别人虽然瞧着奇怪, 但见她衣服华贵,人又美得邪气,也不致有人敢动她的歪主意。 谁知竟偏偏误打误闯,被江玉郎听见这消息。 他立刻想到这女子必是慕容九,所以就立刻放下别的事,赶 回头,恰巧在路上迎着了已饿得发晕的慕容九。 江玉郎自然不怕她泄漏秘室,就带着她去起出赃银,藏到这 里,又谁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轩辕三光竟早巳在身后盯上他 了! 这时轩辕三光瞧见慕容九的脸,也不禁怔了半晌,方自叹 道:“美女,果然是美女,只可惜近二十年来,老子已对任何美女 都不感兴趣了,你还是带着她走吧!” 江玉郎微笑道:“这位姑娘虽美,但值钱的地方却不在她这 张脸上,在她的身份。” 轩辕三光大笑道:“她难道还是位公主不成?” 江玉郎道:“虽不是公主,却也和公主差不多。” 轩辕三光怒道:“她究竟是谁?你这龟儿子说话怎地总要兜 圈子?” 江玉郎缓缓道:“她便是九秀山庄的慕容九姑娘。” 轩辕三光也不禁一怔,动容道:“慕容家的九姑娘,怎会落在 你手里?” 江玉郎道:“她被恶人所害,神智迷失,不知下落,慕容家的 八位姐妹,八位姑爷,都寻她不着,在下运气好,却在无意中找到 了她。” 他一笑接道:“阁下请想想,若有人将她送回她姐姐、姐夫那 里,秦剑、南宫柳等人又将如何感激,那谢礼还会少得了么?” 轩辕三光想了想,一拍手道:“好,老子就跟你赌了!” 实听一人大喝道:“赌不得!” 小鱼儿忽然这么一叫,不但轩辕三光和江玉郎大吃一惊,就 连铁萍姑都不免吓了一跳。 小鱼儿也不着急,先附在铁萍姑耳畔,悄声道:“你跟我出 去,喜欢吃什么,就拿起来吃,千万莫要讲客气,我现在已有对付 这小子的法子。” 他说完了话,才施施然走了出去,笑道:“躲在粪坑下吃大便 的朋友,难道已忘了我么?” 江玉郎瞧见小鱼儿,真比瞧见鬼还要吃惊,倒退两步,失声 道:“你……你怎会在这里?” 小鱼儿笑道:“老于阴魂不散,跟定了你这龟儿子。” 他聪明绝顶,学什么像什么,学起轩辕三光的口音,更是惟 妙惟肖,轩辕三光用力一拍他肩头,大笑道:“若是别人从里面钻 出来,老子也要吃一惊,但你这鬼精灵,你就算从地上钻出来,老 子也不会奇怪的。” 轩辕三光笑弯了腰,小鱼儿却早已大吃大喝起来,慕容九痴 痴地瞧着他,又似相识,又似不识。 江玉郎瞧见小鱼儿身后居然也跟着个绝世美女,那吃相居 然也和小鱼儿一样,像饿死鬼投胎似的。 他瞧得眼睛都直了,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 只听轩辕三光好不容易忍住了笑,喘着气道:“小兄弟,老子 赌了一辈子,这次你为何说老子赌不得。” 小鱼儿嘴里塞满了肉,道:“只因你一赌,就要上当。” 轩辕三光道:“老子是老赌鬼,这龟儿子顶多也不过算是个 小赌鬼,他怎能令老子上当,何况这赌法最公平不过,谁也作不 得弊,除非他也是个老鼠精。” 小鱼儿悠悠说道:“你说这赌法最公平,你也赢了许多次了, 是么?” 轩辕三光道:“不错。” 小鱼儿道:“你可知道你是怎么会赢的?” 轩辕三光道:“老子这两天运气好。” 小鱼儿道;“不是。” 轩辕三光皱眉道:难道还有什么别的原因不成?” 