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章 惊闻碧落 铁中棠仍未摆脱艾天蝠附骨之蛆般的追踪,湿透了的衣衫,使得他脚步越来越重。 他虽来回头,却已能感觉到艾天蝠的手掌距离他已只在咫尺之间,使得他身后平添了一 份异样的寒意。 他虽然几次想要回身而战,但想到此战无论胜负,俱极痛苦——他若战胜,艾天蝠自然 必是一死,他若战败而死,艾天蝠也不能再活——他想到自己此番虽在亡命而逃,却为的是 要救追赶自己之人的性命,心头也不知是甜是苦,唯有在暗中独自苦笑。 ——逃奔之人乃是为了要救迫赶之人的性命而逃,这只怕当真可算是占往今来从未有之 事了! 风雨之中,山色甚是凄凉,道路更本已是苔藓土滑,崎岖难行,到后来更是乱山峥嵘, 荒草没径。 铁中棠已渐渐分不出道路,在荒林乱山问东一弯,西一拐,只望能将双目昏盲的艾天蝠 远远抛下。 哪知艾天蝠双袖破风之声,却始终“呜呜”的响在他耳畔,看来他在荒山之中奔行,竟 比明目之人还要灵敏。 不知不觉间.两人入山已极深,渐渐奔过了山腰。 铁中棠已是骑虎难下,心里更是着急,转过道山拗,突见前面山峰环抱,竟仿佛是条绝 路。 他心中不禁暗道一声:“苦也!”但脚下却仍不敢丝毫停顿,前面果然是处山谷,郁郁 苍苍,满山树木。 西面山坡上,竟简陋的建有三间歪歪侧侧的茅屋,茅屋前还悬着面木牌,铁中棠也无暇 去看上面写的是什么。 一阵阵肉香自茅屋中飘散而出,窗户里似乎有人探首出来,向铁中棠瞧了几眼。 忽然间,屋中竟传出了一声大喝,震得铁中棠双耳嗡嗡作响,接着,中间那茅屋的柴 扉,“呀”的推开,走出个身材肥大,满身油腻的人,满头须发蓬发,身上却穿的是件油垢 斑斑的僧衣,衣袖裤管俱都高高挽起,露出毛茸茸的臂腿,一双环目直瞪着铁中棠,大喝 道:“站住!” 铁中棠听他喝声中气那般充沛,已知此人必定身怀极为高深的武功,看他打扮得不僧不 俗,却又猜不出是何来历,心头不禁更是叫苦,后面己有个苦追不放的艾天蝠,怎经得前面 又出来个如此怪物。 他哪里还敢多事,身形一转,往旁边掠过去。 哪知这人双目又是一瞪,他肥大的身子一晃,便已拦住了铁中棠的去路,身法果然快如 飘风。 铁中棠前无去路,后有追兵,面前这人,双目虽然瞪得滚圆,但却并无恶意,微一抱 拳,道:“请让路!” 身子一侧,便待自他身旁擦掠过去。 这怪人忽然哈哈一笑,大声道:“年纪轻轻的人,怎么这般没种,打不过人家也要打, 逃什么!” 语声中铁中棠已自左冲右突向前闯了三次,但这怪人的轻功身法却已妙到毫巅,无论铁 中棠冲到哪里,俱都恰恰被他挡住。 这时艾天蝠早已赶来,但却远远顿住了身形,站在铁中棠身后七尺开外,冷冷道:”放 他过去!” 那怪人眨了眨眼,大奇道:“你追他不着,洒家为你挡住了他的去路,你却要洒家放他 过去,你两人莫非在捉迷藏么?哈哈,妙极妙极,遇着此等好玩之事,洒家少不得也要参加 一份。”扬眉动眼,仰大而笑,果然是乐不可支的模样。 铁中棠见他如此模样,心里不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暗道:“此人莫非是个疯子不 成!” 当下抱拳一揖,朗声道:“你为何挡住在下去路?” 那怪人道:“你为何要逃?” 铁中棠呆了一呆,道:”我自奔逃,与你何关?” 那怪人哈哈大笑道:“洒家生平最是看不惯没种逃命之人,你逃到这里,就算你倒 霉!” 铁中棠道:“你怎知我是在逃命?” 那怪人怔了怔,笑道:“不错不错,洒家怎知你是逃命,说不定只是在捉迷藏也未可 知,否则他会要我放你?” 抬眼望去,艾天蝠面容冰冰冷冷,满含杀机,忍不问道:“喂,你苦苦追他,究竟是为 了什么?” 艾天蝠冷冷道:“取他性命!”突然飞身而来,挥袖拂向他前胸三处大穴,大喝道: “还不放他过去?!” 那怪人身形一闪,笑道:“这倒怪了……” 他本未将对方放在眼里,哪知艾天蝠这铁袖拂穴的功夫,却是非同小可,一招甫发,后 着立刻连绵而至。 那怪人虽然武功特异,但措手不及,也被逼得手忙脚乱,话也无法继续了,艾天蝠招式 不停,口中道:“铁中棠!你还不快逃?” 铁中棠暗道一声:“糟了!”艾天蝠竟已听出了他口音,此事岂非无法解决了,思潮紊 乱间,身形震动,衣襟带风,便要纵身掠出。 突听那怪人一声大喝,双臂乍分,左掌直抓铁中棠肩头,右掌连环翻动,抢入了艾天蝠 袖影之中。 铁中棠见他这一掌来势似是平平无奇,只道轻轻便可闪过,左掌斜斜一挡,身子依旧向 前窜去。 猝间对方手掌一阵翻动,不知怎么一来,便已搭上了他的肩头,铁中棠大惊之下,缩步 回身,全身后跃了三尺,只觉肩头仍在隐隐发痛,又听得那边“嘶”的一声,艾天蝠衣袖也 已被他扯破,凌空翻了个身,落在铁中棠身畔三尺处,似乎也骇得呆了。 他两人武功俱都颇为渊博,但却再也未曾想到世上竟有如此奇诡怪异的招式,自己竟连 一招都躲它不过。 尤其艾天蝠更是惊骇不已,他行走江湖多年,这一双铁袖不知会过多少英雄豪杰,可说 难遇敌手。而此刻这怪人轻轻一招,便将他衣袖扯破,他心中既是惊骇,又是伤悲,呆了半 晌,黯然叹道:“好武功!” 那怪人笑道:“莫管我武功好坏,洒家且问你,你既要取他性命,为何又要洒家放他逃 走?” 艾天蝠怒道:“艾某平生……” 他本待说平生不愿别人出手相助于他,但忽然想到,自己武功比起人家,实有大地之 别,自己还有何颜面在别人面前夸强称雄?一念至此,不觉意兴十分萧索,长叹一声,住口 不语。 那怪人急道:“你说了一半。怎么不说了” 艾天蝠苦笑一声,似待转身而行,那怪人摇手道:“慢走慢走,你追他逃,我拦住他, 你却又逼我放他逃走,你究竟为何追?你究竟为何逃?”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他目光已转向铁中棠。 铁中棠苦笑道:“在下奔逃,只是为了要救他性命!”艾天蝠若来听出他口音,他是万 万不会说这句话的。但此刻却己非说不可,否则岂非与他结下不解之深仇。 艾天蝠面色微变,顿住脚步,回转身形。 那怪人手捋乱发,大笑道:“你要逃走,却是为了救他,哈哈,这样的奇事,洒家倒当 真从未遇到过。” 面色突然一沉,接口道:“你两人若不将此事清清楚楚的说出来,今日谁都莫想要走 了。” 艾天蝠大怒道:“你如此多事,莫非是仗着武功……”忽又想起人家武功实在高强,不 禁义自叹住口。 要知他生性虽然孤傲已极,但越是此等孤傲之人,便越是干脆,当胜则胜,当败则败, 绝不厚颜再争,一经服输,更是死心踏地,是以此刻虽然满心怒火,却也只好忍住。 那怪人目光一转,哈哈笑道:“你两人可是见到洒家武功太强,是以心里难受,连话也 不说了?” 铁中棠瞧了瞧艾天蝠,只当他万万不肯承认。 哪知艾天蝠却朗然道:“不错!” 铁中棠呆了呆,心中不禁大感钦佩:这样才不愧是个本色的男儿! 那怪人哈哈笑道:“你两人大可不必难受,方才那样的武功,洒家也不过只会三招两式 而已,还是偷学来的!” 艾天蝠默然良久,缓缓道:“纵然只有三招两式,也已够了,世上还有什么人能躲得 过!” 铁中棠叹道:“不错!”他心念数转,想想自己平生所见的武林高手,实难有人躲得过 那般奇诡的招式。 却听那怪人大笑道:“当今世上,能胜得过洒家之人,也不知有多少,一招便能将我击 倒的人,也有三五个。” 艾天蝠面色微变,道:“当真?” 那怪人道:“洒家从不说谎。” 艾天蝠道:“但当今武林一流高手,艾某俱有所闻……” 那怪人笑进:“以你所知,有哪几个?” 艾天蝠沉吟道:“武林七大门派,历史悠久,渊源有自,那七位掌门人虽都闭关已久, 但却都可算,一流高手。” 那怪人颔首道:“不错,还有呢?” 艾夭幅道:“关外庐二郎,足迹虽未入关,但侠名轰传已久,太原帅家父子、江南子午 剑、嵩阳玉哪咤、河朔谭一腿,这四派武功一以小巧纵跃见长,一以纵横开阔称雄,嵩阳哪 咤式之飞灵变幻,河朔谭门之古传谭腿,号称‘绳挂一条鞭,赛过活神仙’,更是奇诡难 防。” 那怪人道:“不错,这几人也可算做高手。” 艾天蝠接道:“安徽六合八极式,辰州言家僵尸拳,巴山回风舞柳剑,也都各有巧妙, 绝然不可轻视。” 他平日虽沉默寡言,但论及武功,却是滔滔不绝。 他语声微顿,接门又道:“还有行踪最是飘忽,拳路最是刚猛的铁血大旗门,其代代子 弟,俱有高手!” 铁中棠听他论及本门,心头热血一阵振奋。 那怪人却轻叹了一声,道:“不错,想当年铁血大旗纵横武林,端的是天下无敌,只可 惜……” 铁中棠忍不住脱口道:“只可惜什么?” 那怪人瞧了他一眼,接道:“只可惜大旗门武功多已散失,如今子弟之武功,已只及昔 日前辈的十之一二了。” 铁中棠心头一动,还未说话。 艾天蝠已沉声接道:“大旗门武功虽高,但世代与大旗子弟为仇的五福连环五家门派武 功也不弱。冷一枫的掌法阴柔,但他秘创掌法为的只是要对付大旗门掌门之人,是以平日极 少施出真实功夫。黑星天、白星武两人联手,配合无间,双星镖旗走动江湖,可说从来无人 敢于拦路。” 那怪人“哼”了一声,道:“两人联手;胜了也不算功夫。” 艾天蝠接道:“若论暗器功夫,霹雳堂独门火药、盛大娘天女针,都可算做其中顶尖身 手。” 怪人冷笑道:“以暗器取胜,更无聊了。” 艾天蝠又道:“盛大娘威名虽盛,却不如其于紫心剑客盛存孝,名列彩虹群剑,与红 鹰、碧月、墨龙、蓝凤、黄冠、翠燕六人并称后起剑客之雄,这七人年纪俱轻,潜力无限, 剑法更是各有特长,若是再加磨炼,必成绝顶高手。” 怪人颔首道:“不错,立论果然精辟得很,还有么?” 铁中棠忍不住接口道:“九子鬼母师徒,武功奇诡,江湖第一,自可算得上当今高手, 阁下怎生忘了?” 那怪人抚掌笑道:“不错不错,三十年前,阴仪之武功,便可算江湖高手,三十年后, 武功想必更是精进了。” 铁中棠怔了一怔,道:“阴仪是谁?” 原来九子鬼母虽然名满天下,但她的真名阴仪,江湖中却无人知晓,如今竟被这怪人道 出,艾天蝠如何不惊? 那怪人格格一笑,道:“哦,原来你也是鬼母门下,洒家虽也知道她名姓,却不认得 她!” 铁中棠见他面上笑容忽然变得甚为勉强,仿佛自知说漏了嘴,此刻连忙加以掩饰似的, 心知此中又有蹊跷。 但艾天蝠虽然强煞,却也瞧不见那怪人面色,默默半晌,道:“江湖中有名人物,再无 强过这些人的了。” 那怪人哈哈笑道:“你看洒家武功,可算当今高手?” 艾天蝠长叹一声,道:“除了七大门派掌门人与家师之武功深不可测难以评论外,阁下 在江湖中只怕已无敌手。” 那怪人大笑道:“好说好说……”笑声突顿,正色道:“但连洒家全都算上,这些人谁 也挡不住人家一根手指!” 艾天蝠惊道:“什么人?” 那怪人还未答话,铁中棠忽然抢口道:“雷鞭落星雨,风梭断月魂,大师你可曾听过这 两句话?” 怪人面色突变,凝目铁中棠,道:“你怎认得这两人?” 铁中棠看他面色,已知这两句话所代表的两人是大有来头,不禁叹道:“在下只不过听 人说起这两句话而已。” 那怪人道:“你可要听听这两人是谁?” 铁中棠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那怪人微一沉吟,道:“要听的随我来。”当先转身走向那三间茅屋,铁中棠、艾天蝠 情不自禁跟了过去。 铁中棠这时才看清楚那门前木牌上写的竟是:“小小少林寺”五字。 他一目望过,心里又是惊奇,又是好笑,他从未只知市井中生意买卖,要想学人店招, 鱼目混珠,以假充真,才有时会用这“小小”两字,却不知堂堂少林寺,竟也被人用上这两 字,不禁苦笑暗忖道:“这怪人竟敢把这三间茅屋充作小小少林寺,却不知少林高僧见了, 又当如何?” 心念又一转,忽然想起此地本是嵩山之后山,距离少林寺非遥,这怪人竟敢如此,想必 与少林寺有渊源。 当中一问屋子倒也甚是宽大。但屋里零零乱乱,百物杂呈,上至书剑琴棋,下至锅碗杓 筷,什么都有,零乱的堆满一屋。 左面屋角木架,放着几本书册,但架上却写着“藏经阁”三字,书架旁堆着几柄刀剑, 便算做罗汉堂。 当中一张破桌设着残烛香案,写的是“大雄宝殿”四字,右面屋角小小火炉上,烧着只 热气腾腾的锅子,锅里面香气四溢,自然便算做香积厨了。 铁中棠见了,更是惊奇,更是好笑,少林寺所有殿堂,这里完全都有,只是非但具体而 微,而且简直令人啼笑皆非。 那怪人却哈哈笑道,“洒家昔年被少林逐出门墙,便造了这小小少林寺与它分庭抗礼, 你看造的如何?” 铁中棠唯唯否否应了,实是不知该如何答话。 那怪人却突又正色道:“须知洒家酒肉穿肠过,佛在心头坐,我佛既在心头,洒家便将 此当做少林寺又有们不可。” 铁中棠听他玩笑之间,倒也有些禅机,当下笑道:“大师说的不错,菩提非树,明镜无 台,若是认真,便着相了。” 那怪人抚掌大笑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铁中棠道:“不知大师心目中真正高手又是哪几个?” 那怪人道:“你若要洒家说出这些武林掌故,先该将你两人这段古怪说出才是,否则洒 家真要闷死了。” 铁中棠知道此人脾气不但古怪,而且好奇,只得长叹一声,道:”在下与这位艾天侠本 无恩怨,只是……” 当下将事情经过源源本本说了出来。 这番话他明虽是说给这怪人听的,暗地却无异是要艾天蝠知道,只因事情演变至此,也 只有让他知道真情了。 屋中只有一张破椅,但却已被怪人坐了,铁中棠只得一面走动,一面说话,一面观察着 艾天蝠的面色。 但见艾天蝠面色黯然,似是已自心灰意冷,再无争强斗做之心,铁中棠心头不禁窃喜。 忽然问,那怪人大喝一声,自椅上飞身而起,张臂便向铁中棠扑了过来,铁中棠大惊之 下,急退三步。 那怪人沉声道:“洒家这小小少林寺,到处都可走得,但只有这扇门户却是万万碰不得 的。” 原来铁中棠方才走动之间,无意斜倚到左面一扇门上,此刻听这怪人如此说话,不禁大 奇忖道:”这门中又有何古怪?”他生性深沉,面上虽不动声色,继续叙述,暗中却对这窄 门加了注意。这扇门关得严严密密,绝无丝毫空隙,门里是什么,直到他话说完了,仍然没 有丝毫发现。 那怪人又自坐回椅上,轻扇炉火,此刻大笑道:“你两人幸好撞来这里,否则如此生死 相拼,岂非冤枉。” 艾天蝠面上仍无表情,亦不置答,只是冷冷问道:“今日之武林,究竟是哪几人之天 下?” 那怪人双目微阖,缓缓念道:“雷鞭落星雨,风梭……” 忽然张开眼睛,道:”黑白双星与碧月剑客,如今都是名满天下之高手,他们的师父是 准,你两人可知道?” 铁中棠存心要让艾天蝠说话,只因话说多了,心里自然生机萌现,是以他虽知道,却不 开口。 艾天蝠果然只得答道:”黑白双星虽说是家传武功,其实武功却习自昔日的独行侠盗过 天星!” 那怪人道:“不错,想那过大星武功虽高绝一时,但声名却狼藉得很,黑白两人自不肯 承认是他弟子了!” 艾天蝠道:“那碧月剑客,貌美心辣,只是人却正派,正与她师父月华仙子是同样的脾 气!” 那怪人道:“不错,你武林掌故,既是如此熟悉,你可知道那过天星与月华仙子两人后 来是如何了么?” 艾天蝠道:”这两人一南一北,号称无敌,但正自声名鼎盛时,却突然消声灭迹,是以 黑白双星与碧月剑客,也不过只学了他们师父的三成功夫,江湖中对这二人突然失踪的原因 猜疑极多,有的说他两人已羽化……”语声突顿,呆了半晌变色念道:“雷鞭落星雨,风梭 月魂……” 那怪人叹道:“这就是了,那过天星与月华仙子两人便是折在雷鞭与风梭两人手中,生 死虽不知,只怕已是凶多吉少了!” 铁中棠心头不禁骇然,他知道过天星与月华仙子两人,数十年前号称无敌,想不到也会 败在他人手中。 要知黑白双星与碧月剑客只学了师父两三成武功,便已名满天下,过天星与月华仙子武 功之高自可想见。 艾天蝠亦自耸然动容,过了半晌,才缓缓道:“那雷鞭与风梭两人之声名,为何在下从 未听人说起过?” 那怪人叹道:“此等凶神恶煞的姓名,连鬼母都不愿提起,还有什么别的人敢时常挂在 嘴中。” 艾天蝠面色天变,闭口不语,铁中棠更是大惊忖道:“盛大娘若是将这两人请出对付大 旗门,我等岂非惨了。” 那怪人掀开锅盖看了看,口中缓缓道:“但这雷鞭风梭,武功极高,心目中却仍有畏惧 之人。” 艾天蝠身子一震,道:“什么人?” 那怪人起身取了副碗杓,口中却喃喃吟道:“尔其动也,风雨如晦,雷电共作,尔其静 也,体象皓镜,星开碧落!” 艾天蝠耸然道:“此话怎讲?” 那怪人有如未闻一般,闭目接口吟道:“浮沧海兮气浑,映青山兮色乱,为万物之群 首,作众材之壮观!” 双目微开,夜光闪动,道:“这首碧落赋,你可曾听过?” 艾天蝠暗道:“碧落赋与武林高手何关?” 那怪人大笑道:“这碧落赋,其中便说的是武林中的数大奇人,字句包涵之意义,一时 间也难说得尽。” 铁中棠与艾天蝠虽然俱是城府深沉之人,但此刻却也不禁大动好奇之心,齐声脱口间 道:“什么意义?是哪几人?” 那怪人将锅中之肉舀了满满一碗,道:“此赋卒乃称颂苍穹碧落,但数十年前,却有一 人将之断章取义,用来形容武林中数大奇人,正是:惊天动地数高手,俱是碧落赋中人!” 铁中棠与艾天蝠此刻闻得肉香,肚中也觉有些饥饿,但见他并无奉客之意,只当他要自 用了。 却听他说到这里,忽然长身而起,双手捧着肉碗,笑道:“洒家先将这碗肉送去,再来 说话。” 铁中棠呆了一呆,虽然急着要听,却也无可奈何。 他缓步走向那道窄门,走得十分小心,似是生怕将碗中肉汁溢出,面上笑容早敛,神色 间竟似变得十分慎重。 铁中棠大奇忖道:“这门里是什么?这怪人为何对他如此恭敬?”艾天蝠苦不能见,却 也在凝神倾听。 那怪人走到门口,口中忽然发出“咪咪”猫叫之色。 铁中棠大奇忖道:“门里莫非只是只猫么?”却见怪人将门户轻轻推开一线,侧身走了 进去,口中笑道:“你……” 一个“你”字,方自屋里传出,忽听“哎呀”一声惊呼,“呛啷”一声碎响,显见那肉 碗也落在地上。 接着,“砰”的一声,窄门大开。 铁中棠身不由主窜了过去,窄门里这小小一间茅屋,布置得竟是精致华而已极,四面锦 帐流苏,牙床妆台,床上堆着翠裳,台上悬着明镜,镜旁还有几副女子梳髻用的木梳,梳上 还缠着几根青丝,那怪人木立在铜镜旁,满面惊骇之色,如遭雷击一般。 这小小少林寺内,竟有间女子闺房,委实令人惊异, 但这间精致的闺房中,却渺无人迹,风吹锦帐,露出里面墙壁,铁中棠目光锐利,一看 那墙壁竟是青铜所制, 墙壁外面,虽圬着泥木,是以由外看来,宛如普通茅屋一般,但由内向外,却再也无法 破壁而出。 那怪人目光茫然四顾,喃喃道:“到哪里去了,哪里去了……”忽然发觉屋角处有个土 坑,深达地下。 他大喝一声,一足踢开那牙床,床下果然满堆泥上。 原来屋中人早已暗地筹谋,掘了条直通外面的地道,却将掘出的泥土,悄悄堆藏在床 下。 铁中棠看得目定口呆,只听那怪人嘶声道:“她走了,走了……连嫔奴也被她带去 了……” 忽然窜到铁中棠身前,抓住他肩头,惶声道:“你若肯帮我个忙,我日后永远也忘不了 你!” 铁中棠呐呐道:“但请吩咐!” 那怪人切齿道:“她此番逃将出去,乱子就要惹大了,洒家无论如何也要抓她回来,你 且替我照料这里!” 他也不管铁中棠是否答应,话声方了,便已飞身钻入那地道,等到铁中棠赶过去时,他 已走得无影无踪了。 铁中棠立在地道口,一时间当真不知所措。 艾天蝠缓缓道:“我已心灰意冷,不堪重回人世,正可代你照料此间,你若要去,只管 去吧!” 铁中棠黯然一笑,轻身走回,道:“昨日之事……” 艾天蝠道:“往事已矣,还说它作什么,以我之武功,若被那雷鞭、风梭辱骂了,我岂 非也是无可奈何!” 铁中棠知他已想通了,心里也不知是感慨还是欢喜? 他口中还未答话,却突然瞥见妆台上竟压着张纸柬,只是那怪人方才震惊之下竟未发 觉。 只见上面写的是:“我终于自由了,你寻我不到的,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你为我受的 苦,都是你自愿的,你活该!阴嫔留”。 这字柬自是留给那怪人的,但铁中棠却知道艾天蝠也必定欲知内容,是以观看之际,便 随口念了出来。 艾天蝠本已安详的面容,听得“阴嫔”两字,突又大变,骇然惊呼道:“阴嫔,阴 嫔……原来在这里!” 铁中棠心中大奇道:“阴嫔是谁?”心念一动,突又大惊脱口道:“阴……阴嫔……莫 非和令师有些……” 艾天蛹缓缓道:“阴嫔便是家师的三妹。”说这话对,他冷漠的面容,竟似泛起一阵恐 惧与怨毒之色。 铁中棠知道此人孤傲不群,渺视生死,如今面上竟会现出恐惧之色,其中必定又有原 因。 他越想越是觉得奇怪,当下缓缓道:“难怪那怪人知道九子鬼母的姓名,原来他竟与令 师的妹子有交……” 语锋忽然一转,接道:“闻道令师本有姐妹三人,昔年俱是天香国色,并肩走动江湖, 后来却不知为何失散了?” 艾夭幅“哼”了一声,也不答话。 铁中棠想他必定知道其中隐秘,试探着又道:“江湖传言,阴氏三姐妹之中,以三妹最 美,也是最毒……” 语声未了,突听一个娇柔的女子声音轻轻笑道:“多谢你的夸奖,但我却有些不敢当 哩!” 这语声之娇柔甜美,连铁中棠这样钢铁般心肠之人,听了都不禁为之心旌摇摇,难以自 立。 但转目四望,四下哪有人影,这语声竟不知自哪里发出来的,铁中棠心头大骇,艾天蝠 更是容颜惨变。 两人双拳紧握,不敢作声,死一般的静寂中,忽听那妆台的小小木柜里,发出一连串轻 微的骨节声响。 接着,柜门缓缓而开,里面缓缓伸出一只手掌,晶莹柔嫩,肤光致致,纤细手指,远胜 春葱。 铁中棠从未想到世上竟有如此美丽的手掌,更未想到这小小木柜里会钻出个人来,一时 间当真骇得呆了。 那柜门越开越大,柜中笑声盈盈,荡人心魄。 忽然间,艾天蝠大喝一声,嗖的窜到铁中棠面前,挡住他的视线,颤声道:“快转回头 去,不能看她!” 铁中棠听他语声中满充惊骇惶急之意,亦是自己从来未见,不禁呆了一呆,方待转过身 子。 柜中又自娇笑道:“好侄儿,你莫怕,小婶子早已将脸蒙住了,要他瞧瞧,也没有关 系。” 语声之中,柜中传来一阵浓郁的媚香。 接着,铁中棠顿觉眼前一花,室中已多了个身材修长、体态婀娜、身穿轻红罗衫的宫髻 美人。 她面上也蒙着轻红罗纱”隐约间露出面容轮廊,当真是美得惊人,宛如烟笼芍药,雾里 看花。 那层轻纱,使得她绝美的面容更添了几分神秘的魅力,令人不由自主想掀起轻纱看看她 究竟美到何种程度。 铁中棠目光不可抗拒的被她吸引住,心中却大骇忖道:“这木柜如此窄小,便是幼童也 难容身,但她却能藏在其中,这缩骨之术,是何等功力!”目光凝注,不觉瞧得痴了,艾天 蝠木立当地,却动也未动。 那罗衣美妇娇笑不绝,眼波隔纱,瞟了铁中棠一眼,突然扳过艾天蝠的身子,娇笑道: “许久不见了,你好吗?” 艾天蝠虽然极力控制,但指尖似已微微颤抖起来。 罗衣美妇眼波四转,笑道:“那蠢物已走了吧,他见我掘了条地道,只当我已自地道中 走了,哪知我却偏偏留在这里,要他猜也猜不到,找也找不着,喂,你说我这小婶子做事可 还聪明吗?” 铁中棠暗地心惊:“好个好姣的女子!” 他知道她便是阴嫔,却未想到鬼母之妹看来竞是如此年轻。 艾天蝠仍然木立未动,额上却已泌出了汗珠。 阴嫔自袖中取出一方罗帕,在他头上轻拭了一下,又伸手在他颊上拧了一下,娇笑道: “傻孩子,呆了么?怎么不叫婶子呀?” 艾天蝠不言不动,也不反抗,当真像是呆了一般。 铁中棠看得满心惊奇,忽见阴嫔转首对他一笑,道:“喂,请你替我把那张床扶扶正好 么?” 她轻笑柔语间,又是甜笑,又是柔媚,叫人不忍拒绝于她,铁中棠竟真的代她将那牙床 移上土堆。 阴嫔娇笑道:“乖孩子……”放开艾天蝠,在床上坐下。 她莲步婀娜,曼妙多姿,一举一动都充满了魅力,铁中棠忍不住望着她,忽听她笑道: “傻孩子,看什么?” 铁中棠面颊一红,转过头去。 阴嫔笑道:“你可要我掀开面纱让你看看么?” 铁中棠方自忍不住要说好,突听艾天蝠大喝道:“看不得的!”喝声嘶哑,面色更是可 怖。 阴嫔咯咯笑道:“哦,我还忘了告诉你,凡是看过我面容的男人,我都要将他眼睛弄 瞎,好教他脑子里永远保留着我的印象,但我却绝对让他瞎得舒舒服服,毫无痛苦,你说我 的良心好么?” 她娓娓道来,宛如在叙述一件最温柔美丽之事似的,又像是在向情人询问心意一般。 铁中棠只觉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霎眼满布全身。 阴嫔莹莹的纤指,轻轻抚弄着纱角,媚笑道:“你要看么:能看看我的容貌,纵然瞎 了,也是值得的。” 那柔媚的甜美,那朦胧的容貌,那媚人的香气,竟真的教人宁愿变成瞎子也忍不住要瞧 上一眼。 铁中棠掌心捏满了冷汗,阴嫔纤指微扬,掀起了半角轻纱,将那有如莹玉雕成般毫无暇 疵的下颔,微微露出了一些。 艾天蝠满头冷汗,他虽然双目皆盲,但此刻的情况却宛如眼见只因他自己也经历过这一 段。 他脑海中又忆起了许多年前的往事…… 那是个软绵绵的春夜,一个身穿轻纱的绝美少妇婀娜的走向一个少年,她面笼轻纱,媚 笑道:“你看不看?” 那少年掌心俱是冷汗,终于颤抖着点了点头,于是他便看到了一张永生也难忘却的面 容。 他此后便永远看不到任何东西了! 