小鱼儿道:“只因为….” 他故意瞧了江玉郎一眼,立刻摇头道:“不行,我不能说。” 轩核三光跳了起来,道:“你为何不能说?” 小鱼儿道:“这两天我体力不好,我怕这小子来跟我拚命。” 轩辕三光怒道:“这龟儿子若是敢动你一根手指,老子不把 他骨头一根根拆散才怪。” 小鱼儿道:“我若和他打架,你帮我忙么?” 轩辕三光道:“当然。” 小鱼儿展颜一笑,道:“好,这样我才能放心说了。” 他笑嘻嘻接着道:“你总该知道,老鼠是最怕光的,到了晚 上,才敢露面,但只要一点起灯,它们就没有戏唱了。” 轩辕三光笑道:“想不到你对老鼠们也了解得很。” 小鱼儿笑道:“鱼和老鼠,正是同病相怜,一见到猫就头疼, 我不了解它们谁了解?” 轩辕三光又笑得喘不过气来,道:“但这……这又有什么关 系?” 小鱼儿道:“这里的老鼠,想必都是刚从外面搬进来的,外面 只怕是来了只恶猫,把它们赶进了洞,谁知这山洞里并没有老鼠 饭店,它们若非快饿疯了,也不敢到你们面前来抢肉吃的。….” 轩辕三光笑道:‘这还要老子不动,谁若忍不住要动,老鼠就 不敢来吃他面前的肉了。” 小鱼儿道:“但你还忘了一点,方才这盏灯,是在你身后,你 的身子挡住了灯光,所以你才会连赢几次.” 轩辕三光拍掌道:“果然不错,你果然是个鬼精灵,连这种事 都想得到。” 过半晌轩辕三光恍然道:“老子懂了,这龟儿子现在已把灯 换了个地方,这灯光正好照在老子面前的肉上,他算定老子这一 次要输,所以才要赌大的。” 小鱼儿笑道:“正是如此,他现在不但可以把输了的银子捞 回来,还可捞你一票。” 轩辕三光又气又笑,道:“若不是你来提醒,老子今天竟要在 阴沟里翻船了。” 小鱼儿转脸瞧着江玉郎,笑道:“如何?我说的不错吧?” 江玉郎面上早已变了颜色,口中却冷笑道,“你定要以小人 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也没法子。” 小鱼儿大笑道:“江玉郎,你那一肚子坏水,别人不知道,我 还会不知道么?你在我面前,还装什么蒜?” 江玉郎冷冷道:“我只怕是时运不济,才会遇见了鬼。” 小鱼儿大笑道:“不错,你遇着了我,当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了,如今我人赃并获,你就跟我到段合肥那里说话吧。” 江玉郎瞧了瞧他,又瞧了瞧轩辕三光,垂首道:“事已至今, 我也没有什么话说了,只不过……” 他突然一把扭过慕容九的手腕,闪身到慕容九身后,狞笑 道:“只不过你们不想要这位慕容姑娘的命么?” 第七二章峰回路转 小鱼儿暗中吃了一惊,却大笑道:“你着想以慕容九来要挟 我.你就错了,你莫非不知道她老是想要我的命,我又怎会要救 她。” 轩辕三光也跟着大笑道:“老子早就对女人没兴趣,她的死 活,更和老子没关系。” 江玉郎不动声色,微笑道;‘既是如此,两位为何不向我出手 呀?” 轩辕三光道:“老于并不想宰你。” 小鱼儿也笑道:“吃大便的朋友,我杀你还怕脏了手哩。” 江玉郎笑道:“既是如此,在下就要告退了,这位慕容姑娘, 自然也要跟着在下走的。” 小鱼儿大笑道:“你走吧!你带走了慕容九,还怕没有人找你 算帐。” 江玉郎冷笑道:“这倒不劳阁下费心,若有人问起我来,我便 说带走慕容姑娘,只为的是害怕她遭了你的毒手,若不是江小 鱼,慕容九此刻又怎会变成如此模样?” 小鱼儿叹道:“有其父必有其子,你们父子两人,别的本事没 有,栽赃耍赖,混充好人的本事,倒真还没有别人比得上。但你 抢了段台肥的银子,事实俱在,你总赖不掉的吧。” 江玉郎道:“什么银子,我两手空空,哪里有银子,现在银子 是谁的,就是谁动手抢去的,这道理岂非更简单了。” 轩辕三光忽道;“你龟儿子想赖起老子来了!” 江玉郎冷笑道:“你说我赖你,我就说你赖我,咱们倒不妨看 看,江湖中人是相信你‘恶赌鬼’的话,还是相信我江玉郎的话。” 轩辕三光也被气得怔住了,苦笑道:“你龟儿子若早生几年, ‘十大恶人’哪里还有老子的份。” 江玉郎大笑道;“过奖过奖,在下只不过…。.” 话声未了,突听几声惨呼,自外面传了进来。 这惨呼声非但分外凄厉,而且历久不绝,发出惨呼的人,不 但像是瞧见了一些残忍之极、恐怖之极的事,而且还像是在遭受 着某种非人所能忍受的痛苦,这样的惨呼声听在耳里,足以令任 何人的血液都为之凝结。 江玉郎的面色变得最快,也变得最惨。拉着慕容九,就想转 身奔出 小鱼儿大喝道:“来的人既能令他手下发出这样的惨呼,必 定可怕得很,你要出去送死没关系,但慕容九…。.” 他语声突然顿住,黑暗中,已现出了五条人影! 这时虽然还没有人能瞧见他们的面目,但他们带进来的那 种鬼气森森的邪气,已令每个人掌心都沁出了冷汗。 黑暗中,只听得一阵阵令人寒毛悚栗的“吱吱”声,响个不 绝,五条人影已缓步走了过来。 小鱼儿首先看到的,是他们那一双惨碧诡异、闪闪发光的眼 睛,接着,便瞧见了他们惨变的脸色。 这五人身子里流的血,都好像是惨碧色。 五个人俱都穿着长可及地的黑袍,右手里拿着根鞭子,左手 里却提着个铁笼,那听来令人作呕的吱吱声,便是从铁笼里发出 来的。 轩辕三光大喝道:“朋友们是什么人?干什么来的?” 他喝声有如霹雷,震得山谷回应不绝,正是借着这喝声露了 手气功,想先给对方个下马威。 谁知五个黑衣人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碧森森的目光,在 小鱼儿等人面上不停的打转,也不说话。 江小鱼早已退了回来,大喝道:“九秀山庄的九姑娘和‘恶赌 鬼’全都在这里,朋友们若是识相,还是快快退出去吧,再迟想走 也走不了啦!” 他更是机伶,一看苗头不对,就赶紧先将轩辕三光和慕容九 的名头抬出来吓人,这两人名头实在也不小,何况,就算吓不退 对方,也是别人的名字,全不关他的事,对方要找也不会找他了。 五个黑衣人仍然声色不动,脚下也未停。 铁萍姑忽然惊呼一声,拉住小鱼儿的手,颤声道,“老鼠…… 笼子里好多老鼠。” 几十只老鼠在铁笼里吱吱乱叫,小鱼儿虽不怕老鼠,但瞧见 那几十双发光的眼睛,毛茸茸的一大堆老鼠,也不觉全身都起了 鸡皮疙瘩。 为首的黑衣人嘿嘿一笑,道:“不错,老鼠……在下五人此来 找的只是老鼠,与人无关,各位只要站着不动,在下必定秋毫无 犯。” 他话虽说得客气,但语声却比老鼠叫更令从作呕。 轩辕三光忍不住问道:“捉老鼠干什么?” 