此刻,莫非是历史重演? 他知道阴嫔正一步步移向铁中棠,那魅力更是令人不可抗拒。 突听铁中棠冷冷道:“你若是再年轻二、三十年,我便要看了,只可惜你已是个老太 婆,纵然驻颜有术,但想起来却教人恶心!” 阴嫔身子一震,笑容突然顿住,这次轮到她呆住了!她做梦也未想到这少年竟有如此冷 漠的心肠和尖锐的言词。 艾天蝠忍不住伸手一拭额上汗珠,暗叹忖道:“这少年心肠当真是铁石铸成的,否则怎 么能抗拒得了!” 只有经过此事的人,才知道阴嫔的魁力是多么不可抗拒,才知道那隔着轻纱的眼波带着 多少神秘的魔力。 阴嫔更已失措,她那神秘的媚力,正有如她的护身甲胄,而此刻却被铁中棠刀一般的冷 漠与轻蔑一刀贯穿。 她越是慌乱,铁中棠越是冷静,冷笑道:“年华如逝水,永远不可挽回,你以后再也无 法迷惑别人了,知道么?” 阴嫔倒退数步,坐到床边。 铁中棠道:“你还是走吧,走得越远越好,不但这里已无你容身之处,这整个世上也无 你容身之处了!” 艾天蝠忍不住暗中喝采,多年怨毒,仿佛都已发泄。 没有一个曾被阴嫔弄瞎了的人能向她报复,只因他们都是自愿的,而铁中棠此刻却代这 些人出了冤气! 哪知阴嫔突又娇笑起来,道:“好孩子,说得好,居然有人用恶心两字骂我,真是我从 来没有想到的事!” 铁中棠道:“以后用此两字骂你的,只怕就要多了!” 阴嫔道:“哎哟,想不到我姐姐竟收了个这么好的徒弟!” 艾天蝠忽然冷冷道:“此人乃是大旗门下!” 阴嫔面然竟似也变了,喃喃道:“大旗门……大旗门……嘿嘿,只可惜大旗门子弟俱是 有父无母之人!” 铁中棠只觉耳畔嗡然作响,身子如被雷震,一股热血直涌上来,颤声道:“你……你说 什么?” 阴嫔笑道:“我说的什么,你早已听得清清楚楚了,是么?”身子笑得微微颤动,有如 花枝摇曳。 铁中棠再也无法保持冷笑,但他越是失态,阴嫔便笑得越是迷人,铁中棠嘶声喝道: “你若再胡言乱语……” 阴嫔咯咯笑道:“你若是有母亲,可知道你母亲在哪里?” 铁中棠身子摇了两摇,仆的跌坐在椅上。 原来大旗门卧薪尝胆,一心复仇,生恐母爱太过慈熙,门中子弟,一生来便离开母亲怀 抱,能行路时便立刻要接受最严格的武功训练,从不知母爱为何物,更不知母亲在何处。 是以大旗子弟,人人虽都有着铁一般坚硬心肠,钢一般倔强脾气,却最怕别人在自己面 前提起母亲两字。 阴嫔故意轻叹一声,带笑道:“羔羊乳燕,俱知母恩,但大旗子弟却连母亲在哪.里都 不知道,岂非连禽兽都不……” 铁中棠厉喝一声:“住口!” 阴嫔娇笑道:“呀,真对不起,我随口说说,却不想伤了你的心。” 铁中棠厉声道:“大旗门中之事,你怎会知道?” 阴嫔笑道:“你若要问我怎会知道,不如回去问问你的……”忽听外面响起一阵阵急速 拍门之声。 一个清脆女子口音喘息着道:“屋里可有人么,可不可以让难女进来躲躲?”语声惶 急,听在铁中棠耳里却甚是熟悉。 他心头一惊,却拿不定主意是该先听完阴嫔的话再出去,还是先出去再未听她要说的 话。 哪知阴嫔微微一笑,便不再往下说了。 铁中棠心思索乱,陛的窜出房外,阴嫔在身后轻轻笑道:“这小子轻功倒不错嘛!” 举目望去,一个女子怀抱一人当门而立,正回首望着来路,满面俱是优伤惶急之色,正 是温黛黛与云铮。 第一六章 咫尺天涯 温黛黛回过头,瞧见出来应门之人竟是铁中棠,也吃了一惊,脱口道:“你……你怎会 在这里?” 铁中棠道:“你怎会来的?” 温黛黛也不答话,一脚跨了进来,放下云铮,回身紧紧关上了门,长长松了口气,身子 软软的倒了下去。 铁中棠伸手扶住了她,皱眉道:“你怎么了?” 虽是短短四字,而且说得冷冷冰冰,但语句中却显然有种关切之情不可掩饰的流露出 来。 温黛黛满足的倚在他臂上,心里只觉甜甜的,忽然瞧见地上的云挣,身子一挺站了起 来,垂首道:“我还好!” 铁中棠见她神情与往日大不相同,再瞧了瞧地上的云铮,心里便也明白,她对云铮已生 情感,展颜笑道:“你很好。” 温黛黛道:“但情况却不好得很,黑星天、司徒笑等人已寻着我了,幸而我还机警,否 则此刻便已落人他们之手。” 铁中棠见她进来神色,便知已有危变,却不料是如此危急,当下沉声道:“他几人怎会 知道你藏身之地?” 温黛黛道:“沈杏白带来的。” 铁中棠大奇道:“但沈杏自己背叛黑星天,他怎会……” 心念一转,立时恍然,冷笑道:“是了,沈杏白虽然叛师,但黑星天见他那般好狡,正 是自己得力臂膀,怎会处罪于他,说不定反而对他更加喜爱,此番这师徒两人,正好同恶共 济,狼狈为好了。” 温黛黛道:“我瞧见他们来了,立刻抱起他……云铮,亡命飞逃,情急之下,也未择路 途,竟逃入了这条绝路,心里正在发慌,瞧见这小小少林寺,病急乱投医,便投奔了过来, 哪知道遇到了你。”放心的叹了口气,抱起云铮,仿佛只要有铁中棠在,什么事便都可解决 似的。 铁中棠暗叹忖道:“她见着司徒笑等人,本不必如此惶急,此番必是为了云铮的性 命……”忽然大声道:“你瞧见他们了么?” 温黛黛道:“瞧得清清楚楚,绝不会错的!” 铁中棠变色道:“你瞧见他们,他们本是为了寻你而去,怎会瞧不见你,以司徒笑那等 角色,怎会让你逃走?” 温黛黛呆了一呆,亦自变色道:“这……这……” 铁中棠冷笑道:“司徒笑行事,一向专喜放长线钓大鱼,他让你逃走,只是要尾缀着 你,看你投奔何处。” 温黛黛身子一震,道:“你……你能确定?” 铁中棠道:“自能确定,此刻他们只怕已来了!” 他委实有铁般的心肠,过人的机智,方才虽是那般心伤紊乱,但此刻事变一生,便立刻 冷静下来。 突听艾天蝠冷冷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来了,我们挡住!” 温黛黛见他在此,又吃了一惊。 铁中棠听了这番言语,心下大是感激,赶过去一握他手掌,两人也不再多话,但昔日的 误会恩怨,便在这一握之下完全冰释。 温黛黛见了,更惊得怔了半晌,方自会过意来,不禁暗叹忖道:“这些英雄男儿的心 胸,当真非他人能及。” 当下铁中棠便要温黛黛将云铮抱入里间床上。 阴嫔轻笑道:“哎哟,这是谁的床,你们也不问问么?” 铁中棠冷笑道:“我四弟若是知道此乃你睡过的床,只怕他宁愿睡在刀山上也不愿睡此 床……” 阴嫔柔声笑道:“那么……外面有刀,为什么不让他睡在刀上 铁中棠怔了一怔,还未答话,温黛黛却已柔声笑道:“好姐姐,这床你反正是不睡,就 可怜他受了伤,让他睡吧!” 阴嫔上上下下瞧了她几眼,娇笑道:“晴,好甜的人儿,好甜的嘴,瞧在你面上,就让 他睡吧!” 铁中棠暗笑忖道:“这两人的脾气,倒有几分相似,若是两人斗上一斗,倒也是棋逢敌 手。” 阴嫔望着温黛黛百般伺候云铮,摇首笑道:“这人既是他的师弟,想必也是大旗门下的 子弟了?” 温黛黛笑道:“姐姐你真聪明,一猜就猜对了!” 阴嫔笑道:“小妹子,姐姐真要劝劝你,大旗子弟,全是没良心的人,你此刻对他这么 好,他以后未必对你好的。” 温黛黛呆了一呆,瞬即娇笑道:“听姐姐这样说来,难道姐姐以前也上过大旗子弟的当 么?” 阴嫔道:“这……这……” 温黛黛笑道:“姐姐若是上过当,妹子也不敢不上当了!” 阴嫔笑道:“小丫头;好利的嘴,姐姐倒服你了!” 活声来了,突听外面又是一阵拍门之声传来。 别人还来说话,艾天蝠道:“我去应门!”嗖的窜了出去,温黛黛与铁中棠面面相觑, 心房却不禁跳动加剧。 艾天蝠沉声道:“什么人?”“呀”的开了柴扉。 一个少年男子口音道:“家师令在下送上此物……” 艾天蝠沉声道:“你知道这里住的是准,怎敢胡乱送来?” 少年口音道:“家师吩咐,令弟子送来,弟子便送来了,这里主人苦是不要,方才进来 的那位姑娘想必是要的。” 温黛黛瞧厂瞧铁中棠,叹道:“你果然猜对了。” 阴嫔笑道:“有人送东西来,为何不要,拿过来吧!” 少年口音道:“请,弟了在此恭候回活。” 艾天蝠“哼”了一声,飞身而入,手里却多了只紫檀木匣,铁中棠方待伸手,阴嫔却已 抢先接了过去。 铁中棠见她出手之快,当真快如闪电,心头也不禁暗惊,她启开木匣,娇笑道:“若是 好东西,我就……” 忽然娇呼一声,瞬又娇笑道:“哎唷,这种东西我可不要,你拿去吧!”随手一抛,将 木匣直掷过来。 铁中棠只当她要考较自己功力,哪知木匣却轻飘飘落入他手中,宛如她手掌轻轻递过来 一般。 但她此刻笑声之中,却似乎带着些幸灾乐祸之意。 铁中棠皱眉暗忖道:“这匣中不知装的是什么,想必不是什么好东西,否则她怎会如此 得意!” 缓缓推开匣盖一看,这装饰得极为华丽的紫檀木匣之中放的竟是一颗白发苍苍的人头! 铁中棠不用再看第二眼,便知道这人头是潘乘风的。 潘乘风化装成那老人模样冒充铁中棠,与黑、白双星、司徒笑同时走了,此刻却被人将 人头送回,显然他行踪已被别人发现,温黛黛见了人头,不禁惊呼一声,也隐约猜出这件事 了。 铁中棠一惊之下,立刻镇定思绪,暗暗忖道:“沈杏白被我惊走,奔逃之际遇着黑、白 等人,他大惊之下,哪知黑星人却竟将他收容,他便叙出遇见温黛黛与我之事,那时这假冒 铁中棠的潘乘风正好也在,司徒笑便将他杀死,再去追捕温黛黛,他不知温黛黛已与我失去 连络,只当温黛黛必来投奔于我,是以故意放走温黛黛,却在暗中尾随而来,哪知温黛黛却 真的误打误撞的来到这里,遇到了我!唉,一切事阴错阳差,却被他们误打正着,将我寻到 了!” 这些事虽然错综复杂,但铁中棠转念便已想通。 他微一沉吟,便飞身而出。 艾天蝠寸步不离,跟在他身后。 此时门外突然站着一人,长衫飘飘,面带笑容,正是沈杏白: 他见到铁中棠,立刻哈哈一笑,道:“想不到司徒大叔果然神机妙算,兄台竟果真在这 里,家师的礼物,兄台收到了?” 铁中棠冷笑道:“你居然敢来,不怕我先宰了你么?” 沈杏白笑道:“除了方才那礼物外,家师还有件更贵重的礼物要送给兄台,兄台杀了 我,礼物便收不到了!” 铁中棠变色道:“什么礼物?” 沈杏白狡笑道:“礼物即将送到,小弟此刻却要先行告退,但礼物未到之前,兄台却是 万万走不得的。” 铁中棠冷笑道:“我若高兴起来,随时都可走的。” 沈杏白躬身笑道:“兄台不妨试试。”抱拳一揖,倒退三步,突然撮口长哨一声,哨声 尖锐,直上霄汉。 此时,四山回应未绝,茅屋前后左右突然响起了大笑之声,齐声道:“铁中棠真的在这 里么,好极好极!” 数人同时张口同时闭口,显然早已约定,以哨声为号。 铁中棠听那笑声俱都是中气充足,连绵不绝,内功俱已到了上乘火候,心头不禁一惊, 不料司徒笑已约了帮手。 阴嫔见他垂首走了进来,格格一笑,道:“想不到来的都是高手,这些人围住你们,你 们只怕走不掉了!” 铁中棠面色铁青,却忍不住侧目瞧了云铮一眼。 阴嫔娇笑道:“不错,以你的武功机智,大约还可逃得出去,但是你这位宝贝弟弟,嘿 嘿,只怕惨了!” 铁中棠长长叹息一声,抱拳向温黛黛道:“四弟伤势急待救治,此山前之少林寺,乃是 天下武林正宗,又是慈悲为怀之出家人,姑娘若是将他送去少林寺,那少林高僧想必绝不会 袖手不理。” 温黛黛道:“但……但我们怎么走得出去呢?” 铁中棠道:“此屋虽已被围,但……” 阴嫔忽然截口笑道:“但你若真的有种,就莫用我地道!” 铁中棠被她一语说出心事,不禁呆了呆。 温黛黛娇笑道:“好姐姐……” 阴嫔笑道:“好妹子,你莫怕,只要跟着姐姐,姐姐我负责你从大门堂堂正正的走出 去,不用钻狗洞。” 温黛黛道:“真的么?” 阴嫔笑道:“谁骗你,我已经送出信去,少时便有人来接我了,那接我的人呀,嘿嘿, 谁也不敢惹他!” 温黛黛道:“但是他……” 阴嫔笑道:“人家大英雄兄弟的事,我可管不着。” 温黛黛道:“那么我也不走了。” 阴嫔笑道:“好妹子,不是我不让你走地道,只因这地道只能爬着出去,你怎能带着你 那病人走,我方才不过是故意气气他的!” 铁中棠心中虽然恼怒,却也知道她说的不错。 哪知温黛黛却笑道:“好姐姐,我若是能带着他走又如何?” 阴嫔娇笑道:“我被你几声好姐姐叫得心都软了,你若能走就走吧,但那大英雄若是要 走,我却要叫了,好教别人堵住出路!” 温黛黛道:“谢谢你……” 转身面对铁中棠,缓缓道:“我引来了敌人,自己却要走了,实在对不起你,但为了 他……” 铁中棠道:“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 温黛黛抬头瞧了他两眼,那种目光的言意,当真说也说不出。 良久良久,她终于说了声:“你多珍重。”抱起云铮,将一床棉被卷起他身子,倒退着 缩入地道,然后才将云铮缓缓拖了进去。 阴嫔从未想到她真能走出去,看得呆了一呆,苦笑道:“好个痴心的女子,想不到我这 地道却救了个大旗弟子。” 忽然挥了挥手,道:“算了,你要走,也就走吧!” 铁中棠呆了一呆,诧声道:“你……你……” 阴嫔笑道:“你莫吃惊,我这人虽狠毒,但对大旗子弟,总是……唉,回去见着云九 霄,代我问他好。” 铁中棠越来越是惊诧,暗奇忖道:“她难道和我云叔父也有什么……什么渊源不成?” 但他再问时,阴嫔已倒在床上,再也不肯说话了。 铁中棠木立半晌,艾天蝠道:“你为何不走?” 阴嫔闭着眼睛,懒懒笑道:“我自有去处,不用你管。” 艾天蝠沉声道:“今天承你相救之情,你我恩怨一笔勾消。” 阴嫔忽然张开眼睛,大笑道:“你居然也肯钻地道,我倒未想到,看来我费了二个月功 夫掘了这条地道,总算不冤枉。” 艾天蝠冷冷道:“我若不走,铁中棠必不肯走的,他此生尚有许多重任,我何苦害他不 走!” 铁中棠心中更是感激,他本有倔强好胜之意,听了这番说话,只有长叹道:“艾兄,走 吧!” 艾天蝠道:“你当先,我断后。” 阴嫔忽又笑道:“少时那人送来的第二件礼物,你不看了么?” 铁中棠木立半晌,想到自己所肩负之重任,长叹道:“不看也罢!”身子一缩,缓缓钻 入了地道之中。 刹那间,突听外面大笑道:“铁兄,礼物送到了,铁兄纵是大纵奇才,见了礼物只怕也 要大吃一惊了。” 铁中棠心头一动,顿住身形。 艾天蝠沉声道:“无论那礼物是什么,都莫要看了,走吧!” 铁中棠叹息一声,又自缓缓钻入了半个身子。 外面笑声又起。道:“弟兄们,莫再围住茅屋了,过来见见高人,铁兄见了这礼物,你 我便是请他走他也不会走的。” 铁中棠心头又是一动,突然嗖的窜出地道,苦笑道:“小弟只去看一眼,艾兄请先走 吧,小弟随后就到!” 语声未了,他已冲了出去。 艾天蝠黯然一叹,却听阴嫔也在叹息道:“他此番不走,只怕是走不了啦!”言下竟也 颇有惋惜之意。 艾天蝠突然动容道:“我与你相识三十年,为你双目皆盲,为你投入鬼母门下,但今日 才知道你原来也是有人心的。” 阴嫔默然半晌.瞬又格格笑道:“有是有,但却少得很。” 艾天蝠道:“不管是多是少,你总不该沾辱别人名声。” 阴嫔道:“唷,我沾辱谁的名声了,你自愿瞎眼也要……也要看我,我见你瞎了可怜, 才将你送到大姐那里去,因为她也遇着了伤心事,自老容颜,而且发誓只收天下残废孤伶之 人为徒。” 艾天蝠面上渐渐泛起悲愤之色,大喝道:“住口!” 阴嫔冷笑道:“这是你要重提旧事,怪谁呀!” 艾天蝠叹了口气,道:“我说的不是此事,我只问你,你虽救了那大旗弟子的性命,为 何又要沾辱他师长的清名?” 阴嫔冷冷笑道:“和我认识,便是有污清名了么?那么,江湖上清名已被我污了的人, 可真是大多了!” 艾天蝠怒道:“但三十年来,你的事我有哪件不知道,直至十年前你被少林八大高僧所 困,突然失踪,这十年我才没有你的消息,你几时与大旗门的前辈师长有过往来,你何苦要 在铁中棠面前故意那般说话,哼哼,想来你只是要人家师徒互相猜疑,你却在旁看热闹。” 阴嫔缓缓道:“不错,十年前我听得少林门规清严,却偏偏去勾引了个少林弟子,哪知 被少林寺的八个和尚将我捉回少林寺,要将我在少林师祖前正法,哼哼,那时天下竟没有一 个人来救我。” 艾天蝠冷笑道:“你若是死了,只怕连收尸的都没有,连你的亲生姐妹都恨你入骨,还 会有谁来救你!” 阴嫔格格大笑道:“但我还是死不了,自然有人不惜被少林逐出门墙也要和我厮守在一 起,他在祖师爷前自己承认不是我勾引他,而是他勾引我的,那些和尚也将我无可奈何,只 得将我放了,也将他逐出少林,那时我已不能动弹,只有随他走了。” 艾天蝠怒道:“那人便将你救来此地,是么?” 阴嫔笑道:“不错,但他虽救了我,却将我像囚犯般关住,我怎么受得了,直到近年他 防范松了,我才设法掘了地道。” 艾天蝠恨声道:“他只是怕你再出去害人,才将你关起,但他也陪着你,他若非爱你已 极,又怎会如此。” 阴嫔娇笑道:“不错,他爱我,你吃醋么?” 艾天蝠怒道:“这件事我都不管,我只问你大旗门与你……” 阴嫔面色一沉,冷冷道:“大旗门与我的事,你也管不着,但我告诉你,那句话并非是 我胡乱说出口的!” 艾天蝠怔了一怔,道:“莫非你真与大旗门……” 阴嫔冷笑道:“你莫要问了,有些事,我永远也不会告诉你的。” 突听门外响起了铁中棠的一声惊呼。 原来铁中棠飞身出房,推门而出,十丈外人影幢幢,有八九人之多,此刻时近黄昏,细 雨漾檬,也看不清这些人面容,只见到司徒笑推众而出,摇摇摆摆的走了过来,仿佛心头甚 是得意,见到铁中棠,当头一揖,笑道:“多日未见铁兄,小弟心头委实想念得很。” 铁中棠知道此人自命计谋第一,最喜装模作样,心里忍住了气,亦自抱拳道:“小弟也 一直想寻司徒兄道谢!” 司徒笑呆了一呆强笑道:“道谢什么?” 铁中棠笑道:“潘乘风那厮,奸淫好色,小弟一直便想将他除去,哪知司徒兄竟代小弟 作了。” 司徒笑道:“哦哦,哦哦……哈哈哈哈!” 铁中棠见他笑得奇怪,心中虽诧异,但偏偏忍住不间,故意大笑道:“何况兄台还要再 送重礼,小弟更是不安了。” 司徒笑道:“好说好说。” 铁中棠笑道:“礼物在哪里,小弟收下后,就要走了。” 他故意说得轻描淡写,生像说走便立刻能走似的。 司徒笑道:“待小弟先为兄台引见几位朋友再说。”转身大笑道:“兄台们请过来见见 高人!” 那边一堆人影,果然应声走了过来,除了意得志满、沾沾自喜的黑、白双星外,还有五 人之多。 这五人一个高大威猛,顾盼自雄,一个枯瘦短小,背后斜插着两柄钢刀,一个长衫飘 飘,正是沈杏白。 还有两人,却是一男一女,男的身材奇高奇瘦,头上还戴着高冠,站在众人之间,有如 鹤立鸡群一般。 那女子却是体态丰腴,娇小玲珑,站在那高冠男子身侧,恰恰只到他胸口,虽在众目睽 睽之下,但两人却仍然拥抱在一起,一高一矮,一肥一瘦,别人看来,神情甚是滑稽,但他 们自己,却自得其乐。 司徒笑抱拳笑道:“黑白两位,铁兄想必是认得的了。” 铁中棠笑道:“只怕黑兄却是首次见到小弟!” 黑星天果然是第一次见到他真面目,他目如朗星,双眉斜飞,面色微带黝黑,第一眼看 去,虽不似美男子,但只要你多看一眼,便不知不觉要被他吸引,当下不禁暗叹忖道:“果 然是条好男儿,难怪有那么多女子对他那般倾心。”微一抱拳,冷冷道:“虽未见面,却已 久仰大名了。” 司徒笑手掌引向那高大之人,笑道:“这位兄台,便是敝镖局中第一位镖师,江湖人称 金刚韦驮骆不群。” 那骆不群大喇喇点了点头,道:“承教。” 铁中棠虽也知道此人在镖业中甚著威名,但见他神情,却觉有气,哈哈笑道:“果然和 庙里泥塑韦驮有些相似!” 骆不群面色一变,司徒笑却已指道:“这位‘满地飞花’彭康彭大侠,乃是江湖中地趟 刀的第一名家。” 那背插双刀的短小汉子抱拳笑道:“不敢当。” 铁中棠见他倒还和气,便也笑道久仰,心头却已有些吃惊,这彭康的地趟刀法,他也已 闻名久矣。 司徒笑干咳一声,神情似乎变得慎重起来,道:“这两位便是钱大河、孙小娇贤伉俪 了。” 铁中棠见这两人,不但神情有趣,姓名也有趣得很,不觉露齿一笑,抱拳道:“幸会幸 会。” 那高冠男子面色一沉,手腕立刻抓起腰畔剑柄,那娇小女子笑道:“小钱,他不认得咱 们,莫怪他无礼。” 愉偷向铁中棠飞了个媚眼,司徒笑已大声道:“钱兄伉俪真名,铁兄或许还不知道,但 黄冠剑客与碧月剑客的大名,铁兄总该听说过吧?”江湖中彩虹群剑之声名如日方中,铁中 棠确是听人说过的,也知道这黄冠剑客剑法迅急,素有河朔第一快剑之称。 他上上下下瞧了他们两眼,微微笑道:“在下只听得紫心剑客剑法超群,这两位大名却 是第一次听人说起。” 铁大河双眉一扬,冷冷笑道:“我听存孝说江湖中近日又出了柄快剑,哪知却是个乳臭 未干的浑小子!” 铁中棠笑道:“彼此彼此!” 钱大河怒道:“来来,拔出剑来,待我教训教训你!” 手掌振处,“呛嘟”一声,长剑出鞘一半。孙小娇却又挽住他臂膀,笑道:“小钱,急 什么!” 司徒笑大笑道:“正是正是,好歹也等铁兄看过礼物再说!” 钱大河冷笑道:“他若看过,只怕再也无法动手了!” 铁中棠暗中又一惊,口中却大笑道:“在下虽然只会几手三脚猫的把式,但阁下要动 手,在下随时可奉陪的。” 司徒笑微一挥手,沈杏白转身奔出。 钱大河沉声道:“司徒兄,小弟今日只是为了领教这厮的快剑而来,司徒兄好歹也要留 下他与兄弟比划比划!” 司徒笑道:“自然自然!” 那金刚韦驮大声道:“但钱兄却莫要伤他性命,骆某也要和他比划比划!”此人声如洪 钟,果然与其身材甚是相配。 司徒笑道:“各位今日只管与铁兄以武相会,小弟和他的事……嘿嘿,却是用不着动手 的。” 黑昆天大笑道:“但各位却也得留下他性命才行!” 铁中棠听得满心怒火,但面上却不动声色,哈哈笑道:“各位不必担心,在下三五年之 内还死不了的。” 笑声来了,沈杏白己率领着几条黑衣大汉推着辆奇形怪状的车子吆喝着奔了过来。 这车子四四方方,长宽俱有两丈左右,宛如个巨大的箱子,只是在角下配了四支车轮的 模样。 铁中棠也猜不到司徒笑究竟在弄什么玄虚,却知此人凶险犴狡,犹喜故作惊人之事,这 箱子里必定有些古怪。 司徒笑左顾右盼,神情更是得意,哈哈笑道:“小弟也别无礼物可赠,只是制作了架三 节云梯,要给兄台观赏观赏。” 铁中棠笑道:“想不到司徒兄还会木匠的手艺。” 司徒笑嘻的一笑,也不答话,挥手道:“架起来。” 沈杏白笑应道:“遵命!” 转身走到车后,那里竟有个后盘,他吱吱的转动起后盘,车顶突然开了。 一架三丈高的云梯缓缓自车子里架了起来,云梯顶端包着块一丈长短的油布,油布里却 不知包的是什么。 司徒笑道:“偏劳那位兄台去将那块油布掀开!” 满地飞花彭康笑道:“好戏即将登台,待小弟先去揭幕!” 司徒笑抚掌道:“彭兄出马,再好不过!” 铁中棠久闻这满地飞花轻功高绝,是个夜走千家的独行盗,此刻正想看看此人的轻功, 更想看看油布包着何物。 当下凝目望去,彭康笑吟吟的一整衣衫,抱拳道:“献丑了!”转身之间,也不见有何 动作,便已上了车顶。 众人只当他必定要施展一鹤冲天之类的轻功身法,哪知他双手垂落,竟一步一步走了上 去。 这云梯笔直矗立,毫无坡度,一跃而上,倒还轻易。 此刻他手不扶,腰不曲,一级级走将上去,实是困难已极,下盘功夫若不练至巅峰,早 已一个跟斗跌落下来。 众人不禁大喝起采来,铁中棠也不禁心头暗赞,想到今日自己竟有这许多强敌环伺,又 不禁暗暗心惊。 转念间彭康手掌己抓着那方油布下端,口中笑道:“瞧着!”突然一个跟斗连人带油布 一起落了下来。 这云梯高有三丈出头,再加上那车离地五丈左右。此刻他似是翻身跌落,众人方自一 惊,彭康却已笑吟吟的站到地上,不带半点声息,原来他又卖弄了一手绝顶轻功。 铁中棠目光不由自主随着他身形而下,这才抬头望去,目光到处,他再是冷静,也忍不 住惊呼出声来。 原来云梯顶端竟缚着一人,满身白衣,已经泥污,髻发蓬乱,低垂着头,也不知是生是 死? 虽在细雨如雾中,但铁中棠也瞧得清清楚楚,此人竟是水灵光! 他心头如被雷殛,轰然一震,一股热血,直冲头上。 他表面对水灵光虽是冷淡疏远,其实心头却是一团火热,他看来虽然轻轻易易便让水灵 光离开了自己,其实长日凝思,深宵梦回,却时时刻刻都在想着她的模样,否则又怎会为了 要解水灵光之围,自己投水而死。 而此刻他终于见着水灵光了,却又是这般光景,当下急怒攻心,血冲头顶,大喝一声, 便待扑上。 司徒笑道:“你若是胡乱妄动,她就没命了!”他虽未出手阻拦,但这两句话,却当真 比什么招式都具威力。 铁中棠身子一震,倒退三步,手足俱都冰凉,全身却失了气力,道:“她……她还没有 死么?” 司徒笑含笑道:“她虽然未死,但我举手之间,便可叫她再也活不成的,你不信只管试 试!” 铁中棠转目望去,黑星天、白星武、司徒笑、沈杏白等人,右手俱都缩藏在袖中,想必 正是捏着暗器。 这几人都是暗器高手,自己若是妄动,他们便要出手,那时自己纵有三头六臂,却也拦 不住这许多人,而水灵光全身被缚,更是难以闪避。 一眼扫过,他已知司徒笑所言非虚,道:“她……她怎会落入你手中的?”目中虽未落 泪,却已热泪盈眶。 司徒笑哈哈大笑道:“这个……你日后自会知道的!” 铁中棠呆了半晌,忽然大声道:“好,铁中棠认输了!” 司徒笑阴恻恻道:“既已认输,便要听话,此后我兄弟无论要你做什么,你都不得违 抗!” 铁中棠心如刀绞,知道自己若是答应了他,定必难逃叛师之罪,但自己若不答应,又怎 能救得水灵光? 忽听身后一阵风声响动,原来艾天蝠听得他惊呼之声,也已赶来,沉声道:“什么人落 在他们手中了?” 他只能听到他们的对话,却瞧不见云梯上的水灵光。 