那黑衣人嘿嘿笑道:“敝上非鼠肉不欢,是以令在下等四处 搜捕,但此间方圆百里内的老鼠都已流窜入山,是以在下等才一 路追捕过来。” 小鱼儿恍然失笑道:“难怪这山洞里老鼠特别多,原来就是 被他们赶来的,我本来还以为外面来了只恶猫哩。” 轩辕三光面色却微微一变,似乎想起个人来,厉声道:“朋友 们的主子是谁?” 那黑衣人不再答话,却挥了挥手。 五个人嘴里便同时发出了吹竹之声,这声音宛如吹竹,却又 不似,听得人又觉恐怖,又是恶心。 铁萍姑早已掩起了耳朵,小鱼儿也听得牙痒痒的,全身不舒 服,但他好奇之心最重,见了这种怪事,一心只想瞧个究竟。 轩辕三光双目圆睁,目中却有惊恐之色。 小鱼儿忍不住悄声问道:“这喜欢吃老鼠的朋友是谁?你知 道么?” 轩辕三光道:“嗯。” 他像是想起了件十分可怕的事,竟想得出了神,小鱼儿在他 耳朵边说的话,他竟连一个字也没有听见。 就在这时,土石下异声骤起,像是有几千几百只老鼠,在吱 吱乱叫,拼命要往外面逃窜出来! 黑衣人立刻将手提的铁笼,分成五个方位摆开。 就在这时,一大群老鼠,已从山有的裂隙中,黑暗的角落里, 潮水般奔了出来,多得简直数也数不清。 小鱼儿一辈子瞧见过的老鼠,加起来也没有此刻十分之一 多,他简直做梦也想不到世上竟有这么多老鼠。 此刻奔来的若是一大群饿狼、一大群虎豹,小鱼儿也末见得 会如何害怕,但这一大群老鼠,却令他脸色发白,身子发冷,刚吃 下的酒肉,直在胸口里往外冒,几乎就要吐出来。 他虽然还能忍住,但铁萍姑却已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吐 了满地,老鼠从他们胸旁奔过,几个一等的武功高手,竟都忍不 住跳起来,跳到那块巨石上,挤成了一堆,铁萍姑双手掩着了脸 死也不肯再张开眼睛。 但小鱼儿眼睛却仍睁得大大的。 几千几百只老鼠就在自己脚底下奔过去,这景象究竟不是 人人都能看得到,他怎舍得不看。 只见黑衣人口中吹竹之声不停,手里长鞭飞舞,将老鼠一群 群的赶进铁笼,铁笼虽不小,却也并不太大,但老鼠一群群的跑 进去,就像是填鸭子似的,塞不进去也要塞,一只叠着一只,一群 叠着一群。 直到五只铁笼子都塞得水泄不通,看来已像五个大肉团的 时候,黑衣人才放下鞭子,停住了哨声。 剩下的老鼠竟也立刻就如蒙大赦一般,又四面八方地逃了 回去,眨眼间又逃得个不剩。 山洞里立刻又恢复了平静,铁萍姑偷偷瞧了一眼,才敢放下 手,脸上已满是冷汗,就像是刚做完一场噩梦似的。 小鱼儿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我如今才知道,老鼠竟如此 可怕。” 轩辕三光干咳几声,道:“格老子,成千成百只耗子,看起来 真和十只八只差得多了,四川耗子虽多,但老子也没有看过有这 么多的。” 江玉郎咯咯笑道:“在下倒不是害怕,只不过觉得有些恶 心。” 为首的那黑衣人大笑道:“这位朋友说的不错,老鼠非但不 可怕,而且还美味得很。” 小鱼儿苦着脸道:“美味?” 黑衣人怪笑道:“你若不信,一试便知。” 他竟从笼子里捞出只毛茸茸的老鼠来,往小鱼儿手里送。 小鱼儿赶紧摇手笑道:“君子不夺人所好,老鼠既是如此美 味,还是留给阁下自用吧。” 那黑衣人嘿嘿笑道:“可惜可惜,想不到阁下看来胆子虽大, 却连只老鼠都不敢吃,否则阁下尝过老鼠肉之后,再吃别的肉就 味同嚼蜡了。” 小鱼儿身上鸡皮疙瘩又冒了出来,大声道:“朋友既然已找 到了老鼠,此刻总该走了吧。” 江玉郎忽然阴恻测笑道:“你素来最爱多管闲事,这次怎地 不管了?” 小鱼儿笑道:“若有人喜欢吃老鼠,那是他自己的事,我为何 要管,正如你喜欢吃大便,我也是管不了的。” 江玉郎面色微微一变,转眼去瞧那黑衣人道:“朋友真要走 了?” 那黑衣人道:“在下早已说过,此来只是为了老鼠,与人无 干。” 江玉郎叹了口气,道:“难道朋友就不知道,这里有比老鼠更 好的东西么?” 那黑衣人眼睛在慕容九和铁萍姑身上一转,怪笑道:“本门 弟子,都觉得女人不如老鼠可爱…—’ 江玉郎将慕容九拉到一边,远远躲开小鱼儿和轩辕三光,才 笑嘻嘻道:“金银珠宝难道也不比老鼠可爱么?” 那黑衣人眼睛一亮,道:“金银珠宝?在哪里?” 江玉郎眼角往后洞瞟了一眼,口中却笑道:“有这两位在此, 我不敢说。” 小鱼儿叹了口气,苦笑道:“我真奇怪,以前为何不早把你宰 了。” 江玉郎大笑道:“就凭你要杀我,只怕还不容易。” 只见那黑衣人互相打了个眼色,提起了铁笼,就往后洞走, 小鱼儿闪身挡住了他们的去路,笑嘻嘻道:“后面没有老鼠,各位 还是请回吧。” 那黑衣人嘿嘿笑道:“朋友最好知道,你虽不敢吃老鼠,老鼠 却敢吃你的。” 小鱼儿笑道:“我已有好几天没洗澡了,肉脏得很,老鼠只怕 也吃不下去。” 那黑衣人大笑道:“好,你这人有趣得很,而且胆子也不 小...” “小”字说出口,他掌中皮鞭已挥了出去。 这鞭子又黑又亮,也不知是什么做的,份量却不轻,黑衣人 手劲更不小,鞭子飞出来,又急又重,鞭风嘶嘶直响。 但小鱼儿一伸手就抓住了鞭梢,笑道:“朋友还不知道,我虽 然对老鼠有些头疼,但人,我却是不怕的。” 那黑衣人脸色早已变了,用力想夺回鞭子,但鞭子却好像已 长在小鱼儿手上了,他用尽吃奶的力气,也动不了分毫。 小鱼儿笑嘻嘻道:“老鼠既不认得我,我也不认得老鼠,你们 就算把天下的老鼠都捉去吃光,我也不管你们,但你们若想打别 的主意,我却要不客气了。” 那黑衣人冷笑道:“你不来惹咱们,咱们也不惹你,但你若想 挡咱们的去路,咱们却要不客气了!” 他话一说完,口中突又发出了吹竹声。 他身旁两个黑衣人就拉开手中铁笼的门,铁笼里塞得满满 的老鼠,立刻像箭一般窜了过来。 小鱼儿一惊,几十几百只老鼠,已窜上他身子,在他身上又 叫又咬,小鱼儿又是吃惊,又是恶心,挥也挥不去,赶也赶不走, 抓鞭子的手只得放开了。 五根鞭子立刻没头没脑的向他抽了过来。 小鱼儿满身都是老鼠,哪里还能施展得开手脚,只得一面 躲,一面退,口中不住大呼道:“轩辕三光,你还不来帮忙么?” 但轩辕三光的脸色也发了青,迟疑着,慢慢走过来。 那黑衣人厉声道:“轩辕三光,你既已猜出我等是何人门下, 你还敢出手?” 轩辗三光怔了怔,竟然退了回去。 小鱼儿大喝道:“轩辕三光,你难道也像女人,怕老鼠?” 轩辕三光竟索性转过头去,不瞧他了。 小鱼儿身上老鼠非但没有少,而且越来越多,身上又疼又痒 又麻,已不知被老鼠咬了多少口。 