铁中棠知道他性情刚烈,生怕他轻举妄动,坏了水灵光性命,低低道:“此人兄台也不 认得的。” 艾天蝠低低道:“可要出手?” 铁中棠凄然笑道:“要出手时,还求兄台相助。” 司徒笑望着他两人窃窃私语,只觉自己早有胜算在握,微微含笑,也不置理,只是奇怪 这两人怎会到了一起。 彭康等人却认得他乃是鬼母首徒,面上已变了颜色。 黄冠剑客突然大喝道:“司徒兄,这厮未答话之前,小弟无论如何先要和他斗上一斗, 否则他若降了,就斗不成了!” 司徒笑微微笑道:“但兄台切莫……” 钱大河冷笑道:“我绝不伤他性命,铁中棠,来吧!” 铁中棠此刻哪有心情和他比斗,叹道:“在下……” 钱大河冷笑道:“你若不敢动手,我便削下你双耳。”手腕微振,剑光朵朵,刷的一剑 削了过来。 铁中棠一闪身,艾天蝠冷冷道:“你为何不动手?”铁中棠还未答话,突见左面一道匹 练般剑光飞来。 那孙小娇笑道:“小伙子,剑借给你!”原来这剑光竟是她将长剑脱手掷出,铁中棠只 得伸手抄了过来。 他长剑方自到手,钱大河剑势连绵,已又削来七剑,此人剑法果然迅急绝伦,刹那之 间,竟已攻出七招。 铁中棠身形闪动,堪堪避闪过这七剑,心中意兴萧萧,哪有心思还招,长叹道:“铁某 认输就是,你……” 钱大河喝道:“若是认输,先跪下叩头!”一句话功夫,剑招丝毫不停,又自攻出七剑 之多。 铁中棠本已急怒攻心,此刻忍不住俱都发作,忖道:“好歹先和他拼了!”剑光一展, 迎了上去。 一连串密如连珠的“叮叮”声响,他举手之间,便已还了七招,硬生生接了钱大河七 招。 众人俱不禁暗惊忖道:“好快的剑!” 钱大河忽然身子一缩倒退数尺,反掌将腰畔剑鞘重重摔到地上,孙小娇却俯身拾起,笑 道:“呀,莫摔坏了。” 这四个字方自出口,又是一连串“叮叮”声响,两人又换了数招,要知两人剑法俱是以 快见长,点到就收,是以声响不大,但剑风嘶嘶,却是尖锐已极,霎眼之间,十余招又过, 铁中棠忖道:“此人剑法招式并不惊人,只是以快见长,我须得也在这快字上胜他!” 一念至此,突然振剑而出,急急攻出十四剑。这十四剑一剑快过一剑,但见剑光缭绕, 看得人眼花缭乱。 钱大河不避不闪,挥剑迎上,他心高气傲,也一心想以快胜过对方,铁中棠一剑击来, 他便一剑迎去。 两人变招,俱都快如闪电。 又是“叮叮当当”一阵声响,钱大河己接了铁中棠七剑,回了铁中棠八剑,铁中棠最后 一剑削来,他挥剑迎上时,却慢了一步,只听“沙”的一声,铁中棠剑身擦着他剑身而过, 直取他胸膛。 这种快剑相拼,哪里能有分毫之差,钱大河一剑失手,便再也没有时间闪避,眼见铁中 棠长剑便要刺入他胸膛。 哪知就在这刹那之间,铁中棠剑光一阵颤动,突然倒退数尺,手腕一反,噗的一声,将 掌中之剑插入地上。 众人眼见钱大河失手,还未来得及惊呼,铁中棠剑已人土,冷笑道:“若是还有人要来 比拼,且等说过话再来!” 钱大河木立半晌,俯首望去,却见胸前衣衫破了五道裂口,原来方才铁中棠氏剑一颤, 便己划出五剑之多。 他心中既是惊骇,又是羞愧,再也抬不起头来。 孙小娇走过去轻轻揽住他腰身,低语道:“小钱,莫伤心,输了算什么,等会我替你出 气!”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都不禁暗骇:“好快的剑!” 司徒笑见得铁中棠如此快剑,想到他即将被自己收服,不禁越想越得意,哈哈笑道: “有什么话,铁兄只管说。” 铁中棠沉声道:“我怎知她此刻是生是死,你若要我答应,须得先让我与她说几句话才 是!” 司徒笑道:“这个容易!” 微微使了个眼色,黑星天、白星武、骆不群,齐都退到车旁,严密防守。 要知司徒笑虽然胜算在握、但见到铁中棠之剑法,却仍不敢托大,生怕铁中棠上车救 人。 突见司徒笑微一扬手,一道风声直打水灵光。 铁中棠大骇,司徒笑已大笑道:“铁兄莫怕,我这只是解她穴道。”话来说完,水灵光 已轻轻呻吟抬起头来。 她竟未想到自己置身如此高处,转眼四望,虽已醒来,却仍如做梦”,般,只觉身子冷 飕飕的,满是寒意。 铁中棠惊喜悲愤齐集心头,嘶声喝道:“二妹……” 水灵光一惊垂首,便见到仰首而望的铁中棠,一时间心头也不知是惊是喜,嘶声道: “大哥……” 两人心头都有千言万语,但互相呼唤一声,便再也说不出活来,两人相隔虽仅咫尺,却 有如各在大涯。 艾天蝠听得那“大哥”两字,双眉微微皱了一皱,忽然大喝道:“水灵光,是你,谁敢 将我师妹如此?” 喝声凌厉,众人听了都不禁一惊,防备更严。 水灵光方才眼中只有铁中棠,此刻也被喝声所惊,才瞧见了别人,颤声道:“大师兄, 你……你也在!” 艾天蝠喝道:“师兄在这里,师妹你莫怕,我来救你。”一面分辨情势,便待飞身扑将 上去。 突听水灵光道:“且慢,我……我已不是你……你师妹了。” 艾天蝠一怔,怒道:“你说什么,你……你想必是糊涂了!”要知武林中一日为师,终 生为师,将这师徒之礼,看得最重。 此刻水灵光如此说话,岂非有如不认鬼母为师,艾天蝠惊怒之下,但还是护着她,便说 她糊涂了。 哪知水灵光却接道:“不,你……我没有糊涂,我已……已向鬼母行过最后一礼,说明 从此不再是她徒弟了!” 艾天蝠听她竟敢直呼师父的名号,便知她所言非虚,当下更是惊怒,戳指喝道: “你……你竟敢叛师!” 铁中棠惶声喝道:“二妹,你……你疯了么!” 要知叛师之罪,在武林中当真非同小可,铁中棠听她如此,心里也自急了,忍不住脱口 喝骂出来。 水灵光道:“不错,我背叛了她,但她己宽恕了我。”她先前说话还有些口吃,但此刻 却说得音节铿锵,流流利利,显然已有决心。 艾天蝠惊怒道:“叛师之罪,师父怎会饶你?” 水灵光流泪道:“我不信他死了,一心要出来找他,但他若死了,我也要死,所以 我……我不愿再做别人徒弟!” 她这几句话虽然说得简简单单,无头无尾,但其中却当真情深如海,也不知包含了多少 情意。 铁中棠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暗暗忖道:“是了,她为了出来寻我,才会落入司徒笑手 中。” 艾天蝠木立当地,忖道:“是了,她已决心与铁中棠同死,却唯恐自己死后,师父伤 心,是以便先断绝师徒之义。” 立觉鼻子一酸,连忙厉喝道:“无论如何,我也要将你带回去问问师父,别人谁也动不 得你。” 司徒笑冷笑道:“你更动不得!” 话未说完,艾天蝠袍袖已直拂他面门。 司徒笑见他袖风如此强劲,那肯硬接,急退三尺。 “呼”的一声,艾天蝠身形已如蝙蝠般冲天而起,向水灵光发声之处,笔直扑了过去。 黑星天、司徒笑立刻钉住了铁中棠。 白星武、骆不群,嗖的窜起。 艾天蝠身形凌空,只听左右两道掌风击来,双袖飞展,左袖迎向白星武,右袖挥向骆不 群。 白星武伸腿一勾,勾住了云梯,身子借势缩回,艾天蝠左袖落空,骆不群却是双掌并 出,硬生生接了他一掌。 “砰”的一声,骆不群被他袖中一掌震得直跌下来,但艾天蝠却也不禁被他震得向左一 侧。 他身形凌空,无处借力,左面掌风袭来,方自勉强避过,但白星武左足挂在云梯上,身 形却可移转自如,一掌落空,一掌又至,艾天蝠拼尽全力,哪知白星武手掌突又缩回,右足 急飞而起。 艾天蝠纵是武功高绝,怎奈双目看不到对方竟有落足借力之处,自也想不到对方身子凌 空还能如此变招。 水灵光、铁中棠看得清清楚楚,不禁大骇惊呼,但呼声未了,艾大幅却已被那一足踢起 如断线风筝般斜斜飘落。 铁中棠肩头微耸,司徒笑冷冷道:“你不要她的命了?”铁中棠心头一寒,再也施不出 气力。 突然间,茅屋中惊鸿般掠出了一条人影,凌空接着了艾天蝠,脚尖沾地,再次腾身,嗖 的窜回茅屋中。 众人眼前一花,隐约只看到一条窈窕的红衣人影,这人影便已没人茅屋,身法之快,有 如鬼魅,人人俱都大惊失色。 司徒笑暗道:“原来他还有帮手,我再不逼他答话,只怕夜长梦多了!”立刻大喝道: “铁中棠,你决定了么?” 铁中棠黯然道:“你要我怎样?” 司徒笑道:“你先发下重誓,永远听命子我。” 铁中棠道:“然后呢?” 司徒笑忽然阴恻恻的笑道:“除此之外,你还要废去全身武功,但小弟绝对终生锦衣玉 食的侍奉着你。” 水灵光惊呼一声,颤声道:“你……你好狠……” 司徒笑大笑道:“我要的只是他的头脑,要他武功作甚?” 他本待将铁中棠留为自己助手,但忽然想起此人武功既高,心机又深、留在身旁,终是 大患,倒不如索性将他武功废去,逼着他说出大旗门藏身之处,那时他武功虽失,求生不 得,求死不能,只有乖乖的听话了,他越想越是得意,忍不住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铁中棠只听得手足冰冷,目眦尽裂,嘶声道:“你若想人答应你这些条件,当真是在做 梦了。” 黑星夭微微笑道:“她为了寻你被捉,你忍心不救她?” 司徒笑大笑道:“铁兄若不救她,小弟无所谓,反正……哈哈小弟近来寂寞得很,正要 寻个佳人来解闷。” 铁中棠心头一寒,想到司徒笑的话中之意,身子不觉微微颤抖起来,长叹道:“我若答 应了,你是否便放了她?” 司徒笑嘿嘿一笑,道:“这个……” 突听身在高处的水灵光曼声歌道:“男儿本应重情义,情缠绵,梦缠绵,恩义自消竭, 若是情义难兼顾,情为先?义为先?” 众人听她唱起歌来,都不觉一怔,彭康等人,虽然武功高绝,但却粗鲁无文,都不禁暗 笑忖道:“原来这女子怕死,此刻竟要以情义打动铁中棠,要他答应。”司徒笑虽然心智灵 敏,一时间也难意会。 但铁中棠早知水灵光心念,此刻心头一寒,栗然忖道:“是了,她要我莫只顾了我与她 之情,而忘却师恩如山。”“ 水灵光泪流满面,又自歌道:“人寿百年,镜花水月,红尘繁华,瞬即变迁,缠绵难久 远,纵使高处不胜寒,也应胜人间!” 众人虽都不知不觉间已听得痴了,但却更是茫然不解,铁中棠与她心意相通,流泪暗 忖:“她这是说人生如梦,不足留恋,也要我莫以她生死为念,她……她竟已抱定必死之心 了。” 水灵光见到铁中棠已低垂下头,凄然一笑,接着又歌道:“人间难偿素愿,天上却可相 见,豆寇红颜,瞬即白发,纵偿素愿,也不值留恋,郎君切记住,金凤玉露一相逢,便胜却 人间无数!” 她歌声越来越是凄切缠绵,在暮色苍茫、风雨凄凄中听来,更是令人回肠荡气,神思如 梦。 纵是司徒笑、黑星天等凶狡之人,也不禁早已听得痴了,那几个推车的黑衣大汉,更早 已坐到地上埋首流泪,这些人虽听不懂歌中含意,但听得那凄切的歌声,便不知不觉悲从中 来,只觉大地萧索,一无生趣。 铁中棠更是情难自己,独自暗忖道:“她要我莫留恋人间欢乐,到天上再与她相见,她 说人间红颜易老,天上却可生生世世,永不离别,但……但她虽与我订下天上之约,我又怎 忍在人间将她弃却!” 一时之间,四山仿佛只剩下水灵光那凄切歌声的余韵,别的任何声音都不再听到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听一阵大笑之声,远远传来。 一个清亮的男子口音哈哈大笑道:“唱得好,唱得好、只是歌声唱得虽好,歌意却大大 错了,你且听我唱来!” 接着,便有个极为嘹亮的歌声唱道:“人生也有百年,为何不值留恋,须知天上神仙 事,总是虚虚幻幻,有谁能眼见?怎比得眼前金樽,被底红颜?但得人生欢乐。神仙也不 换!” 歌声嘹亮高亢,上达霄汉,乍听似在耳畔,但仔细听来,却又觉缥缥缈缈,也不知有多 远? 众人大惊,放眼四望,四山苍茫,哪有人影,但见孤雁南飞,仅雨潇歇,山巅回音,历 久不绝。 司徒笑骇然道:“是谁来了?内力这般惊人!” 语声未落,回雁长天,空漾夜雨中,忽然白练般窜出一点白影,乍见有如乳燕投林一 般。 但等到这点白影落到地上,众人才看出是一只遍体白毛、不带丝毫杂色的灵猫,碧目莹 莹,亮如明星,踞伏在地上,其威猛娇悍之态,又仿佛猛虎,它似乎在奇怪这空寂的山地, 怎会来了这许多外客,碧荧荧的双目四下转动,众人也在奇怪这猫的神情灵异,自也俱都目 注着它。 小屋中柴扉里已传出一声娇呼,带笑唤道:“嫔奴,嫔奴!”白猫微一作势,箭一般窜 了进去。 众人都猜不出这猫的来历,但铁中棠却已知道它必定便是那阴嫔所养的灵物,再想阴嫔 曾说不久会有人要去接她,将前后情形融会推测,铁中棠立刻恍然忖道:“阴嫔掘了地道, 自己虽未出去,却令这灵猫出去通知别人,她至今未走,原来是在等那人来接她。” 他心中虽满怀心事,此刻也不禁想瞧瞧此人是谁? 众人虽不知此中曲折,却更想看看武林中是谁有那般的内力能唱得出那般雄浑豪放的歌 声。 于是,数十道目光不约而同的一起望向歌声来路,只有水灵光粉颈低垂,任何事都改变 不了她心中愁苦。 第一七章 履上足如霜 过了半晌,山峰下方传来一阵缥缈的乐声。 乐声清悦流畅,绝无丝毫愁苦之音,月下赏花,樽前对美,人世间种种赏心乐事,都仿 佛是这乐声寄意所在。 众人虽然各有心事,但听得如此乐声,亦觉胸怀一畅。 等到乐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时,这夜雨空山,仿佛也变成了明月香花的良辰美景。 这时,乐声中又传来一阵阵樱咛娇笑,驾声燕语。 六七个锦衣少女,撑着湘妃竹伞,奏着青萧玉笛,一面嘻笑,一面吹奏,飘飘然走了上 来。 她们身上穿的是宽敞舒适的短衫,下面未着长裙,只穿着窄窄的锦裤,裤脚齐半胫,裎 裸了半段精致莹白的小腿,下面白足如霜,无鞋无袜,却穿着对颜色与衣衫相配的木屐,乐 声清柔,笑语如莺,人面更有胜花娇,带着种懒散而飘逸的韵致,直让人不得不联想到李白 的诗句:“展上足如霜,不着鸦头袜”。 她们中间,是一张形如滑竿抬轿的锦榻,上面有流苏锦盖,显然是为了要蔽掩风雨。 四个同样装束的少女,嘻笑着,悠闲的抬着锦榻,似是未用半分气力,榻上却是位少见 的异人。 他穿着件宽大的麻衣,头上无冠,面如满月,乍见仿佛是斜坐在榻上,仔细一看,双足 却又都踏着地。 原来那锦榻竟然有名无实,只是个架子,他看来虽似被人抬着,其实却是在自己行走, 是以少女们才抬得那么轻松愉快,而他自己,更是满面笑容,有如团团的大腹贾模样,只是 额角高阔,双眉斜飞,再加上那双含蕴着精光的风口,便使他平添许多睿智高华之概。众人 虽然都已久闯江湖,见多识广,但瞧见这一行人物,仍不觉看得目定口呆,充满惊异。 柴扉中一声娇笑,道:“你果然来了。” 麻衣客哈哈笑道:“见到夫人灵奴传书,在下怎敢不连夜赶来。”大步走向柴扉,对众 人望也未望一眼。 那些轻盈的少女轻笑着跟了过去。此时乐声己停,一个红衣美妇怀抱着那白猫嫔奴,娇 笑着走了出来。 麻衣客目不转睛的望着她,忽然长叹道:“想不到三天不见,竟有如隔了十多年一般, 看未当真是一是不见,如隔三秋了。” 阴嫔娇笑道:“什么三天,咱们真的已有十多年不见了呀!” 麻衣客抬手揉了揉眼睛,摇头道:“不对不对,若是真有十多年来见,为何你的模样还 是丝毫未变呢?” 阴嫔咯咯娇笑迫:“你这张嘴呀,死人都要被你说活的。” 两人旁若无人相对大笑,真的像是把别人都当作死人似的。 阴嫔道:“这许多年,你可曾找过我?” 麻衣客道:“找得鞋底也不知磨穿多少双了。” 阴嫔含笑望着他,幽幽道:“既然找过,那么,现在你为什么不问问我,这些年来究竟 过得怎么样了?” 麻衣客笑道:“今日既已见到你,我便已心满意足,过去了的事,还问它作甚,要问的 只是以后的事了。” 阴嫔嫣然一笑,道:“我要你来接我,就是要瞧瞧你可曾变了心,你若变心,就不会来 迎我了,是么?” 麻衣客道:“我若不来接你,你就不来找我,是么?” 阴嫔嫣然点了点头。麻衣客大笑道:“幸好我还未曾变心。” 阴嫔秋波四转,娇笑道:“你心虽未变,人却变了,昔日你最讲排场,最喜打扮,如今 却变的马虎了。” 麻衣客大笑道:“不错,三十岁以前,我不但自己穿得整整齐齐,更要她们打扮得整整 齐齐,但三十以后么……” 他目光在少女们身上一转,接着笑道:“我才知道人绝不能作衣衫的奴隶,什么穿得舒 服,就穿什么。” 阴嫔眨了眨眼睛,笑道:“这也罢了,我且问你,你这张抬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 像只无底船似的。”阴嫔眨了眨“昆睛,笑道:“这也罢了,我且!刁伪:,你这张抬榻,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像多(无底船似的。” 麻衣客又自大笑道:“这个更有道理了,试想我坐在榻上,她们在下抬着,口中虽不 言,心里自不舒服,她们不舒服,我又有何乐趣,如今这般么……哈哈,我还是可以领略美 人抬轿的意趣,她们也觉有趣,自也不会怨我,于是彼此都觉高兴,岂非比那时一人独乐妙 得多了。” 这一番言论当真是别人闻所未闻,但却别有哲理。 阴嫔摇头轻轻叹息了一声,又复笑道:“隔了这许多年,你虽然还是喜欢享受,但意境 却的确高得多了。” 众人见了这奇人奇行,听到这奇文妙论,实已被此人气概所慑,一时间都几乎忘了自身 的处境。 司徒笑更知此人武功深不可测,只望他接了那红衣美妇后,两人快快去吧,免得误了自 己之事。 哪知这麻衣客此刻已回过头,目光这才在众人面前打量一遍,见了铁中棠时,又多瞧了 两眼。 铁中棠卓立在雨中,满身水湿,心头更是忧虑愁苦,但种种原因,却都掩不住他那种天 生的轩昂气概。 那些轻盈少女,见到他那雕塑般的轮廓面容,更不禁暗中指点,附耳轻笑,频频向他抛 去多情的秋波。 麻衣客回首道:“这些人可是你的朋友?” 阴嫔银铃般一笑,道:“只有你那些小妹妹看中的少年我认得,你看他可算是第几等人 才?” 麻衣客大笑道:“能被这些丫头看中的人,自然是不错的了,只可惜有些愁眉苦脸,气 量仿佛狭了些。”铁中棠望着他淡淡一笑,也不想置答,麻衣客便不再望第二人一眼,忽然 飘身掠出了那锦榻,抱拳笑道:“夫人请上轿!”他肩不动,袖不抬,身子便已掠出,轻功 之妙,当真其深难测。 阴嫔娇笑道:“哟,这样的轿子,我可不愿坐。” 麻衣客大笑道:“你怎么也变俗了,这样的轿子,平日你还坐不到哩!” 阴嫔皱眉一笑,终于走了过去。 司徒笑只当他们已要走了,不禁暗中松了口气。 哪知麻衣客大袖飘飘,竟转身走到那云梯单架下,仰面笑问道:“高处多风雨,衣单可 胜寒?” 水灵光轻叹一声,曼声低吟:“高处不胜寒,君子意如何?” 麻衣客仰面大笑道:“我本怜香惜玉人,可怜高处多风雨,姑娘呀姑娘,你可愿重回人 间?” 司徒笑忽然大喝道:“她不愿下来!” 麻衣客笑嘻嘻瞧了他一眼,道:“你怎知道?” 司徒笑抱拳道:“前辈气宇高华,想必非是红尘中人,又何必多管人间闲事,晚辈等就 此恭送前辈下山。” 麻衣客笑道::‘这两句恭维话,说的果然不错,教人听来实在受用得很,好,你放下 她来,咱们就走了。” 司徒笑呆了呆,变色道:“前辈为何要放她下来?” 麻衣客还未答话,阴嫔己娇笑接口道:“你又犯了老毛病了,瞧见漂亮的女孩子,就想 带回家去,是么?” 麻衣客大笑道:,‘到底只有你是我的知心人,我见了如此才女,怎忍心留她在江湖受 苦?自然要带回去的。” 这话一说将出来,众人不禁大惊。 司徒笑见他面白无须,身材矮胖,说话带着一团和气,武功偏又深不可测,一时间也不 敢将恼怒现于词色,拉了黑星天、白星武等人到一旁窃窃私议,铁中棠本最惊怒,但转念忖 道:“此人若不出手,灵光今日怎能下云梯,无论如何,也等他先救下灵光后再想办法。” 一念至此,抬头向水灵光使了个眼色,水灵光也正在望着他,此刻天色虽黯,但两人目 光却如电光火石,一触之下,便已心意相通,阴嫔怀抱着白猫,笑盈盈的望着他两人也不说 话,那些轻盈少女一个个低头瞧着自己的如霜白足,看模样竟似有些吃醋了。 司徒笑等人聚首商议了一阵,黄冠、碧月两人,离得远些,并未说话,只有那金刚韦驮 骆不群声音最大。 此人身高体壮,站在那里比别人都高了一头,瞧他满面俱是怒容,不住说道:“谁怕, 谁怕他!” 司徒笑轻轻嘘了一声,忽然转首走了回来,向麻衣客道:“在下等若不肯放她,前辈又 当如何?” 麻衣客一直负手含笑,此刻仍然笑道:“那就不妙了。” 这几个字说得虽仍似轻描淡写,用的气力却己不大相同,但听他一个字一个字说来,中 气竟充沛之极。 他语气虽然冲谦带笑,但声音远远传送出去,每个字都震起了山谷回鸣,夜风萧萧中, 听来更是令人心惊。 司徒笑等人面色都大变,他六人中倒有三人心计深沉,此刻互相打了个眼色,司徒笑抱 拳道:“这女子对在下等关系颇为重大,而且还牵连甚众,在下等纵然肯让前辈将她带走, 日后别人间将起来,在下等却不好交待。”他打了个哈哈,接道:“在下等连前辈大名都不 知道。” 阴嫔忽然截口笑道:“好小子,真有你的,你想问出他的姓名后,能惹就惹,不能惹再 作打算,是么?” 司徒笑故作未闻,目光只是望着麻衣客,麻衣客微微笑道:“我若不愿说出姓名,又当 如何?” 司徒笑陪笑道:“那么,就请前辈暂候数日,等在下邀齐同伴,让他们瞧瞧前辈风采, 那时前辈再将这女子带去,别人也无话了。”他暗道只要今日能以水灵光要胁住铁中棠,日 后便将水灵光送走,又有何妨? 阴嫔咯咯笑道:“好个缓兵之计,想约了帮手再打么?” 麻衣客亦自指着司徒笑大笑道:“想不到中原武林,竟有你这洋聪明的人物,我这次出 山,倒开了眼了。” 司徒笑道:“不敢,不知前辈究竟意下如何?” 麻衣客笑道:“我生平行事,从不强人所难,今日若是硬要将那位姑娘带走,未免也大 扫了各位颜面。” 铁中棠双眉一皱,司徒笑等人却不禁喜笑颜开,司徒笑抱拳道:“前辈当真是通达事 理,晚辈钦佩已极。” 麻衣客缓缓笑道:“所以……”众人一听他还有下文,俱都不再说话,他缓缓又接道: “所以,在下今日必定要使各位心甘悄愿的将那位姑娘送到在下手里……”话未说完,司徒 笑等人又变了颜色,阴嫔笑得有如花枝招展,黑、白双星对望了一眼,白星武悄悄伸出手 掌,在骆不群身上一拍。 他两人知道今日之事,定已无法善了,但自己又不敢妄动,便先鼓动这金刚韦驮去试试 此人武功究竟多深。 那金刚韦驮骆不群心粗性猛,本已气得吹须瞪眼,此刻又有了镖主授意,哪里还忍耐得 往,当下厉喝一声,道:“要咱们将这小姐甘心送你,你这是做梦!”迈开大步,窜上前 去,铁塔般站到麻衣客身前,两只蒲扇般的掌虚空一扬,大喝道:“来未来,有种的先接咱 家两手!” 铁中棠见他双掌一捏一放,双臂骨节便已格格作响,知道此人外门功夫必有了极深的火 候。 麻衣客笑道:“浑小子,你也配与我动手么?” 骆不群怒道:“放屁,你若怕了,就乖乖……” 麻衣客淡淡笑道:“也罢,我一招之内,若是不能将你仰天摔个筋斗,便算我输了,如 何?” 这两人一个黝黑粗壮,筋骨强健,一个却是白臼胖胖,手足细嫩,一个说话有如洪钟巨 响,一个却是轻言笑语。 两两相较之下,那麻衣客气势实在己弱了许多,若是普通之人,必当麻衣客万万不是金 刚韦驮的对手。 司徒笑等人虽已看出这麻衣客武功不凡,但金刚韦驮走南闯北,也不是庸手,而且他人 虽鲁莽,临敌经验却不弱。 这麻衣客武功纵然胜他多多,但要想在一招内将将他仰面摔个筋斗,实是难如登天,司 徒笑等人见他竟然发下如此狂言,不禁俱都大喜,黑星天生怕骆不群多话,一步窜了出去, 笑道:“前辈这话,莫非是说着玩玩的么?” 麻衣客笑道:“谁跟你说着玩玩。” 黑星天道:“既是如此,前辈输了又当如何?” 麻衣客笑道:“若是输了,我便爬着下山。” 金刚韦驮骆不群早已气得暴跳如雷,此刻大怒喝道:“我若是输了,不但爬着下山,还 要向你叩八个响头。” 麻衣客淡淡笑道:“只怕那时你已磕不动了。” 黑星天满心欢喜,笑道:“骆兄莫要说了,还不快快领教前辈高招,但骆兄只要发一招 就罢,切莫多事缠斗。” 麻衣客微微拢了拢衣袖,淡淡笑道:“来吧!”他足下不丁不八,亦来运劲调息,一副 满不在乎的神情。 金刚韦驮骆不群虽然满面怒容,但心头也不敢大意,闷“哼”一声,以拳录胸,双腿微 曲,扎下了马步。 这扎马一式,本是武家中最基本的功夫。尤其外门武功,对此更是讲究,骆个群三十年 武功火候,此刻马步扎下了,便是一、二十条壮汉也休想将他推动一步,只见他小腹一一 缩,双足俱已嵌入土中,心下暗暗忖道:“胖小子,倒要看你怎样将咱家仰天摔个筋斗。” 铁中棠瞧他下盘功夫竟如此扎实,也不禁暗中吃惊,再也想不出这麻衣客怎能将他摔个 筋斗” 骆不群暴喝一声,双拳突然振起,拳风虎虎,一招泰山压顶,向麻衣客录头击下。 此招虽然粗浅,但亦是基本拳势,骆不群早已练的得心应乎,闭起眼睛,都可接着使出 数步后着。 何况他身高体壮,这一招使出,当真是名副其实,端的有如泰山当头压下一般,势不可 挡。 众人见他在这种情况下如此发招。不禁俱都称赞不已。 瞧那麻衣客,含笑卓立,竞仍不避不闪,骆不群暗喜忖道:“你纵以内力反激,也摔不 倒我。” 双足加劲,双拳直击而下,“砰”的一声,骆不群一双铁拳便着着实实击在麻衣客肩 上。 他竟然丝毫未以内力反激,骆不群的身子仍铁塔般立在地上,而麻衣客的身子,却被这 一拳打得钉子般直没人土里,宛如被铁锤敲上的木椿一般,众人又惊又喜,骆不群更惊得呆 了,只见麻衣客下半身俱已没人土中,突然哈哈一笑,道:“躺下吧!”