那五根鞭子,更毒蛇般抽了过来。 小鱼儿这才真的有些慌了。 他无论遇着什么事,都能沉着对付,但这满身毛茸茸的大老 鼠,却令他手慌脚忙,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 江玉郎忍不住大笑道:“自命为天下第一聪明的人,竟连老 鼠也对付不了……江小鱼,你几时想到过你会死在老鼠手里。” 小鱼儿身上巳挨了几鞭子,不禁长叹道:“我实在没有想到 过。。。” 突然间,只见人影一闪,一个黑衣人已被人挟颈一把抓住, 从后面抛了出去,手里的鞭子也被人夺走。 另四个黑衣人惊呼忽吼,四条鞭子向来的这人抽过去,却不 知怎地,鞭子竟不听话了,你的鞭子抽我,我的鞭子抽你。 四个人竟自己打起自己人来。 小鱼儿大笑道:“花无缺,想不到你居然来了。” 来的人自然正是花无缺,除了他“移花接玉”的功夫外,还有 谁能令这四个人自己打自己。 小鱼儿见他来,自然松了口气,江玉郎见他来了,却也开心 得很,只道花无缺救下小鱼儿,只不过为的是要自己动手杀他而 已。 花无缺鞭子飞舞,已将小鱼儿身上的老鼠全部赶走。 那五个黑衣人已全都吓呆了,张口结舌,呆呆地瞧着花无 缺,手里的鞭子再也不敢抽出去。 为首的那黑衣人吃吃的道:“朋友是谁?为何来多营闲事?” 花无缺淡淡道:“你纵不认得我,也该认得这手功夫吧?” 那黑衣人想了想,变色道:“移……移花接玉。”那黑衣人跺 了跺脚,又道:“既是移花宫的人到此,在下等只有告退。” 小鱼儿笑道:“你们弄了我一身老鼠屎,此刻就想走么?” 那黑衣人冷笑道:“这话只怕还轮不到阁下来说,就凭阁 下……哼!” 花无缺道:“你们瞧他不起?” 花无缺微微一笑,又道:“既是如此,莫要老鼠帮忙,你们不 妨再和他打一场,五人齐上也无妨,我绝不出手。” 那黑衣人狞笑道:“只要阁下不出手,这小子……” 话未说完,小鱼儿一拳已击出,他明明瞧见小鱼儿这拳打出 来,竞偏偏躲不开,鞭子还未飞出,人已被打得飞了出去。 另四个黑衣人齐地扑过来,但小鱼儿指东打西,片刻间五个 人都被他打得东倒西歪,鼻青脸肿。 花无缺微笑道:“各位此刻已知道他的厉害了么?” 五个黑衣人哪里还有一个说得出话来,竟都倒在地上,连爬 都爬不起来了,小鱼儿大笑道:“想不到竟不如老鼠,竟如此经不 得打。” 黑衣人既不敢答腔,也不敢动。 那边轩辕三光却直向小鱼儿使眼色,打手势,意思竟是要小 鱼儿放他们走,小鱼儿皱了皱眉头,道:“我现在手已不疼了,还 不快站起来。” 黑衣人非但没有站起来,身子反而缩成了一团。 小鱼儿大笑道:“五个这么大的人,居然还好意思赖在地上, 难道还要等你们师娘来,抱你们起来么?” 黑衣人本来还在颤抖,此刻却连动都不动了。 轩辕三光忽然窜过来,一把拎起个黑衣人,只瞧了一眼,脸 色便已改变,缓缓将黑衣人又放了下去,叹道:“他们只怕永远也 站不起来了。” 轩辕三光将他们的尸体一动,只见口、鼻、五宫中,便有鲜血 渗出来,就连这血,也都是惨碧色的。 小鱼儿也不禁怔住了,道:“这五人挨了两拳,难道就气得自 杀了么?” 花无缺皱眉道:“他们也许是以为你放不过他们,所以自己 先就……” 小鱼儿跺足道:“他们就算弄了我一身老鼠屎,我也不会杀 他们的呀,这些人难道是老鼠吃多了,人也变得像老鼠一样想 不开。” 