闪电般伸出双手, 他身子本矮,此刻双手恰巧握住了骆不群的足踝,一提一抖,骆不群正在拼命稳住下盘,做 梦也未想到对方这一招竟是在这种部位使将出来,此刻哪里还闪避得开,只觉双足一阵其痛 澈骨,惊呼一声,果然被抛得掠飞数尺,仰天跌倒。 众人瞧得口定口呆,连惊呼都发不出来。 麻代客长夭一声,轻轻跃了出来,地上却已多了个土坑,他以血肉之身,竟能铁钉般没 入坚实的土地中,这种武功实是骇人听闻之事,众人若非亲眼听见,说什么也不会相信的。 麻衣客拂衣道:“你还磕得动头么?” 骆下群大喝一声,要待跃起,岂知这一交跌得十分厉害,全身酸痛,方自跃起一半,重 又跌落。 白星武轻叹一声,伸手扶起了他,骆不群瞧了瞧黑白两人,又瞧了瞧麻衣客,突然伏在 白星武肩上痛哭起来。 司徒笑瞧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麻衣客笑道:“各位还有谁来试试?”众人面面相 觑,谁也不敢答话。 麻衣客仰大笑道:“各位既然都无异议,我便不客气了。”转首道:“徒儿们,去将那 位姑娘救下来。” 那些轻盈少女悄悄撇了撇嘴,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肯先去动手,阴嫔咯咯笑道: “你们若要跟着他,就先要学会不吃醋,否则气也要气死了。” 轻盈少女们“噗哧”一笑,终于推推拉拉走了过来。 麻衣客瞧着阴嫔笑道:“世上的女子若都似你,我便真的没有烦恼了。” 司徒笑等人眼睁睁的瞧着那些少女走向云梯,谁也无计可施的当儿,忽然间,只听云梯 上喝道:“且慢。” 抬头望去,那沈杏白不知何时已上了云梯顶端,众人心惊于那麻衣客的武功,谁也没有 瞧见他的行动。 他有手勾着云梯顶端,左掌却按在水灵光头顶百会穴上,口中嘻嘻笑道:“谁若再走上 一步,我这只手掌便要拍下,那时前辈便只能带个冷冰冰的死美人儿回去了,只怕也没有什 么意思吧!” 那百会穴正是全身经脉中最弱之一环,纵被常人打了一拳,亦将受伤,何况沈杏白这种 身手,一掌击下,自是没命的了。 麻衣客果然不敢令人再进,挥手喝退了少女,仰面道:“你是谁?要怎样!”铁中棠更 是情急,紧紧捏住了双拳。 沈杏白缓缓道:“在下只是个无名晚辈,此刻亦别无所求,只求我下去后,前辈与那些 姑娘们莫要动我一丝毫发。” 麻衣客听他所求之事,竟是这般容易,不暇思索,立刻应声道:“好,我答应你,带她 下来吧!” 黑、白等人对沈杏白自大为称赞,只当他要好生借此要胁要胁。此刻听了这话,不禁又 是气恼,又是失望。 白星武忍不住绕到钱大河身后,向他悄悄打着手式。 哪知沈杏白却只作未见,随手点了水灵光穴道,解开她绳索,道:“闪开!”挟起她腰 肢,一跃而下。 水灵光绳索被解,仍是不能动弹,只是痴痴的瞧着铁中棠,眼波中不知含蕴着多少言 语,淮也描述不出。 铁中棠瞧得肝肠欲断,此刻若是换了云铮等性气激动之人,定必不顾一切扑将上去。 但铁中棠却自知以自己一人之力,动手非但尤济干事,反而可能伤了水灵光性命,咬紧 牙关,忍住不动。 麻衣客哈哈一笑,大摇大摆走了过去。 沈杏白笑道:“前辈请……”将水灵光推了过来。 麻衣客轻轻扶起她肩头,笑道:“好孩子,你虽然无求于我,但我也不会亏负了你 的。” 沈杏白躬身道:“多谢前辈。”忽然又按口笑道:“水姑娘秀外慧中,实在无愧为人间 仙子,只可惜……”摇了摇头,住口个语。 麻衣客道:“只可惜什么?” 沈杏白笑道:“只可惜她方才已被在下强喂下一些毒药,若无解药相救,二个时辰中便 要七窍流血而比了。” 麻衣客大怒道:“你……你……解药在哪里?” 沈杏白道:“就在晚辈身上。” 麻衣客厉声道:“拿来!”手掌疾伸,向沈杏白抓去。 沈杏白微退几步,嘻嘻笑道:“前辈方才已答应不动晚辈一丝毫发,此划难道就忘了 么?” 麻衣客呆了一呆,缩回手掌,黑、司徒笑等人却人是惊喜,暗暗忖道:“想不到这孩子 竟有如此机智。” 沈杏白面带得色,微微笑道:“在下武功虽不及前辈。但所用的这毒药,却是三十六种 药草配合而成,人所难解。” 麻衣客垂下手掌,沉声道:“你要怎么样?” 沈杏白笑道:“前辈若不愿带个死尸回去,就将她交回在下,否则……否则就请前辈答 应在下三个条件。” 麻衣客道:“放屁,咱家怎肯受胁于你!” 沈杏白微微笑道:“自然自然,前辈怎会受胁于我,只可惜这位姑娘花容月貌,窈窕动 人……” 麻衣容忍不住转目望去,身侧的人儿,面靥虽苍白全无血色,但秀眉明眸,纤腰一握, 娇弱的身子在风中微微颤抖,当真是貌比花娇,楚楚动人,比之阴嫔的媚艳,另是一番风 味,他阅人虽多,却也从未见过如此清丽绝俗的女子,不由长叹一声,道:“什么条件,你 说吧!” 沈杏白得意一笑,转身面对黑星天,躬身道:“弟了不敢檀专,这第一个条件,请师父 定夺。” 黑星天笑道:“好孩子。”目光转处,沉吟半晌,侧首道:“司徒兄 司徒笑早已等着说话,立刻应声笑道:“在下等只求前辈赐我等一件信物,我等若有急 难时,持此信物往求前辈,前辈定要拔刀相助。”铁中棠心头一凛,知道他要借这麻衣客的 武功、来对付大旗门。而大旗门中虽然高手济济,却未见有人能是这麻衣客的敌手。 麻衣客“哼”了一声,道:“第二件是什么?” 沈杏白道:“这毒药毒性繁复,必须在一年中每隔十日连续服用三十六次解药,方能将 毒性完全解除。” 他语声微顿,笑道:“是以前辈必须将在下带回前辈的居处,好教晚辈一面学习前辈的 武功,一面解她之毒。” 麻衣客怒道:“好,你居然还想学我的武功。”瞧了水灵光一眼。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道:“第三件呢?” 沈杏白目光四处一溜转,缓步走向铁中棠,微微笑道:“这第三件么,便是请前辈将此 人制服,逼他……” 铁中棠突然双掌齐出,直击而出,掌势快快如闪电,上切沈杏白咽喉.下击沈杏白胸 腹。 沈杏白大惊侧身,惶声呼道:“前辈你答应……” 铁中棠厉声道:“前辈应诺之言,并未包括不许我动手!” 麻衣客大喜道:“哈哈!不错!” 黑、白两人面色齐变,才待抢步而出。 铁中棠掌势不停,口中大声喝道:“前辈也未答应不向别人出手,请前辈阻住别人,等 在下夺得解药!” 麻衣客大笑道:“不错!”面色一沉,厉声道:“谁若敢妄自出手,便莫怪咱家手下无 情了!” 黑、白两人心头一寒,齐齐顿住了脚步。 麻衣客挥手道:“看住他们,不准他们妄动。” 轻盈少女笑应一声,一排挡在黑、白等人身前,但许多道水淋淋的秋波,却都悄悄在铁 中棠身上飘来飘去。 铁中棠掌势有如疾风之下的漫天飞花,缤纷错落,招式虽不奇诡,但出手之快,端的是 令人目不暇接。 沈杏白武功本非他的对手,何况更早已对他存有畏惧之心,情怯胆寒之下,不出十个照 面,便已无回手之力。 麻衣客微微笑道:“好快的出手!” 阴嫔笑道:“比你少年时如何?” 麻衣客微微一笑,闭口不答,但见铁中棠招式越来越快,沈杏白己是手忙脚乱,满面大 汗。 司徒笑等人又惊又怒,黑星天连连顿足,白星武却已悄悄探手入怀,捏了把暗器在手。 他既有三手侠之称,暗器功夫,自是高人一等。 十余年前,两河镖局中人大会张家口献艺较技,白星武在众目睽睽之下,连发三种暗 器,打灭了堂前十一盏明灯,百位武林豪杰,竟未有一人看出他是如何出手的,是以群豪方 以三手侠之名相赠,此刻他见到事态紧急,便待以此妙手暗器先废了铁中棠再说。 哪知他暗器方自捏在手中,鼻端突然飘来一阵温香。 一个红衫绿裤的轻盈少女半个身子已偎入他怀里,甜甜娇笑道:“你掏出些什么东西, 让我瞧瞧好么?” 白星武大惊忖道:“这女子好厉害的眼力!”口中支吾着道:“没……没什么!”手腕 一缩,便待将暗器藏回去。 红衫女子娇笑道:“好小气,瞧瞧都不行么?”玫瑰般的笑靥几乎已贴到他面颊之上, 香气更是迷人。 白星武只觉心神一荡,手腕已被那少女五只春葱般的纤纤玉指捏住,腕间立觉一阵剧 痛,手掌再也拿捏不住。 但闻一连串“叮叮”轻响,亮闪闪的暗器,俱都自袖中落了下来,洒遍一地,红衫少女 轻笑道:“哎哟,这可玩不得的。”脚尖一扫,将暗器俱都扫在一边,朝白星武皱了皱鼻 子,吐了吐舌头,手肘尖在白星武腰间一撞,白星武只觉半身麻木,良久都动弹不得。 众人见那麻衣客一个侍姬少女已有如此机智武功,心头更是骇异,哪里还敢妄自出手! 这时铁中棠已攻出十余招之多,沈杏白在他掌风中左冲右突,一心想冲入黑、白等人身 侧。 怎奈铁中棠掌影连绵,已将他围得风雨不透。 司徒笑等人前次见他,还似无此等能手,不想隔未多久,这少年武功竟又精进了许多。 他几人自不知铁中棠在那沼泽密窟中又得了他亡父所遗的武功秘笈,心头都不禁大是惊 奇。 忽然间,铁中棠一掌斜袭而去,直抓沈杏白腕脉。 这一招平易简单,并无奇诡变化,但沈杏白竟闪避不开,手腕虽缩回,时间曲池穴却被 对方扣住。 沈杏白大惊之下,“霸王卸甲”,“力转乾坤”,“反缠金丝”,一连施出数招,要想 挥脱铁中棠的掌握。 但铁中棠手掌却已似黏在他臂肘之上,他哪里还挥得开,一连变了数招,黄豆般大小的 汗珠直流下面颊。 铁中棠冷笑道:“我是什么人你可知道么?” 沈杏白颤声道:“知道……”铁中棠突然伸手捏住他下颚。 原来铁中棠故意要诱他说出这“知道”两字,只因“道”字乃是个开口音,沈杏白嘴方 张开,便被铁中棠捏住。 铁中棠右手闪电般缩回袖中摸出块黑药,塞入沈杏白嘴里,左手往上轻轻一托。 但闻“咕嘟”一声,沈杏白已将那块药吞了下去。 铁中棠哈哈笑道:“你可知道吞下的是什么?” 沈杏白只觉喉间还存着有一股奇异的腥臭之气,心念转处,大惊失色,颤声道: “莫……莫非是毒药?” 铁中棠笑道:“不错,你可想要解药?” 沈杏白呆了一呆,阴嫔与少女倒已咯咯大笑起来,麻衣客笑道:“妙极妙极,以其人之 道,还治其人之身,真是杰作!” 铁中棠笑道:“但我这毒药,却更是厉害,一个时辰之中,毒性便要发作,周身溃烂, 受尽折磨而死。” 沈杏白脸色发白,双腿发软,横地倒了下去,颤抖着身子自怀中掏出个瓶子道: “这……这就是水姑娘的解……解药!” 铁中棠道:“你可是要和我换你的解药么?” 沈杏白连连点头,嘴里也说不出话来,铁中棠道:“就只这一瓶么?” 沈杏白爬起来,道:“小的哪有三十六种药草合成的毒药?方才只是说着玩的,那只是 平常毒药,解药也只一种。” 铁中棠冷冷笑道:“真的么?” 沈杏白道:“真……真的,若有半字虚言,天诛地灭。” 阴嫔摇着头叹道:“好好一个少年,竟如此怕死,唉,可惜!” 沈杏白充耳不闻。双乎将瓶子捧上,铁中棠冷笑着接了过来,沈杏白却大声道:“小人 的……的解药……” 铁中棠面色一沉,道:“什么解药,哪里有解药!” 沈杏白心胆皆丧,噗通又倒了下去,呼道:“铁兄,你……” 铁中棠冷笑道:“你唤我什么?” 沈杏白哭丧着脸道:“铁……铁大叔,铁老伯,求你老人家发发好心,将解药赐下来 吧!” 铁中棠道:“你下次还敢害人么?” 沈杏白顿首道:“小人下次再也不敢了。” 铁中棠凝目瞧了他两眼,突然仰夭大笑道:“蠢才,哪有什么,方才你吞下的,不过是 块金创药而已。” 沈杏白一呆。少女们倒笑得花枝乱颤,连足下的木屐都在地上踢得“踢踢跳跳”的直 响。 铁中棠笑道:“若不如此,你怎肯乖乖拿出解药来,但金创药从来只是外敷,无人尝 过,你口福总算不浅。” 沈杏白目瞪口呆,哭笑不得,哪里还能说话。 笑声中,黑、白等人却是人人面色如上,司徙笑轻轻一跺足,抱拳想说什么,但终于只 是长叹道:“走吧!” 麻衣客道:“不错,你们早该走了。” 司徙笑狠狠瞪了铁中棠两眼,黑星天恨声道:“总有一日……”咬一咬牙,与白星武三 人转身大步奔去。 黄冠剑客亦自瞪着铁中棠道:“彩虹群剑,改日必定再来领教。” 铁叶棠道:“好说好说。” 碧月剑侠方自笑眯眯瞧了他一眼,也被钱大河拉走了。 沈杏白这才回过神来、慌慌张张站起,惶声呼道:“师父,等我一等……”踉踉跄跄奔 了过去。 一行人来得威风,走得狼狈,晃眼间便走得干干净净。 强敌既去,铁中棠手持解药,精神不觉大振,暗道:“以这麻衣客的身份,想来不会对 我用强,解药在我手里,他想必也不会将水灵光带走的。”满心欢畅间,突听麻衣客笑道: “小伙子,你还不来求我?” 铁中棠呆了一呆,大奇忖道:“本该你来求我,为何却要我去求你?”口中呐呐道: “求……求什么?” 麻衣客道:“求我将解药让她服下呀!否则,我将她带走后;她若是毒发而死,你岂非 也要伤心而死?” 铁中棠大惊道:“这……这……” 麻衣客仰天大笑,得意已极,道:“我是定必要将她带走的,解药拿不拿来:都由得你 了。” 水灵光面色苍白,身子也摇摇欲坠。 铁中棠更是惊怒交集,心痛如绞。 阴嫔姗姗走了过来,轻叹道:“把解药拿给他吧!” 铁中棠道:“但……但……” 阴嫔道:“唉,傻孩子,你若是对她生死漠不关心,他自要来求你。但你对她生死太关 心了,他就自然要你求他了。” 铁中棠黯然寻思半晌,知道她所言非虚,只因他宁可眼见水灵光离他而去,也不能眼见 水灵光中毒无救。 对于无法挽救之事,他绝不拖延哆嗦,一念至此,他立刻将解药送将过去,麻衣客接过 笑道:“果然是聪明人。” 水灵光满面泪痕,颤声道:“你……你……” 铁中棠咬紧牙关,道:“你等着我,我死也要将你救回!”简简单单几个字,却远胜过 千言万语。 水灵光道:“我死也等着你。” 她虽已泣不成声,但这句话却说得截钉断铁。 麻衣客大笑道:“小伙子,莫要等了,她此刻虽说得如此干脆,但以要随我三五日便定 会将你忘怀了。” 铁中棠霍然转过身子,不去理他。 阴嫔走过来说:“他还在那茅屋里,虽已受伤,但却不致有性命之忧,你好生照顾着他 吧!” 铁中棠茫然点了点头,只听身后履声踢达,水灵光轻轻啜泣,麻衣客柔声安慰,但渐去 渐远。 他本应跟随而去,但想到艾天蝠为他受伤之事,心上不再迟疑,咬一咬牙,如飞向茅屋 奔去。 第一八章 英雄铁炼钢 艾天蝠盘膝坐在茅屋中,面上仍然木无表情。 铁中棠轻叹道:“艾兄,灵光已被人掳去,咱们也得快走,才能追得上他们,只是…… 不知艾兄你还能行动么?” 艾天蝠茫然道:“你话声怎么如此低沉,我听不清。” 声音之大,有如呼喝一般。 铁中棠心头一震,大骇忖道:“他……他耳力竞也被震伤了!” 想到他双目既盲,耳为若再不灵,这一代奇杰,便当真完全残废,铁中棠只觉手足发 软,几乎站不住身子。 艾天蝠突然长身站起,一把捏住他肩头,颤声道:“你怎么不说话了,难……难道是我 听……听不到……” 他耳力既弱,语声自是说得响亮己极。 铁中棠见他面容扭曲,神色惊惶,竟是从来未有。 他纵在生死关头中,仍然面不改色,但此刻却已面色大变,只因要他耳聋,实比杀了他 还要痛苦。 铁中棠只觉心头一阵惨然,放开喉咙喝道:“只怕是小弟连日劳累,喉咙已嘶哑了,艾 兄怎会听不到?” 艾天蝠松了口气,展颜笑道:“小伙子真吃不得苦,才这样喉咙就哑了,还是你老哥哥 比你硬朗得多。” 铁中棠热泪盈眶,却只有大笑道:“谁比得上艾兄!” 艾天蝠道:“你方才可是说要去追人么?” 铁中棠不敢迟疑,道:“不错!” 艾天蝠道:“那么就去吧,你老哥虽受了些轻伤,但绝无妨碍,还是一样可以走得动 的。” 铁中棠陪笑道:”小弟却有些走不动了。” 艾天蝠道:“我扶着你。” 铁中棠伸手一抹泪痕,扶起艾天蝠肩头、大步走了出去,但方自走出柴扉,热泪又自盈 眶而来。 他孤身一人,要想追踪那麻衣客,已是大为不易,此刻再加上几乎完全残废的艾天蝠, 更是难如登天。 他根本不知道那麻衣客的来历身份,若不追查出他的行踪去向,只怕永生也无法救回水 灵光。 但他又怎能舍弃艾天蝠? 这时,曙光已临,夜雨已歇。 曙色满山中,两人奔行在泥潭的山路,铁中棠见地上屐痕足迹仍在。心头不觉大是欢 喜。 哪知到了一道三叉路口,足迹突然零乱,再也分辨个出,铁中裳大惊呆在地上,举步不 得。 艾天蝠等了半晌,突然问道:“阴……阴嫔可是与你要追的人走在一起?”空山音四 响,他自己却丝毫听不到。 铁中棠道:“不错。” 艾天蝠道:“她是从这里走的!举步向左行去。” 铁中棠义惊又奇,忖道:“他又聋又盲,却怎会知道阴嫔所走路途?” 走了片刻,忍不住问了出来。 艾天蝠微微笑道:“阴嫔身上,所带香气甚是浓郁,还残留在这清晨空山之中,甚是容 易分辨,若是人多之处,我也嗅不出了。” 铁中棠又是惊佩,又是感慨,显然奔行了许久,渐渐已至山下,红日高升,遍地俱是阳 光。 但麻衣客、阴嫔等人,却早已走得元影无踪,只有远处林间串铃阵响,走出来却是个提 壶的小贩。 铁中棠仍存希冀,道:“现在往哪里走?” 艾天蝠摇头苦笑道:“此地气息已甚是混浊,嗅不出了。” 铁中棠黯然叹息一声,呆立当地,想起水灵光的种种情意,日后苦是不能与她相见,这 日子如何能过? 他自己纵能忍受那穿肠刻骨的相思之苦,但却又怎忍令水灵光忍受那长日永夜的相思? 串铃声越来越近,那小贩左手提着个篮子,右手提着个酒壶走了过来,篮上系着铜铃, 不住叮当作响。 那小贩敞开喉咙喊道:“牛肉白酒,一溜就进口,三文钱牛肉,五文钱老酒,神仙也换 不走。” 要知名山丛林、香火极盛,是以山脚清晨便有小贩。 铁中棠心头一动,转首道:“艾兄稍候,我前面看看。”大步奔向小贩,掏出些钱买酒 买肉。 那个贩含笑招呼,沽酒切肉,但铁中棠却非为买酒而来,当下便问那小贩可曾见到如此 那般一行人走过? 他生怕艾天蝠听不到他们对话起疑,是以走得远远的。 那小贩瞧了他几眼,道:“没有。” 铁中棠失望的暗叹一声,哪里还有心要那酒肉。 突听那小贩又道:“大爷可是姓铁么?” 铁中棠心头一跳,大奇道:“你怎会知道?” 那小贩涎着脸嘻嘻笑道:“大爷身上可有五两银子?” 铁中棠知道他此话问得必有缘故,先不答话,只从身上摸出一锭亮闪闪的银子,在他面 前一晃。 那小贩眼睛都瞧直了,手掌却伸入篮子里,在卤牛肉、卤肝堆里七翻八翻,翻出了一片 巴掌大的树叶。 铁中棠见那树叶之上密密麻麻刺满了针孔,那小贩又自嘻嘻笑道:“这片树叶要值五两 银子,大爷你买不买?” 若是换了别人,必当这小贩想钱想疯了,早已不顾而去。 但铁中棠心细如发,却已看出那树叶上的针孔,仿佛刺的俱是字迹,心头又一动,问 道:“你这树叶是哪里来的?” 那个贩瞧着他掌中银子,只管嘻嘻的笑,铁中棠微微一笑,随手将那一整锭银子抛入篮 子里。 小贩大喜道:“方才有两辆极为华丽的马车自林子里走过,这种阔人本不会是我的主 顾,我也没有在意。” 他忍不住将银子一拨,塞入牛肉堆里,方自接着道:“哪知后面一辆马车却突然停下有 人要买牛肉。那声音又娇又甜,好听极了,我连忙过去,只听车子里有个男的笑道:‘在庙 里住了多年,难怪你要嘴馋了,但除了你外,别人却不要吃这牛肉。’于是他就要我切牛 肉,还要切得薄薄的。我知道这是好生意,自然细心的切,哪知我正在切牛肉的时候,耳朵 里忽然飘来一阵又轻又甜的语声。” 铁中棠忍不住插口问道:“她说什么?” 小贩道:“她说要我等在路上,若是瞧见有个少年来问我路上有没有一行如那般的人走 过来,我就可卖片树时给他,可卖五两银子,她那话声像是在我耳朵边说的,但我身旁却没 有人,我骇了一跳,抬头才看见车窗里探出个头来,正在含笑瞧着我,那话想必就是她说 的!” 铁中棠知道那话声必是以传音入密说出来的,不禁暗暗大奇忖道:“灵光内功还不及 此,莫非是那阴嫔?” 小贩又嘻嘻笑道:“那张脸呀,真是漂亮极了,我瞧得呆住,一刀险险切在手指头上。 她瞧着我又笑,伸手递了锭银子出来,银子下果然是片树叶,但我还是不信,会有人花五两 银子买片树叶子!” 铁中棠一笑接过了树叶,暗暗忖道:“她既知道我必会在路上查询,又知道这小贩纵然 不信也必定会碰碰运气,必定会等着我的,灵光焉有如此心计,想必是阴嫔了,但她却又为 何要如此秘密的留话给我,还使出传音入密之功,为的是生怕那麻衣客发觉、真不知这时于 上写的究竟是什么?” 心念转处,将树叶贴在掌心,针孔中便露出肉色,叶色碧绿,肉色红润,自是极易辨 易。 他垂首望去,只见叶上刺的果是字迹,写着:“若期再见,速至鲁东崎山脚下,慎 之。” 铁中棠反反复复看了数遍,只觉胸中热血渐渐奔腾飞提,大喜忖道:“我……我已有望 与灵光再见了!” 一念及此,不禁喜极欲涕。 他知道那崂山脚下,必定就是麻衣客的去处,本自暗地思义:“阴嫔为何要将这秘密告 诉我,她暗地以金簪在叶上刺字,必定花了不少心机,莫非是她可怜我与灵光的别离?” 但心念一转,他立刻恍然悟道:“是了,她历尽沧桑,此刻已想跟那麻衣客终老,却又 怕灵光夺去她的宠爱、是以便要我夺回灵光,唉,阴嫔呀阴嫔,你的聪明智慧,的确非人能 及。” 转念间那小贩竟已溜了,想是生怕铁中棠反悔,是以藏了银子,便溜之大吉。 艾天蝠已缓缓走来,铁中棠连忙迎了过去,他只当艾天蝠必将探询,哪知艾天蝠却丝毫 未起疑心。 当下他不再迟疑,扶起艾天蝠就走。 艾天蝠道:”兄弟,你要到哪里去,还要我陪着么?” 铁中棠黯然忖道:“他随我同行,我虽多了一个累赘,但此刻我又怎能舍他而去,何 况……那鬼母又不知在哪里。” 当下忍住叹息,大声笑道:“此去艰难甚多,小弟我又没什么阅历,艾兄你若无事,就 再帮我一次忙吧!” 艾天蝠微微一笑,道:“好,走吧!” 铁中棠心头又是感激,又觉悲叹,两人一路同行,铁中棠生怕艾天蝠发觉耳聋因而厌 世,是以百般掩饰。 艾天蝠竟真的浑无所觉,一路上只是将自己经验阅历以及一些武林掌故说给铁中棠听。 这一日到了鲁东诸城,距离地头崂山已不甚远,此时风暖花艳,已将盛暑,距离大旗掌 门北返,已将一年。 铁中棠自思年来种种遭遇,亦不知是悲是喜,他虽为本门流下许多血汗,但能否得到师 长谅解,还未可知。 师长们北返一年,情况不知如何?云铮的伤势虽有聪明多智的温黛黛维护,但还是令他 悬念。 何况,他心中还存着有一件极大的隐密,夜半无人时,时常喃喃自语:“时候快到了, 切切不能忘记……” 到了诸城,铁中棠虽然心念赶路,但生怕艾天蝠太过劳累,傍晚便投店,搬了张桌子, 在树了饮起酒来。 蝉声摇曳。鸟语虫鸣,加以明月在天,花荫曳地、四面纳凉挥扇笑语,颇足令人将一天 征尘洗尽。 但在此良辰美景中,铁中棠瞧着目盲耳聋的艾天蝠,心头不禁更是悲哀,却还得强作笑 声,频频劝酒。 深夜时两人都有了些酒兴,谁也不想回房安歇。 铁中棠豪兴逸飞,谈天说地,但他一路都要大声嘶喊。好教艾天蝠听见,是以此刻喉咙 已真的有些嘶哑了。 说话时,有些言话,艾天蝠已难以听清,铁中棠连忙大声笑道。“小弟喉咙已越来越哑 了,昨天呼人要茶水,三尺外的人都听不见,大哥你听小弟说话,想来也头疼得很。”两人 俱是英雄肝胆,侠义心肠。自然日益亲近,路上已改了称呼,是以铁中棠以大哥相你。 艾天蝠微微一笑,也不答话,过了半晌,那始终紧闭、望之若无的眼缝中,突然渗出一 滴泪水。 月光之下,那晶莹的泪水,望之有如珍珠一般。 铁中棠大惊道:“大……大哥,为何伤心?” 艾天蝠石像般端坐不动,又过了良久良久,方自缓缓道:“傻兄弟,你录大哥我真的不 知道?” 铁中棠失色道:“大哥你知道什么?” 艾天蝠黯然道:“你门口声声要我帮你,扶你,其实你只是因为大哥又聋又瞎,不忍心 抛开我。” 铁中棠身子一震,口中又是热泪盈眶,紧紧抓住艾天蝠的肩膀,颤声道:“大哥你…… 你是何时知道的?” 艾天蝠叹道:“那时下了山脚,大哥就知道了!” 他黯然一笑,接着又道:“你想不到吧,大哥虽然瞎了,聋了,但还是站得住,走得 动,吃得下,睡得着。” 铁中棠呆呆的望着他石像般的面容,心头也不知是何滋味,刹那间但觉万念纷沓,不可 断绝。 不但世上所有的声色繁华,他从此已不能复闻复见,武林中的地位,江湖中的声名,他 也势必定要抛却。 他若是个碌碌凡夫,倒也罢了,但他却是个心雄万丈,敞骨峥嵘的铁汉,这种打击他怎 能忍受? 而如今,这种不是任何人所能忍受的打击,竟也未将他击倒,他仍然行若无事,连铁中 棠都觉不出他的变迁。 又不知过了多久,艾天蝠缓缓道:“兄弟,你莫忘了男儿心肠,久炼成钢,万劫余生, 仍无所伤,只有一心无损,身体残伤,又有何妨!” 铁中棠黯然忖道:“一心无损,谈何容易,世上芸芸众生,又有几人能将此心磨炼成 钢?” 他心中虽充满了悲哀,但也充满了敬佩。 艾天蝠突然缓缓站了起来,长叹一声,道:“时候不早了,睡吧!” 回身走去,身予仍然挺得笔直。 这一夜铁中棠辗转反侧,竟是难以成眠,只到繁星落于窗下,曙色染白窗纸,方自朦胧 睡去。 但等他醒来之时,艾天蝠竟已去了,只留下张字柬,用个小木盒压在窗根上,字迹潦 乱、写的是: “学剑虽难,不如交友之难,愚兄得友如弟,死已无憾,是以一路相随,不敢轻言别 离。 但长亭十里,亦有终止,愚兄不愿以残废之身,以阻弟之万里鹏程,从此天涯飘零,必 将不知所踪矣。 夭长地久,再见无期,愚兄亦难免暗怀悲思别绪,此镇纸之木盒,愚兄藏已多年,但望 贤弟切莫相弃。” 纸短情长,情意真挚,铁中棠手持木盒纸柬,只觉手掌颤抖,不能停歇,悲从中来,不 能自己。 崂山,位于胶州,在海湾之间,气候甚是温凉,四季常春,唯因地处海角,是以自来无 名,少有游迹。 铁中棠到了崂山山脚,仰视山岭雄奇,佳木葱笼,但绕山转了一圈,却看不到有阴嫔的 留言接待。 他忍不住寻了个在山脚下的樵子,问他山上可有什么异人往来,那樵子只说满山都曾去 过……却未见过什么异人。 铁中棠又是焦急,又是失望,直到黄昏之时,他呆坐树下,望着满天红霞,暗忖道: “莫非她是骗我的?她们往西去,却要我往东来,好教我永远也寻不着他们的去向。”想到 愤怒处,不禁以拳击掌,暗中怒骂,忽然间,只听“咪呜”一声,一只白猫自草丛中钻了出 来。 这白猫神气威猛,迥非寻常,碧眼中似有火焰闪动,正是阴嫔所豢的宠物嫔奴。 铁中棠大喜而起,道:“咪咪,你可是来接我的?” 这嫔奴果似有灵性一般,碧绿的眼睛滴溜溜的乱转,瞧了他半晌,突又“咪呜”一声, 向山上窜去。 铁中棠不敢迟疑,立刻纵身随之而去。 但见这灵猫窜行之快,比之武林高手,有过之而无不及,那一身柔毛,在夕阳辉映下, 有如彩虹般划空而去。 铁中棠尽了全力,方不致落后,奔行了约莫顿饭功夫,已过山腰,深林鸟鸣,山风森 森,已有些寒意。 但铁中棠却是汗流夹背,转过几处山弯,那灵猫又自“咪呜”一叫,钻入山壁间的草丛 中,踪影不见。 铁中棠呆了一呆,走过去探看,才发觉山壁间竟有一尺多宽的山隙,只是被附生在壁上 的蔓草藤萝遮掩,不加仔细查探很难发现,铁中棠大喜忖道:“这条山隙之中,想必就是麻 衣客的居处了。”但心念转处,又不禁黯然忖道:“以我之武功,纵然寻得他的居处,还是 无法夺回灵光的。” 心念反复间,正自无计可施,突听身后一卢声笑,道:“傻小子,呆头呆脑的在瞧什么 呀?” 铁中棠大惊回身,淡淡的夕阳光影中,两个乌发少女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后,想必是他 因心神不属,竟未发觉。 她两人身上穿的,俱是又宽敞又柔软的丝质长袍,一红一绿长仅及膝,露出下面一段如 霜赛雪的小腿,底平指白的赤足之上,套着双柔草织成的镂空草鞋,正是随那麻衣客同去空 谷山的轻盈少女。 霞光映辉下,丝袍光影流动,玉腿粉光致致,再加以乌发如墨,娇靥如花,被四下山色 一衬,望之宛如仙子。 铁中棠又惊又喜,惊的是自己行迹已露,喜的却是自己所料不差,此间果然是那麻衣客 的住处。 那红衣少女眼波转动,在铁中棠脸上转来转去,口中盈盈笑道:“谷主算的不错,你果 然来了!” 绿衣少女笑道:“既然来了,便该进去,还瞧什么!” 铁中棠大惊道:“他怎知我来了?” 他只当那麻衣客果有鬼神莫测之机,竟能未卜先知。 却不知道那麻衣客天纵奇才,虽不能先知,但料事如神,见到平日与阴嫔寸步不离的嫔 奴突然偷偷出谷,便猜到是阴嫔对水灵光生了妒意,是以故意要将铁中棠引来,好救水灵光 出去。 惊疑之间,少女们也不答话,娇笑着拥了上来,一人拉起铁中棠一只衣袖,笑道:“我 们谷主等着你哩,还不快进去?” 两人不由分说,腻在铁中棠身上,推推拉拉,将铁中棠拥进了那山隙之中,铁中棠只觉 香腮贴面,香泽微闻,竟不能挣扎动手、 那山隙阴森黝暗,又极潮湿,仅容一人通过,少女们却一前一后将铁中棠挤在中间,咭 咭吱吱,娇笑着走了约莫盏茶时分。 铁中棠突觉眼前一亮,景物豁然开朗,加之香风扑面而来,当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 柳晴花明又一村。 只见山隙尽头,竟是一片辽阔的山谷,四山合抱,苍峰滴翠,一道清溪横流过,水波溶 溶,游鱼可数。 沿溪一带,绿柳垂杨,如丝如缕,清溪对岸,半坡繁花间,隐隐现出一幢精舍,四外花 枝环绕,灿若云锦。 精舍前却是一片空旷,浅草成茵,整齐如剪,一片新绿之上,罗列着十数件白玉色的琴 几、玉墩、棋案之属。 红尘间的烟火嚣嚷,似乎早已被群山所阻。 极目望处,但见溪流婉蜒如带,朱栏横跨水上,几只乳燕在花林中飞旋来去,草坪上, 土墩间,斜坐着几个披发少女,或披轻纱,或着柔袍,都在盈盈浅笑,流眸低语,小桥上, 朱栏低垂,垂柳下,还倚坐着两个少女,在持竿垂钓,竿头微颤,少女娇笑间,己被钓上一 尾金色鲤鱼,草坪上的少女们立刻娇笑着拥了过去,但见白足如霜,青丝飘扬,亦不知是人 间还是天上。 铁中棠再未想到人间有如此胜境,不觉瞧得呆了。 红衣少女咕咕笑道:“姐妹们,鱼有什么好看,还不快过来看看这只呆雁。”语来说 完,少女们已一哄而来。 她们身上穿的不是轻纱,便是柔丝,此刻迎面奔来,被风一吹,一个个妙处隐现,曲线 毕露,宛如全裸一般。 再加上许多条粉光标致的玉腿飞扬奔行,当真蔚为奇观,铁中棠心神一荡,紧紧闭起眼 睛,哪里还敢再看。 刹那间少女们都已奔到了他身畔,有的牵衣,有的扯袖,一阵阵甜香腻笑四面八方拥了 过来。 铁中棠又是心慌,又是惊乱,伸手一推,触手处柔暖如棉,滑腻如脂,骇得他动也不敢 动了。 饶是他英雄铁汉,此刻处于众香国中,亦是无计可施。 一个少女咯咯娇笑道:“瞧他那日精明强干,诡计多端,将那怕死的小子骗得团团乱 转,哪知今日却变得只呆雁了。” 别的少女早已笑得喘不过气来,只有一个少女伸手在铁中棠脸上摸了一下,叹口气笑 道:“那日我见了他,就想摸摸他的脸,看看这张脸是真的还是刻的、画的,今日总算让我 偿了宿愿。” 另一个笑道:“怪不得那位小娘子死心踏地的等着他,无论谷主用什么法子,她都不理 不睬,原来他果然是生得俊。” 这少女想是第一次见着铁中棠,语声中又是赞赏,又是感慨,铁中棠闻得水灵光似还无 恙,不觉心怀一畅。 忽然间,只听清溪那边传过来一声清朗的语声,道:“客人到了,怎么还不请过来,在 那边胡闹什么!” 少女们齐齐作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拉着铁中棠奔过了小桥,铁中棠道:“请松手, 在下自己会走!”少女们一笑松手。 铁中棠松了口气,张眼望处,只见过桥之后,便是一条五色采石砌成的花径,两旁种满 鲜花,五色缤纷。 花径直通精舍,此刻又有一阵朗笑语声自舍中传出:“佳客远来,小丫头们就将他直接 带进来吧,我却懒得出迎了。” 那红衣少女掩口低笑,当先领路,穿过一曲朱栏回廊,廊尽处珠帘轻摇,叮叫微鸣,传 出阵阵轻音细乐。 麻衣客宽袍火袖,箕踞在堂间一处白玉榻上,榻前一张矮几散置着四时鲜花、各色佳 果,几个绝色美女围在他四周,樱口吹笛,纤指拨弦,见到铁中棠来了,乐声虽未停,但秋 波却全部瞟了过来。 四壁明洁如镜,堂前人俱都入了画中,铁中棠骤眼望去,也不知有多少位美女、多少道 秋波! 麻衣客纵声笑道:“好个痴情种子。居然不远千里而来,想必是走得累了,来,来。 来,快过来坐坐。” 榻上的少女,立刻娇笑着让出一块地方。 铁中棠暗暗忖道:“我若不过去坐下,他必要笑我太过小家子气。”微微一笑,居然走 过去坐下。 他本具大智大勇,不拘小节,方才骤人奇境,虽有些腼腆拘束,但寻思之间,便将一切 放开。 麻衣客望着他笑道:“这里的酒果,你可敢吃么?” 铁中棠微微一笑,道:“以前辈之武功,若要害我,又何必在酒中下毒,酒醇果鲜,吃 个三斤也无妨。” 麻衣客大笑道:“好!”手掌一拍,便有个少女送上美酒,酒色碧绿,凉沁人心,鲜果 更是芬芳甘美。 铁中棠知道他若要自己见着水灵光,便根本不必自己多话,否则自己多话也无用,是以 索性一言不发放怀吃喝起来。 少女们看把戏似的在旁边瞧着,不住咭咭的笑,麻衣客笑骂道:“小丫头,笑什么,拿 点本事让客人瞧瞧呀!” 少女们娇笑着应了一声,乐音一变,由轻柔而飞扬,有几人轻轻拍掌,曼歌低唱,还有 几个便轻轻旋上堂前,婆娑起舞,如霜白足踏着晶莹的玉石地面,也分不清是足胜玉,还是 玉胜于足。 她们的舞姿轻盈而曼妙,腰肢展动,娇躯回旋间,轻纱衣袂飞扬,展露出一双双晶莹的 玉腿。 她们的眼波如水,笑容甜美,明丰高轩,玉壁生辉,映着娇美眼波,腰肢玉腿,也分不 出究竟有多少人起舞。 再加上那歌声,那乐声,当真令人心动神摇,难以自主,突见一个少女腰肢一扭,偎入 了铁中棠怀中。 她娇躯宛转,在铁中棠怀中扭来扭去,媚眼如丝,笑孜孜的瞧着铁中棠,直似要把他溶 化一般。 但铁中棠持杯而坐,却动也不动,麻衣客见他神色竟还能自如,微微一笑,挥手道: “罢了,让我带客人别处瞧瞧。” 话声未了,歌舞已罢,偎在铁中棠怀中的少女也站起来,指着他鼻子娇嗅笑骂道:“你 呀,你这人真是块死木头。” 铁中棠微微一笑,长身而起,暗中却不禁松了口气。 其实他方才心中又何尝没有神摇意动,只是他素来善于隐藏自己的情感,别人谁也瞧他 不出。 麻衣客笑道:“此地很少有人留足,但你既来了,便是此地佳客,不带你四处瞧瞧,你 必要说我小气!” 铁中棠暗暗忖道:“他始终不提水灵光,此刻莫非要带我去见她么?”思忖之间,麻衣 客已当先走去。 穿过几曲回廊,走过几间房子,铁中棠才发现这整个一栋房舍,外观虽是瓦顶砖壁与寻 常无异,但内中却全都是玉石所建,晶白整齐,宛如琉璃冰宫,陈设更是清雅脱俗,全不带 半分富贵铜臭气,铁中棠不禁暗叹忖道:“看来这麻衣客当真可算是世上最懂享受的人 了。” 麻衣客大袖飘飘,脚步不停,走过几间雅室,铁中棠突觉眼前一亮,一间房中壁上案头 俱都摆满了奇珍异宝,无一件不是美到极处、华贵之极的精品,铁中棠在那沼泽间的宝窟 中,本以为天下珍主已莫过于此,哪知此地所见,竟比那宝窟中的珍宝还胜几分。 他不禁在暗中叹了口气,那麻衣客已自案头拿起一柄剑鞘满嵌珠宝的长剑,笑道:“你 眼力不差,且看此剑如何?” 但见他拇指一按崩簧,“呛嘟”一声,长剑出鞘,剑声有如龙吟,响彻四室,剑光晶莹 夺目,不可方物。 铁中棠不禁脱口赞道:“好剑!” 麻衣客面上微带得意笑容,环目四顾,道:“此间珍宝,乃是我家数代收集而得,你看 如何?” 铁中棠道:“人间少见。” 麻衣客缓缓笑道:“方才那些少女又如何?” 铁中棠道:“人人惧是绝色。” 麻衣客面色突然一沉道:“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这里的珍宝,由你取去,方才的少 女,由你选择。” 铁中棠心头一动,道:“什么事?” 麻衣客且不答话,伸手在玉壁之上一按,玉壁上突然现出一扇镶着水晶的小小窗口,铁 中棠忍不住凑过去一看。 窗子那边,亦是一间雅室,室中玉榻锦墩上,斜坐着一个白衣女子,秀发披肩,容貌如 玉,不是水灵光是谁? 她身前身后,俱都堆满了各色各样珍奇的玩物,时新的鲜果,华丽的衣衫,绝美的珠 宝……还有一叠叠书册,一只毛羽鲜艳的鹦鹉。这所有一切,正都是世间所有女子俱都喜极 爱极之物。 但水灵光斜坐榻上,却仍是满面愁容,她手里虽拿着本书,眼睛却未瞧在书上,只是呆 呆的出神。 铁中棠目光动处,但觉心神一阵激荡,忍不住脱口唤了出来。 麻衣客微微一笑道:“你虽瞧得见她,但她却瞧不见你,你纵然喊破喉咙,她却也听不 到。” 铁中棠冷笑道:“堂堂武林前辈,囚禁个女子,也算不得是什么英雄。”转过头去,不 再看他。 麻衣客缓缓道:“你只要当着她面,对她说永远不愿再见到她,这里的珍宝、美女,便 由你随意带走。” 此间的珍宝、美女,世人见了,莫不心动,他只道铁中棠万难拒绝。 铁中棠大笑道:“在下只当前辈还有知人之明,哪知……嘿嘿,前辈看在下可是这样的 人么?” 麻衣客面色微变,冷冷笑道:“你莫忘了,她此刻已在我掌握之中,我若是用强,也不 怕她飞上天去。” 铁中棠笑道:“前辈虽看错了在下,在下却不会看错前辈,前辈若要用强,还会等到此 刻么!” 这麻衣客虽然贪逸好色,但却自视极高,铁中棠这句话正说到他心坎里,霎眼间他面色 便已大见和缓。 他缓步在屋中走了一圈,方自驻足道:“我的武功,你已见过,若是出手助你仇敌,又 当如何?” 钦中棠道:“前辈武功,在下生平未见,若是出手助我仇敌,在下自然万万抵敌不 过。” 麻衣客微微一笑,道:“你若答应了我,我便出手助你将仇敌全都杀死!”他生性奇 特,从不愿过问武林中事,此番说出这句诸,实是万不得已,只因他自幼及长俱是一呼百 诺,从未有人敢稍拂其意,此番只当稍使手段,水灵光便将投怀送抱,哪知他无论使出什么 法子,水灵光还是对他不理不睬。 水灵光对他越是冷漠,他便越是热情,也就不屑用强,只有要铁中棠说出那番话来,好 教水灵光死心。 是以他才不惜使出于方百计,只求铁中棠答应。 铁中棠果然不禁为之怦然心动,暗暗忖道:“若是他出手相助,何愁大旗门仇不能 报?” 但瞬即转念忖道:“但我又怎能为了自身之事,牺牲水灵光?何况……大旗门雪耻复 仇,也不能假外人之力。” 一念及此,当下淡然一笑,摇了摇头。 麻衣客大怒道:“好个不识抬举的东西!”嗖的一掌往铁中棠劈来,掌势之快,便是迅 雷闪电亦所不及。 哪知铁中棠眼见他一掌劈来,竟然不避不闪,但觉冷风卷面,有如刀刮,寒气直透足 底。 麻衣客怒道:“你要死么!”怒喝之中,却已在那间不容发的刹那之间,硬生生顿住了 掌势。 铁中棠见他掌力收发由心,武功实已入了化境,也不觉暗暗心惊,口中却淡淡笑道: “前辈若要动武,在下万万不敌,闪避又有何用?” 麻衣客呆了一呆,手掌反劈不下去,突然狠狠跺了跺足,一掌劈在空间,但闻掌风呼的 一响,四下珍宝纷飞,声势当真惊人已极,他满腔怒气无可发泄,可怜那些珍宝都倒了霉, 叮当落在地上,竟已被掌风震得粉碎。 铁中棠神色不变,冷冷道:“前辈掌力虽强,胆子却小得很。” 麻衣客怒道:“你说什么?” 铁中棠道:“前辈胆子若不小,为何不敢让她见我一面?” 麻衣客又是一怔,突然大喝:“随我来!”放足奔去。 铁中棠知他已中自己激将之计,大喜跟去,麻衣客身形奔行在玉石长廊间,望之有如凌 虚而行。 原来那藏宝之室与水灵光所在之地,相隔虽仅一壁,但两室间的道路却是曲折绵长,繁 复已极。 铁中棠见那道路之曲折变化,竟似暗合奇门生克之理,但他既入虎穴,索性什么都不管 了。 奔行了片刻,方至地头,水灵光歌声自珠帘中传出。 歌声如丝如缕,唱的是:“只道不相思,相思令人老,几番几思量,还是相思好。”简 简单单几句话,当真将相思滋味刻划得深深入骨。 麻衣客冷“哼”一声,道:“相思有什么好?”一步跨入珠帘,见到水灵光,面上怒容 立刻消失无影。 水灵光也已见到他身后的铁中棠,神情立刻呆住,亦不知是悲是喜,手里的书不觉 “扑”的落了下来。 两人目光相对,便生似再也分离不开,麻衣客站在一旁看得心里委实不是滋味,大声 道:“既已相见,快说话呀!” 但两人目光还是瞬也不瞬,都觉此时无声远胜有声,纵有千言万语,又怎说得出自己的 心意。 麻衣客自桌上拈起枚葡萄,一面咀嚼,一面在两人间走来走去,不知不觉间,竟将葡萄 连皮带核都吃了下去。 那葡萄本是异种,芳香甘美,但他此刻却食而不知其味,口中只喃喃叹道:“容易!容 易……唉,难:难!难!” 门外“噗哧”一笑,阴嫔怀抱嫔奴款步而来。 她乌发如云,盈盈娇笑,身披白纱,长裙曳地,更显得风姿绰约,白纱下露出双白生生 的手腕,腕上金钏随着脚步叮当作响,看来不但比那日山谷中更为丰腴,而且更为娇美年轻 了几分。 她款摆腰肢,走到铁中棠身畔,轻轻笑道:“小弟弟,可知道他嘴里方才说的容易是什 么?难是什么?” 铁中棠感激的瞧了她一眼,微笑道:“此刻杀了我容易,但虽然杀了我,若要灵光将我 忘记,仍是难如登天。” 阴嫔嫣然一笑,转向麻衣客,道:“他说的可对?” 麻衣客笑道:“你引来的少年,脑筋自然不错。” 阴嫔咯咯娇笑道:“既然不错,那么你自己也知道永远不能让这女孩子回心转意了,那 么……就不如放了她吧!” 麻衣客面色一沉,道:“哼,哪有这般容易!” 水灵光突然轻掠而来,拜倒在地,仰首道:“你与其将我困在此地教我恨你,不如放了 我,我永远也忘不了你的好处!”她目中泪光莹莹,满面凄楚哀怨,铁石人见了也不能不为 之动心,那颤抖着的吃吃口音,更令她平加几分缺陷的美,要人自心底对她升起怜惜。 麻衣客瞧了她几眼,苦笑道:“我实不愿你恨我,怎奈我若放了你,你立刻便走了,永 远记着我的好处又有何用!” 水灵光道:“那……那么你就杀了我吧!” 麻衣客仰天叹道:“我又怎忍杀你……” 铁中棠道:“你既不杀,又不放,究竟要怎样?” 阴嫔笑道:“对呀,你究竟要怎样,也该让人家知道才是,这样拖下去,难道当我永远 不会吃醋的么!” 麻衣客失笑道:“哦,原来你也会吃醋的……”负着手又走了几转,突然驻足道:“有 了!” 铁中棠道:“怎样?” 麻衣客道:“你若能闯得过我八门一阵,我便放你两人!” 阴嫔面色微变,强笑道:“但……但那八门一阵……” 麻衣客笑道:“但什么!我昔日也是硬碰硬闯过那八门一阵的,否则先父也不会让我下 山!” 阴嫔道:“谁不知道你是武林奇才,世上又有几人能比上你,但是他……唉,他也不 差!” 麻衣客大笑道:“他既不差,就试试吧,怎样?” 最后两字,自是对铁中棠说的。 铁中棠暗忖道:“你既闯得过,我为何闯不过!”只要竞争公平,他便毫无所惧绝不逃 避,当下大声道:“好!” 麻衣客微微一笑,道:“都随我来!”大袖飘飘,当先而行,三转两转将众人带人一间 石室。 那石室形作八角,共有八门,门上重帘垂地,分作红、橙、黄、绿、青、蓝、紫、黑八 色,也不知门内藏有何物。 暗色垂帘门前,有几具石榻玉几,放着些鲜果佳肴,香茶美酒,翠杯玉盏,琳琅满目, 美不胜收。 铁中棠暗暗忖道:“八门已见,却不知一阵何在……” 麻衣客双掌一拍,除了黑门外,另七道垂帘里应声走出七个人来,垂帘颜色不同,走出 的人身上衣衫颜色也不同,什么样颜色的垂帘里,走出的便是身穿同样颜色衣衫之人。 这七人秋波盈盈,也都是绝色少女,但衣衫不但颜色各异,式样也无一雷同,有的是宽 裙大袖,有的是云披短裙,有的是窄脚袖,缀边裤……反正各种各式的衣衫式样都有,”时 也难以说清,那衣香鬓影,娇声笑语,却教人目迷五色,就连水灵光都几乎看得呆了。 铁中棠暗叹忖道:“这些少女,个个俱是人中绝色,也不知他是何处寻得来的,但他还 不知足,看来……” 思念尚未转完,却见这六个锦衣少女已娇笑着将他团团围住,铁中棠皱眉道:“这就是 前辈要我闯的阵么?” 麻衣客大笑道:“不错,此阵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见,你能一闯此阵,纵然输 了,福气也算不错。” 铁中棠道:“如何闯法,输赢如何作准?” 麻衣客笑道:“此阵名唤‘仙女脱衣阵’——“铁中棠听了这名字,双眉已不禁深深皱 在一起。 麻衣客又接道:“这七个小丫头,武功虽不甚高,但也不弱,她七人将你围在中央,一 面脱衣,一面动手脱你的衣服,等到她七人衣服脱尽,而你的衣服却未被她们脱下一件,这 一阵便算你赢了一半,还有一半么……哈哈,还有”半先等你赢了这一半再说也不迟。” 铁中棠听得又惊又奇,目定口呆,水灵光却听得红生双颊,呆在当地,只见锦衣少女们 秋波乱抛,吃吃娇笑不绝。 麻衣客笑容更是得意,道:“我这七仙女阵,武林中敢夸无人见过,能闯过此阵之人, 武功便可算是高手了!” 铁中棠暗忖道:“此阵虽然匪夷所思,但我又不是死人,怎会被她们脱了衣服……”当 下大声道:“她七人衣服要脱多久?” 麻衣客大笑道:“她七人不住脱衣,绝不停顿!” 铁中棠微一沉吟,大声道:“她七人脱衣之时,我若将她们全都打倒,脱阵而出,这又 当如何?” 麻衣客笑道:“你若能将之打倒,自也算你胜了。” 铁中棠暗忖道:“这七人武功纵不弱,但她们既不住脱衣,哪里还能动武,我乘机将她 们全都击倒也就是了。” 一念至此,整了整衣衫,道:“好,姑娘们请出手。” 锦衣少女们轻轻一笑,身形闪动,在铁中棠身侧围了个丈余方圆的圈子,那甜甜的笑 声,已足够令人心动。 水灵光忽然大声道:“且慢,他……他若输了又如何?” 麻衣客笑道:“他若输了,还有一次机会,你且看这四面石壁上的人物图形,所雕俱是 破阵之法,只要他能在七日之中,将壁上武功学会,七日后必能破阵……哈哈哈,想当年我 也是在七日之中破了阵的。” 水灵光转目四望,四面石壁之上,果然满雕人物飞翔刺击之势,不禁垂首道:“如此说 来,这倒公平得很。” 麻衣客笑道:“若要不公平,我自己难道不会与他动手么,与人争胜,总要人心服口服 才是!” 他缓步走向黑帘前石榻,笑道:“请来这里观战如何?” 阴嫔娇笑着当先随去,水灵光瞧着麻衣客暗暗忖道:“此人虽然可恨,但有些地方,倒 也不失为君子。” 一念至此,不禁对他稍生好感,随过去轻叹道:“你已有了这么多千娇百媚的……的 人,为何……还偏偏要……要不肯放我?” 麻衣客斜倚榻上微微一笑也不答话,阴嫔却咯咯笑道:“好妹子,告诉你,你越是不肯 答应,他越是想你。” 水灵光呆了一呆,道:“男……男人都这样贱么?”这却令麻衣客听得目定口呆,阴嫔 早已笑得花枝乱抖。 过了半晌,麻衣客方才苦笑着摇了摇头,拍掌道:“乐起,阵发!”语声清朗,直穿出 户,户外乐声立起。 这乐声抑扬顿挫,奏的曲调乃是诸般赏心乐事,要人不由自主听得心旷神怡,锦衣少女 随着乐声轻移莲步转动起来,铁中棠见她们转了两圈,仍无动手之意,忍不住脱口道:“脱 呀!” 话才出口,脸已不禁一红,只听阴嫔格格笑骂道:“好个不害臊的大男人,硬逼着人家 姑娘们脱衣服么!” 水灵光虽然心中有事,也不禁听得一笑。 这时乐声突变,由悠扬之声,变为轻柔之调,自红珠垂帘中出来的红衫少女娇笑道: “莫急,这就脱了。” 语声中,但见她纤手微扬,娇躯半转,已将身上的红绸披肩除下,有如一片红云般洒向 铁中棠的面门。 这披肩虽是一方红绸,但在她手中洒出,但闻风声猎猎,力贯四指,实如一件极厉害的 外门兵刃一般。 铁中棠哪敢怠慢,身形一闪,堪堪避过,另一少女已将身上橙色短衫除下,随手拂来。 但见衣角飞扬,斜拂铁中棠大横肋外之章门穴,用的竟是武林罕见的拂穴手法,认穴之 准,不差分毫。 铁中棠一惊之下,错步折腰,只听身后咯咯一声娇笑,一件绿缎背心已带着风声打向他 背后椎下命门大穴。 三招过后,铁中棠才知道这些少女们每一个脱衣的动作中,都隐含一着极厉害的招式。 她们的动作,虽然极尽温柔诱惑,但招式却是奇诡变幻人所难测,而且七人联手,配合 无间,一招连着一招,有如抽丝剥茧,连绵不绝,根本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再加上那柔靡 的乐声,甜甜的笑声,更令人心旌摇荡,更何况那眼前飞舞的衫裙,也令人目迷五色,眼花 缭乱。 铁中棠又惊又奇又骇,虽然勉力支持着,但十数招过后,便已汗流泱背,举手出招,都 变的困难已极。 要知借脱衣之姿势发出的招式,招式自是奇诡百出武林罕见,以衣衫作为兵刃,自也令 人难防。 加以七人联手,乐声乱心,衣裙迷目,无论其中任何一事,已足使人手忙脚乱,何况四 管齐下。 就连阵外的水灵光,也不禁暗暗心惊,麻衣客侧目笑道:“且看我的七仙女阵,是否为 天下第一奇阵!” 阴嫔叹道:“别的阵式纵有此厉害,也无此奇诡,有此奇诡,却又无此香艳悦目,令人 动心,我走遍江湖,见的厉害阵式也不少了,但像这样集威厉、奇诡、诱惑、好看、迷人、 香艳于一身的阵法,却当真是从来未见,端的可称是天下第一奇阵了,也只有你们家这些精 灵鬼才想得出这种阵式来。” 麻衣客满面得意,大笑道:“好的还在后头哩,等着瞧吧。” 这时乐声更是柔靡诱人,有如怨妇思春,荡妇呻吟。 那些锦衣少女面上笑容更媚,身上的衣衫也已除下一半,有的露出了半段粉腿,有的露 出了一双玉臂,有的衣襟半解,酥胸浅露,有的长衫已褪,圆脐撩人……衬着满地衣裙锦 绣,望去更是五光十色,心醉神驰。 要知她们衣衫的式样各不相同,脱法也不同,是以才能发出各种不同的招式,出招之部 式,更是千奇百怪,说也说不尽。 这阵法的妙处,果然是越看越多,越多越妙。 铁中棠掌风虎虎,指东打西,纵施出一身解数,仍是难以招架,只是他招式委实太快, 是以还可支持。 突听那黄衣少女媚笑道:“你看我的腿好看么?” 水葱般纤指轻轻一抽,裙带已解,长裙顿落。 但见她右足一勾,白生生的修长玉腿带着落地的长裙飞起,竟以“鸳鸯双飞足”急踢铁 中棠腰下已 玉腿纷飞,妙处隐现,铁中棠只觉心头一跳,后面又是一双粉腿飞来,他来不及抵挡, 只有纵身跃起。 黄衣少女娇笑道:“呀,还是踢得着!” 如霜白足,轻轻一抖,足上的鞋子,宛如暗器般打了出去。 这一招确是妙绝人衰,令人再也想不到的。 铁中棠身形凌空,只见四只鞋子带着四道风声前后袭来,立刻张臂飞足,要先将前面那 两只鞋子踢落。 哪知这些少女以足飞鞋,力道之拿捏,竟与暗器高手无异,后面两只鞋子竟然后发先至 直打铁中棠双膝。 铁中棠骤出意外,眼见避无可避,突然身子一攀,凌空一个斜斗翻落下来,闭起眼睛, 双拳挥出。 只因他实在不敢去看人家双踝飞起时之姿,是以才先闭起眼睛再出招,但拳风虎虎,却 令人不得不退。 阴嫔拍掌笑道:“好招!” 麻衣客道:“也未见太好,水小妹,你说好不好?”水灵光早已看得目摇神驰,哪里有 心听别人说话。 一个紫衣少女忽然轻轻抬起腿来;她身上宽衫长裙已褪,只剩下半截紧衣,还有双浅色 的袜子,紧裹着那修长匀称的玉腿。 此刻但见她左手五指尖尖,插入了袜口,右手提着袜尖,向外一拉,长袜立刻被脱了下 来,有如一条长鞭般,直打铁中棠面目,口中娇笑道:“给你只臭袜子闻闻!”