轩辕三光苦笑道:“这些龟儿子说死就死,死得倒真快。” 小鱼儿道:“是呀,难道他们嘴里早就含着毒药,随时都准备 死不成。” 轩辕三光皱着眉蹲下,将这黑衣人的嘴扳开,立刻就有一般 掺碧色的、浓得像墨汁似的苦水,从他嘴里流出来,还带着种令 人作恶的臭气。 轩辕三光叹道:“你说的不错,这些杂种竟是将毒药藏在牙 齿里的。” 小鱼儿皱眉道:但他们为什么要自杀呢?我既没有杀他们 的意思,也不想逼问他们的口供,他们难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么?” 轩辕三光对这黑衣人全身都搜了一遍,只搜出了些银子,此 外连一条汗巾都没有。 这些人身上除了银子外,竟是什么都不带。 轩辕三光想了想,忽又一把撕开他的衣襟,失声道:“你想不 通的事,回答就在这里。” 只见这黑衣人胸膛上,赫然有十个大字。 这十个惨碧色的字,竟像是用碧磷烧出来的,几乎已烧及骨 头,伤痕深深印在肉里,无论用什么法子,都休想除去。 这十个字写的是:“无牙门下士,可杀不可辱。” 小鱼儿道:“无牙门下士,可杀不可辱...这算什么见鬼的 意思?” 轩辕三光叹道:“这意思就是叫他们打不过别人时,赶快自 杀,免得丢他们主子的人,他们现在若不自杀,回去死得只怕更 要惨十倍。’ 小鱼儿道:“你是说他们怕回去受主子的酷刑,所以宁可现 在自杀,是么?” 轩辕三光道:“正是。” 小鱼儿道:“但他们在这里挨揍,他们的主子根本不知道呀, 只要他们自己不说,难道我还会说出去不成。” 轩辕三光道:“这些龟儿子也许正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 腹,以为你———” 花无缺忽然道:“不是这原因。” 小鱼儿道:“你说是什么原因?” 花无缺缓缓道:“我瞧见他们时,他们本有七个人的。” 轩辕三光拍手道:“这就对了,他们五个人进来,还留着两个 人躲在暗处,那两人见势不抄,恐怕已暗中溜了,这五人算定他 们回去一定要报告的,与其到那时凌迟受罪,倒不如现在落个痛 快的好。” 小鱼儿瞪着花无缺道:“你进来时,没有瞧见那两个人么?” 花无缺苦笑道:“我听见你的呼喊声,立刻就闯了进来,并没 有去留意别的。” 小鱼儿忽然一拍脑袋,大叫道:“不好,我们竟被这些鬼老鼠 弄晕了头,五六个大活人从我们身边溜走,我们竟全都不知道。, 轩辕三光四下瞧了一眼,也失声道:“不错,那姓江的小杂 种,果然溜了。” 小鱼儿跺足道:“你进来时,我还瞧见他的,那时他脸上像是 还有欢喜之色,以为你要来宰我,后来想必是—发现情况有点不 对,就立刻开溜...唉,这小子一向是个鬼精灵,我本该特别盯 着他才是的。” 花无缺默然半晌,淡淡一笑,道:“他自己走了倒也好。” 小鱼儿瞪眼道:“你是早已瞧见了他的,是么?” 花无缺道:’好像瞟过一眼。” 小鱼儿道:“但你还是放他走了。” 花无缺叹道:“我和他总算交友一场……” 小鱼儿大叫道:“但你为何要让他将幕容九一起带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