玉腿也乘势 飞出,一招两式,上下交攻。端的厉害已极。 铁宁棠哭笑不得,这种招式,他哪敢去接,哪知身后也有人娇笑道:“你不嗅她那只, 嗅我这只也一样!” 果然又是一只淡青色的袜子长虹般飞来。 铁中棠虽处险境,临危不乱,他变招是何等迅快,双臂振处,身子突然窜出,堪堪躲了 过去。 他本可乘机发招,虽未见能伤人,但至少也可稍挽颓势,怎奈他目光转处只见到一双白 生生的腿,这一招却教他如何下手。 他面前正是那婀娜的红衣少女,但此刻她衣裙却已尽褪,只剩下一件鲜红色的马甲背 心,衬得肌肤更见莹白。 她右手抓着马甲下左端襟摆,左手抓着右摆,双手向上翻扬而起,马甲立刻被脱了下 来。 无论任何脱套头背心的姿势,俱是如此,但她却将之化作招式,那背心有如红云般当头 向铁中棠罩下。 铁中棠想也不想,双掌齐出,“黑虎偷心”直打对方胸膛,是以那红衣少女使出那一招 后,前胸自然空门大露,铁中棠这一招黑虎偷心,以攻为守,正是好着,但他招式方出,才 发觉对方马甲内已再无别物,但见酥胸如玉,鸡头新剥,铁中棠眼前一花,这一招哪里还能 出手。 这情势笔下写来虽慢,招式却炔如闪电,怎容他稍有失着,就在这刹那之间,他双臂已 被入左右托住。 红衣少女咯咯一笑,将那鲜红的马甲轻轻蒙在铁中棠头上,纤纤十指便来解铁中棠衣 钮。 铁中棠惊怒之下,方待挣扎,怎奈左右双时之曲池大穴已被轻轻捏住,竟然动弹不得。 麻衣客大笑道:“丫头们!莫撕了他衣服,知道么,要将他衣衫好生剥下来,才显得咱 们这七仙女阵的妙处。” 红衣少女娇笑道:“若要撕他衣服,还会等到现在么!喂,我说你放心好了,咱们绝不 弄坏你一粒衣钮!” 话说完了,铁中棠上衣也被脱下,他茫然木立在地,但见四下少女娇笑如花、媚眼如 丝,身上粉光致致,活色生香,地上满堆着各色锦绣,衬着一双双如霜白足、但他们衣衫果 然还未脱完,自己果是输了。 托着他右时的黄衣少女媚笑道:“你若是瞧什么?只怪你太差劲了,你还能再挡片刻, 咱们……咱们”” 另一边的绿衣少女笑骂道:“小妮子,要说就说,害什么臊!” 黄衣少女格格笑道:“你若是能再挡片刻,眼福就更好了,知道么?”她胸膛一挺,铁 中棠连忙闭起眼睛,心中亦不知是羞是恼。 那红衣少女提着铁中棠的上衣轻轻一抖,娇笑道:“男人的衣服、都是些汗臭气,你们 谁要……” 话声未了,已有一条人影自榻上横空掠来,秀发飞扬,衣衫飘飘,姿势之美,无与伦 比,正是水灵光。 她满面俱是哀怨愁苦之意,但秋波中却带着怒光,娇叱道:“拿来!”双手齐出,去抢 红衣少女手里的衣服。 红衣少女双乎一缩,将衣服藏到背后,轻退了两步,道:“唷,好不害臊,这衣服又不 是你的,你抢什么!” 水灵光道:“你……你拿不拿来!” 她本就不善与人争吵,此刻又气又急更是说不出话来、苍白的双颊也激起了一阵淡淡红 晕,望之更是美如天仙。 麻衣客不禁瞧得呆了,红衣少女笑道:“这件臭衣服咱们也不稀罕,但你若要,就偏偏 不给你,妹子们,是么?” 锦衣少女本想水灵光夺去她们的宠爱,对她早就有些妒恨,此刻一起拍掌笑道:“对, 对,偏不给你!” 水灵光轻轻咬了咬嘴唇,目中突然流下泪来,锦衣少女笑得更是开心,道:“呀,哭 了,大姐,你瞧她哭得这样可怜,就给她吧!,,’ 红衣少女笑道:“呀,这副小脸蛋,一哭果然更美了,只可惜呀我不是男人,你越撒 娇,我越不还你!” 水灵光呆呆立在地上,头垂得更低了。 铁中棠瞧在眼里,心里又是伤心又是怜惜,暗叹忖道:“灵光的天性委实太柔弱了,任 何人都可欺负她!” 一念尚未转完,突听“吧,吧,吧”三声轻脆的掌声,原来水灵光突然出手如风,在红 衣、黄衣、绿衣三个少女面上各个打了一掌,这三掌打得骤出不意,红衣少女们竟被打得呆 了。 麻衣客大笑道:“打得好……打得好!” 水灵光反手一抹面上泪痕,大声道:“放下衣服,出去。” 锦衣少女再也想不到这柔弱的女子竟会突然变得如此凶狠,目定口呆,面面相觑,一起 怔住。 铁中棠更是又惊又喜:“灵光变了,变得好!” 他却不知道水灵光性子原极强韧,否则又怎能忍受在那泥壑中的非人生活,只是她从小 就被养成那逆来顺受的脾气,是以看来显得极为柔弱,但别人若是将她逼得急了,她脾气发 作出来却是非同小可。 她突然一把抓起地上的红衣绿裙,没头没脑的往锦衣少女们面上抛了过去,锦衣少女们 又惊又奇,竟被她抛得四下奔逃,刹时间但见燕语驾叱,玉腿纷飞,满堂俱是春色,红衣少 女奔到门口,方自回首道:“臭衣服,谁稀罕,你拿去吧!”远远将铁中棠衣服抛了过去。 水灵光纵身接过衣服,麻衣客大笑道:“妙极妙极,想不到一群小野猫竟被个小白兔制 服了。” 阴嫔噗哧笑道:“看来黄鼠狼要吃兔子肉,可真不容易!” 麻衣客大笑道:“我是黄鼠狼,你就是妖狐狸。” 水灵光却似没有听到他们的话一般,呆了半晌,缓缓走到铁中棠身前,递过衣服道: “你……你穿上吧!” 铁中棠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受侮,才会发这脾气的,心头也不知是甜是苦,伸手接过: “好……我穿上。” 水灵光道:“这七天……。” 铁中棠道:“这七天我自会好生揣摸,只要他能在七天里学会破阵的法子,我也一定能 学会的。” 他缓缓穿起衣服,接道:“这衣服穿上,她们就再也脱不下了。” 水灵光瞬也不瞬的瞧着他,口中虽未说话,但目光中满注深情,也充满了对他的信任之 意。 阴嫔瞧了瞧麻衣客,故意长叹道:“好一对壁人,当真是郎才女貌,天成佳偶……”抱 着嫔奴,婀娜走了出去。 麻衣客冷“哼”一声道:“这七日之中,你虽可在此揣摸破阵之法,但却不可出此室一 步。” 铁中棠道:“这七日时光,是何等宝贵,你纵以八人大轿来抬我,我也不会走出此室一 步的。” 水灵光道:“对了,我也不扰你,你……你赶紧学吧!”转过身子,缓步走出,但将出 门户时又不禁回首而顾。 麻衣客冷笑道:“她对你如此情深意重,我若不让你为她吃些苦头,也显不出你对她的 心意。” 铁中棠笑道:“前辈要我吃苦时,想必自己是在吃醋?” 麻衣客大笑道:“对了对了,猜的本错,我若不吃醋,也不会要你吃苦了。” 大笑转身,拂袖而出。 水灵光立在门口惶声问道;“什么苦头?” 麻衣客曼吟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声音渐远,终 于带着水灵光走了。 第一九章 九天仙子下凡尘 铁中棠略作将息,立刻开始揣摸,只见四壁之上的图形,每一姿势,果然俱都是演示着 一极精妙的招式! 这些图形虽独立便可自成招式,有的却须五七相连方成一招,但招式之间却均有联系, 其中变化之微妙,端的是武林罕睹。 铁中棠暗忖道:“那麻衣人胸襟磊落,性情却偏激,当真是善恶不辨,奇怪已极,若非 如此奇怪之人,又怎会将这两种精微之武功轻易示人?” 他天性自极好武,此刻骤然见着这等精奥之武功,自是大喜如狂,当下放开一切,眼瞧 石图,手比招式,心中揣摸。 一个罗衣少女捧着具沙漏计时之器飘飘走了进来,娇笑道:“瓶中之沙漏尽,便是一日 过了。 铁中棠全心全意俱沉醉于那招式之变化中,随口漫应一声,却连头都未回过去瞧上一 眼。 他再以这壁上招式与方才少女们的招式比较,只觉那些少女之“脱衣拳”虽是奇诡无比 古今所无,但这壁上之招式,却果然恰是她们的克星,一招一式,俱都恰恰可将对方脱衣之 动作封死,那招式有时看来亦是平平常常,但稍一揣详,便可发觉对方遇着此招,立刻缚手 缚足,再也无法出手。 铁中棠如醉如痴,趣看越是巧妙,到后来突又发觉这壁上招式俱是守势,讲究的是: 封、闭、拦、挡、切、锁,缠这七学要诀,再一深思,又发觉那“仙子脱衣拳”却俱是攻 势,踢、打,拂、刺、劈、砍、勾,无所不至,应有尽有,这攻势虽然凌厉无情,但有时一 招攻出之后,自己却不免空门大露,世上的武功虽杂,但以这般只攻不守的招式却是绝无仅 有。 要知招式攻而不守,那攻势自然凌厉,守而不攻,那守势自也严密,若将此两种招式合 而为一,正是套绝妙拳术。 但若将此两种招式分开,本都无法单独成立,唯因那仙女阵乃是七人联手,一人失手, 救援立至,是以招式之间,自可不必防护自己,何况,他们空门大露之时,也就是罗襟乍 解,香泽初闻之时,对方若是正人君子,怎肯放手去击那空门,对方若非君子,见此情况, 正足销魂,想来也舍不得下那辣手摧花,见了此阵之攻势,便可较世上其他阵式俱都凌厉几 分。 铁中棠智慧是何等聪明,焉有看不出此中妙处之理,不禁为之又惊又叹:“若非奇人, 又怎能创出这般奇招?” 转首望去,突见那漏中黄沙竟已将完全漏尽,原来他沉醉于武功之中,竟已不知不觉过 了一日。 不知时间已过去这般久倒也罢了,此番既已知道,铁中棠才想到自己有多时未进饮食, 顿觉腹饿难忍。 玉榻上的瓜果饮食,早已不知何时被搬走了,却有个轻衣少女笑孜孜的瞧着他,正是那 送时漏来的女子。 铁中棠不由走过去,抱拳道:“姑娘!” 那女子不等他话说完,先已笑道:“你可是饿了么?” 铁中棠呆了一呆,讷讷道:“姑娘怎会知道?” 轻衣少女抿嘴一笑,露出两只深深的酒窝,笑道:“我等你说这句话已有许久了,那时 你学武学得肚子都不顾了。” 她肌肤莹白,眼波流动,虽非绝色美女,但却带着种说不出的风韵,此刻嫣然一笑,更 是撩人。 铁中棠道:“姑娘若方便,不知可有食物……” 轻衣少女摆了摆鬓发,横眸媚笑道:“他吃醋,你吃苦,这句话你莫非已忘了么?何 况……”, 她咯咯笑着接道;“世上最最胸襟阔大的人,只怕也不会拿出好酒好肉来招待他的情敌 吧!” 铁中棠又是一怔,道:“这……这……”他这才知道麻衣客“饿其体肤”这句话之含 意,但若无饮食,又怎能支持七日? 轻衣少女眨了眨眼睛,斜卧到玉榻上,轻轻笑道:“他要我告诉你,你若要饮食也不 难,但……”横眸一笑住口。 铁中棠脱口道:“但什么?” 轻衣少女笑道:“你若不再与他赌斗,便是他的客人,他自要好生招待你,否则,便要 你做工来换食物。” 铁中棠暗暗忖道:“原来这就是‘劳其筋骨’!”他心中虽然气恼,却又无可奈何,叹 道:“做什么工?” 轻衣少女扭动着腰肢,裙角下露出半段莹白色的玉腿,媚笑道:“做什么工,却要看我 吩咐了。” 她抿嘴、拢发、扭腰、露腿,使出了百般风流解数,铁中棠却有如未见,冷冷道:“既 是如此,姑娘请吩咐吧!” 轻衣少女突然翻身站起,娇嗅道:“瞎子,瞎子,你难道是个瞎子么?”她自负一代尤 物,即便在这众香国中,亦属个中翘楚,此刻自是又气又恼,秋波转了几转,突又娇笑道: “好,我来吩咐你,你先来替我按摩按摩,捶捶腿吧!”飞身倒落下地,一双莹白玉腿却斜 斜搭在榻畔。 若是换了云铮,此刻定己不顾一切一拳打了出去,若是换了沈杏白……咳咳,那情况更 是不问可知了。 但铁中棠却只是微微一笑,果然坐下为她捶起腿来了,这双腿非但白如莹玉,而且从臀 到脚毫无暇疵,当真是细致白嫩,柔若无骨,触手之处,宛如玉脂,铁中棠也不禁心头一 荡,仰目望去,才发觉这女子身材之美端的难以描述,身上每分每寸,都充满了令人不可抗 拒的诱惑,轻衣少女见到他目中渐渐有了异样的光芒,噗哧一笑道:“原来你也不瞎!”一 条腿直伸到铁中棠鼻端眼前。 铁中棠柔玉在手,温香入鼻,但双目突又变得十分清澈,只是口中笑道:“想不到身材 美妙竟比面容娇艳还要令人心动……” 突听门外有人笑道:“水姑娘,你瞧瞧,这就是你心爱的英雄男子,想不到他还有这般 功夫!” 榻上的轻衣少女也在咯咯笑道:“功夫还真不错,揉得我好舒服哟……哎,哎呀,轻 点……上面一点。” 铁中棠不用回头,他知道这自是那麻衣客故意如此羞侮于他,再带水灵光前来观看,但 他也仅是微微一笑。 只听水灵光轻轻道:“他若不如此,怎能支持七日,他……他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他受 的苦越多,我越是对他好,何况……他纵是爱上别的女子,我还是要对他好。”这几句话说 得简单明了,教人再也无法回口,铁中棠面上虽然仍是微微含笑,但心头却已不禁泛起千百 滋味。 身后半晌都无声息,显见麻衣客已被她说得怔住。 却听得阴嫔的口音叹道:“难怪这少年连头都未回,原来他早已知道水姑娘对他信任的 了。” 她幽幽长叹一声,曼声吟道:“但使两心相知,又何惧恶魔中伤……”铁申棠听得暗暗 好笑,知道她乃是故意要气那麻衣客。 哪知麻衣客却纵声大笑起来;道:“好个不吃醋的水灵光,只恨我无福得到,好,今日 苦工算是做完了,让他吃罢!” 铁中棠一笑住手,忖道:“此人倒不愧是个男子汉。” 两个少女端来满盘鸡鸭鱼肉,满樽美酒,当真是色、香(味俱美,引人食欲,何况铁中 棠早已饿得发慌。 他咽了口唾沫,便待动手大嚼。 哪知轻衣少女却又拦住了他,轻笑道:“这是主子客人吃的酒食,工人仆役吃的在那 边。”伸出春葱般玉指轻轻一指。 铁中棠随着她手指望去,一个木盘上,放着一碗清水,一个馒头,当下苦笑一声,也不 争辩过去吃了。 但小小一只馒头怎能填饿,他不吃还好,一吃更是勾起食欲,更觉饥肠辘辘,难以忍 耐。 眼见那轻衣少女在那里兹兹咭咭,吃得极是有味,不住笑道:“你若不再搏斗,爱吃什 么,就吃什么,而且……” 她秋波一阵荡漾,掩口媚笑道:“这里的人和珠宝,你都可随意带去,我……我也可跟 着你走!” 她故意散落衣襟,隐约露出了那毫无暇疵的莹白肌肤,铁中棠眼睛却只瞧了瞧那鸡鸭, 暗叹一声,走回石壁。 轻衣少女冷笑一声,突又纵身跃下,微一旋身,扯落了满身的衣裳,大声道:“你瞧, 我有什么比不上她?” 那胴体之丰美诱人,当真令人眩目。 铁中棠回头瞧了一眼,又自一笑,便转头揣摸武功,不再理她,他若是不敢回头去看, 那少女倒也不气,但他回头瞧了一眼,却仍无动于衷,却令她又羞又恼,撕下衣服,一件件 全部抛在铁中棠脸上。 这样过了几日,那少女想尽了各种法子,不住去折磨铁中棠,苦工越做越多,馒头却似 越来越小。 麻衣客也不时带着阴嫔、水灵光等人来这里大吃大喝,但这一切,铁中棠竟全都只当未 见一般。 他全心全意都用在壁间的武功招式上,自觉进境甚速,他武功本有根基,又复聪明强 记,学来自然事半功倍。 到了第七日开始,他几乎已将壁上图形全部记在胸中,自问无论对方使出什么招式,他 都可封闭。 这时他体力虽弱,精神之力却极为旺盛,全身都似乎充满了生命的活力,全心跃跃欲 试。 那轻衣少女忽然走了过来,在他对面坐下,笑道:“今日已第七日了,这些日子我对你 不好,你莫怪我。” 铁中棠笑道:“鸽子姑娘莫客气,这怎怪得了你。”他此刻已知这少女名字,原来此间 少女,俱是以禽鸟为名。 鸽子姑娘叹道:“再过几个时辰,我们又要动手了,这次你还是不会胜的,你也莫抱大 多希望。” 铁中棠胸有成竹,口中却笑道:“只要姑娘客气些就是。” 鸽子姑娘道:“我自不会太难为你,但我那六位姐妹……” 她话未说完,铁中棠突觉耳畔轰然一声,有如迅雷轰顶一般,震得他心惊胆落再也动弹 不得: 他方才自以为已可将对方少女出手招式封死,只因他本身之武功本已不弱,再加以学了 壁上秘技,但此刻他却被鸽子姑娘一言提醒,对方本是七人,招招式式,俱可互相配合,一 人失招,另一人立可来救。 铁中棠算来算去,竟忘了七人连手,而无论任何一种阵势,威力最强大之处,便是互相 配合,他武功纵然胜过对方七人,招式纵能将对方出手一一封死,但对方连绵的招式配合起 来,他仍是有败无胜,除非他将满壁千百种招式全都融而为一。 但他七日尽心尽力,也不过只能将这些招式分别强记着而已,若要将这些招式之妙用融 合,又岂是百十日间所能达到。 转目望处,黄沙又已漏去大半,距离较手之时,最多也不过只剩短短三、四个时辰了。 铁中棠木坐当地,刹那之间,便已汗如雨落。 鸽子姑娘奇道:“你怎么样了?” 铁中棠惨然一笑,道:“只剩下最后数时,姑娘你难道都不能让我安安静静的歇息歇息 么?” 鸽子姑娘瞧他本自神采飞扬,如今神色却突然变得如此奇怪,悄然一叹,也不再多话, 转身走了开去。 铁中棠茫然坐在地上,心头万念皆灰,剩下的几招武功,也不想再去学了,敌强我弱, 情势太过分明,他纵有通天本事,此刻也是无计可施,他出道以来,屡逢凶险,却从未有此 刻这般伤心失望。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笑声遥遥传来,麻衣客、阴嫔,水灵光,以及锦衣少女们,嘻笑着 走了进来。 麻衣客笑道:“七日已过;你可准备好了?” 铁中棠木然道:“好了!” 麻衣客道:“此次你若败了,我立刻送你出山,但……哈哈,想来你胜算无多,你又饿 了多日,不如我与你将饯行之酒先吃了吧!” 铁中棠也不争辩,少时果然送来满盘佳肴,他虽然饥肠辘辘,却是难以举著,只见七个 少女亦已鱼贯行来。 这些少女身上,穿的仍是各式各样的锦衣,但件数却似比上次又多了些,鸽子姑娘身穿 橙色,艳光最是照人。 铁中棠暗叹忖道:“你们又何苦穿这许多衣衫,故意增长时间,反正我……”心念一 转,突然大笑着长身而起。 水灵光最是关心,惶声道:“你……你怎么了?” 铁中棠也不答话,坐下只管大吃大喝起来,饱餐之后,精神更增,双手一拍,长身站 起。 麻衣客微微笑道:“此刻便开始么?” 铁中棠道:“稍等片刻!” 突然将身上衣服一件件脱了下来,偷眼望去,麻衣客面上已变了颜色。 水灵光却更是惊惶,道:“你……你……” 铁中棠精赤着上身,将脱下的衣衫俱都交给水灵光,水灵光呆呆的接了过去,呆呆的怔 了半晌,突也拍掌笑道:“你……你赢了!你赢了!”一跃下地,牵着铁中棠的手掌,欢呼 雀跃起来。 阴嫔亦自笑道:“真聪明的孩子。” 锦衣少女面面相觑,有人忍不住道:“他还未打,怎么便胜了?”只因从来无人破阵, 是以她们也不知破阵之法。 铁中棠大笑道:“裤子是否衣服?“ 少女们齐都一呆,红衣少女道:“裤子就是裤子,自然不是衣服。”她还当铁中棠糊涂 了,怎么问出这样的话来。 铁中棠笑道:“裤子既非衣服,我此时身上已无衣服可脱,而我之赌约,却是你们脱完 衣服后,若还不能脱下我一件衣服,我便胜了,我既已无衣服可脱,你们纵然将我击倒,也 是我胜了。” 少女们听得目定口呆,转目去瞧那麻衣客,只见他盘膝坐在榻上,一言不发,面沉如 水。 红衣少女道:“但……但你怎能将衣服……” 铁中棠截口笑道:“你们既能增加衣服,我自可减少,事前又无规定要我必须穿多少衣 服。” 他叹息一声,接道:“此阵阵法已是古今少见,破阵之法更是妙绝人衰,当真无愧为天 下第一奇阵了!” 红衣少女眨了眨眼睛,道:“但……但……” 麻衣客突然轻叱一声,道:“莫要说了,这就算他赢了,否则又有谁能在短短七日之 中,学得破阵之法!” 阴嫔笑道:“你以前也是如此赢的么?” 麻衣客大笑道:“不错。” 阴嫔轻轻一叹,含笑道:“你虽是色狼,但却当真坦白得很。”眼波流动,目光中满含 赞许之意。 麻衣客故作未闻,但却掩不了面上的得意之色。 阴嫔接着笑道:“不但坦白,而且公道,你若出个绝无胜算的难题与他相赌,你岂非就 赢定了?” 铁中棠、水灵光对望一眼,心头俱都暗道:“不错。” 水灵光瞧着麻衣客面上的得意之色,突然缓缓道:“有人说若被自己喜欢的人称赞几 句,那当真比什么都要高兴。” 麻衣客笑道:“说的好。” 水灵光接道:“又有人说:女子只会称赞自己喜欢的人,她若是不喜欢那人,谁也莫想 要她称赞半句。” 阴嫔格格笑道:“小妹子,想不到你也懂事得很。” 水灵光道:“既是如此,你对她有情,她也对你有意,你两人便该相敬如宾,终生厮 守,绝不容别人插入才是,若换做是我……唉,所以我真不懂,你两人为什么要……要如 此?”她此番连遭险难,处世经验大增,口舌也大见灵便,此刻平心静气,缓缓而言,言语 竟说得十分流畅清晰。 但是她语声方了,阴嫔与麻衣客面上的笑容便俱已消失不见,阴嫔双目中闪过一丝奇异 的光芒。 麻衣客面色一沉,冷冷道:“你且莫高兴,此阵不过只破了一半,何况,一阵之后,还 有八门,每扇门中,俱有一道难题,你若过这八门,只怕比登天还难。” 铁中棠暗叹一声,还未说话。 阴嫔轻抚着嫔奴的柔毛,缓缓接道:“不错,要过八门,难如登天,幸好剩下的时间已 不多了。” 铁中棠、麻衣客不由得齐都变色道:“此话怎讲?” 一言未了,突听一阵金铃之声远远传了过来。 阴嫔缓缓下榻站起,秋波四下流动,缓缓道:“你听,铃声已响,这不就是有客人来了 么!” 麻衣客凝目瞧了她两眼,一跃下榻,大步奔了出去。 铁中棠见他面上一片凝重之色,心头不禁一动,转目望去,那些少女们面上也都泛起了 惊诧之容。 鸽子姑娘皱眉道:“咱们这里多年来从未有过外客自己闯入谷来,这来的人是谁,阴夫 人莫非早就知道了么?” 阴嫔也不理她,轻拍着嫔奴,道:“小乖乖,这里就有热闹了,你要瞧瞧么?”扭动腰 肢,走了出去。 少女们面面相觑,呆了一呆,鸽子姑娘目光又转向了铁中棠,道:“你是要留在这里, 还是随我们去?” 铁中棠知道自己若是留在这里,此间门户必将一定关闭,当下毫不迟疑,赶紧笑道: “有热闹自是要瞧的。” 这些少女们虽然明知事情有异,但仍然是嘻嘻笑笑,娇笑莺啼,拥着铁中棠、水灵光两 人,来到一座大厅,但却都不敢进去,只是悄悄在帘外窥望。 这间厅堂辽广空阔,除了些石墩之外,便别无陈设,四面石壁发着青渗渗的光色,与他 室的堂皇富丽景象迥然不同。 麻衣客卓立在大厅中央,已换了一件乌衫,头束黑带,面上毫无笑容,神情也突然变得 十分沉肃凝重。 铁中棠不禁瞧得奇怪,不知这麻衣客为何做出此般如临大敌之态,他却不知此谷已有多 年未有外人闯入,此番有人前来,实在大出意外之事——要知铁中棠前番入谷,实等于麻衣 客自愿将他引进来的,自是例外。 阴嫔抱着嫔奴,远远立在另一边角落中,面上似笑非笑,眼波不住流动,手掌不住轻抚 着怀中的嫔奴。 大厅中寂无声响,意味十分沉重。 忽然间,门外一声清喝:“阴夫人到!” 两个少女左右掀起了门帘,一个身穿碧袍、瘦骨嶙峋、带着些说不出的阴阴鬼气的白发 老姬,缓步走了进来。 她容颜虽老,眼波却甚是明亮,左手扶在一个十三、四岁的童子肩上,右手扶着根乌黑 的拐杖。 跟在她身后的,却是一双极为夺目的男、女少年,男的长身玉立,英俊飒爽,女的明艳 照人,身材婀娜。 铁中棠、水灵光一见这几人,几乎惊叹出声来,原来他们竟是鬼母阴仪和她的门下弟子 易清菊、跛足童子。 那英俊少年看来虽无缺陷,其声却又聋又哑,正是九鬼子中的第八位,江湖人称“无音 夺魂,辣手郎君”。 鬼母阴仪走入厅来,目光在她妹子阴嫔身上轻轻一扫,微一颔首,立刻便转向麻衣客。 这姐妹两人多年未见,但这样便算打过招呼,当真比陌生人还要冷淡,水灵光不禁瞧得 大是奇怪。 她自己多情多意,自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寡情之人。 鬼母阴仪冷冷道:“阁下虽然号称‘武林鬼才’,但我此番突然闯来,只怕阁下也未想 到吧?” 麻衣客不动声色,淡淡笑道:“阴家姐妹行事素来神出鬼没,这些年来,我早已见怪不 怪了。” 鬼母阴仪冷笑道:“这样最好!”缓缓坐下,再不开口。 麻衣客道:“你此番远道而来,就是为了来坐坐的么?” 鬼母阴仪道:“不坐坐又怎样?” 麻衣客哈哈笑道:“若有别的事,就请快说。” 阴仪道:“自是要说的,只是此刻还未到时候。” 麻衣客奇道:“要等什么时候?” 阴仪道:“等别的客人来齐了。” 麻衣客面色微变,道:“还有什么别的客人?” 阴仪冷笑一声,闭口不答,易清菊、聋哑少年双双立在她身后,那跛足少年更是寸步不 离,一双大眼睛的溜溜四下乱转。 麻衣客回头盯了阴嫔两眼,阴嫔却抬起头不去看他,突听又是一阵铃声,一个少女匆匆 奔入。 她手里捧着张素色拜帖,神色间也显得十分惊异,不住喃喃道:“奇怪,奇怪,又有人 来了。” 麻衣客接过拜帖瞧了瞧,变色道:“请进来。” 过了半晌,一阵脚步之声响动,走入一个长衫老人和一个劲装佩剑、英气勃勃的少年。 铁中棠、水灵光又不觉吃了一惊:“他父子怎么也来了?”原来这老、少两人,正是李 洛阳与李剑白。 李洛阳大步而入,抱拳一揖,沉声道:“多年不见,兄弟时时未忘阁下,不想阁下具柬 相召,在下见了帖子,虽出意外,但也不敢不来。”他仰天一笑,接道:“做生意讲究帐目 清楚,阁下此番想必是也有了生意人的脾气,要与兄弟算算旧帐了。”向阴仪微微一揖,转 身坐下。 麻衣客面沉如水,沉声道:“什么帖子?” 李洛阳诧声道:“自是阁下具名的帖子,要在下等于今日赶来崂山,阁下莫非自己却忘 了么?” 麻衣客道:“你怎会寻得此谷的通路?” 李洛阳道:“这更怪了,阁下明明在一路之上俱有指路的路标,在下又非瞎子,怎会瞧 不到!” 麻衣客冷“哼”一声,默然半晌,朗声道:“外面若有人来,莫再敲铃,也莫再通报, 请他们只管进来就是。” 两个少女应声去了,麻衣客道:“等人都来齐之后再唤醒我!”盘膝上下,闭目调息, 又宛如睡着了一般。 水灵光悄悄一拉铁中棠衣袖,轻轻道:“李洛阳怎会也来了,瞧他神情,还似与麻衣人 结有冤仇似的。” 铁中棠叹道:“今日之事,的确奇怪,我也铺不透。”他两人只是在帘外窥望,是以别 人并未瞧见他们。 水灵光又道:“瞧这情况,李洛阳收到的帖子,似乎不是这麻衣人发出的,那么,又有 谁会代他发帖子呢?” 铁中棠瞧了瞧那边的阴嫔,沉吟道:“只怕是……” 一句话还未说完,大厅中又走入四五个人来。 这几人之装束各异,行踪奇诡,瞧那举止之间,武功却俱都不凡,虽是同路而来,却又 彼此各不相睬。 几个人瞧了瞧大厅情况,分别落座,口中各自喃喃低语,虽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但语气 却都不善。 几个锦衣少女捧上茶来,鬼母等人默默接过四杯。 一个华眼大汉冷笑道:“俺是算账来的,喝什么鸟茶!”伸手接过茶杯,将茶俱都泼到 地上。 另一个怙瘦道人冷笑按道:“这位施主说的不错,贫道喝了这茶,只怕就要归天了,喝 不得……喝不得……” 四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竟将茶都泼到地上。 李洛阳微微笑道:“若说他多行不义有之,若说他下毒害人则绝无此事。”接过茶杯, 一饮而尽。 华服大汉怒喝道:“你这是替他说话么?” 喝声未了,门外有人哈哈笑道:“咱们都是来寻他算账的,自己先打了起来,岂非可笑 得很。” 笑语声中,又有两人掀帘而入。 这两人,俱是身材魁伟,丰髯广额的大汉,赫然竟是霹雳火与海大少,铁中棠见这两人 现身,不觉更是吃惊, 夭杀星海大少目光一转,大笑道:“妙极妙极,来的似乎都是故人,怎么主人却不待 客,反而睡起觉来。” 李洛阳微微道:“主人要等客人来齐,一起接待。” 海大少笑道:“这倒省事得很。”他瞧了瞧那华服大汉:“想不到你老兄也和这主儿有 些过节,妙极妙极。” 霹雳火哈哈大笑道:“看样子这里只有老大一人是来瞧热闹的了,这几位大名,你怎不 替我引见引见?” 海大少道:“鬼母夫人与李兄你是认得的了。” 他伸手一指那华服大汉,道:“这位老哥你若不识,实是你孤陋寡闻,委实教俺失望得 很。” 华服大汉瞪眼瞧着他,神情似是有些奇怪。 霹雳火道:“这位兄台究竟是哪一位?” 海大少哈哈大笑道,“俺一个个说来也麻烦,反正这里四位,不是一派武林宗主,便是 名震八方的瓢把子!” 那同路而来的四个奇装异服的人俱都霍然长身而起,面上俱都现出惊诧之容,彼此对望 了一眼。 这四人俱已多年未在江湖走动,如今见到海大少竟似已识破他们的来历,是以俱都为之 耸然动容。 华服大汉厉声道:“俺不认得你,你怎会知道俺?” 海大少哈哈一笑,还未答话,只听外面一阵步履之声响动,高高矮矮,走入六、七个人 来。 帘后的水灵光突然捏紧了铁中棠的手掌,自语道:“他……他们也来了。”铁中棠点了 点头,双眉皱得更紧。 原来此番来的这些人,竞是黑星天、白星武、司徒笑、盛大娘母子,与那武功高绝,但 却毁在柳荷衣之手的少年秀士。 大厅中又是一阵骚动,认识的人,互相招呼,只有那少年秀士神情最是倨傲,谁也不 理,自管大喇喇坐下。 海大少笑道:“俺与各位都认得已久了,想不到各位竟与俺有个共同的仇人,今日竟会 走在一路,看来世界当真是小得很,一根绳子,便可将这些平日各无关连之人忽然拉到一 处!” 黑星天微微笑道:“我兄弟可算是新仇,兄台莫非是旧恨?” 海大少笑容突敛,沉声道:“不错!” 就在这时,麻衣客霍然张开眼来,目光闪电般四下一扫,却生似在每个人面上都盯了一 眼。 众人一起顿住语声,数十道目光,也俱都盯到他面上,这些目光强弱虽不同,但却都充 满了怨毒之意。 麻衣客缓缓道:“各位都是接到帖子来的么?” 那枯瘦道人阴森森笑道:“若非接到帖子,到何处寻你?” 麻衣客冷然一笑,霍地转身,闪亮的眼神,已盯到阴嫔身上,缓缓道:“想来帖子必定 是你代我发的了?” 阴嫔神色不变,笑道:“虽不是我,但也差不多。” 鬼母阴仪冷冷的接道:“二妹传给我消息,是我发的帖子,路标也是我一手包办的,你 此刻明白了么?” 麻衣客仰天狂笑道:“明白了,早就明白了!” 铁中棠不禁机伶伶打了个寒噤,暗叹忖道:“她平日看来对这麻衣人那般多情,不想竟 在暗中将他的新仇旧怨、冤家对头全都找了来,显然是定要眼看他家毁人亡,才遂心愿,却 不知她与他究竟有何仇恨,莫非是因爱转恨,竟一至于斯……” 水灵光也不住悄声轻叹道:“好毒辣的女子!” 他两人瞧得出神,一时间竟忘了自家的处境,回首望去,那些少女们早已不知在何时走 的干干净净了! 等他两人目光回到大厅中时,厅中竟忽然多出了七、八个身穿垂地黑袍足面蒙玄色乌纱 的妇人。 她几人一排站在墙边,既不知是如何来的,也不知来了多久,厅中群豪,竟似全没有发 现她们就站在自己身后。 这其中只有麻衣客与阴嫔面对着她们,但中间却又隔了一群愤怒的武林豪士,是以也瞧 不清楚。 一时间厅中情况当真絮乱已极,每个人都似与麻衣客有着极深的仇恨,都想自己亲手复 仇。 但大家或多或少又有些畏惧麻衣客的武功,是以谁都不肯先打头阵,也不愿开口,厅中 虽然人头济济,却只有麻衣客清宏的笑声在四壁激荡,掩没了天地间所有其他声息,震得人 耳鼓嗡然作响。 阴嫔待他笑声渐歇,突也咯咯笑道:“你可笑够了么?债主俱已临门,你笑也无用、还 是想个法子还债吧!” 她笑声虽无麻衣客洪亮,但尖细刺耳,听得人心里都不禁泛起一阵寒意,众人一惊,这 才知道她武功竟也不弱! 麻衣客沉声道:“不错,债是要还的,但咱家究竟欠了各位什么,要如何个还法,各位 不妨划出道来!” 铁中棠只道此番群豪必将争先开口,哪知仍然人人闭紧嘴巴,只是目中的怨毒之意却更 深了。 麻衣客目光一转,冷冷笑道:“李洛阳、海大少,你两人武功虽不济,人望却不差,就 先说吧!” 李洛阳、海大少对望一眼,却咬紧了牙关,闭口不答。 麻衣客目光转向那四个异服之人,道:“南极毒叟高天寿,你活了这把年龄,不妨说说 与咱家究竟有何仇恨?” 一个身穿织锦寿字袍,手拄龙头乌铁拐,脑门秃秃,端的有几分南极寿星模样之人,身 子一震,转首不语。 麻衣客目光文刻转向一个身穿绿袍、手摇折扇、虽已偌大年纪。但胡子却刮得干干净净 之人。 看他手摇折扇,顾盼生姿,一派自命风流、强作少年的模样,麻衣客沉声道:“玉狐狸 杨群,你又如何?” 这玉狐狸竟然面颊一红,更不答话。 麻衣客道:“快活纯阳吕斌,你说得出么?” 那锦袍枯瘦道人,非但不开口,反而后退一步,他虽作出家人打扮,但全身佩珠嵌玉, 装饰得像是花花公子。 麻衣客哈哈笑道:“你们三人都不说话,神力霸王项如羽总该说了吧?”那华服大汉哼 了一声,一拳击在身侧石墩上,“砰”的一声,那般坚硬的石墩竟被他这一拳生生打得一裂 为二。 这四人名字一说出来,霹雳火、黑星天等人都不禁为之色变,他们虽都未见过这四人之 面,却知这四人行踪奇诡飘忽,脾气怪异绝伦,却又武功高强,手段毒辣,那神力霸王手下 更是有千百兄弟遍布江湖,杀人越货,这四人在江湖中独树一帜,便是少林、武当等派,也 不敢轻易惹他,只是这几人已有多年未曾在江湖走动,是以今日突然出现,众人不禁为之动 容! 铁中棠奇怪的是,这些人明明与麻衣客有着深仇大恨,又明明是为了复仇而来,此刻却 不知为何不肯开口说话? 这时,麻衣客的目光已扫向司徒笑等人,还未说话,司徒笑已摇手笑道:“咱们人多, 咱们留到最后。” 麻衣客晒然一笑,心里却在奇怪,不知这些胆小怕死的人,今日怎么也敢闯入这里来, 莫非有了什么靠山不成。 目光转处,突然瞧见那少年秀士锐利的眼睛,双眉不禁一皱,鬼母阴仪已冷冷道:“他 们不说,老身便代他们说吧!” 海大少、项如羽等人一起变色道:“咱们的仇恨,你如何知道?”竟是不愿阴仪多话的 模样。 阴仪冷冷笑道:“常言说得好,再大莫如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各位与他虽无杀父之 仇,但妻子都被他夺去,这仇岂能不报?至于……这仇要如何报法,就要瞧各位自己的意思 了。”仰面向上,不住冷笑。 刹那间海大少等人都已变得面如土色,李剑白身子一震,后退三步,手掌紧握着剑柄, 身子不住直抖。 霹雳火瞧了海大少一眼,暗叹忖道:“瞧他平日言语神色,那花大姑想必就是他以前的 妻子,不知如何被此人骗了,但此人却偏又是个花蝴蝶,始乱而终弃,是以花大姑后来只得 去做那买卖!”想到这里。不觉暗中松了口气,喃喃道:“幸好老夫一生从未娶过老 婆……” 铁中棠不由恍然忖道:“难怪他们方才不肯开口,想他们俱是武林中成名人物,自不愿 被人知道自己家丑。” 那神力霸王项如羽突然冷笑一声,瞪着鬼母阴仪道:“不错,咱们老婆都被他玩了,但 你呢,你姐妹又与他有何仇恨?” 鬼母阴仪面色一变,半晌无言。 项霸王哈哈笑道:“你姐妹既无老婆,想必是自己被他玩了……” 易清菊怒喝一声,与跛足童子、聋哑少年齐齐抢出。 跛足童子大声喝道:“霸王有神力,老婆守不住,不要脸,不要……” 项霸王大喝一声,有如霹雳,一掌击了过去,口中大喝道:“小鬼找死!”拳风虎虎, 果然势不可当! 突见眼前一花,阴氏姐妹已双双挡在他面前,姐妹二人各自发出一掌,轻轻化解了他的 拳势。 鬼母阴仪回首叱道:“徒弟们,退下!” 阴嫔怀抱嫔奴,咯咯笑道:“我姐妹下帖子请你们来,难道是要你们来对付我姐妹的 么?” 项霸王怔了一怔,道:“这……” 阴嫔笑道:“不错,我大姐是因为遇着他这个薄情郎,后来才会变得脾气古怪,而我 哩,我这一生更是被他毁了,他毁了我、才使我去毁别的男人,才会变得声名狼藉,我若不 恨他入骨,怎会假情假意的到他这里,我为得就是要亲眼瞧瞧他到底落得个什么下场;亲眼 瞧他家毁人亡!” 她口中说得这般狠毒,面上却满带着春花般的笑容,项霸王也不禁瞧得心里直冒寒气。 只听麻衣客仰天狂笑道:“不错,你们一生都是被我毁了的,这罪名咱家全部承当,但 你们若要我家败人亡,哼!” 他倏然顿住笑声,接道:“只怕还不大容易!” 阴嫔娇笑道:“你说的也不错,这些人武功以一敌一,谁也不是你的敌手,但大家一起 上,你又如何!” 麻衣客大笑道:“你们人多,我难道人少么?”双掌一拍,大喝道:“小丫头们还不快 来,看是他们人多还是咱们人多?” 喝声嘹亮,穿房入户。 但直到外面回声俱已消失,还是没有回应,麻衣客微微变色,怒道:“死丫头、臭丫 头,你们都死了么?” 鬼母阴仪冷冷道:“虽然未死,只怕也差不多了!” 麻衣客面色突然变得苍白,呆了好半晌,方自厉声道:“好,好,难怪你九鬼子、七鬼 女只到了三个,原来别的人都在外面等着收拾我那些女徒弟,但……但她们却毫无罪孽,你 们要算账的,只管来寻咱家。” 突见天杀星海大少反手甩了长衫,敞开胸襟,大步而来,道:“大家都等着捡便宜,俺 只有先动手了!” 麻衣客冷冷道:“你一人不是咱家敌手,与他们一起上吧!” 海大少狂笑道:“俺海大少岂是倚多为胜的人!” 麻衣客一挑大拇指,道:“好!咱家让你三招!” 海大少一整面色,朗声道:“你让俺三招也罢,不让也罢,当着这里朋友,动手之前, 俺却有几句话要说说!” 麻衣客道:“此刻若是别人还在咱家面前噜嗦,咱家早就先割下他舌头了,但你海大少 要说,就快说吧!” 海大少道:“你虽然承担了全部罪名,俺却知道这罪名不该由你一人承当,那些婆娘也 未见没有责任……” 众人又复变色,项霸王怒道:“放屁!” 海大少狂笑道:“俺这话虽不中听,但却非说不可,老实说,咱家这些人的老婆,实在 也没有一个好东西,常言道:一个巴掌拍不响,那些婆娘昔日若不是看他年少多金,武功又 强,生的也不错,怎会撒下咱们去跟他,这厮虽好色,虽该死,但咱们那些婆娘被他甩了, 却是活该!” 铁中棠听他居然说出这番话来,不禁又是惊异又是赞佩,只见项霸王、玉狐狸等人虽然 满面怒容,但却无一人开口反辩,显见海大少说的不错,但若非胸怀磊落的本色英雄,又怎 肯说出这番话来! 厅中默然半晌,麻衣客方自笑道:“当今天下,想不到还有人会说公道话,而且说话的 人也是我的仇家,哈哈……哈哈……” 他仰天大笑数声,接道:“我知道话虽说的公道,但腹中之气还是要出的,好,来吧, 咱家接你几招!” 海大少道:“这口气俺闷了多少年,只因俺明知不是你敌手,也找不着你,今日既见着 你……来,看掌!” 喝声中他已一拳击向麻衣客胸膛,麻衣客眼见一拳击来,不避不闪,众人都知他武功超 人,只当他此举必有煞手。 哪知这一念尚未转完,“砰”的一响,海大少这一拳竟着着实实击在麻衣客胸膛之上。 麻衣客武功再高,也经不住海大少天生神力,直被这一拳打得踉跄后退数步,面上更是 毫无血色。 海大少大惊道:“你……你这……” 麻衣客调息半晌,强笑道:“就凭你方才那几句话,咱家便不能与你动手,只有挨你一 拳,让你出气了!” 众人见他身受天杀星海大少一拳,不但未受重伤,而且立刻便能说话,都不禁又惊又 佩。 海大少目定口呆,怔了半晌,道:“俺一生见过的怪人虽不少,但以你这样性格之人, 俺却从未见过。” 霹雳火忍不住插口道:“老夫也未见过。” 麻衣客哈哈笑道:“寡人有疾,这点咱倒从不自讳。” 海大少定睛瞧了他半晌,大声道:“好!你我旧账,全在那一拳勾消,但俺此刻既不能 看你挨打也不能帮你打人,只得走了。” 他不等话说完,便转身而出。 霹雳火大声道:“等我一等。”正待随之而去。 司徒笑一把拉住了他衣袖,悄悄道:“你我五福同盟,自当同进同退,兄台怎么这就要 去了?” 霹雳火瞧了瞧黑、白两人,浓眉一皱,也不说话,反手甩脱了衣袖,飞步而出,竟与海 大少一起走了。 麻衣客叹道:“好汉子!”话未说完,不住咳嗽起来。 玉狐狸等四人对望一眼,都看出他已被海大少那一拳打得多少受了些内伤,四人心意相 同,便待乘机出手。 忽然间,只听李剑白嘶声喝道:“别人饶你,我却不能饶你!”反手拔出了长剑,一掠 而出,直刺麻衣客。 李洛阳惊呼一声,变色而起,李剑白长剑如风,已接连刺出七剑之多,剑剑不离麻衣客 要害。 麻衣客轻轻避过七招,道:“李洛阳,还不令他住手?” 李剑白满面俱是悲愤之容,大喝道:“谁说我也不住手!”突然双手握剑,全力一剑刺 了出去。 他这一剑虽是拼命招式,但上下空门大露,遇着麻衣客此等武功高出他数倍之人,此招 实如送死。 李洛阳惊呼着振衣而出,只见麻衣客身子一侧,让过了来剑,疾伸两指,闪电般夹住了 剑尖。 李剑白那一剑是何等力道,但此刻被人两很手指夹住,竞动弹不得,他纵拼全力,亦有 如晴蜓去撼石柱一般。 刹那间他但觉万念皆灰,知道自己此仇再也报不成了,撒手抛剑,纵身撞向石壁,李洛 阳急急抱住他身子。 李剑白嘶声呼道:“莫拉我……莫拉我……妈……她……她……老人家……孩儿不能为 她雪耻,只有……” 麻衣客突然大笑起来,随手抛去长剑,摇头道:“李洛阳,看来你这莽儿子是误会了, 此间只有你与我的仇恨,大是与别人不同!” 李剑白身子一震,道:“你……你说什么?” 李洛阳叹道:“傻孩子,你母亲怎会是那种女人?” 李剑白掌中匕首“当”的落下,道:“但……但……” 李洛阳叹道:“为父与他的仇恨,只是因为他曾在珠宝会集之期夺去了咱们家一批家传 之宝,为父却无可夺何。” 麻衣客大笑道:“洛阳珠宝世家,名扬天下,万万丢不得这人,是以只有打落牙齿和血 吞,丢了珠宝,也一直不敢声张。” 李洛阳叹道:“江湖中只道本宅数十年俱无珠宝失窃之事,若小儿今日误会,我也不会 将此事说出来,自坏本门的名头。” 麻衣客道:“今日你既说出,想必是要向咱家索回珠宝的了?” 李洛阳沉声道:“十年前我武功大不如你,这十年来我只练了一手功夫,今日要与你一 拼胜负!” 麻衣客道:“既是如此,就……” 语声未了,那南极毒叟冷冷截口道:“李某人的功夫,最好稍等等再拿出来献丑,这一 阵我四人接过了!” 李洛阳还未答话,李剑白怒道:“你四人凭什么争先?” 南极毒叟高天寿道:“就凭这个!” 他不但言语冰冷如刀,面上也是喜怒难测,与他那寿星般滑稽的形状生像显得十分不 配。 他俯手拾起了地上长剑,随手一拗,长剑便折为两段,一起递给李剑白,冷冷道:“剑 是你的,还给你!” 李剑白此剑乃是家传利器,虽非干将、莫邪一类神物,但世家代代相传的兵刃,自是精 钢百炼非同小可。 他平日将此剑甚是珍惜,绝不离身,此刻见这怪老儿竟随手便之一折两段,李剑白瞧得 既是惊骇,又觉心痛,忍不住伸手去接。 突听麻衣客叱道:“剑上已有毒,接不得。” 李剑白一惊缩手,俯首望去,只见那光芒闪耀的长剑,此刻果已变得碧惨惨默淡无光, 他哪里还敢伸手去接。 这毒叟一触之下,便将长剑染毒,此刻施毒的功夫,不但李氏父子惊骇,别人见了也不 禁色变。 无极毒叟哈哈笑道:“我这‘毒叟’两字,岂是浪得虚名的么!”随手一抛,两段剑流 星般飞出。 玉狐狸杨群笑道:“此剑丢了多可惜!” 语声方出,他身形已起,竟比那断剑去势还疾,两只长袖凌空一卷,使将两段剑全都卷 入袖里。 短短七个字方自说完,他身形又已站回原地,不但来去倏忽,飞翔如意,而且身法更是 惊人美妙。 众人见这玉狐狸竟然施展出这一手如此惊人的轻功,无论是友是敌都不禁脱口喝出采 来。 只有那一排黑中蒙面的黑袍妇人仍然幽灵般屹立不动,别人若不注意,很难发现她们的 存在。 但见玉狐狸杨群双袖一抖,将断剑抖落地上,快活纯阳吕斌笑道:“丢了既可惜,不如 废物利用了吧!” 他俯身拾起长剑,走到那方才被神力霸王一拳击裂的石墩前,接着笑道:“项施主神力 虽惊人,但却太失礼了些,将主人家好好一张凳子弄得坐不成了,贫道正好利用这废物,为 它修补修补!” 他一面说话,右手拿着断剑,左手拢起两半石墩,胸膛起伏,提气作势,突然吐气开 声。 只听他口中“啃”的一声,竟将那半截断剑生生刺入石墩里,生生将两半石墩钉子般钉 在一起。 那石墩又硬又脆,但他以剑穿石,却有如刺穿豆腐一般,不带声息,众人又不禁喝起采 来。 快活纯阳吕斌拍了拍手长身而起,笑道:“诸位且莫喝采,贫道手上若是事先未涂解 药,此刻早就被毒死了!” 神力霸王一拳碎石,面不改色,南极毒叟折剑如竹,掌上染毒,玉狐狸飞身追剑,来去 如电,快活纯阳剑刺坚石,如穿豆腐,这四人一人露了一手功夫,无一不是惊人之作! 铁中棠、水灵光双手相握,瞧得实是心惊。 南极毒臾眼角斜睨着李剑白,冷冷道:“就凭咱们这四人的几手工夫,可够资格与你争 先么?” 李剑白目定口呆,无话可答。 麻衣客哈哈一笑,道:“既已抢得了先,那就动手吧,想不到这十余年来,你四人武功 果然精进许多!” 南极毒叟阴森森笑道:“纵然精进,却也比不上你,我四人商量商量,只有一起动手 了!” 四个人身形一转,抢了四角,将麻衣客围在中央,麻衣客看来虽仍气定神闲,颜色不 变,其实暗中早已戒备森严。 玉狐狸杨群一抱拳,道:“小心着,我……” 突听一声轻叱,道:“且慢!” 声息虽轻,但听来有如钢针刺在耳中一般。玉狐狸等四人都一惊,转目瞧去,这才瞧见 两个黑袍蒙面妇人离群当先走了过来。 她两人行路的姿势极是奇异,肩不动,腿不曲,竟有如浮云飘动,鬼魅移形一般;但见 长袍不住波动,人已到了眼前。 麻衣客与玉狐狸双方都觉奇怪;猜不出她们是谁,也猜不出她们是何来意,快活纯阳 道:“女施主们有何见教?” 左面的黑袍妇人缓缓道:“你四人动不得手。” 她语声平和轻易,不带丝毫烟火气,但语句却是命令之式,似是此话一说出来,别人便 不得更改。 玉狐狸等人呆了一呆,并都放声大笑;只有南极毒叟最是深沉,仍然不改声色,缓缓 道:“我四人为何不能动手?” 黑袍妇人道:“你四人在外奸淫屠杀,无所不为,你既好了他人妻子,别人自也可好你 的妻子,你有何资格动手?” 项霸王大喝道:“你是什么东西,敢来管咱们的事!” 黑袍妇人缓缓道:“苍天有威无力,不能亲管人间之事,所以要借我们的手,为天下妇 人女子来抱不平。” 项霸王大笑道:“如此说来,你们莫非是苍天的使者不成?” 黑袍妇人道:“正是!” 她每句话说来俱是平和轻柔,也无人瞧得见她们黑巾后面的表情,但这“正是”两字出 口,却带着种无比神奇的魔力,让人无法怀疑,只觉她们真的是自天而降的神使,世人绝不 能违抗于她,纵是项霸王这般强横之人,听了这短短两字,也不觉打了个寒噤,别人更是面 面相觑,作声不得。 过了半晌,快活纯阳吕斌干咳一声,指着麻衣客道:“你既要为女子抱不平,为何不管 这厮,却来管我们?” 黑袍妇人道:“我们本是为了要瞧他遭报而来,但此刻却还未到时候,自是不能让你四 人动手。” 快活纯阳道:“却是让谁动手?” 黑袍妇人道:“苍天所令之人!” 项霸上突然怒喝道:“什么苍天苍地,装神弄鬼,俺就不信这一套,滚吧!”出手一 掌,向那黑袍妇人击去。 黑袍妇人道:“人力不可胜天,你竟敢动手?” 项霸王呆了一呆,黑袍妇人衣袖已反撞上来,项霸王曲肘收拳,大喝道:“并肩子一起 上吧,先请她们走路再说!” 喝声中已攻出五拳,他练的外门功力早已登堂入室,此番五拳攻出,当真有霸王开石之 势。 黑袍妇人身形闪动,不知不觉已避开了四拳,但等到项霸王最后一拳击出,她突然站住 身子不避不闪。 神力霸王方才一拳碎石,是何等威力,众人眼见他这一拳已击在这妇人身上,心头不禁 一骇,都只当这妇人必将骨折身飞,项如羽亦自暗中大喜,哪知他这一拳方自沾着对方衣 服,黑袍妇人衣衫突然向内一陷,他拳上力道,竟有如泥牛入海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项霸王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但容不得他心念再转,黑袍妇人又已反卷而起,兜住了他 手臂。 刹那间,他只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道自对方袖中涌出,身不由主的被兜得离地而起,偌 大的身子,忽悠悠自玉狐狸头上飞了出去,“砰”的一声,撞上了石壁,沿壁滑落在地,再 也爬不起来。 这一来众人更是大惊失色,李剑白等武功较弱之人,还只当这妇人真的身怀不可思议的 神通法术。 玉狐狸等人虽知她这一手乃是“四两拨千斤,沾衣十八跌”类内力功夫,但却更不禁为 之心惊,这妇人黑中蒙面,虽瞧不出她年纪,但世上能将此等功夫练到这般地步之人,实是 寥寥可数。 要知黑袍妇人方才衣服一陷,便已将项霸王力道全都引入,再自袖中挥出,项霸王做梦 也想不到方才乃是被自己力道摔了个斛斗,在地上晕了半晌,方自挣扎爬起,但头脑一晕, 扑的又跌了下去。 黑袍妇人缓缓转向玉狐狸杨群,缓缓道:“人力必定不可胜天这句话,你可服了么?” 玉狐狸杨群变色道:“这……”突然长叹一声,道:“服了服了!”双拳一抱,躬身拜 倒下去。 忽然间,只见数十道细如牛毛般的银芒,随着他这一拜之势,自他背后暴射而出,疾射 黑袍妇人胸腹。 这暗器发来事先毫无征兆,骤一发出,其疾更胜闪电,端的令人既不能防,也不能躲, 正是他生平得意之作“紧背花装断魂针”,针尖剧毒,武林中真已不知有多少高手断送在他 这断魂针下。 事变骤然,帘外的水灵光也不禁为之脱口轻呼一声。 哪知黑袍妇人花袍一展,暴雨般一蓬银芒突似长虹投水般化做一条银线投入她袍袖之 中。 玉狐狸、快活纯阳、南极毒叟齐齐惊呼一声,三只手一起指着黑袍妇人,颤声道: “你……你……你……” 黑袍妇人缓缓道:“你已知道我们是谁了么?” 麻衣客忽然仰天狂笑,截口道:“他们纵不知道,我却自你们一走进来时便已知道 了。” 黑袍妇人道:“知道了最好。” 麻衣客笑道:“想不到你们竟会助我……” 黑袍妇人冷冷道:“真该找你算帐的人此刻还没有来,我们只是怕你先死在别人手 里!” 麻衣客大笑道:“就凭这几人也伤得了我!”突然出手如风,夹颈抓住了南极毒叟的身 子,将他高高举了起来。 众人谁也未曾真的见他显露武功,此刻见他乍一出手,便将这颇具盛名的南极毒叟抓 起,南极毒叟竟不能抵挡,也不能反抗,都不禁骇了一跳,南极毒叟被他抓在乎里,身子竟 似软了,再也动弹不得,自然更是大惊失色,道:“你……你要怎样?” 麻衣客笑道:“先将解药拿来再说。” 南极毒叟颤声道:“在……在袖袋里,红的外嗅,白的内服。” 话未说完,麻衣客已取出个合金盒子,微微笑道:“谅你也不敢说谎……拿去!”突然 将这盒子抛给黑衣妇人。 黑衣妇人不由自主接道:“这是什么?” 麻衣客笑道:“两位大约是初登仙籍的仙女,武功虽然不错,经验却嫌太嫩,也把这毒 叟看得太低了。” 黑衣妇人道:“莫非……” 麻衣客大笑道:“这毒叟方才随手一指,你便已中了他的毒了!”黑衣妇人身子一震, 双双退后数尺。 南极毒叟道:“解药已给了你,你还不放手?” 麻衣客道:“你这老儿花样实在太多,咱们虽不怕你,但留你在这里,总是讨厌,走 吧!” 双手一振,将南极毒叟直抛出门,身子却已冲入了玉狐狸、快活纯阳两人之间,一掌拍 向玉狐狸胸膛。 玉狐狸大惊撤身,快活纯阳反身拔剑,但他长剑方自出鞘半寸,麻衣客拍向杨群的那一 掌已抓向他们。 快活纯阳几曾见过如此迅速的出手,凌空一个翻身,掠出门去,口中大喝道:“君子复 仇,三年不晚,你等着!” 话声未了,又有一条人影飞来,他只当麻衣客追出,骇得一口气接不上扑地跌倒,谁知 那人影也跌在他身畔,赫然竟是玉狐狸杨群,快活纯阳大骇道:“你怎么也被他……” 杨群叹道:“那厮出手比鬼还快,谁瞧得见……”话未说完,又是一条人影被凭空抛 出,正是神力霸王项如羽。 司徒笑等人见这麻衣客举手之间似是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四个武林高手一起抛了出去, 不禁相顾骇然。 再瞧那边,两个黑衣妇人已退入墙角,但仍未服下解药,只是与那边另几个黑衣妇人不 住的低低商量。 麻衣客双掌一拍,微微笑道:“两位怎么还不快服下解药,不要初登仙籍,便入鬼篆, 那就太冤枉了。” 黑衣妇人中一个身材最是矮小之人,突然接过盒子,飘然走出,道:“王母门下仙女, 岂是人间毒药所能毒死的!” 她语声竟比先前两人还要冰冷生硬,全无丝毫抑扬顿挫,麻衣客面色微变道:“你们莫 非不……” 那矮小的黑衣妇人道:“我们不领你这个情!”随手将盒子抛在地下,转身走回,再也 不瞧麻衣客一眼。 铁中棠见这几人不但行事怪异,武功绝高,而且口口声声不离“苍天”、“仙籍”…… 这些玄之又玄的名词,惊疑之间,心头突然一动,想起了那更充满神秘的一句话“世间擒龙 伏虎手,便是碧海赋中人……”不禁又惊又喜,忖道:“莫非那些江湖传言中几近神话的 人,今天都要来到此地?” 突然眼前一花,又有四条人影一个接着一个自门外飞入跌在地上,四个人宝塔般叠在一 起。 但见四人气息奄奄,不言不动,竟又是玉狐狸等四人,麻衣客骤然变色,厉声道:“什 么人?” 空中飘飘渺渺传来一阵语声,道:“咱们来到之前,谁也不能出去!”语声阴阳怪气, 似有似无。 麻衣客叱道:“既然来了,为何还不进来?” 那一直大模大样坐在石墩上的少年秀士忽然冷笑一声,一字字缓缓道:“时候到了,自 然是要进来的。” 麻衣客道:“你又是谁?” 少年秀士两眼一翻,再不开口,麻衣客似乎还待追问。 突然间,门外又已走入一行人来。 第二十章 魂飞魄散 众人俱已犹如惊弓之鸟,闻得脚步之声,一惊转首瞧去,却发现来的这些人竟都是麻衣 客手下的少女。 那麻衣客见到她们竟然来了,也颇出意外,方待去问鬼母阴仪,但转首望去,阴氏姊妹 竟已乘乱走了。 阴氏姐妹走的不知所踪,被人制住的少女们却突然现身,事情之演变,端的越来越见离 奇。 那少女们一个个云鬓蓬乱,衣衫不整,面上全无一丝血色,那一双双秋水般的眼神,也 已变得痴痴呆呆了。 麻衣客瞧见她们神色,面色忽然大变,脱口呼道:“九幽阴风!” 黑衣妇人听得这四字,身子亦似一震。 那少年秀士却突然仰大狂笑起来,道:“算你还有些眼色,居然认得出本门中的手 段!” 麻衣客厉叱道:“风老四是你什么人?” 少年秀士怒喝道:“你竟敢叫出家师名讳,胆子倒不小!” 麻衣客一顿足,拉住李洛阳沉声道:“李兄快退,这些少女已被九幽阴风吹散了魂魄, 神智已失,连我都难免被她们所伤。” 李洛阳机伶伶打了个寒噤,失色道:“九幽阴风?吹散魂魄……” 话声未了,只听空中那阴阳怪气的语声又似有似无的传了过来:“迟了!迟了!逃不了 啦……逃不了啦……” 麻衣客神情更是吃紧,方自一手将李洛阳父子谁入了铁中棠藏身的门中,那些少女的身 子已的溜溜旋转起来。 李洛阳父子骤然在此见着水灵光,也似吃了一惊,但四个人谁也没有寒暄,一一凑首向 外瞧去。 那十余个女子袍袖招展,已将麻衣客团团围住,她们神情虽痴呆,出手却凶险狠毒,攻 而不守,有如不要命一般!招式间空隙虽多,但麻衣客索来怜香惜玉,此刻又怎忍心往自己 心爱的女子身上骤下毒手?纵见她们招式中空门大露,也只有叹息一声轻轻将之放过,一时 间被她们逼得手忙脚乱。 空中的语声虽止,但却响起了一阵阵似有似无的啸声,缥缥缈缈随风飘来,宛如鬼哭一 般。 那身材矮小的黑衣妇人凝目瞧了半响,突然大喝道:“你还在怜香惜玉,莫非自己不要 命了!” 麻衣客叹息一声,随手点倒了一个少女,但其佘的女子却如视而不见,仍是不要命的扑 将上去。 矮小的黑衣妇人低叱一声:“咱们出手!” 少年秀士双眉一皱,闪身挡在她们面前,冷冷道:“风中残魂未断,天下人谁也不得多 事插手!” 黑衣妇人道:“除了天定使者外,谁也不得取他性命。” 两人针锋相对,各自都觉得对方身上散布出一阵阵寒气。 忽然间,远处响起了一阵鸾凤般的清啸突破鬼哭,黑衣妇人脱口道:“来了!”是瞧不 见面色,语声显见甚是欢喜。 只听那鸾凤般声音道:“风老四,你来作什么?” 那阴森森鬼哭般声音一字字缓缓道:“九幽阴风吹来。自是要断人魂魄!”这语声说得 越慢,越觉得鬼气森森。 那鸾凤般声音道:“这里的人,不准你动手。” 阴森口音道:“先来的动手,后来的请走!” 驾凤般声音道:“如此说来,你是要与我较量较量了?” 两人语声俱是白云端传来、众人听在耳里,亦不知是远是近,说到这里,语声骤顿,鬼 哭之声却又大起。 声音虽只一个,但听来却似自四面八方一起传来,突然一声清啸直冲霄汉,但鬼哭之声 仍然连绵如缕而来。 但闻两种声音此起彼落,弥漫天地,直听得众人心惊胆战,再也想不到世上竟有人能发 出这种声音来。 麻衣客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突然一个旋身,风车般冲天而起,冲出了少女们的包围, 刷的掠入门中。 他身形犹未落地,便已低叱道:“快随我来!” 铁中棠等人不由自主转身随去,在曲道中直奔而前,每过一重门户,麻衣客伸手一按, 门上便落下一道石闸将来路隔断,铁中棠见他平日那般镇静从容,此刻却如此惊慌失措,显 见所来敌人,武功定较他高出许多,忍不住问道:“来的可是碧海赋中人?” 麻衣客怔了一怔,道:“你怎知道?” 铁中棠叹息一声,还未答话,麻衣客突又冷笑道:“你真当我怕了他们,哼哼,无论是 谁来了,我也不惧。” 水灵光道:“既然不怕,为何要逃?” 麻衣客黯然一叹,缓缓道:“还不是为了你。” 水灵光奇道:“为我而逃?” 麻衣客道:“我虽不怕他们,但来人武功实在太强,我自顾尚且不暇,而那班人的来 意,却似有一些是为了你们两人,那时他们如要伤害于你,我又有何办法?”忽然大声道: “但你们却是我的客人,我纵然不敌而死,也不能让你们被别人所伤,只有先带你们到个安 全之地!” 水灵光轻轻叹道:“你倒是个好人,谢谢你啦……但这里四面似已都被包围,哪里还有 什么安全之地?” 麻衣客道:“便在这里。” 众人随着他手指之处望去,心头却不觉为之一怔。 原来说话之间,麻衣客又已带他们回到先前那间大厅,而他所指之处,便是八重门户中 那扇黑门。 众人只当这门户中必有什么地室机关,倒也放宽了心。 但见麻衣客到了那门户之前,神情突然变得十分沉肃,脚步也特别放轻,双手掀起垂 帘,躬身走了进去。 垂帘之后,竟又是一道石闸,麻衣客按动机钮,石闸方自缓缓升起,听那闸闸之声,着 实显得分外沉重。 “众人入了垂帘,目光动处,心头又是一惊。 原来此门之中,有一条长仅数尺的石道,但石道尽头,竟是一片池泊,但闻水声潺潺, 隐约传来。 骤眼瞧去,但见池中碧波粼粼,四面青山绿树,好一片山光湖色,顿令众人心旷神恰, 眼界为之一广。 但走到前面,定睛一望,才发现这一片池水宽广不过十徐丈,四面的青山绿水也不过只 是画在壁上的舟青图画,只是画得委实太过逼真,远近分明,景致宛如,颜色更是鲜艳欲 滴,使山色看来更如覆苍翠,就白云缥缈间那几只引吭长唳的天鹅,也画得似要破壁飞出。 再瞧池面粼粼绿波之上,也有几只白鹅浮沉其间,还有一艘小巧玲珑的方舟漂浮水上, 只是方舟四面黑纱低垂几达水面,谁也瞧不清舟中情况,只瞧见一缕缕轻烟带着一阵清香之 气缥缈自垂帘中四散而出,烟气氤氲间,使得四壁丹青,一池绿水,更凭添几分仙气。 众人自杀伐场中骤然到了这里,虽明知四面景色是假,也不禁瞧得如痴如醉,浑然忘了 置身何处。 方自惊疑之间,却见那麻衣客竟已恭身拜倒,面色更见恭肃,一字字缓缓道:“孩儿叩 见娘亲。” 众人本正奇怪他神情为何变得如此恭敬,闻言不觉又为之一怔:“原来他还有母亲…… 但不知他母亲又为何住在这般奇秘之地?” 只听那方舟拂水黑纱中,已传出了女子的语声:“你来了么?你来作什么?”语声清妙 甜美,悦耳已极,就连温黛黛的柔语也无此清脆,水灵光语声却又不及此柔媚,只是语气却 出奇的冷漠,哪里是慈母对爱子说出的话,众人听得一怔,若不是麻衣客亲口唤出那一声 “娘亲”,必当这方舟之中乃是位娇纵的少女,再也想不到会是他的母亲。 麻衣客道:“孩儿本不敢来打扰你老人家,只是……” 方舟中冷冷道:“十八年前,我发愿练功之时,便立誓不到功成之日,绝不踏下此舟一 步,也不见人,你难道忘了么?” 麻衣客道:“但孩儿今日却急须见娘亲一面,只因……” 方舟中冷笑道:“我立誓之时,你父子两人便明知我要开始练此神功,今生便难以与你 两人再见,但你两人那时正狼狈为奸,四处风流,本就嫌我在面前惹厌,是以谁也未曾劝阻 于我!尤其你那父亲,为我建此练功之地,表面看来,似是体贴我练功时之寂寞,其 实……” 麻衣客惶声道:“这里还有外人。” 方舟中只作未闻,接道:“其实他却只是要快些将我遣开,落得眼前清净,好去拈花惹 草。” 她心中似是积郁颇深,一开口说出,便如长河决堤一般滔滔不可歇止,只听得众人目定 口呆,作声不得。 麻衣客苦着脸道:“母亲那时一心要将那神功练成,孩儿虽明知此举不易,但也不敢阻 拦……” 方舟中道:“你昔日既不阻拦,今日为何要来见我?” 麻衣客道:“孩儿今日已有大难的临头,只有借你老人家福荫,才能免祸,否则,今日 孩儿只怕就要……” 方舟中冷笑道:“既有今日,何必当初,想必是你父子两人昔日欠下的风流债,别人来 索偿了,是么?” 麻衣客垂首不答。 方舟中道:“但来人竟能使你如此害怕,倒令我奇怪得很。” 麻衣客道:“来的是卓三娘与风老四;母亲你纵不愿救孩儿,难道就能眼看这两人在你 老人家眼前撒野么?” 方舟中惊叱一声,道:“卓三娘?风老四?” 听这语声,显见这坐关多年之夫人,也已被这两人名字打动,麻衣客面上已不觉隐隐现 出喜色。 过了良久,只听舟中缓缓道:“我一人此舟,此心已死,便是碧海赋中之人全部来了, 我也不致动心,你去吧!” 语声虽缓慢,但却带着种不可动摇的坚决之意。 麻衣客知她心意已决,再难挽回,面上立现黯然失望之色,缓缓站了起来,道:“既是 如此,孩儿去了!” 众人俱是冰雪聪明,听他母子两人对答之言,却已猜出这位夫人昔日必是眼见自己儿子 丈夫风流成性,伤心之下,方自发愿闭关修练一种极难练成之神功,这位夫人昔日在武林中 声望必定不小,就连卓三娘、风老四那般人物都有些畏惧于她,是以麻衣客才会前来求恳托 庇。 哪知她眼见儿子大难临头,还是漠然无动于衷,不肯出手,众人与麻衣客休戚相关,都 不禁暗道她太过忍心。 只有水灵光想到她在舟中十八年之凄凉寂寞,忍不住轻轻长叹了一声,只因她自己昔日 也是寂寞中人,深知寂寞滋味,转眼瞧去,铁中棠正在凝望着她,显见也已了解到她的心 意。 众人回到厅堂,但是面色沉重,李洛阳忍不住叹道:“不是小弟多口,令堂的脾气,也 未免太怪了些。” 不待麻衣客答言,铁中棠已沉声道:“李兄若是也尝过寂寞的滋味,便不会说这话 了!”水灵光看他一眼,竟甚感激赞许。 忽然间,那风老四阴森森的语声又自响起道:“卓三娘,你我两人也不必争了,订个条 件如何?” 卓三娘鸾凤般语声道:“什么条件,你说吧!” 风老四道:“这里女子由你带走,男子由我动手。” 卓三娘没有说话,风老四又道:“你我两人若是要打一架,两人少不得又要去躺个十年 八年,这又何苦!” 卓三娘道:“这些被你迷住的少女如何?” 风老四道:“我负责救醒。” 卓三娘道:“好!就是如此。” 这两人语声竟穿透这么坚厚的石壁传了进来,入耳仍是清晰已极,众人面面相觑,更是 心惊。 麻衣客叹道:“他两人若是先打上一场,我等也可坐收渔人之利,哪知……唉,这两人 脾气怎么改了!” 风老四唏唏笑道:“小风流,你莫在等着坐山观虎斗了,还是乖乖出来吧,老子看在你 爹娘份上,不难为你!” 麻衣客朗声道:“你只管进来,咱家等着你!” 语声亦是穿金裂石,清冽异常。 风老四大笑道:“你只当老子进不来么?”突然喝道:“神斧力士何在?” 一人应声喝道:“在!” 这喝声有如霹雳般,震得人耳鼓嗡嗡直响! 风老四道:“五丁开山伺候,将这些石片儿弄碎它!” 那喝声道:“是!” 接着,便听得轰然几声大震,显见风老四门下之神斧力士,以及五丁开山之力,裂开了 外面第一重石闸。 李洛阳皱眉道:“后面可还有道路么?” 麻衣客道:“这房子后倚重山,你我除非有穿山之术,否则……唉,否则纵然插翅,也 难飞渡!” 李洛阳呆了半响,凝目瞧着李剑白,突然叹道:“唉,为父不该带你来的!” 李剑白道:“爹爹你才不该来的!” 这父子两人只关心对方生死,反将自己安危忘了。 铁中棠瞧了瞧水灵光,叹道:“妹妹,你……” 水灵光摇了摇头,凄然笑道:“我不愿做你妹子。” 铁中棠怔了一怔,道:“这……这是为了什么?” 水灵光凝望着他,一字字缓缓道:“我只愿做你的妻子,不愿做你妹妹!”她心中一片 纯真,本无世俗之见,此刻患难之中,更是真情激动,竟将自己心里的话当着众人之面说了 出来。 铁中棠心里一酸,道:“但……” 他本想说老天既使我们成了不能联婚的堂兄妹,谁也无法更改,但想到去日已无多,又 何苦令她伤心,不禁倏然住口。 但他心里却已打定主意,今日若是能生出此间,自己还是要远远避开,免得两人情意纠 缠,更是难以自拔。 麻衣客已自冷冷道:“照此情形看来,只怕你既做不成他妹妹,更做不成他妻子了!” 但听外面裂石开闸的震声一声接着一声已越来越近,铁中棠暗叹一声,知他所言非虚。 李剑白忽然挺胸道:“以我五人之力,难道还抵不住他们?” 麻衣客冷冷道:“你这样的人,再加五十个,也挡不了人家一招半招!” 李剑白双眉一扬,怒道:“你……” 一个字未说出,又被他爹爹拉了下去,李洛阳叹道:“来的究竟是谁?怎会如此厉害, 什么叫做碧海赋中人?” 他问的这话,也正是铁中棠、水灵光心里想问而还未问出来的,不觉一起转动目光凝神 倾听。 麻衣客叹道:“由外至此,共有十一道石闸,他们还有六道未开,乘此时间,我不妨略 叙这些人的来历。” 他环顾一眼,见到无人插口,便又接道:“那碧海赋中,开明宗义,第一句话,便说的 是当今天下六大高手。” 李氏父子虽然见多识广,却也未曾听过那“碧海之赋”,不禁问道:“那碧海赋中开明 宗义之句,不知说的是什么?” 麻衣客双目微微一阖,缓缓念道:“尔其动也,风雨如晦,雷电共作,尔其静也,体象 皎镜,是开碧落!” 念此赋时,麻衣客声音恭肃,面容凝重。 李洛阳道:“说的是那六大高手?” 麻衣客沉声道:“风雨雷电,武中四圣!” 李洛阳道:“若是这风雨雷电四字,便说的是四人姓名,想来那风老四便是这四人其中 之一了!” 麻衣客一笑道:“九幽阴风掌虽然阴毒柔妙,散人魂魄于无形无影,但风九幽在四人中 不过仅能居未而已。” 李洛阳道:“那卓三娘?” 麻衣客道:“闪电卓三娘,轻功世无双!” 铁中棠心中一动,道:“雷鞭落星雨……” 麻衣客接口道:“雷鞭雷大鹏,横扫九州雄,四圣位居第一,烟雨花双霜,暗器世无 双,四圣位居第二。” 铁中棠道:“风梭断月魂,那风老四想来便是!” 麻衣客截口道:“不错,风梭风九幽,阴柔鬼见愁。” 铁中棠沉吟道:“看赋中词意,这四圣虽强,但还是要瞧那‘尔’字所象征之人的动静 而定行止,想来那‘尔’字所代表之人,位望之尊,武功之强,必定还在四圣之上,却不知 又说的是谁?” 麻衣客笑道:“小伙了果然聪明,这‘尔’字,字虽仅一,却象征两人,这两人一男一 女,一动一静,称尊武林。” 铁中棠道:“不敢请问这两人姓名?” 麻衣客忽然一整面色,道:“‘日后’性子阳动,专管天下不平,‘夜帝’性子阴静, 但求明哲保身!” 此刻那裂石之声已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但众人心神都已被这武林传说中的神话人物所 醉,竟是听而不闻。 李洛阳忍不住又道:“这六人既是武中之圣,声名便该震动天下才是,怎的在下等却是 从来未有所闻?” 麻衣客做然一笑,道:“在下武功如何?” 李洛阳道:“如高山大海,人所难测。” 麻衣客笑道:“在下叫什么名字?” 李洛阳呆了一呆,摇头道:“不知!” 麻衣客正色道:“这就是了,武林通圣之人,岂是求名之辈,他们纵然做出些惊天动地 之事,也未必肯吐露姓名,是以这些人做的事武林中虽多已轰传,但问及他们的姓名,武林 中人便多茫然而无所知了。” 铁中棠忽然轩眉道:“这也未必见得,想当年本门云、铁两位先生挥大旗横扫江湖,虽 名震天下,又岂是求名俗辈。” 麻衣客正色沉声道:“乱世英雄,其名不求而得,云、铁两前辈生于武林乱世之中,自 不可与他人同日而语。” 铁中棠听他对自家祖宗也甚是恭敬,心气不觉一平。 只见麻衣客目光闪动,又道:“碧海赋中人与铁血大旗门本是分庭抗礼,互有长短,但 大旗门自从失去一卷天下无双的神功宝录之后,后辈弟子,武功已大不如前,若使人得见大 旗门前后数十年声威相差之远,亦不免黯然而生今昔之感。” 铁中棠奇道:“大旗门还曾失去一卷神功宝录?在下身为大旗门亲传弟子,怎么也不知 道。” 麻衣客神秘莫测的微微一笑,道:“此卷宝录,本是大旗门前辈先人故意遗失的,自当 不向后辈提起。” 铁中棠更是惊奇,道:“此卷神功宝录,既是天下无双,本门前辈先人又为何要故意将 之遗失,这岂非更是难解?” 麻衣客道:“这……” 一个字方自出口,耳畔“轰”的一声大震,碎石暴雨般飞激而至,原来最后一重门户已 被劈开。 一个精赤着上身,有如古铜铸成般的大汉,在门口一闪,又退了回去,想来自是风九幽 门下之神斧力士。 那少年秀士当先而入,两眼望去,做然道:“家师四圣已在门外,此间主人怎么还不快 快出迎?” 麻衣客冷冷道:“要进来就进来,不要进来就在门外站着。” 少年秀士作色道:“好大胆的……” 语声未了,门外已有人阴森森笑道:“你不出来迎我,倒也罢了,卓三娘远道而来,你 莫非也不出迎么?” 卓三娘驾风般语声道:“小皇子出迎,我不敢当。”一阵香风过处,一条银衫人影随声 而入。 铁中棠不禁定睛打量,这卓三娘一身银缎衣衫紧紧裹在身上,身材却是小巧纤弱,有如 弱女。 偷眼一瞧她面容,佳人虽已垂垂老矣,但风韵犹自残留眉目之间,那一双明眸秋水更端 的如闪电一般。 再瞧她身后随人一人,身子有如竹竿枯瘦颀长,面孔有如骷髅般嶙峋无肉,站在卓三娘 身后,竟整整比她高出一倍,身穿衣衫,却是宽袍大袖,众人知他便是九幽阴风客,由不得 多瞧几眼,哪知这几眼不瞧还好,一瞧之下,只觉对方眼神中似是有股吸力,教人目光再也 移动不开。 麻衣客道,“两位来了,好,坐!”突然走到铁中棠等人面前,长袖挥动,将他们目光 一一隔开。 铁中棠几人这才松了口气,赶紧转过目光,不敢再看,四人各各瞧了一眼,但见对方额 上却已布满冷汗。风九幽唏唏笑道:“你怕我将他们几条小魂小魄吸过来么?嘿嘿,来呀, 再瞧我一眼。” 卓三娘缓缓道:“风老四太不客气,小皇子你莫见怪。” 众人听她口口声声将这麻衣客唤为“小皇子”,心头都不觉一动,齐齐忖道:“这麻衣 客莫非便是那夜帝之子?” 只听卓三娘缓缓接道:“我们年来日渐散懒,本来也懒得出来,只是目前日后娘娘忽来 召唤,说你近来总是欺负女人,要我替她老人家来取你性命,我只好来了,但现在风老四偏 要和我抢,我只好让他宰你了!” 她说的虽是杀人之事,但语声仍是平心静气,和蔼异常。 麻衣客居然也不动气,微微笑道:“日后娘娘既然令你来宰我,你却让给别人,就不怕 日后娘娘宰你么?” 卓三娘缓缓笑道:“我本来也不肯,但日后娘娘座下有不少位仙女都来了,她们要救你 那些小姑娘和鬼女们的性命,才怂恿着我和风老四谈条件的,现在你就是伸出脖子,我也不 会宰你了,只是来瞧瞧热闹而已。”寻了个地方缓缓坐了下来,一双眼神,却只是瞪在水灵 光身上。 风九幽道:“其实我也不想宰你,只想问你要几个人。” 他择一挥手,道:“过来!”那少年秀士垂手而来,风九幽道:“要的是什么人,你告 诉他吧!” 少年秀士大声道:“要的是铁中棠、水灵光……” 铁中棠心里一骇,大奇忖道:“这风九幽怎会真的是为我两人而来,莫非这魔头也会被 司徒笑买动么?” 他先前听麻衣客说今日来人是为了水灵光与自己时,心里还不相信,只当麻衣客是要讨 好水灵光之言,此刻相信了,却不觉大是吃惊,只听那少年秀士却又已接道:“除他两人之 外,还要个身穿嫁衣之人。”众人又自一忖,不知道谁是那身穿嫁衣之人? 麻衣客仰天大笑数声,还未答话,那卓三娘面色却已大变,站起来道:“慢来,这身穿 嫁衣之人给不得你。” 风九幽道:“怪了怪了,瞧热闹的人怎么又来管闲事。” 卓三娘道:“别的事不管,这事却真要管的。” 麻衣客大笑道:“管不管俱都一样,这三人谁也莫想要去。”横身一掠,挡在铁中棠、 水灵光两人身前。 风九幽口唏唏笑道:“你不肯给也得给!”突然大喝:“神斧力士何在?” 门外霹雳喝道:“在!” 喝声未了,那古铜色大汉已迈步走了进来。 他脚步似是极为呆笨,仿佛猩猿,走到司徒笑等人之中,双手轻轻一分,众人便已四下 跌倒,这神斧力士却如未见一般,一步步走了过来,手持一柄宣花巨斧,斧柄长达八尺,斧 头大如车轮,也不知有多少斤重,只要在青石地上微微一触,便带起一溜青蓝色的火花。 风九幽指着铁中棠道:“先将此人抓下来!” 铁中棠一直不敢接触风九幽那妖魔般的眼神,此刻才抬眼一望,瞧见那神斧力士,突然 骇极大呼起来。 水灵光大惊,颤声道:“什……什么事?” 铁中棠哪里听得见她说话,目光直勾勾瞪了半响,颤声道:“么叔,怎……怎么是 你?” 谁也想不到风九幽门下这神斧力士,竟然就是铁血大旗门门下那执掌大旗的赤足汉。 铁中棠骇极,管不得别的,奋身而出,迎住了他,颤声道:“么叔,你老人家怎会来 了?莫非……莫非……” 那神斧力士赤足汉目光也直勾勾的望住他,风九幽画上的神色更是阴森,一字字缓缓说 道:“就是他!” 麻衣客惊喝道:“闪开,他魂魄已被……” 喝声未了,赤足汉突然奋起一拳,击在铁中棠胸膛之上。 铁中棠再也想不到他这么叔竟会对他突施煞手,一声惊呼还未喊出,胸膛上已着着实实 挨了一拳。 力士号称开山,这一拳是何等力道,但见铁中棠身子被打得断线风筝般飞入那黑色的垂 帘,久久才听得落地之声。 原来他们方才出来之时,并未将石闸落下,否则铁中棠头撞石闸,此刻早已血溅当地 了。 水灵光惊呼一声,面失血色,身形欲倒,似待进入。 风九幽冷冷道:“神斧力士拳下哪有活口,只是……唉,未免可惜了!”这句话还未听 完,水灵光已晕厥过去。 司徒笑等人几曾见过这样的阵仗,都已惊得呆了。 那赤足汉山一般站在那里,面上无丝毫表情。 风九幽指着水灵光道:“还有这个,但莫伤她性命!” 赤足汉一步步走过去,脚步落地,有如打鼓一般。 麻衣客知道风九幽已用药物激出这大汉全部潜力,此刻这大汉实已不可力敌,但仍一咬 牙,迎了上去。 赤足汉巨斧一抢,嘶声道:“挡我者死!”一斧劈下。 麻衣客纵是武功绝世,也不敢接这开山巨斧,身形一闪,游鱼般滑过,反手一掌,劈在 他身上。 这一掌他反手击出,虽不能尽全力,但也足以取人性命。 哪知赤足汉着了这一掌,身子只是一震,非但未曾跌倒,反而就势一步迈了过去,伸开 巨掌,抓向水灵光。 就在这刹那间,他眼前突有银光一闪,再瞧地上的水灵光已不见了,他呆了半晌,方自 转过头去,满面茫然神色。 原来水灵光已被卓三娘抱起,卓三娘脚尖点地,又掠回原处,手里虽抱着一人,但身形 仍如闪电般迅急。 风九幽冷笑道:“多年不见,卓三娘轻功更骇人了。” 卓三娘道:“过奖过奖。” 风九幽道:“放下来吧,你我何苦为她翻脸。” 卓三娘微微笑道:“你鬼眼睛莫看我,我不会被你勾了魂去的,你也不敢为了她和我翻 脸。” 语声中那些黑衣妇人又幽灵般鱼贯飘身而入。 卓三娘回首道:“那些姑娘们呢?” 那矮小妇人道:“已有人带她们走了。” 卓三娘道:“这里还有一个,你也带回去吧!” 风九幽道:“好,我带回去!”一迈步扑向卓三娘,他身高腿长,一步便跨出一丈开 外,双臂一横也有一丈三四,大袍飘飘,更有似垂天双翼,出奇瘦小的卓三娘在他双臂所带 起的风声笼罩之下,眼看已然无可逃避,实如老鹰之扑小鸡一般,大小强弱,相去悬殊。 卓三娘笑道:“你抓不着我的!”银光一闪,不知怎的已到了三丈开外,道:“你碰得 着我,她就给你。” 风九幽唏唏笑道:“闪电虽快,风也不慢。”八个字说完,身子已在二十余丈宽广的大 厅中转了一转。 但那一线闪电的银光,却总是在他面前。 麻衣客面沉如水,一言不发,突然迎头去截卓三娘。 眼见那银线似要送上门来扑入他怀里,哪知却又偏偏自他身旁擦过,麻衣客、风九幽两 人反而几乎撞在一起。 卓三娘咯咯轻笑道:“你抱着她,我逗这两个孩子玩玩。”那矮小妇人只觉眼前一闪, 水灵光已倒在她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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